一中的教學資源,是其他補習機構沒法比的。
學籍保留,意味著我能以高三學生的身份去參加考試!
老師的模樣模糊了,原來是我流淚了。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老師肩頭痛苦號哭,像是要發泄出這幾年所有的無助憤怒。
老師輕拍我後背,不斷說:
「不怕,你沒問題,老師知道你可以的。」
「老師教了一輩子的書,這點眼力勁都沒有嗎?」
我拚命點頭。
我跟蘇諾一起目送老師離開,夜燈的光,將她原本乾瘦的背影越拉越長。
長得好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
我用哭啞的嗓子說:「蘇諾,現在幸福得好像一場夢啊。」
他眼睛寧靜似湖水,溫柔得令人心悸。
「你看吧,活著真好。」
「佟米,你的未來會更好,你值得全世界的擁抱。」
16
時隔三年,我再次踏入一中的校門。
我早早起身換上校服,紮起馬尾,背上雙肩包。
鏡中的女孩,眼神不再迷茫。
開學後,王老師塞給我五千塊。
我趕緊說不要,她幫我夠多的了。
「直播的錢夠我生活費,學校飯堂的菜比外頭便宜多了。」
幾塊錢有菜有肉,我有信心把每個月伙食費控制在四百以內。
老師不准我拒絕:「收著應急,你心裡踏實,學得才踏實。」
我鄭重地接過信封。
老師,這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
感謝暑假兩個月的魔鬼訓練,我幾乎是無縫進入高三狀態。
住進女生宿舍後,蘇諾出現的次數大減。
他挺彆扭:「你們女生宿舍,我進去幹嗎啊,你以為我是什麼色鬼變態嗎?」
也是,我經常會忘記他在,換衣服也沒怎麼避諱。
蘇諾反而會捂住眼睛,嚇得煙消雲散。
看到他好好的,我這才放心。
「那你第一次嚇唬我,還躺我床上呢,還不夠變態嗎?」
蘇諾撐著臉,望著鬱鬱蔥蔥的校園笑了。
「佟米,你記仇的本事,以後能用在記單詞上嗎。」
「好啦蘇老師,我錯了,不提你的黑歷史。」
我哄他時,就愛喊他老師。
果然,蘇諾笑開了。
他真心笑的時候,左臉頰還有淡淡的酒窩,顯出少年一般的陽光稚氣。
我被他的笑晃了晃神,心尖像被人掐住,疼得無聲無息。
要是蘇諾還活著該多好。
他本該有著最好的前程,最前程似錦的春天。
高三的每個月都會大考。
第一次月考,我排全班 26,全級 230。
第二次,全班 12,全級 98。
第三次,我很快找到自己。
全班第 3,一眼就能看到。
升到重點班的公告一出,我迫不及待地跑到天台,跟蘇諾分享這份喜悅。
可他狀況不對,蹲在角落裡,身體不斷閃爍,好像靈魂在被無形的力量撕扯。
我嚇得忙問他怎麼了:「該不會是學校陽氣太旺,你受不住了?!」
蘇諾喃喃說他看到了。
看到什麼?我心裡一緊,以為他說看到了兇手。
他搖頭,痛苦地緊閉起雙眼。
「不,我看到的是……你爸爸。」
「他墜樓時,身後還有人,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17
我一瞬間,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蘇諾說我爸死於謀殺
可警方說,他是自己從工地上摔下來的啊。
我爸性格謹慎,又是工地熟練工,可他確實上年紀了。
加上為了給我攢大學學費,起早摸黑,連續作業。
繼母當時怪我,說都賴我,他才積勞過度……
可蘇諾怎麼會看到?
腦子正亂著,這時,班長神色匆忙地找到我。
「佟米,你快來,醫院打電話來,說你爸好像狀況不太好!」
我爸各項指標突然下降,不得已,我打通繼母電話,帶著哭腔說:
「你得來一趟,我爸他……」
最近,我們關係越發緊張。
她打算把我爸這套房賣了,拿到錢再跟陳自強結婚。
可我不同意,房子就賣不出去。
不到十分鐘,王桂芳帶著男友趕來。
我焦急地踱步,她難掩喜悅地拿出賣房合同。
「佟米,簽字吧,這個賣家給的價格不錯,到時候賣房錢你三我七,你不是要讀大學嗎,有錢才能讀啊。」
他們信心滿滿地篤定我會簽。
我詫異地說:「賣什麼,我爸還在呢。」
「你爸已經——」繼母笑容頓住。
因為她看到走廊那頭,護士推著我爸又回病房了。
「我爸好好的,只是去做常規檢查,看把你們嚇得。」
我笑了,一掃電話里的無助慌張,滿臉淡定。
繼母臉一下就白了:「可你明明給我打電話,說他病危!」
「你們都鋌而走險了,我怎麼都得配合下,讓你們開心一把啊。」
我舉起手機,播放出一段視頻。
一個小時前,繼母趁著來看我爸的間隙,往他身體里扎入一針。
做完這些,她把注射器塞回包里,故作無事地離開。
「胰島素能讓人心臟停搏,且不會留下明顯痕跡,我爸是植物人,本來心臟也不大好,一點就能讓他出事。」
以我對繼母的了解,賣房的事情上她肯定會搞么蛾子。
我早就拜託蘇諾回家守著。
但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敢謀害人命。
只是沒實質性證據,警方也沒辦法,反而會打草驚蛇。
我將計就計,先請假溜回家,把針筒里的藥劑換成葡萄糖。
再虛晃一槍,通知她我爸病危。
警方收到物證視頻,以謀殺未遂逮捕了他們。
我國律法:故意殺害被繼承人的,將喪失繼承資格。
繼母在審訊過程中哭天喊地。
「都是陳自強逼我啊,對,他拿我女兒威脅我,不然我也不能對自己老公下手!」
陳自強不甘示弱地拆台。
「得了吧,要不是她一天天念叨怎麼把房子據為己有,我能幫她?」
當警方問到那個藥從哪裡得到,他供出了一個人。
「藥是富川地產的張總給的,真的,我現在給他跑腿,有次我說起房子的事,他轉頭就讓人給了我這個,我一下明白了,只要這對父女沒了,那套房自然也是我的,才鋌而走險……」
這個名字,讓我心狠狠一跳。
我跟蘇諾對視一眼。
張富川,就是我爸當年工地的老闆。
18
當年我爸出事,張富川不肯給賠償金。
他說不屬於工作時間,我爸自己加班怪得了誰。
後來還是我爸的工友們集體去鬧,他才給了部分賠償。
只是,賠償一發下來,就被繼母拿走了。
我爸出事,是 6 月 3 日晚 11 點。
蘇諾出事,是 6 月 4 日凌晨 1 點。
中間只隔了兩個小時。
我忽然靈光一現,蘇諾家的小區就在當年工地旁邊,他家住 12 樓。
我立刻找出戶型,一對。
果然,他的書房窗戶。
正對著當時我爸出事的地方!
19
這一刻,蘇諾才真正想起。
「那晚為了高考,工地停工了,我打開窗戶透氣,看到對ťű²面樓工地上,有兩人起了爭執,有人被推了下去,摔在了樓下墊板上生死不明,我當時腦子蒙了,第一反應先關了燈。」
這是他犯下致命的錯誤。
蘇諾爸媽在外地工作,家中此刻只有年邁的外婆。
他擔心兇手會來家中,打算直接去警察局報案,可還沒下樓,他被張富川帶著手下綁到天台。
天亮前,他們刪掉了蘇諾拍下的證據。
將他推了下去。
一聲鈍響,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湮滅在黑暗中。
張富川黑道起家,手上沾了何止一條人命,處理好現場,又打通好關節,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周身血液仿佛凝固,癱坐在地,渾身冰涼。
我怎麼都想不到,蘇諾竟然是我爸被害的人證。
可現在人證物證都沒,我們又能拿張富川怎麼辦?
我站在蘇諾墜樓的天台上。
他說墜下去的過程其實很快,痛感頃刻間傳遍身體每個角落。
死亡太突然,突然得讓他甚至來不及恐懼。
蘇諾自嘲:「我的腦子,很少有這樣完全空白的時刻,也算新奇的體驗。」
夜風呼嘯,將我心中的怒意燒到最高。
蘇諾凝望著前方黑暗,嘴角彎起一道弧度。
「我犯過一次錯,就不會犯第二次,去警局前,我把證據備份了。」
20
用手機拍下的證據,他多存了一份在 U 盤。
離開家前,他把 U 盤塞進了書房存錢罐里。
我以蘇諾同學的身份,去了趟他家。
他的書房跟三年前沒有區別,布置一點沒動過,叔叔阿姨人都很善良,對我的拜訪沒起疑心。
我順利拿到了 U 盤。
然後在張富川新樓盤剪彩當天,將照片發在網上。
一時間激起千層浪,這事牽連兩條人命,警方不敢怠慢,立刻介入調查。
做完這些,寒假也過完了。
正式進入高考衝刺階段。
蘇諾讓我別分心,專注考試,其他的交給法律。
離大考還有 60 天時,我在報紙上看到張富川正式被捕的新聞。
他依舊跋扈,幾十個小弟圍住警車,雙方僵持對峙。
高考依舊是在下雨天。
窗外玻璃霧蒙蒙的,讓校門外焦急等待的父母們都成了一塊塊模糊不清的光斑。
走進考場前,我回頭,和蘇諾的視線相撞。
他含著笑,眼底濕潤,許多人從他身上穿過,可他渾然不覺,仿佛眼裡只有我。
「名師出高徒,佟米你可以的,我保證。」
托他貴言,那三天,我發揮不錯。
出成績那天,蘇諾早早在電腦面前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