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顯然裡面沒什麼好東西,父皇看完了信便急火攻心吐了血,全太醫院的太醫都去了,母后聽到消息就開始掉眼淚,死死地握著我的手,好像抓不住我就從萬丈深淵掉下來一樣。
我也急,甚至急得不知道先顧哪邊。
父皇的藥才喝到一半,京兆尹就硬闖進來找了皇兄。
我站在靠門口的地方,對話聽得是一清二楚。
簡單來說,流民已經到城門口了,這門現在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問題是流民來了居無定所,甚至有的還染上了瘟疫,進了城必要開倉放糧,但此時此刻四面告急的情況,皇倉里哪裡還有餘糧?
皇兄讓京兆尹等在一邊,自己進了屋子,又叫太醫院重新開了一副藥給父皇,那是助眠的。
母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這天下遲早要交給你們的,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我看得紅了眼睛,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同皇兄一同出門。
還沒等跟上他的腳步,便被太醫院的人攔了下來,那位在太醫院風光了十幾年的首席御醫此刻在我面前低著頭,借著月光能將他臉上的皺紋看得一清二楚。這位曾經一手銀針撼動京城的人和父皇那一輩的人一樣,老了。
他抽了兩口氣,試圖用最和緩、最安撫的語氣說話,像小時候無數次勸我喝藥那樣:「公主,皇上……沒有多少時日了。」
我甚至描述不出來我當時的感覺,心臟猛地被人提起,堵住喉嚨拼了命地跳,我喘不上氣,一個眨眼,眼淚就掉下來了。
指甲深陷在手心裡,可一張口還是哭音:「父皇他……還有多少時日?」
他把身子躬得更低,幾乎要匍匐在地上:「……臣以金針續命……最多十天。」
十天,十天是什麼概念呢?
王氏糕點傳了一百二十年,從我出生到及笄用了十五年,皇兄在御書房上了十年的學,母后一道銀耳羹為父皇燉了五年,桃花上次開是一年前,寧為離開三個半月。
樁樁件件都是我記憶里能想到最長久的事,這每件事裡都有父皇的身影,現在卻被人告知他只剩十天。
我把哽咽咽下,努力地讓自己的語調連貫起來:「皇兄知道這件事嗎?」
「稟公主,太子殿下早您半個時辰知道。」
我點了點頭,轉身跑向皇兄的方向,眼淚落在臉上,被風吹得發涼。
屋內人影綽綽、燭火搖晃,皇兄就直直地坐在哪裡,七八個大臣跪了一地,都是朝中肱骨。
我敲門進去,皇兄抬頭瞧了我一眼,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我走向他,停在他身邊。
「你都知道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不敢張嘴,我怕一張嘴就停不住了。
站得近了才看清皇兄的表情,眼白都是紅的,唇角已經被他咬爛了,即便這樣他還是對我笑了笑,殊不知這笑比哭還難看。「沒事的,皇兄都能解決,你和母后好好地在宮裡待著,等寧為回來我叫他來娶你……」
他還要繼續說話,我卻繃不住了,一下子哭得直抽氣。他將我摟在懷裡,可我的肩膀處卻傳來潮意。
我和皇兄在這個燈火熹微的夜裡,不動聲色地長大了。
剩下的十天,整個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后一直陪在父皇身邊,給他講年輕時的事,我陪在左右也聽了不少。
那時母后是江丞相的掌上明珠,上面有三個嫡親的哥哥,被家裡寵得不像話。
未出閣前就放話要嫁世界上最厲害的大英雄,而父皇只不過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那個。
賞花會上,母后偷溜去後花園玩,碰見幾個人在欺負父皇,於是出手相救,其實這幾個人不是被母后的拳腳功夫嚇走的,而是被她顯赫的身份。
父皇這樣就成了母后的第一個小弟。
母后說這話時嘴角是含著笑的,眼角是掛著淚的。
父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看不見了,可還是固執地望著母后,母后就使勁地笑給他看。
「是啊,思思你不知道,你母后那時候可厲害了。她就那樣從天而降,一下子就扎在我心裡生根發芽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那個時候娶她我想都不敢想,只敢站在她後面偷偷地看她。說來也好笑,我還被你幾個舅舅當登徒子打過呢,打我我也看,罵我我也看,我就要看她,你母后年輕的時候好看得比桃花還要嬌嫩,我一眼都捨不得錯過。」
母后手指上的護甲早就取掉了,留了好些年的指甲也剪了,這樣父皇握著她的手時不會被傷到。
她又往父皇懷裡貼了貼說道:「可不是,我第二天見到他時鼻青臉腫的,還硬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傻得很。可我既覺得他傻,又覺得他可憐,那個時候我就不想嫁給蓋世大英雄了,我想做一個人的蓋世英雄。」
我聽得直落淚,但母后絲毫顧不上我,她眼裡心裡除了父皇已經裝不下別人。
皇兄這兩天幾乎沒合過眼,寧將軍那裡靠著地勢堅持兩三個月不是問題,只要我軍不下水,東洋人奈何不了我們,可塞北卻是二十萬大軍壓境。
二十萬對八萬,幾乎是一場碾壓式的戰役。
流民已經進了城,國庫里實在拿不出多餘的皇糧了。
大殿之上皇兄代理朝政,我穿著本朝公主的華服磕頭進殿,捐了我的所有嫁妝。
皇兄在殿上不好訓斥我,責問的聲音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我巍巍大朝,還不至於動用一介婦人的嫁妝!」
我磕了個頭:「臣願為陛下分憂解難!」
他沒說話,我就一下一下地嗑,一次一次地說。
「臣願為陛下分憂解難。」
「臣願為陛下分憂解難。」
在場所有的人和我一同跪下,聲音鋪了一地。
只有皇兄站在那裡,終是沒有耗得過我。
我也意外地掀起一場捐贈風暴。
朝臣們開始陸陸續續地捐贈,但也只是杯水車薪而已。在民間不知道誰把我的故事編成了話本,流傳開來,王氏娶的那位天香樓的夫人率先站出來。
開倉,放糧。
京城裡一些大戶的商人開始沿街邊布粥施藥,一些官家小姐更是聯合起來捐了好一筆錢,據說是每人從嫁妝里抽了一點。
4
流民的事情逐漸好轉時,父皇崩了。
皇宮驟然間豎起的白旗嚇了好多人一跳。
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明明已經知道了結果,明明已經說服了自己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真正這一天來臨時我還是不能自已。
父皇駕崩的前一天精神氣好了很多,和我講我出生那天他緊張得不行,說是吃了好幾天齋,祈求佛祖賜他一個女兒,我就這樣出現了。
他說我是神的賞賜,從來沒見過那麼可愛的人,尤其是下半張臉,像極了母后。他真開心啊!賜我封號為「長寧」,願吾女,長安寧。
他喝了口水,又接著說想要看我出嫁,想要看我穿嫁衣的樣子,要給我的孩子賜最好的封地,從小教他識字畫畫,別養得像皇兄一樣,整天整天地不高興。
我一個勁兒地點頭,哪怕他看不見。
拉了勾的話,怎麼一下子就不算數了呢?
母后倒是沒哭,大家哭作一團時她臉上也擺著和善的笑,她說父皇還在這裡呢,他喜歡看她笑,她就多笑給他看看。
當天晚上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母后薨了。
毒藥放在她去年和父皇一同釀的梅子酒里。這酒說是要今年中秋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一起喝的,如今卻是被她一個人喝了。
兩個人都不守承諾,不是說好了嗎?
皇兄和我同時趕去,卻快我一步,但我到時看見的是趴在父皇棺槨上的母后,還有站在門口失魂落魄的皇兄。
那天晚上他像瘋了一樣嘶吼,然後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過去,我走過去握住母后的手,真涼啊。這涼意傳到我的心裡,我的眼睛都要凍住了。
皇兄不知道什麼時候抱住我的腿,低聲念叨著,我要低下頭才能聽清。
他說他沒有父皇了,沒有母后了,沒有父皇了,沒有母后了。
不知為何我分外地堅強,好像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一樣。
春桃說看見我時幾乎要嚇昏過去,那麼瘦小的一個我徒手推開父皇的棺材,將母后也擺了進去。
這些我都不知道,甚至不敢相信是我做的。
一天之前,我有父皇、母后、皇兄,還有一個遠在塞北的未婚夫。
一天以後,我身邊只剩一個皇兄,我的未婚夫胳膊斷了。
是被草原上的二王子拿刀砍斷的。
寧為和我說他不會讓自己出事的,若是傷了自己一根汗毛都要到我房前跪上一晚賠罪。
那這一條胳膊我該怎麼算呢?
皇兄急得不行,不到二十的年紀鬢角竟生了白髮。
母后走的那天我一病不起,如今連床都下不去。我叫春桃把床搬到了窗邊,窗外的桃花一簇一簇地落,不知道在照應著什麼。
春桃一見我看著桃花發獃就哭,不知道在哭些什麼。
我覺得好笑,一個小丫鬟覺得主子可憐,多稀罕。可我又笑不出來,不是不想笑,而是不能,我好像忘記怎麼笑了。
第二天我發現窗外的桃花不落了,春桃這個傻丫頭連夜把掉下來的花都用粉色的線綁上去了。從前總說她傻,好像真傻了,落花怎能回枝頭?
皇兄端著銀耳羹過來看我,等我吃得差不多時才小心地和我說了這件事。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他反而有些驚奇,似乎是要看到我再撕心裂肺一回才是正常一樣。
「有什麼想說的和皇兄說,皇兄在這裡呢。」
我歪著頭想了半天,指著桌上還剩了點見底的銀耳羹說道:「沒有母后做得好吃。」
他被我噎了一下,愣了一會才說話:「我叫御膳房重做?」
我搖了搖頭說沒胃口。
這碗羹我一嘗就嘗出來了,是皇兄親自下的廚房,下面的銀耳煮得都焦了。
等皇兄走了有一會兒我才探頭出來,剛剛吃進去什麼現在就吐出來什麼,已經有一陣子了,我想總不至於死了吧。
寧為少了一條胳膊他也是寧為,只要他活著,我現在只要他活著。
5
二十萬大軍壓境,我萬千百姓正受著蠻族人的鞭打和虐待。
不是沒有辦法,二王子派人送來了一封信,求和信。
多不可思議!他以退兵為籌碼只為了迎娶公主。
本朝的公主除了我還有誰呢?我想不出。
皇兄氣了個好歹,把御書房裡的瓶瓶罐罐砸了一地。
幸虧父皇喜歡的幾個瓶子我都一併收起來了,要不然豈不是損失慘重?
又過了一個月,寧為還是沒有給我寫信,是不是他被砍的是右手?
我一直在等皇兄和我說去和親的事,但他就是不說,哪怕天天過來看我也不說。
真叫人著急。
他若說了我一定答應的呀,寧為也肯定能理解的。
最終還是我主動提了這件事。因為那個和我有婚約的少年郎死在了塞北,我得過去給他收屍,我得過去給他報仇。
皇兄怎麼都不肯答應我,我跪在地上把頭磕出血了都沒用,他說已然對不住兄弟,不能連妹妹都賠出去。
血順著臉流下來,肯定很難看,早知道當初送寧為走的時候不轉身了,從那天以後我好像越來越難看了,那樣的話還能看他最後一眼呢。
悔不當初。
既然磕頭沒用,那我也就不磕了,免得破了相寧為黃泉路上認不出我。
袖子裡是早就藏好的匕首,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我將鋒利的那面抵在脖頸上,溫熱的觸感滑落,真是噁心。
皇兄明顯急了,伸手要搶,他往前伸一分,我就用力一分,總是不能叫他贏過我去。
「我要去和親。」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可能……」
「我更是你的臣!」我岔開他的話,他被我嚇住,不敢再有動作。
我才卸下力氣繼續說話:「陛下,我是你的臣,我會為你奪回塞北十城。」
他那表情明顯是不信的,但我不在乎,我只要去塞北,他同不同意我都去。
春桃知道我要去和親的消息時我正欣賞著嫁衣,這身衣服本來是要穿給寧為看的。
她闖進門來,跪在我面前,說要與我同去,今天怎麼大家都跪來跪去的?
我坐著花轎離開京城那天好多人來送我啊,一城的百姓都出來了,我終於見到天香樓的那位夫人了,長了一張標準江南姑娘的臉。
她一定不知道我和寧為明年春天約定好了一起去她家吃糕呢。
出門的時候碰見一場白事,是來自塞北的棺槨,我要掀開帘子看,卻被春桃按住手,說這不合規矩。
春桃旁邊站的是塞北二王子派來護送我的人。
紅事遇白事,我就知道你寧為是個小氣的人,才捨不得看我嫁給別人呢,特地來攔的對不對?
那你可要看清楚了,我不是真心。
咱們如今在這裡碰上了,也算是我嫁給你了,你若是看得見我,可要在心裡應上一句,別再叫我傷心了。
路上顛簸,翻過的山陡峭,跨過的河湍急,森林夜晚蛇蟲嘶鳴,丘陵白日虎獸橫行。
前面的路怎麼都望不到頭。
但我從不問那二王子派來的人到了沒有。
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寧為在這路的終點為我種了一片桃花林,看見了就到了。
不知是第幾個日子的傍晚,春桃焦急得拍我的轎子,讓我探頭出來看,說是前面有片桃花林,還開著呢。
我什麼都沒想,腦子裡空空蕩蕩,沒想父皇、母后,沒想寧為,沒想我許家的萬里江山,只是單單地聽她說上這麼一句,我眼淚就砸下來了。
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我突然意識到,寧為平日叫我「公主」,情動喚我「長寧」,我卻從未聽過他叫我一聲閨名。
那裡的桃花落了,不知這裡能開到幾時。
6
塞北的城是黃土壘起來的牆,我在春桃的攙扶中下了轎。
遠遠地能見到那城牆上掛著些什麼東西。
一路跟過來的蠻族人可算是得意了起來,走到我身邊用不流利的中原話說,那是他們二王子的戰利品。中原將軍的一條胳膊,可惜叫他跑了,不然現在掛著的就是他的腦袋。
中原哪個將軍沒了胳膊來著?
哦,是我的寧為。
原來這邊的人都喊他一聲「寧將軍」。
這裡好像沒人知道他也曾是皇城根下驚才艷艷的寧小公子。
春桃啐了他一口,說他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那侍衛也不惱,行了個草原的禮就從我身邊退走。
「公主,你別聽他的,他就是故意來噁心你的……」
我仍舊盯著那一點:「你說他當時得有多疼啊?」
寧為斷了胳膊的那個夜裡是不是在翻來覆去地喊我的名字,他會不會恨我?恨我當時沒能轉頭見他最後一面?
心底又開始鈍鈍地疼,刀子割肉也不過如此。
二王子派了隊人馬來接我們,卻不讓我們從大門走,走側門,簡直是把我皇家尊嚴扔在地上踩,究竟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我本是在馬上,聽了這話便一個翻身下馬,手裡刀子一握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剛剛搭話的侍衛過來叫我快些走,春桃怒喝一聲「無禮」!
我笑笑,刀握得更緊:「叫你們二王子自己出來接我。」
他眼底全然是不屑和嘲笑:「二王子貴為一國之儲,怎能為了你個婦人親自來接?」
「你把我這話告訴他,他若是不來,我絕不踏進這裡半步。」
他恨恨地盯著我,卻不敢動我,只能乖乖地回去稟告。
春桃問我怎麼辦,我累得不想說話,示意她和我一起坐在這裡。
直到晚上都沒人再管過我們,皇兄護送我的人馬也早在前一個城池就被勒令停下。
像寧為和我說的一樣,這裡的星星真的好亮,但這星星其實不像我的眼睛,只是因為我每每望向他時眼裡都是帶著光的,才會給他這樣的錯覺吧。
這裡夜裡很冷,我們帶過來的衣服不多,吹了一夜的冷風,頭痛得簡直要炸開一樣。
城門終於開了,來人坐在馬上向我走來,逆著光,我看不清長相,只能辨得個身形。
他走向我,朝我伸出手,我問你是誰,他說他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我一直在等的人已經躺在地下啦,正在奈何橋上排隊等著喝湯呢。
他的手仍停在那裡,我狠狠心把手伸過去,他又往前一點拽著我的手臂攬著我的腰將我抱於馬上,圈入懷中。
我整個脊背瞬間僵硬,他稍稍靠近我了點:「抓緊了。」
一聲馬嘶,這才算是進了城去。
那二王子先將我帶去他自己的房間,春桃被關在另外的地方。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黏膩的目光黏在我身上讓人想吐。
「你就是寧為的未婚妻?」他摸著下巴突然開口問道。
我不想回答他,別過臉去不和他有視線上的交流。
他笑笑,自顧自地說:「我叫蒙德,草原的二王子。我不管你許思思之前是什麼身份,到了這裡就是我的人。」
「誰告訴你我的名字?」
「寧為啊,對了你不知道,他被我斬於馬下的時候嘴裡還一直喊你的名字來著,那小模樣,可真是讓人心疼……」
我快步地走到桌子旁,一抬手,桌子上的杯碟讓我摔個粉碎。
「閉嘴!你也配提他的名字?」
他就那樣笑著欣賞著我的醜態,門口傳來敲門聲,進來的是一名中原男子,歲數不小,估計和我父皇差不多的年紀。
還沒等我多想便被門口的侍女扯著胳膊扔進了關著春桃的房間。
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中原人在這裡當差?
我漸漸地意識到,事情絕對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寧為哪怕年紀小也是寧將軍放在身邊一手帶大的,又帶著最精銳的八萬軍隊,哪怕敵人有二十萬也不至於落個主帥戰死、全軍覆沒的地步。
雖說我相信我的子民,但此時此刻我腦子裡只剩一個想法:有叛徒。
7
蒙德晚上來找我,半月以後成婚。
時間緊急,我需在這半月里把事情調查清楚,再傳信於皇兄。
父皇有一隻信鴿,極通人性,此番也被我帶了過來,偷偷地藏在了裝衣物的包里。
把信傳到京城是不可能了,但傳到前一個城池還是綽綽有餘的。
晚飯送來的是干餅和水,我擔心鴿子吃不慣,發了好大的脾氣才弄來了米飯。
這碗一送進來我就覺得不對,明顯裡面兌了別的東西,這味道我太熟悉不過了,和寧為在一起的那個乞巧節,他買的就是這樣的飯糰,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塞北的二十萬大軍、中原男人、東洋人,同一時間內我朝西北、塞北、東北、江南全部受困,這幾件事情混合起來讓我很難不往一處想。
一個驚人的猜想在我腦海中形成,這個想法若是真的,那寧為的死也就解釋得通了,或者說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寧為死。
我叫春桃拿來紙筆開始構圖關係網。
去年四海朝貢是為了慶祝父皇壽辰,各國的使節都來了京城,那如果他們的目的不是來祝壽呢?
除了打探我朝消息就是聯合開會。
兩者共同進行的可能性更大。
塞北去年打了敗仗,二十萬的兵馬憑空出現是沒可能的,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他們這二十萬人是湊出來的,西域十六國、東洋、塞北,加起來湊個二十萬人自然是不成問題。
再加上內鬼泄露情報,戰火四起,寧為又是個新手,算是最好拿下的關隘,四周只是聲東擊西之計,這幾路人馬赤裸裸地把野心放在了寧為身上。
分析到這裡時,我已是一頭冷汗。
可這一切只是我的推測,還需要證據,首要任務就是搞清楚那個內鬼是誰,這才是皇兄真正需要的東西。內鬼作亂必是裡應外合,我這裡危險,皇兄也不見得安全。
我本以為時間會緊,但沒想到第二天晚上要找的人就送上門來。
那個中原男人在午夜悄悄地潛進我的房間,被晚上過來給我蓋被的春桃撞個正著。
匆忙中掉落了一塊手絹,看樣子已經用了很久,邊上鵝黃色的黃鸝鳥都褪去了點顏色,在手帕的右下角有兩個小字。
這我是認得的,「之若」,我母后的小字。
當然不排除別人叫這個名字的可能,可我就是固執地認為這是母后認識的人。
在塞北、寧為的手下、和母后認識,三條線索一疊加,這很有可能是江家的人。
想到這我心裡揪了一下,這件事情不會和江府有關吧?……
第二天一早,蒙德叫人給我送了騎裝,說是帶我出去逛逛,怕我悶著。
我不信他能有這麼好心,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他替我選了匹白色的馬,自己騎的是那天我見到的那匹。
蒙德騎著馬走在前面,背影挺拔、俊朗,若是我的小將軍在這裡,一定勝他一籌。
他駕著馬領我從城後出發,卻一路繞到前面去,真沒想到他口中的好風景是那片桃花林。
「這桃花是你們那個寧小將軍種的,好看嗎?」
「好看。」我輕輕地點頭,望著近處的一片粉色。
「我看到你時就覺得你和這桃花真像,他是為你種的。」
蒙德沒再看我,話卻說得篤定,我忍不住偏頭看他:「你為什麼要領我看這個?」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裡不應該是我一個人來看。」他道,「你別喜歡寧為了,喜歡喜歡我行不行?」
這話說得不重,但是叫人覺得胸口沉甸甸的。我冷笑一聲說:「如果你帶我出來是為了噁心我的話,那你目的確實達到了。」
我策馬轉身要走,又覺得不過癮,回頭補了一句:「別再提他,我怕你髒了他的名諱。」
8
看著這滿樹的桃花,往日關於桃花的回憶驀地被勾起。
十三歲那年的乞巧節,我求了父皇、母后好久,他們才同意我出宮一次。
前提是有人跟著我。我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那就叫寧為跟著我就好了啊,將門虎子,一定能把我保護得很好。」
話是這樣說的,心跳卻越跳越快,甚至說到後面腿都是抖的。
我的心思不會被他們看出來吧?
父皇稍作沉思,開口道:「也好。叫他陪在你身邊,再派一組暗衛暗中保護你。」
我不愧是從母后肚子裡鑽出來的,心裡想些什麼她一清二楚。
她當著我的面給父皇使了個眼色:「咱們長寧長大了,留不住了,想要往別人身邊跑了!」
我一聲驚呼,便把頭扎進她的懷裡。
身旁還傳來父皇恍然大悟的笑:「長寧這個眼光隨我,那寧家小子確實不錯!」
這話說得一下子討好三個人,母后彎著眉眼拍了父皇一下。
這個時候我的存在就多餘了,立刻起身離開。
乞巧節當天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藕粉色的衣裙配上滇池那邊進貢來的粉水晶。
臨走前春桃把我誇了又夸。
寧為在宮門口等我,手裡不知拿著什麼。
我走進一瞧,忍不住笑了。他身穿白衣,衣襟上是用青線繡的修竹,手腕處是用金線繡了邊的,整個人挺拔、偉岸的身姿全都凸顯出來,手裡拎著的那盞粉色宮燈和全身格格不入。
他低頭看著我解釋說:「母親說這天家家戶戶的女孩都會有一盞宮燈,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就揣摩著買了一盞。」
我伸手接了過去,一手拿燈,一手提裙擺,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好看嗎?」
「好看。」他點頭,像個傻子一樣,眼神直愣愣的,但我卻由心而發地覺得可愛。
反倒是他那一身我不太滿意,太好看了,這不叫別的女孩看了去?
街上熱鬧得很,人群擁擠。寧為小心翼翼地護著我,免得我被撞到,卻又極力地避免肢體接觸。
我有時假意跌倒往他身上撞去,他也不懂聲色地避開,然後提醒我小心腳下。
這個男人真的是不解風情。
路邊有賣面具的,我一時興起,買了兩個,我帶了個畫了桃花的人臉面具,又轉身替寧為帶上一個豬面具。
他也不問我為什麼,我給什麼他就收著什麼,真是個傻子,像我給他挑的面具一樣,是只豬。
走著走著,我被奔跑玩耍的孩童撞了下腿,一下就找不到寧為了。
我轉了好幾圈,發現不遠處有個帶豬面具、穿白衣的人,他此時此刻正和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相談甚歡。
他們身邊是賣宮燈的小攤,仿佛站在光里,可比我手裡這盞亮多了。
我站在暗處越看越覺得是他,越看越覺得酸楚。
原來他對每個女孩子都這麼好,我才不是唯一的那個。
也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沒對我說過一句好聽的話,都是我自己幻想的罷了。
身為一國公主的傲氣驟然間翻上我的心頭。
生氣歸生氣,大庭廣眾之下像潑婦罵街一樣質問別人我也是斷斷做不出來的。
咬著牙把眼淚憋回去就要轉身離開。
沒承想卻是撞進一個懷抱里,鼻尖是我熟悉的檀香。
抬頭望去,是把面具掛在頭頂的寧為。
他替我拭掉眼角的淚珠,笑著問我:「怎麼哭了?是不是被面具嚇到了?」
隨後又抬抬手:「那邊有東洋的飯糰,你上次說想吃的那個,我給你買回來了。」
我剛剛氣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併沖向頭頂,現在緩和下來頭還是暈的,根本判斷不出來他說的是什麼。
他見我半天沒回話,大概是以為聽不清吧,便低下頭打算附在我耳邊講。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龐,一下親了上去。
這下剛剛落回到身體里的血又沖回頭頂。
我害羞得不行,轉身要跑,卻一把被人抓住。
寧為臉真是紅的不行,還硬撐著把我拽到他懷裡,禁錮著我問道:「公主這是在做什麼?」
我掙扎著,不回話。
「公主可知道臣至今未議婚事?」他又追問了一句,我仍舊不答話,他把我拽得離他更近,恨不得鼻尖抵著鼻尖講話。我有些寒怕,顫著聲音問:「所以呢?」
「所以呢?」他重複了一遍我的話,「所以公主要對為臣負責!」
這話說得正氣凜然,哪怕現在這種曖昧場景我都忍不住笑出聲。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道什麼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臣近日仔細研究了一番,可以為公主講解。」
這句話他是靠在我耳畔說的,熱氣直往我耳朵里鑽,聽得我一陣腿軟。寧為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到了我的後腰,在我馬上要滑下去的時候緊緊地托住我,將我釘在他的懷裡。
往日我調戲他是以為他是個純情的,沒想到這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我可真是怕了,嘴裡不住地念叨「知道錯了」。
這傢伙好像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垂著眼看我:「別說錯了,公主知道我想聽什麼。」
我咬著牙,不肯開口,我堂堂一國公主怎麼能滿口的情愛?況且我怎麼能先說?
「長寧不喜歡我嗎?可是我喜歡長寧怎麼辦?」他在我頭頂低語著,隨後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那天我是被他背在身後一路抽噎著回去的。
哭不是因為害怕和難過,是因為受了太多刺激而導致的生理反應。
乞巧節過去以後,我小半個月不敢看寧為。
他倒也不急,還是每周來一次,給我帶東西,不過這次裡面還附著紙條,每一張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能不能理解為他在嘲笑我?
冷戰結束於他把我堵在御花園,還讓身邊的小廝調走了春桃。
我坐在他的腿上,能聞到淡淡的酒氣。
他像只小兔子一樣紅著眼角讓我抱抱他,以前對他的情感有很多,但是現在看到他這副樣子就只剩下心疼了。他低聲下氣地問我喜不喜歡他,要知道寧家的小將軍寧可砍頭都不會低頭。
我心裡一抽,一遍一遍地說喜歡他,他得寸進尺,手扶著我的腦後吻了上來。
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吻是帶著酒氣的。
之前一陣是我躲著他,後面倒變成了他躲著我。
這樣鬧來鬧去,這一年也就算過去了。
只有喜樂,沒有煩憂。
9
馬蹄聲踢踏,我比蒙德先一步回城,卻沒在房間裡看見春桃。
莫名地,右眼開始跳,我越來越慌,越來越急,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裡萌芽。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直到看見春桃的那一刻落下。
那是一個柴房,我的春桃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人扔在那裡,頭髮是亂的,臉是腫的,身上青青紫紫一片。她就那樣躺在那裡,見到我時卻突然露出笑來。
眼淚成串地往下掉,我脫下外套急忙跑上去包住她的身體,那種悲痛和難過和父皇母后去世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艱難地伸出手抱住我,只是虛虛的,使不上力。
身體里的血液好像結了冰碴一樣,在我身體里一邊流動一邊劃破所有的血管,又冷又痛。
我慌忙地把她扶起來,手顫抖著,連扣子都系不上。
「春桃……春桃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我們這就回家了,我們這就走……」
她把頭靠在我的身上,喉嚨里都是顫音:「公主,我們回家吧,春桃好疼啊……我們回家……」
真恨啊,那恨意一遍一遍地洗刷著我的每一寸筋脈,除了殺了他們,我腦海里沒有別的想法。
把春桃送回房間後,我提了短劍出門直奔蒙德房中。
門口的侍衛見是我沒有阻攔。
蒙德正背著我換衣服,有聲音傳來他便回頭,趁這個機會我一劍扎入他的腹部。
只進了個刀尖兒就再也捅不進去,他空手握住刀刃,手上的血、腹部的血混作一團滴到我的鞋上。
他不解地望著我,我鬆開刀柄:「這是你應該的!你這樣的人早早就應該去死!去死!」
我開始口不擇言,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若不是因為你,我父皇不會死,母后不會死,寧為也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若不是因為你,我不會來這裡,春桃也不會受人欺辱!」
「是你!都是你!勾結夷狄,毀我河山,害我百姓!」
我說著說著伏在地上掩面痛哭。
蒙德握住刀柄將其拔出,面上儘是委屈:「春桃姑娘的事情我實屬不知情,必會嚴查……」
「侵你河山,害你子民,那我的子民呢?若是不這樣,他們怎麼活?」他吸了口涼氣繼續說:「你的子民是命,我的子民就不是了嗎?」
我腦子裡一團糟,又被他罵得啞口無言,悔啊,悔不當初。
為什麼受責難的不是我呢?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個災星?
對父母我沒盡過孝,對國家我擔不起忠,對寧為我拋掉了職,對春桃更是半分責都沒有。
我這樣不忠不孝、無職無責的人憑什麼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又憑什麼讓那些純良忠善的人保護我而失去所有?
蒙德走過來低下身子握住我的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別哭了,此事我定給你一個交代,定給春桃姑娘一個交代。」
交代?有了交代春桃就不痛了嗎?有了交代我們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和好如初了嗎?
這是什麼道理?
他草草地扎了下傷口,隨後將我送回到我的住處。我不敢開門,我不知道以怎樣的表情面對春桃。
正思考著,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微弱又沙啞的聲音:「公主……別在外面站著,風大。」
我自知已被發現,推門進入時看見春桃並沒有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而是房樑上。
我走到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她動了動手指叫我向上看:「公主……我把鴿子保護的很好哦,沒有被那群東洋人發現……」
聽到這話我鼻頭一酸,再一次哽咽到呼吸不順,我拼了命地搖頭:「不要保護它了,你保護好你自己。不,以後我來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
她替我擦著眼淚,我繼續說:「我錯了春桃,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我不該帶你來的。我不該把你扔在這裡的,我錯了春桃,我錯了……」
「公主你別哭,我看了心裡也跟著難過……」她說完這話就要起身,我趕緊伸手扶著她好叫她借力,她把頭靠過來貼在我耳邊,「公主……東洋人帶了八萬的兵馬過來……等你和蒙德成了親他們就要走了,他們要南下,去江南。」
「所以欺辱你的是那群東洋人對不對?」
她輕輕地點頭,我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又替她掖好被角:「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傳出去,不過他們要先付出應有的代價。」
10
我去找蒙德時他也正要出門來找我。
「我這邊已經調查清楚了,但是……」他面露難堪。
他說不出來的話我替他說:「但是那是你們請來的東洋貴客是嗎?」
「你把他殺了,我現在立刻嫁給你,另外可以簽下兩國邊境和平十年的協約;你若是放他走,我現在就自殺,消息傳到我皇兄那裡,你們草原就等著中原鐵騎的到來吧!」
選擇我放在這裡,他自己選,睚眥必報是每個皇室子女學習的第一個成語。
蒙德咬牙思考了一會兒,沒作聲,我不在意,反正怎樣我都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在來之前我特地去東洋人的房間那邊轉了一圈,一路上後面是跟著小尾巴的,想必他們的頭目現在正在來的路上。
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果不其然,是腦後扎著辮子的東洋人。他進門時厭惡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對蒙德說:「二王子,別為了一個女人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女人又怎樣,你不是女人生女人養的?更何況你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背後有整個中原。」
他不同我說話,卻又暗諷我:「女人目光短淺,還望二王子三思。」
「是啊,請二王子三思。是選擇與我合作,還是選擇與彈丸小國合作。」
那東洋人說完話轉身就要走,被我上前攔住:「你的事情說完了,可我的還沒有。自私自利莫不是你們東洋的禮節?」
他被我說得惱羞成怒,伸手指我:「你……」
我把頭揚得更高:「把欺辱了我婢女的那個人,交出來。」
他眉頭一皺,轉過身去用東洋話進行交流,看樣子是手下背著他做的事情。
嘀咕了半天又轉過來和我說:「此事是我們的人做的不對,我方願納您的婢女為妾。」
「為妾?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讓你們把他交出來,是受死的,況且任何一個中原女子都不可能嫁與你們為妾。」
他皺著眉,整張臉顯得更為僵硬:「你不要欺人太甚!」
多好笑!真正欺負了人的人在這裡對被害者說是欺人太甚。
什麼時候討回公道也成了一種錯?
那人見我態度堅決,竟動起手來,我一個沒站住被推搡得倒地,想像中的疼痛並沒有如約而至,那個神秘的中原男人接住了我。
蒙德更是大怒,爭吵間我聽見身側的男人輕聲說了句「長得真像她」。
我這張臉,若說像誰,也就是像母后了。趁著蒙德被東洋人拖住,我問了句:「你和我母后有什麼關係?」
「明天下午,我會去找你。」
當天晚上我和春桃躺在一個被子裡睡覺。
她說主僕有別,卻被我按在床上。
「我叫你睡你就睡!」
我們一人躺在一邊,誰都沒睡,誰都沒有說話。我不說話是因為愧疚,那春桃呢?我不清楚。
房頂上的鴿子時不時地傳來兩聲撲騰翅膀的聲音。
一夜無夢。
第二天我起得極晚,才收拾完就看見門口被人塞進紙條。
是那中原男子約我見面。
我們相約在一個破落的房間裡,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春桃本想跟著我一起去,卻叫我罵了回去。
他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從我進門的一刻起就盯著我的臉瞧,看得我直發冷汗。
那種眼神好像獵手盯住了獵物,可又不僅僅是這樣,他在透過我看另外一隻獵物,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站定後他才斟酌著開口:「你母后……過得好嗎?」
我有些奇怪,國喪剛過去了沒多久,他怎麼會不知道?
「我母后……已經薨了。」
他手裡玩弄的玉墜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瞳孔震顫,極為震驚。
「我沒騙你,我母后同父皇是合葬。」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西域人……是那些西域人騙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越說越著急,越說越慌亂,簡直叫人摸不著頭腦。
「那個……要不你先緩緩,我就先走了?」他沒回我,依舊垂著頭,我有些害怕,悄悄地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