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給他喘息和掩蓋的機會:「從我還是趙家女兒的時候開始,你就喜歡我了。」
沈敬修眼神一沉,似乎醞釀了一場山雨欲來的風暴,剛剛還步步緊逼的我下意識地後退,卻被他困在書架旁。
他天生不會說情話,即便此時此刻,也只是低著頭看我,眼中是不加掩飾的熾熱與情慾。
「音令。」
他低聲喚我的名字,與山匪抓走我的那天把我從噩夢拉出的聲音漸漸重合。
「如果你還是喜歡衛跡的話,我可以幫你。」
我先是惱怒,後是心疼。
惱怒他到這個時候還願意把我交給衛跡,心疼他從一開始就遠遠看著我與衛跡議親卻把自己的感情埋藏了這麼多年。
哪怕時至今日,他也不想勉強我。
然後我又後知後覺,他今日生氣,是不是因為我在風荷池見了衛跡,故意流出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
他突然開口:「我這個人非常無趣,不會彈琴,不喜歡詩詞,不像衛跡那樣與你情投意合。」
所以,當年他看著我與衛跡吟詩作對,彈琴應和,便決心放手,從不把情意告知於我。
他收集古籍,學習詩詞,布置這麼一間書房,是為了我的喜好而應和甚至勉強自己。
我輕輕開口:「從前,我也以為琴瑟和鳴便足夠,可是後來才漸漸發現,這些不過是生活最小的一部分。在現實的浪潮向我們打來時,竟然全無還手之力,甚至大難臨頭各自分飛。」
「多少山盟海誓,最後卻毫不留情地把我推開。」
「我不會。」沈敬修突然插言。
「沈敬修,你不要為了我的喜好勉強自己,我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而輕看或者冷待過你。從一開始,在我心裡,你便是頂天立地、令人傾慕的英雄,這些東西,從來不該是用來衡量你的。」
我還沒說完,炙熱的唇就落了下來,我被他緊緊束在懷裡,毫無掙脫的可能,只有仰著頭回應他。
良久,我虛扶在書架上,抬眼看他眼中翻滾的情緒,再次開口:
「但是,我卻不再是當年的我了。」
「也許你喜歡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趙家小女,可是傳言並不都是假的,我也許沒有那麼心狠手辣,但是當初為了活著、為了推梁允上位,我的手,並不幹凈。」
「沈敬修,你配我,從來都是綽綽有餘。」
「可是如今的我,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樣,機關算盡,玩弄權術,真的還是你喜歡的人嗎?」
8
周蕊出言狂悖,周大人難辭其咎。
第二日上朝,梁允雷霆大怒,直接將周大人革職流放,還有與周蕊素日交好的千金小姐,都被懷疑是這狂悖之言的源頭。
梁允是罪妃之後,庶出之身,登基最恨非議,急需立威,我那日激將她們,無非是想著攪亂衛氏黨的渾水,沒成想周蕊竟如此沒有腦子,給我和梁允抓了現成的把柄。
那天在場不少千金的父親或者兄長都被牽連貶斥、降職。
京中閨閣女子交往,也是有講究的,人情往來與家中兄長在朝堂的隊伍密切相關,顏九娘身邊的,多是衛黨,此次梁允一舉將他們徹底打散,無法翻身。
顏尚書這老狐狸明哲保身,梁允剛開始清算就迫不及待地把衛晟供了出去,如我所料地投入了新貴佟家的門下。
梁允看著他呈上來的摺子,似笑非笑,雖是少年天子,卻心思縝密,幽微難測:
「顏愛卿忠君愛國,審時度勢,朕自當予以嘉獎,聽聞愛卿另有一愛女,已到出閣的年紀,不如朕就賜婚給新科進士唐梧吧。」
顏尚書心中悚然,立刻明白了梁允的敲打之意。
唐梧雖為新科進士,但出身寒門,沒有任何依仗。
梁允費盡心力拔除了衛家,又怎麼會縱容佟家再起,佟家一時榮寵,也不過是梁允制衡的棋子而已。京中皆知顏尚書有意將女兒嫁給佟翰林,梁允這一賜婚,無疑是在提醒他,安心做純臣,別想著再結黨的事情。
我隔著屏風,出神地看著顏尚書驚惶告退。
我和梁允這一套權術,跟之前在後宮無數次一樣配合縝密,所有人都是我們的棋子,所有的情意都可以用來算計,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可是那天,沈敬修抱著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我道歉:
「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沒有讓你像未出閣時一樣無憂無慮,沒有讓你永遠做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直到梁允繞過屏風,我才回過神來。
「解決了?」
「解決了。」梁允語氣輕鬆,「要不是看他政績不錯,他怎麼能逃了這次清算。」
我托著腮:「這顏尚書也是奇怪,費心盡力地結黨,卻兩袖清風,清廉到恨不得家徒四壁,不知道他懷的什麼心思。」
「不過留著他也好。一者他日後也不敢妄動,二者總不好趕盡殺絕。」
我一抬頭,卻看到梁允並未認真地聽,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怎麼了?」
「西丹已平,衛氏已除,泠娘娘要不要回宮?」
我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泠太妃已經死了,我用什麼身份回宮啊,再說了……」
「身份的事很簡單,既然太妃死了,那就什麼身份都行。」梁允突然開口打斷了我。
「停停停。」我不想再從梁允口中聽到「頤養天年」一類的話,我年紀輕輕的,怎麼天天一副要給我養老的樣子。
「我可不想回宮看你的一幫妃嬪扯頭花,然後天天到我面前裝孝順賣無辜。」
「再說了,沈敬修說,他想娶我。」
「那要是我只納一個呢?」
我和梁允同時開口。
然後聽清彼此的話之後,梁允短促地「啊」了一聲,我則聳聳肩,道:「那你的皇后倒是夠清閒了。」
「你想好了?」梁允認真地看向我。
我挑挑眉:「沒想好。」
「雖然我現在不背著太妃的名頭,但全京城的人都清楚,我轉嫁二夫,現在再搭上沈敬修,家世顯赫的天縱英才,我哪裡配得上他?到時候,估計要滿城風雨,難聽的話不知道有多少呢。」
梁允眼神微暗,背著手繞了兩圈,突然扭頭看我:「那你呢?你對沈將軍有情嗎?」
我輕輕一笑:「要不然我怎麼會告訴你呢?」
梁允甩了一下袖子:「只要泠娘娘對他有情,朕自有辦法讓所有人都閉嘴。」
「要朕說,沈敬修那個悶葫蘆,反倒配不上泠娘娘。」
「沈敬修家世再顯赫,背靠的也只是沈家,而朕,永遠是泠娘娘的靠山。」
梁允縱橫權術,在朝堂之上已顯露出天子的殺伐決斷來,唯獨面對我的時候,會露出幾分少年的天真意氣。
我那天只當他隨口一說,沒想到他轉天就命人買下了緊挨著沈府的趙府舊宅,當年父親離京之後把他轉賣給了同僚,我難以置信地問道:
「他們竟然還會轉賣?」
梁允哼了一聲:「朕要買,誰敢不賣。」
我笑他有幾分當昏君的氣質,他偏生要貫徹到底,梁赫先前積攢的一些私庫珠寶木材全讓他翻了出來給我裝修府第。
「沈老將軍一板一眼的,你嫁過去跟他們同住,我怕你受委屈,而且他們府第也太素凈了,他們皮糙肉厚,泠娘娘不行,」
不知道為什麼,梁允總給我一種小孩子跟沈敬修較勁的感覺,鉚足了勁往我這裡塞東西,要不是我及時喊停,他非拿黃金給我堆個府不成。
沈敬修晚上的時候來找我,抱著肩膀站在門口,嚇了我一跳。
「明天有空嗎?」
他臉上一絲笑意也無,仿佛要約我明天打一架。
可是我是了解他的,看上去一板一眼,實際上揪著布料的手暴露了他的侷促。
我懶洋洋地伸了伸胳膊:「嗯,有空。」
「那我明天帶你出去。」
說完,撒腿就跑,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一樣。
我在後面哭笑不得。
第二天我才知道,沈敬修要帶我去划船。
輕舟小棹,上面還有一壺清酒,幾盤瓜果糕點。
明明白白都是我喜歡的。
即使我一再說不需要他勉強自己討好我,但他還是為我煞費心思。
上了船,我總覺得缺些什麼,直到他拿起船棹,我才意識到:
「你要自己划船嗎?」
之前和衛跡出遊,常是另找船夫划船的,我們只是在船上飲酒對句而已。
沈敬修有力的手臂握住了兩個船棹,悶悶道:「嗯。」
「我不想讓其他人上船。」
我的心被小小地擊中了一下。
這樣霸道護短還帶著一點小委屈是怎麼回事!
船悠悠地搖盪,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我心情大好,跑到船艙里倒了兩杯酒,提著裙子跑到船頭遞給沈敬修。
沈敬修的嘴唇抿了一下:「我不喝。」
「我要時時清醒,才是保證你的安全。」
咦?
行軍打仗的人,喝酒就跟喝水一樣吧。
沈敬修酒量不行嗎?
後來沈伯母告訴我,沈敬修從來都沒有喝醉過,最ťůₜ多的一次被手下的兵灌了十幾壇,神志清醒還能百步穿楊。
但是和我在一起時,他不敢冒一點點險。
我坐在船頭撥弄了一會兒荷花,餘光看到沈敬修正襟危坐,無聊極了。
我站起來取了笛子:「敬修哥,我給你吹笛子好不好。」
帶著箏出行不方便,我臨上船隨手抽了個笛子。
「嗯。」
我認真地把它放在口邊,然後用力吹氣。
一道尖銳的聲音驚起了水面的鷺。
我磕磕絆絆地移動手指,吹奏了連水鳥都聽不下去的「樂曲」。
我本來就不會吹笛子,以前試著學過,堪稱魔音繞樑。
我狡黠地笑笑,想順勢告訴沈敬修,我也沒有他想得那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用總覺得我是不可觸碰的「仙女」。
沒想到沈敬修面不改色,認真點頭:「好聽。」
……
我只好換個方式樹立他的信心。
「過幾天你帶我去校場射箭吧。」
然而我們還沒來得及去射箭,就收到了老家傳來的急書。
我父親去世了。
父親在母親離世後絕不續娶,在我嫁給衛家之後就回了老家,陪伴葬在那裡的母親。
老家巫陽,隔著重重的山水,來往書信都不容易。
這麼多年,我一直瞞著他被梁赫奪去的事情,幸好這宮廷醜聞皇家也有心壓下,他一直以為我與衛跡幸福和滿。
本想著和沈敬修的事定下來之後,我便回老家探望父親,沒想到如此突然。
事至如今,我終有了天地之大,孑然一身之感。
哪怕之前他與我相隔萬里,我也總有封封家書的牽掛,如今,最後一根聯繫的絲線,也斷掉了。
沈敬修知道消息之後什麼也沒有說,而是立刻有條不紊地安排人備好了馬車和所需的一切用品,然後他才回房見我。
9
我背對著沈敬修打理隨身衣物,拚命咬著嘴唇不讓聲音發出來。
沈敬修就站在門口,沉默得一如既往。
正在我努力把眼淚逼回去的時候,從身後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臂膀有力而炙熱。
「音令,還有我。」
「你……別哭。」
沈敬修不會說什麼情話,但馬車裡為我細細鋪好了軟墊。
他哄我的唯一方式就是送吃的。明明我們還在路上奔波,他卻總有各式的糕點零嘴塞給我。
半個多月的奔走,我們終於抵達了巫陽。
父親的靈柩停不了這麼長時間,在我們回來之前就已下葬。
天色已晚,老管家宋伯招待了我和沈敬修。
宋伯讓廚房做了不少地道的巫陽菜,我端著碗,強撐著給沈敬修夾菜,讓他嘗嘗我們老家的味道。
沈敬修卻是一直盯著我,我夾什麼就吃什麼,毫不在意碗里裝了什麼。
準確來說,從接到父親離世的急書以來,沈敬修就一直看著我,生怕我受不得刺激的樣子。
我只好放下筷子,認真地看他:「你別擔心我,總是要有接受的過程啊。」
就像沈伯母說的,沈敬修總把我當成記憶中那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一點委屈都怕我受不得。
「沈敬修,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丫頭啦。」
我故作失望地嘆了口氣:「怎麼樣才可以向你證明,我也可以為你獨當一面呢。」
沈敬修臉色一緊:「不用。」
「一會兒我和你去看看岳父吧。」
他這聲「岳父」叫得倒是順口,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他面上不顯,耳廓的薄紅卻早已出賣了他。
一路風塵僕僕,宋伯給我們準備了衣服,換了衣服之後,我和沈敬修去了墓地,讓他的部下都留在了府里。
沒想到我和沈敬修剛剛跪在碑前,幾支利箭就破空而來,沈敬修一把把我拉到懷裡護住,另一隻手抽出了刀。
幾個黑衣人從樹叢中躥出來,以沈敬修的能力,對付他們並不難,只是他匆忙出來,只帶了短刃,又要護著我,幾個人頻頻近身,沈敬修抬刀去擋上面劈下來的劍,另一人則立刻劃向他的腰,沈敬修往後退了一步,衣服還是被劃了深深一道,腰間配飾全部掉下。
我認出了一個意外的東西。
虎符!
黑衣人反應極快,趁著沈敬修又被圍住,立刻奪符而逃。
其他人也不戀戰,轉身就鑽回了樹林。
他們分明就是為了拿虎符來的!
樹林黑暗幽深,岑寂無聲,仿佛一隻陰沉的巨獸,隨時要吞噬一切。
沈敬修扭頭向我:「虎符至關重要,如果被他們帶走,後果不堪設想。那邊靠近人家,你在那裡等著。我剛剛已經發了煙彈,一會兒會有人來支援,你別害怕。」
我當然明白,這些人多半是越國細作,一旦拿到沈敬修虎符,極可能與越國裡應外合,如今之計,還是要追回虎符。
只是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誰能知道這些人鑽入林子是走投無路還是請君入甕。
「萬事小心。」
我握住了沈敬修的手。
他點點頭。
夜幕四垂,黑暗的壓迫感再次向我襲來,紙燈里的燭火漸漸燃盡,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想更靠近人家藉助一點燈火的亮度。
黑暗侵蝕了我的時間感,直到遠處密林上空炸起一朵火花,我猛地回神。
這是沈敬修發的,可能是求救,也可能只是指引部下位置。
不甚明亮的月亮已經在天空遊走了很長一段,我這才意識到沈敬修的手下未免來得太遲了些。
從城內到這裡不算遠,不應該這麼久一點聲響也無。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出了事。
那沈敬修在密林中,豈不是更加危險?
我咬咬牙,撿起沈敬修留給我防身的短刃,義無反顧地鑽進了密林。
一開始,林子稀疏,影影綽綽的月光還能稍微安撫我恐懼的心,然而隨著樹木越來越高、越來越密,深林變作了壓抑的囚籠,一棵棵樹木成了逃不開的黑色欄杆。
被關在暗室和籠子裡的恐怖回憶再次湧上來,對黑暗的恐懼讓我難以控制地渾身發抖,即使我努力用清明的意識一遍遍告訴自己冷靜下來,但我的腿依然抖到邁不出一步。
「音令,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已在宮中,這都是改變不了的結果,何必讓自己多吃苦頭?」
「把她耳朵堵上,再關她三日。」
冷漠狠厲與引誘無恥的話語交相在我腦中炸開。
「音令,我在。」
在混亂的思緒中,獨有的低沉嗓音雷霆萬鈞破開了擾亂我的千言萬語。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燈,狠狠咬了一口嘴唇。
血腥味在唇齒之間蔓延。
沈敬修,我肯定要帶你回去。
我努力辨認著方位,逼迫自己靜下心來聽周圍的聲音,悶頭往前面走。
微弱的燭火最終還是沒有禁得住時間的推移,「撲」地一聲,徹底熄滅。
很快,我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我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藉助茂密的樹做掩體,偷眼向前看。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幾乎將這一片雜草壓平,而再遠一點,沈敬修正靠在樹上,緊閉雙眼。
我的心重重向下一沉。
10
遏制住直接衝上去的衝動,我放低身體,謹慎地觀察周圍。
確認沒有埋伏之後,我趕緊跑了過去。
到近處我才看到,沈敬修腿上中了一隻鏢,插得極深,只露了不到半截在外面。
「沈敬修。」
我輕喚了一聲。
沈敬修疲憊地睜開眼睛,眼裡滿是防備,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又歸於柔和,繼而他有些著急道:
「你怎麼來了?」
沒等我多說,他立刻就意識到留在城裡的部下多半是出了什麼意外。
「你還能走嗎?我們得先出去。」
沈敬修點點頭。
他用刀狠狠砍斷了旁邊的一棵小樹,給自己做了個簡易的拐杖,然後虛搭著我站起來,儘量不把重量壓給我。
「虎符拿回來了?」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頓了片刻,又道,「這些人不是越人。」
我一愣。
沈敬修與越國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對他們熟悉至極,既然說他們不是越人肯定有他的道理,只是……
「我沒有在他們身上檢查出什麼信物,但聽他們說話和長相,有點像……晉人。」
我心中一動。
晉王。
說起來,梁赫並非高祖本支,只是到了梁赫祖父那一代,梁帝僅有一子,跛足。
大梁先祖有訓,身體有疾者不可繼位,大梁不能接受一個跛足的皇帝,所以梁帝就把皇位傳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梁赫的爺爺,而梁赫的爺爺受之有愧,為了補償自己的堂兄,在大梁內第一次裂土封王,把晉地賜給了堂兄一支,是為晉王,已經傳了一代。
如今的晉王,勉強算是梁赫的堂弟、梁允的叔父。
蟄伏了這麼久,還是對皇位動心了。
我攙著沈敬修往外走,快出樹林時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我心中大驚,但很快認出了來人。
「將軍!」
是沈敬修的手下。
他們把沈敬修安置在了城內的醫館裡,他一直強撐著,直到解開衣服我才發現,除了腿上的鏢以外,他身上也受了不少刀劍傷,能撐著回來,已經到了極限。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在府里暗算沈敬修手下的竟然是照顧我父親多年的宋伯!
他給沈敬修手下送的吃食裡面加了東西,幸虧沈敬修御下極嚴,幾個警衛巡邏的拒絕了吃食,又及時發現了昏睡的人,只是費了些氣力把他們叫醒,這才耽擱了來找沈敬修。
領頭的田校尉道:「宋穰是越國人。」
巫陽離越國不遠,我的身份又這麼特殊,但我萬萬沒想到越國竟會把棋子下到這麼遠,要是我始終不回來,豈不是十幾年蟄伏都白費了?
此刻卻不是感慨的時候,我正了臉色,開口道:
「沈將軍此次來巫陽,除了陪我祭奠父親之外,到底還有什麼事?」
田校尉低頭不語。
「若是沒事,陛下怎麼會又把平楚軍的虎符給他?現在沈將軍昏迷未醒,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意外,經不起隱瞞和耽擱!」
田校尉對我的經歷略知曉一二,遲疑片刻,還是開了口:
「陛下和沈將軍懷疑顏尚書是越國細作,近日越境不寧,陛下派沈將軍暗中調查,務必將他們一網打盡。」
難怪……
難怪顏尚書投機鑽營卻又「兩袖清風」,打的主意竟然是往上爬為越國效力。
「顏尚書逃了?」
「逃了,最近邊境一直在加緊排查。」
我思忖一下:「他倒是不著急抓,現在你們趕緊去查另一個人,看看他在哪兒。」
「晉王。」
不到一個時辰,田校尉就匆匆跑了回來:
「查到了,他竟然就在巫陽北邊的漓城!」
果然。
顏尚書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鼓動晉王造反,藉助越國施壓襄助,暗算沈敬修,內憂外患、裡應外合,真是好算計。
晉王離開晉地來這裡,想必也是為了與顏尚書見面商議。
只是,我們抓了宋穰,截殺沈敬修的人有去無回,難保他們不會起疑,想要瓮中捉鱉,怕是不太容易了。
「田校尉,你現在立刻帶人去圍住晉王,人手不夠的話拿沈敬修的符去調,務必把所有人都拿下。」
田校尉略略遲疑:「晉王畢竟是欽封的王爺,這……」
我面色不變:「一應後果,由我承擔。」
「但是要是誤了事,人跑了,後果可是要你來承擔。」
「……是。」
一個時辰後,我趕到了漓城。
梁潼歇腳的地方已經被團團圍住,他離開封地,怕引人注目,不敢多帶人手,大部分死士又都來刺殺沈敬修,身邊的人不多,輕而易舉就被拿下了。
可惜的是,顏尚書這個老狐狸早就聞風而逃,漓城根本沒有他的影子。
田校尉走過來道:「晉王此行還帶了他的第三子,現在也被我們關起來了。」
晉王三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晉王三子應該是梁潼的寵妾所生,晉王妃離世之後,晉王還親自上書求梁赫把這個妾室扶為正妻,愛屋及烏,也更喜歡這個兒子,對原配所生的世子不太喜歡。
正愁沒有破局之法,這倒是個好機會。
「田校尉,沈敬修手下,可有能言善辯的賢才?」
田校尉不假思索:「當ṱűₗ然有,以前與越國時戰時停,談判必不可少,沈將軍惜才,手下不少這樣的人才。」
「你去找一個過來。」
田校尉領命下去後,我進了關押梁潼的屋子。
怕他逃跑,現下他被繩索捆住,靠在椅子上打量我。
我開門見山:「顏祝呢?」
他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我哪知道,鬼精鬼精的,早就跑了吧。」
「顏祝邀你過來,是做什麼?」
他沒理我。
「造反,裡應外合?」
梁潼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泠太妃娘娘,用不用我教教你,這種情況下,你應該跟那個得位不正的皇帝好好商議,用什麼條件穩住我,才能保住你們的江山。」
我嘆了一口氣:「既然你毫無用處,我也不多費口舌了。」
「我們的確需要穩住晉地,但是那個人選,不是你。」
「比起說服你,你死了,或許更穩妥。」
梁潼臉色驟變:「你敢!我是欽封晉王,當今天子的親叔父!」
我彎下腰,低聲道:「梁赫都是我殺的,你猜我敢不敢對你一個晉王下手?」
鋒利的刀刃刺破血肉,梁潼的瞳孔放大,只留下了一個驚懼的眼神。
太可惜了,除了梁允,他是第三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不過他沒有機會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
田校尉帶著人跑進來,猝不及防看見了倒在地上的梁潼,下意識後退一步,抬眼看我的時候多了幾分畏懼。
我沒有解釋,直接對帶來的那個人道:
「你拿著梁潼的印,以晉王有急事傳告晉世子的理由去面見世子。」
「告訴他,晉王勾結越國細作造反,如今已被拿下,可惜隨晉王一起來的,他的三弟和越國細作一起逃跑了……」
田校尉打斷我:「可是晉王三子被我們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