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曾贈他一枚玉佩,遇到危機,只要捏碎,無論何時何地,他都能第一時間趕到。
結果二十年前,玉佩碎了,師父卻在閉關,錯過了解救好友的機會。
等他趕到時,好友已經被妖怪害得家破人亡,唯一的女兒輾轉流落至魔窟,同一群女子被豢養起來,供魔族取樂。
找到雲風輕時,她的經脈已經被魔氣浸染,修煉難以長進。
若不是她在此之前也已修煉至築基期,恐怕早已被折磨致死,壓根活不到師父前來。
此刻,小師妹正淚如雨下,纖瘦的肩膀輕輕抖動著,好不可憐。
「是我愧對你父,」師父長嘆一聲,轉頭對我道,「風輕身子骨弱,唯有玉家劍法內斂溫和,適合女子修煉。」
我瞪大了眼:這一世,師父不僅要我交出玉瑤劍,還想要我交出玉家的祖傳劍譜?
他愧對舊友,為何要犧牲我來補償小師妹!
經歷了上輩子,我已經醒悟師父並不像記憶中那般無私良善,可他當面點出小師妹的悲慘身世,我的師弟們早已聽得面露不忍。
翡千山皺眉道:「我還有一顆太清玉液丹,或許能打通師妹堵塞的經脈。」
他袖口微動,那枚珍貴無比的丹藥就輕飄飄落入小師妹手中。
她張口吞下,聲若鶯啼:「多謝大師兄。」
蕭寂立刻翻找著袖中有什麼珍貴東西。
我看了眼身旁的薛容,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小師妹身上:
「既然有大師兄替師妹疏通,那師父,就用不到師姐的玉瑤劍了吧。」
師父擰眉,有些猶豫。
「多謝三師兄關懷,」小師妹起身,眉宇含羞,「風輕仰慕師姐,願意隨師姐練劍。」
三言兩語,就敲定了劍的歸屬。
我為難道:「可你我修為相差甚遠,我怕會弄傷師妹。」
雲風輕信誓旦旦:「風輕絕不會辜負師姐好意!」
身為疼愛師妹的大師姐,我又怎麼會拒絕呢?
我鏗鏘有力:「師妹放心,師姐定全力以赴!」
半個時辰後,我看著倒在地上,氣若遊絲的雲風輕,心疼又無措,驚慌大喊:
「師妹,都說了不要勉強,你怎的如此倔強!」
06.
笑死,蕭寂想得挺美,可對付小師妹,我壓根不用動用修為。
因為我下手節制,所以小師妹看著慘,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
她被蕭寂扶起後,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師姐,我知你不願將劍贈予我,但你大可直接向師父拒絕,為何要下此狠手?」
蕭寂一聽,眼圈都氣紅了,狠狠瞪著我,像是要撲上來咬穿我的喉管。
「師姐!我看錯你了!虧你口口聲聲喜愛小師妹,背地裡還是打著這種主意!」
翡千山、薛容雖然沒有加入指責,可也沒替我開口辯駁。
短短半日,他們就被小師妹迷了心竅。
幸好我早就知曉結局,因此只是胸口微滯。
我拍了蕭寂一掌,柳眉倒豎:「師弟,不要說破壞團結的話!師妹年幼不懂事,難道你也跟著說混帳話?初次拿劍定然不知章法。這樣吧,你用玉瑤劍,咱們給小師妹演示一番。」
蕭寂心裡憋著口氣,對招時故意橫衝直撞,可我好歹出自劍修世家,又是他的大師姐,怎麼會被他打敗?
轟隆——
不到十招,蕭寂被我拍飛出去,後背撞斷了數十棵大樹,哇哇吐血。
我殷切地看向小師妹:「如何,可看仔細了?沒有?師弟快起,我們再來一遍!」
被我打飛了數百次,整個後山都被蕭寂撞得亂七八糟後,小師妹終於臉色慘白地哭了出來。
「師姐住手吧,我、我不練了!」
我收回玉瑤劍,滿眼心疼地看著她:「無妨,咱們慢慢來。玉瑤劍不行,還有你大師兄的降霜劍、二師兄的華陽劍,再不濟,千手峰萬卷劍譜,隨你挑,一定能挑到心儀的那本!」
翡千山冷淡道:「翡家私學,概不外傳。」
蕭寂喘著粗氣,竟然還有力氣顫巍巍翻了個白眼:「小氣鬼!師妹,我的至陽劍法,你隨便學!」
小師妹眼睫顫了顫,羞澀地看著薛容:「為何沒有三師兄的劍法,莫不是師兄嫌棄風輕蠢笨?」
薛容聞言抽劍,薄薄的劍身柔軟冰冷,兩面開刃,呈鋸齒狀。
劍光如虹,映照著他微卷的發梢,琥珀色的眼珠藏滿惡意。
他輕輕一甩,劍刃捲住一旁的石頭,一拉,便如同電鋸一般,將石頭切成兩瓣。
雲風輕白了臉,悄悄鑽進我懷裡。
他唇角冷冷一扯,笑嘻嘻道:「我的劍法乖戾,怕是不適合師妹。」
我摟著小師妹訓斥:「莫要嚇到小師妹!」
見薛容臉色陰沉不甘,小師妹蹭了蹭我的胸口,輕聲細語:「……有師姐護著,風輕不害怕。」
07.
小師妹是個聰明人。
但聰明人最大的問題,就是自以為是,和貪婪。
我看著樹下,兩人親昵交談的身影,諷刺地笑了笑。
薛容不動聲色地站在我身後,華麗的衣袍,邪氣的眼神,讓我感覺我們是兩個反派。
「師姐,小師妹和大師兄的關係真好。你說對吧?」
他笑著,用眼尾挑了我一眼。
最近幾日,翡千山也步了蕭寂的後塵,明明之前對小師妹冷冷淡淡,這段時間卻時不時與她獨處。
兩人或是下棋、或是同讀,相視一笑間,情誼脈脈流淌。
我笑了笑,轉身離開:「小師妹天真可愛,別說大師兄,連我都心生憐意。」
過不了多久,薛容也會被她吸引,這就是女主角的魅力。
她不必勇敢,不必堅強,不必事事躬親,只要能提供情緒價值,這群天之驕子就會忍不住被她吸引,化為繞指柔。
上輩子,他們曾說,待在小師妹身邊,讓他們感覺很舒服。
沒有耳提面命的修煉,沒有險象環生的任務,沒有重若千斤的責任。
她像是一團軟綿綿的綢緞,給予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的,家的溫暖。
——可他們不想想,求仙一路本就是苦旅。我們身為劍修,劍為安身立命之本,更是要日日刻苦,懈怠不得。
——可他們不想想,不接任務,又如何檢驗自身,將劍招融會於心,揮灑自如。如何換來靈石萬塊,供我們修煉玩樂。
——可他們不想想,若不背負責任,如何對得起民眾供奉。明明是凡人出身,不過僥倖得了機緣,卻只願人前風光,不願背後吃苦,安為人哉!
在小師妹來之前,師弟們不是這樣的。
翡千山雖然性格冷清,可亦有一把君子骨,溫和善良。哪怕對總是針對他的薛容,也不曾有過半句口舌之爭。
蕭寂雖然腦子一根筋,可他性情開朗大方,有一副俠義心腸。樂善好施,深受大家喜愛。
薛容雖然性格陰鷙偏邪,但也肯聽我的話,對我呵護備至。誰若傷我,他定第一個出手。
我恨小師妹,可我更恨這些個拎不清輕重,一個個變得面目全非,惡毒愚蠢的男人!
都說嫉妒是女字旁,可男人眼盲心目起來,也不相上下!
我無意相爭,是他們步步緊逼。
百載同袍情誼,最後卻令我落得如此下場!
道路盡頭,蕭寂正捧著他要送給小師妹的金蟬小衣,緊盯著樹下的一雙人影,表情難辨。
擦肩而過時,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聲音低不可聞:
「師姐,這件法寶,本是按照你的尺寸準備的。」
我甩開他的手笑道:「我?這麼多年,師弟可曾見我受過幾回傷?」
蕭寂咬唇,正要說些什麼,小師妹遠遠的招呼聲傳來。
他聽見那句「二師兄」,手指顫了一下,就這麼停在了半空。
隨後,慢慢收回。
「師姐說得對。」蕭寂笑道,「師姐修為高深,可小師妹只有我們。」
08.
小師妹拜入師門半年後,一切跟上輩子一樣,就連薛容也忍不住被她吸引了。
「師姐!」
嬌聲由遠及近,小師妹指著粉裙上的墨漬,眼神又羞又氣。
「三師兄又捉弄我!」
薛容枕著手臂,嘴裡叼著草莖,滿臉無所謂地走過來,在我身旁站定。
我向來都是拉偏架的:「薛容,跟小師妹道歉!」
「師姐不問我為什麼?」他沖我冷冷挑唇,「是她偷偷藏進了我的書房,還污了我的畫!」
小師妹臉頰酡紅,手指揪著我的袖子:「我,我只是想和師兄開個玩笑。」
我無奈:「好了,一幅畫而已,師姐賠你。」
薛容眼神逐漸變得陰寒,琥珀色的眼珠死死盯著我。
「玉師姐,」他一字一頓,「你難道——沒有心嗎?」
沒有心?
我若沒有心,又怎會落到上輩子那個地步?
看著薛容,我感覺極為可笑。
原來只要不在乎,就不會感到痛苦,上輩子的我為什麼沒有早發現這一點呢?
上輩子,割捨不下的、猶豫不決的、心軟愚鈍的是我,所以我死了,我認。
這輩子,他們休想再撼動我的心分毫!
在我平靜的眼神中,薛容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一步。
他薄薄的眼皮顫了兩下,突然一咬牙,扭頭就走。
小師妹從我身後鑽出來:「師姐,你真狠心。」
她背對著我,清瘦的背影柔弱纖細,如同風吹而折的螢草,有些憂慮地看著遠方。
「薛師兄這麼在乎你,你卻這樣對他。」
「……不光薛師兄,還有翡師兄、蕭師兄,他們全都喜歡師姐,師姐卻一點也不在乎。」
翡千山喜歡我?
荒唐。
我不置可否:「師妹,秘境還有半個月就開啟了,我現在該在乎的,唯有修煉。」
上輩子,小師妹在秘境中受傷,成了我們關係惡化的催化劑。
從秘境出來後,就發生了翡千山引誘我的那件事。
這一次,我要將墮落的源頭直接斬斷,再也不給任何人傷害我的機會。
「修煉,修煉……」小師妹喃喃低語,突然輕快地笑了兩聲,「有師兄師姐護著我,哪怕我修為低微,又有什麼要緊?」
她嬌憨可愛地看著我,表情已經沒了初入山門時的小心翼翼。
也對,她頭上戴著的、身上穿著的、腕間套著的,無一不是我的師弟們贈予的高階法器,更別提錦囊里的無數靈丹妙藥了。
保護一個築基期,綽綽有餘。
我笑著頷首:「是,師妹放心,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可她卻又突然間不笑了。
師弟們不在,我們的真實關係其實有些冷淡。
面對一個間接害死我的人,不動手,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雲風輕明顯也知道這一點。
她說:「師姐,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討厭你。」
09.
我沒想到這一次,她會這麼直接地說出來。
看我訝異,她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師姐也很討厭我對不對?我一來,所有人都更喜歡我,就連師姐最喜歡的大師兄,和最喜歡師姐的三師兄,現在也更喜歡我。很快,我就能擠掉師姐在他們心中的位置。」
我可憐了蕭寂兩秒。
他最早淪陷,在雲風輕那裡,居然連個名字都沒有。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至於她看得出我喜歡翡千山,我倒並不驚訝。
不過……
「討厭是真的,但談不上很。」我誠實道。
冤有頭債有主,雖然上輩子與師弟們決裂有小師妹這個催化劑存在的因素,但究其本質,還是他們是非不分、惡毒又愚蠢。
理智上,我討厭她。但同為女性,感情上,我也並非不能理解她的感受。
我很幸運,天生就適合擁有力量,可小師妹不是,她只是個普通人。
家破人亡、身陷魔窟,經脈被損。
她雖然拜入師門,但無法修煉,終其一生,也只能止步於築基。
古往今來,有多少修士因為平庸不甘而生出心魔,小師妹卻能及時將劣勢轉為優勢。
因為自己弱小,所以選擇強大者庇護。因為在魔窟被困的經歷,而選擇利用女性的吸引力自保。
在我看來,並不是恥辱。
女子的生存本就艱難,哪怕是修士,也依舊存在性別歧視。
所以只要她不刻意針對,口頭上示弱兩分,對我來說無所謂。
只是——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們能在半年內愛上你,自然也會這般愛上別人。」
我抽出劍,在她驟縮的瞳孔中,猛然一揮!
遠處一座山峰應聲開裂,大地震盪,小師妹站立不穩,一頭栽到我懷中。
我扶住她的肩膀,淡淡道:「蕭寂喜歡你,可他被我按著打都不會有一句怨言。你猜如果有一天我們因你而起了衝突,他會怎麼選?」
她白著臉,眼底流露出恐懼。
我滿意地收起劍。
「你喜歡誰、討厭誰,誰喜歡你、討厭我,都無所謂——」
「因為我是他們之中最強的。」
我不介意小師妹踩在我的頭頂上囂張,也不介意自己的位置被她取代。
愛、陪伴、寵溺、保護,這些輕飄飄而無用的東西,她想要,就拿去。
這一世,我只想專心修煉,不負重生。
雲風輕怔怔地看著我,她漂亮而水潤的杏眼閃過諸多複雜的情緒,貝齒陷進花瓣般柔軟的嘴唇,咬牙吐出一句話: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你!」
她低著頭,跑遠了。
小師妹是個聰明人,所以當晚,我安安心心練劍到天明,並未等到誰的責問。
披著凝露回到洞府時,天剛蒙蒙亮,一兩縷微光從雲層中漏下來,照亮了門口修長的身影。
「翡千山。」
男人轉過身,赫然是一張俊美清雋的臉龐。
他披著薄襖,修長蒼白的手籠著一個小暖爐,沖我輕輕笑了一下:
「師姐。」
10.
他想要進我的洞府,被我拒絕了。
「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吧。」
上輩子,翡千山向我表白後,我欣喜若狂。
他一聲師姐,我們就稀里糊塗地上了床。
直到留影石中的畫面傳出,我才知道,曾經令我心醉神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騙局。
我去質問,卻只得到他冰冷的背影。
「你只是失去了名聲,可小師妹,差點被你害去了一條命!」
這句話,如同夢魘一般纏繞著我,每日每夜,都盤旋在我的心口。
一直到死,都無法忘記。
雖然這輩子,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哄騙我,可讓他靠近我的洞府一分,我都覺得噁心。
冷風淒寒,他不知等了我多久,連墨黑的長髮都掛了霜氣,面頰愈發慘白,反襯著那雙眼睛如同深潭般,黑而冷。
翡千山身體不好,全靠丹藥續命,因此雖然天資與我不相上下,卻始終在金丹期止步不前。
不過他今天哪怕凍死在這,也跟我沒關係。
「師姐。」他低著頭,睫毛如同密密的鴉羽,投下疏影,聲音輕輕地,「師姐是見我與小師妹關係親密,生我的氣嗎?」
試探我?
「怎麼會?小師妹可愛可憐,我心疼都來不及,怎麼會生氣?」我笑著說,「從前我還怕你性子冷,怠慢了師妹,如今看你們關係好,我就放心了。」
他嚯地抬眸,因為臉色太白,眼皮的紅痕反而很明顯,聲音乾澀:「師姐……是這麼想的?」
「可我——」他上前一步,腳尖幾乎逼上我的腳尖,但因為我插在身前的長刀,再也無法靠近分毫。
我皮笑肉不笑:「師弟,男女授受不親,我雖然是你的師姐,但也要避嫌。」
不然小師妹恐怕又要哭鼻子了。
「避嫌?」翡千山慘澹地扯唇笑了一下,「我在師姐心裡,就如此不堪嗎?」
這話扯得太遠,隱隱有種痴情漢逼問負心女的感覺,我不適地皺了下眉頭:「呵呵,怎麼會呢,你錯怪師姐了。」
翡千山不說話了。
距離太近,我不好仰頭看他的表情,就盯著他形狀優美的下巴,和一截玉白的頸子。
看著看著,就見那烏髮上有一粒霜晶慢慢融化,順著往下溜,最後啪嗒一聲墜到地上。
日光越漏越多,我低頭,看見他站立的地方已經有了一片濕痕,後知後覺也冷了起來。
跺了跺發麻的腳,我問:「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慢半拍地退了一步,隨後又退一步,搖搖頭,將手捧的小爐子遞過來。
聲音輕得像是隨時都會散:「天冷,師姐快進去吧。」
我不要,他就硬塞給我,轉身的那一刻,仿佛也把陰雲帶走了似的,天光大亮,溫暖的橘黃落到我眼皮上。
我隨手就把暖手爐扔了,再一腳踩扁,轉身進了洞府。
什麼不合時宜的破玩意。
11.
翡千山回去時,天已經完全亮了,千手峰的洞府按照師門長幼排序,相鄰的山頭上,隱隱傳來黃鸝般清脆的甜笑。
「二師兄好厲害!」
隨即便是一陣地動山搖,蕭寂連搬幾塊巨石,本就修身的窄袖緊袍被汗濕了貼在脊背上,原本有些凶的樣貌仿佛被春風一吹,滿是得意,顯出點少年人的意氣蓬勃來。
「如何?整個師門裡面,我的力氣可是最大的!」
一旁乖乖坐在石頭上的少女卻有些心不在焉,不停眺望著遠處,像是突然看到什麼一樣,猛地站起來。
「呀,是大師兄!」
翡千山御劍,降落,看見少女純潔無瑕的笑顏,頓時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苦等一夜的冷與寒,都隨著越來越濃的陽光漸漸消散。
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小師妹。蕭師弟。」
還未等招呼打完,手腕已經被少女的柔荑拽住,兩人來到隱秘處,聽見她問:「怎麼樣,大師兄?果真如我所說,師姐吃醋了吧?」
翡千山笑容微凝,唇角落了下去,手也掙開了。
他低下頭,聲音苦悶:「沒有。」
「沒有?」少女杏眸圓睜,忽地一合掌,「我知道了!你們劍修素來崇拜強者,想必師姐也是如此!師兄你性格溫和,又打不過師姐,她當然只會把你當成師弟,而非男人。」
翡千山忍不住被她的話吸引,急迫道:「依師妹所說,我該如何?」
「女人嘛,都喜歡有點壞,但又可靠的男人。」
雲風輕笑容漸深,指尖悄悄從袖中探出去,落在翡千山冰冷的手背上,聲音漸低。
「可我不一樣,我比不上師姐勇猛,只求,能找到像大師兄一樣,溫柔的良人……」
翡千山不適地掙動了一下手掌,長眉輕擰:「師妹,男女授受不親。」
雲風輕從善如流地收回手,老老實實道:「馬上秘境就要開放了,若是師兄能如天降英雄一般,救師姐於水火,肯定會讓師姐心動吧?」
「可……師姐很厲害,不需要我來救。」
雲風輕笑容詭譎:「這可不一定。」
12.
眨眼的工夫,秘境開啟的時間到了。
我們一行五人與師父拜別,他招手讓小師妹上前,給了她一對耳鐺,說這個法器足以抵擋一次天雷威力的攻擊。
小師妹又露出感動不已的神色:「風輕不怕死,可風輕怕拖累師兄、師姐,怕讓師父面上無光……謝謝師父!」
蕭寂這傻缺當即拍著胸口承諾:「師父放心,只要我活著,就一定會保護好師妹!」
師父冷著臉拍了他一下:「不許胡說!」
見狀,翡千山和薛容也紛紛表態。
師父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時,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師父放心,我也會拚死保護師妹!」
他滿意地捋了捋長髯:「你有心了。」
有上輩子的經驗打底,我們一路行進得非常順利。
滿載而歸之前,小師妹像上輩子一樣央求我,去采長在斷崖上的玄凌花。
她紅著眼眶說,爹娘就是因為玄凌花定情,她想用此花去他們墳頭祭拜,告訴他們,她現在過得很好。
我焉能制止?
立馬連聲讚揚:「師妹孝心感天動地,我原本想為你護法,但此花意義重大,豈能假手於人?我們在此地修整,師妹快去快回。」
雲風輕:「……」
蕭寂跳出來想毛遂自薦,被我一巴掌打了回去,語重心長道:「師弟,這就是你不懂事了。小師妹想要親自採花,是她的孝心,若此花有你的一份,到伯父伯母墳前,你讓師妹怎麼開口盡孝?」
他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我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有一種愛,叫放手。」
翡千山沒吭聲,薛容笑嘻嘻道:「不如由我陪著師妹?」
不知為何,小師妹卻臉色慘白,像是怕極了他,連連搖頭。
那動作不像小情侶的欲迎還拒,反而像是看到了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她水潤的眼睛祈求地看著我:「我,我只是築基期,能力不足,還是師姐陪我去吧,爹娘不會介意的。」
上輩子,無需她開口,我就陪著她去了。
這輩子,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為何還要執著於我?
我皺起眉,最終還是點了頭。
且看看她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13.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小師妹還是這般沒有新意。
我御劍跟在她身旁,看她費盡千辛萬苦打敗守護獸、摘下玄凌花,最後腳下一滑,摔了下去。
「師姐——!」
她驚恐地墜落,我驅使玉痕劍,往旁邊讓了讓。
於是,她就順暢無阻地,「嗖」一下掉了下去。
上輩子可不是這樣,我被她央求在崖底等她,所以她墜落時只能硬生生用手臂迎上這股衝力,小臂咔嚓一聲骨折,害她摔了一下,弄傷了她的漂亮臉蛋。
也就是因為這道傷,我被蕭寂用各種難聽話罵了一路。
說我丑若無鹽,嫉妒小師妹的花容月貌。
呵,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無人在意我身為劍修卻斷了最重要的臂骨,蕭寂和薛容整日守在小師妹床前,只有翡千山會來看我,給我上藥。
他雖然沒責怪我,但那時不時抿起的嘴唇,和格外外露的憂心忡忡表情證明,他的心也一樣在小師妹那裡。
我心裡未必沒有委屈,可我是大師姐,不能爭。
他們越說我嫉妒小師妹,我就越要照顧她,寧肯犧牲自己,也要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
我以為,這樣可以打消他們的成見,和好如初。
可我越努力,他們就離我越是遙遠。
因此,在我傷好後,翡千山對我告白,我才會這麼高興。
只可惜……
現在想想,那瓶藥,恐怕也摻了東西。
為了小師妹,他寧肯耗費數月在我身上布局,真是煞費苦心了。
我慢悠悠落到地上,迎著師弟們或怒氣沖沖、或強顏歡笑、或隱忍憂慮的表情。
上前,狠狠扇了翡千山一巴掌。
14.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幽谷間迴蕩。
蕭寂眼睛一瞪,薛容唇角一彎。
翡千山呆呆地看著我,臉頰還偏著,上面一片紅痕。
他看過來的目光中,有疼痛,有不解,有震驚,也有不可置信。
淡色的嘴唇有些破了,唇角殷紅,嚅動著發出一聲氣音:「師姐……」
短短兩個字,他叫得百轉千回,令人心顫,「師姐,為何打我?」
「為何?」我理直氣壯地指著蕭寂懷裡的小師妹,像是躺在那雙眼緊閉、臉色蒼白的人是我自己,「小師妹受傷,你就在這干站著?還不快拿出靈藥治療!」
隨後,我一巴掌拍開蕭寂,將小師妹搶在我懷裡。
她輕輕掙了掙,被我用力按住了,目眥欲裂、痛徹心扉地怒吼:「救不了她,我用你的命陪葬!!!」
此話一出,驚鳥亂飛。
整個山谷,都一圈圈迴響著我的聲音。
翡千山站立不穩似的踉蹌了兩下,目光淒淒地抬起自己的雙臂。
寬袖下,冷白的腕子,正無力地向下折著。
翡千山眼底通紅,質問我:「師姐,難道你就看不見,我也受了傷嗎?」
我粗粗一掃,轉而指著小師妹臉蛋上滲著血的傷口:「斷骨易愈,疤痕難消,小師妹花容月貌,若留了疤,破了相,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隨後,斥責蕭寂:「他雙腕骨折,你還不快去幫他!」
「喔喔。」蕭寂如夢初醒,小心翼翼地撿起一塊木板,削成合適的大小,「師姐,用此物為師兄固定骨頭嗎?」
「說什麼傻話!」我恨鐵不成鋼,「我是讓你幫他把靈藥掏出來,再不治療,小師妹的傷口就快癒合了!」
此話一出,翡千山竟然承受不住地後退兩步。
他慘澹地笑了笑,闔上眼睛,眼角濕潤泛紅,唯有聲音還竭力保持著平緩:「師姐對師妹,真是情深義重。令人羨慕。」
「廢話真多!」薛容最看不慣他,幸災樂禍地往他的袖子裡掏了掏,掏出數個瓷瓶,通通遞給我,「師兄,男子漢大丈夫,你不過是破了點油皮,怎麼還跟小師妹爭起來了,也不怕讓師姐笑話。」
我不管藥效,通通往小師妹臉上抹。
突然,手腕被擋住,低頭,小師妹正幽怨地看著我。
「多謝師姐關懷,風輕無事。」
她抬頭,又羞澀地看向翡千山:「也多謝師兄,如果沒有師兄,風輕恐怕要吃苦頭了。」
我早就看出翡千山這腕骨是為了接小師妹斷的。
不過他大概也是關心則亂,忘了小師妹身上有這麼多法器,別說從懸崖上摔下來了,她就算從平流層上掉下來,也不過摔個骨折。
真是個痴心不改的傻子。
不過,這一番苦心也沒白費,沒看見蕭寂那要吃人的表情嗎?
15.
回到千手峰,小師妹眾人勒令在床上養傷,而我因為看護不力,被師父罵了一通,「失魂落魄」地閉關修煉。
而事實上,是我察覺到境界鬆動,準備衝擊元嬰。
一個月後,整整三十六道雷劫悍然劈落,又無可奈何地敗退。
我念了道法訣,周身清潔一通,御劍飛出了後山。
整個後山被天雷劈得焦黑,好在因為禁制,並未劈到我的洞府。
禁制外,師弟師妹們聚在一起,臉上的表情都很複雜。
大概那就是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吧!
我輕輕鬆鬆地落地,除了翡千山之外的人都圍上來,笑著恭賀我。
我透過人群的縫隙,看了他一眼。
明明花期已到,可他還穿著輕裘、抱著手爐,交疊的手指根根如玉,透著青色的血管,還是那樣羸弱。
手腕已經大好了,想來他比我討人喜歡,一定有很多人照顧。
我作出疲倦的神態,小師妹立刻貼心道:「師姐想必乏了,咱們先走吧。」
三人笑笑嚷嚷地走了,徒留翡千山一個人綴在最後,屢次回頭看我。
我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團寵,反而像是被孤立了。
如果是上輩子,我一定會在其中左右調停,穿針引線讓他們和好,不過這輩子,與我何干?
我毫不猶豫,扭頭,轉身,蓋被,睡大覺。
他躊躇的腳步聲在我洞府前徘徊許久,最終還是走了。
16.
千手峰的氛圍最近變得有些奇怪。
我後來得知,翡千山斷腕的時日,是小師妹在衣不解帶地照顧,本該是促進感情的戲碼,可他傷好後,卻如同躲瘟神一樣躲著小師妹。
小師妹一哭,蕭寂就要找他的麻煩,薛容則是誰也不管,幸災樂禍地跑來與我八卦,趕都趕不走。
「……活該,既然享受了師妹的好,還有什麼資格拿喬?」
我聽完,狐疑地問他:「只是遞遞濕帕子、喂幾粒丹藥,這就叫好了嗎?」
薛容愣了一下,他歪頭看著我,下意識順著我的話,飛快改口:「師姐說得是,師妹不過是做了幾件小事,就挾恩圖報,不怪翡千山不喜歡她。」
我搖搖頭,沉默不語。
只因我想起上輩子,他們也與我誇耀過小師妹多麼細心,多麼體貼。
研墨前的挽袖、修煉後的香帕、任務完成的小禮物、時不時的美食投喂。
他們說起這些細節時,各個如痴如醉,甜蜜幸福。
可他們卻不記得,我也為他們做過,甚至做得更多。
不,他們或許記著,但在他們眼裡,這是應該,而非特殊關懷。
只因我是大師姐,所以我不辭勞苦為翡千山換來一瓶瓶丹丸,是應該;我寒冬酷暑陪著蕭寂練劍,是應該;我像是照顧病貓一樣把薛容從一身傷病養到健健康康,也是應該。
我無意炫耀自己的苦功,可他們若有一點點良心,就不會接連在我落難時,爭相踩我一腳。
或許是因為想到往事,我的臉色有點難看,手心傳來柔軟的熱度。
我低下頭,發現薛容正將頭蹭在我手指上,細長的眼自下而上挑著看著我,眼底藏著一絲忐忑。
他為奴時,那些人見他容貌姝麗別致,愛將他當作狸奴對待取樂,他也就養成了往人大腿上靠的習慣。
領著他來到千手峰上後,我按著他改了諸多惡習,唯有這一點,無論如何也改不了。
以往,他最喜歡貼著我的小腹,或枕著我的大腿,或許是重生後見我態度惡劣,他也像是敏感的畜牲一樣,只敢小心翼翼貼著我的指尖了。
我冷淡地抽回手,推他的腦袋:「妄議師妹,罰你刻十塊碑,去吧。」
當初為了磨他的殺性,每當他犯了錯,我就令他將劍法刻在石碑上,此招頗有奇效,薛容眼珠子暗淡下來,怏怏不樂地走了。
走之前,還假惺惺道:「師姐,你真狠心。」
我一甩袖將他送走。
得了便宜還賣乖,每次刻碑都去找小師妹撒嬌,小情侶的把戲罷了。
薛容走後沒多久,門外的腳步聲又來了。
這一周,翡千山有空就立在我洞府前,活像只索命鬼,每每都待到天色漸明才離開。
蒼蠅雖然傷不到我,可擾人,且噁心。
我冷著臉質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禍水東引?用我刺激小師妹吃醋?
對於這個黑心芝麻湯圓,不能用常人的思維理解。
翡千山抬頭,眼睫一眨,上面掛著的小冰珠就滴溜溜滾下來。
他很細緻地整理了身上的衣袍,施一道術法的事,偏偏要磨磨蹭蹭。
等好不容易弄完了,才輕輕道:「師姐,我想和你談談。」
「免談,再見。」
我正要轉身,卻被一道聲音抓住了耳朵。
「是關於小師妹的!」他聲音顫抖,「師姐……求你了。」
17.
片刻後,翡千山低眉順眼地跪坐在凳子上,我蹺著二郎腿:「說吧。」
「我不喜歡小師妹。我送小師妹太清玉液丹,是想讓師父別再打你的玉瑤劍的主意。我跟小師妹交好,是因為她能教給我,如何追求心儀的女子。那日懸崖下,我想救的也不是她,我以為……跌下懸崖的人,是你。」他一開口就令我寒毛直豎,「我喜歡的人是你,師姐。」
這句話,像是一個鑰匙,一柄斧頭,將記憶之籠劈開了,無數我竭力想忘記的碎片,隨著這句話,呼啦一下全涌了出來。
腦子裡「錚」的一聲,像是有一根弦斷了。
我頭暈目眩,用力扶住桌角,袖子拂倒了一旁的茶杯。
咣當一聲,把我砸回了上輩子的那個夜晚。
——我心悅你,如意。
——你只是失去了名聲,可小師妹,差點被你害去了一條命!
等回過神來,我手中已經握著一塊被掰斷的石頭,翡千山一臉焦色地看著我:「師姐?」
他靠得我太近了,身上不知有什麼花的香,膩得我噁心。
我手腳發冷,白著臉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別過來!」
「啪」地一下,像是打碎了一個魔咒。
力氣、理智回籠,翡千山捂著臉,怔怔地看著我,像是在質問,為什麼。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抖著手指著門口:「滾出去!你跟小師妹如何,不需要同我解釋,我也壓根不在乎!翡千山你記住,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玉如意也不會因為救命之恩愛上一個人!你的所有臆想、算計,都讓我覺得噁心!」
見他愣在原地,我抄起茶杯,鐺一下扔了過去。
他沒躲,額頭鮮血如注,染紅了半張臉孔。
我撇過臉,不想再看他。
可笑,太可笑了。
他與我幾乎一同長大,對我的了解卻仍舊膚淺到令我髮指。
真心喜愛一個人,追求一個人,居然不是將偏愛與追求明明白白展現出來,而是不肯說不肯做,寧肯從另一個不熟悉我的人口中學習各種所謂戀愛技巧,以為這樣我就能愛上他。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種為了算計而算計,如同等價交換一般,提前預支了回報才肯付出的愛!
這一刻,翡千山整個人,連同我們不可掩埋的過去,徹底碎了。
他不再是純白的玉、冷清的雪,而是骯髒腐臭的溝水,哪怕換了個形狀,也依舊遮不住令人厭惡的底色。
「你為什麼要給我說這些?」我質問,「你憑什麼說給我聽?你覺得你是被誤會的,你委屈,你不甘,你覺得你如實道來,我就會羞愧對你的誤解,感動地原諒你嗎?」
他不肯走,我就用所有能看到的東西砸他。
「翡千山!你怎麼這麼自大!給玉液丹的人是你,和小師妹交談甚歡的人是你,想要上演英雄救美戲碼的人還是你!你以為你把所有事情說成是為了我,否定和小師妹的感情,你就純白無瑕了嗎?」
我惡狠狠瞪著他:「真正別有用心的人是你、滿腹算計的人是你、推卸責任不肯面對現實的人還是你!你自私、軟弱、優柔寡斷——你這個樣子,憑什麼以為我會喜歡你?」
他一直默默聽著,到這,身子突然劇烈一顫,噴出了一口血。
賽雪的輕裘髒了,玉白的臉頰髒了,他用袖子擦著地上的血,液體一滴滴落到袖子上,烙在指尖上。
他啞聲道:「我……我從未這樣想過。」他低著頭,瘦削的脊背拱著,微微發抖,「師姐,彆氣了……我走。」
18.
翡千山來的這一趟,令我心浮氣躁,不得不閉關修煉。
出關之後,我誰也沒理,直接接了幾個任務,下山斬妖除魔。
這一趟走得遠了些,等我回到千手峰下,發覺附近的小販小攤多了些,就連來往的修士也多了。
不必細聽,就知道他們說的是同一件事——
「想不到玉面公子這樣冷淡的人物,做起那事來竟如此瘋狂,真叫人又驚又怕。」
「定是那名叫雲風輕的女修勾引他!你瞧她這副痴態,怕不是享受得很呢!」
「噫!我看連歡喜宗的女修見了都要自愧不如,討教技巧呢!你問什麼技巧?當然是……」
兩人竊笑著離去,我停在原地,心神巨震。
身為親歷者,我再清楚不過這是哪一段劇情了。
可上輩子,背負勾引翡千山罵名的人是我。這輩子,為何變成了小師妹?
我御劍回宗,所有人都在主峰,翡千山跪著,後背鮮血淋漓,而小師妹靠在師父懷裡,哭得肝腸寸斷。
「師兄不想對我負責,不娶便是,何必要誣陷是我對你下藥?」她雙眼腫得像桃子,上氣不接下氣道,「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我與師兄有什麼深仇大恨,要犧牲一輩子陷害你?」
「師兄不喜歡我,也不能這麼侮辱我!我、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殿內一陣兵荒馬亂,最後,小師妹被師父和蕭寂聯手攔下,神情萎頓。
薛容斂了笑,看向翡千山的眼底是純粹的惡意:「誰不知道師兄與師妹最是要好,連師姐都比不過。他們這麼做,定然是兩情相悅的。」
翡千山聲音嘶啞,每說一個字,口中都湧出鮮血。
「我不娶。」
小師妹抽噎:「留影石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若師兄不給風輕一個交代,教我如何有顏面苟活在世上?」
我隱匿聲息蹲在門口,大概是心中麻亂,師父居然也沒發現我,讓我看了好一場大戲。
唉,要是有瓜子就更好了。
「我想到了!」蕭寂突然興奮出聲,「只要將留影石中師妹的臉換作他人,不就好了?」
薛容若有所思:「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要換作誰的呢?換臉之術對細節要求極高,咱們對其他女修又不熟悉,宗門裡,只有師妹和……」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我勃然大怒,恨不得撕了薛容的嘴!
蕭寂:「換成師姐的臉,不就好了!」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他還在喋喋不休陳述著好處。
「首先,師姐人緣好,為了照顧她的感受,其他人定然不會大肆宣揚。其次,師姐與師兄兩小無猜,一時情難自禁,也可以理解。最後,師姐勇敢堅毅,定然不會被小小流言蜚語所困,我看——哎呀!」
我現出身形,將蕭寂一掌打飛了出去!
我踢皮球一樣把蕭寂踢得滿地找牙,殘血從大殿門口一直染到內堂。
最終,師父一聲爆喝,救下了他這條狗命。
「夠了!他不過與你開個玩笑?」
「開玩笑?」我提著蕭寂的衣領,手按在劍上,環顧四周,「可我看大家的臉色,似乎覺得此計甚妙啊。」
師父無奈:「你身為師姐……」
我打斷他:「我有個更妙的主意,不若一同聽聽?」
咧開唇,我笑著道:「換成二師弟的臉,豈不更好?首先,師弟為人豪爽,朋友如雲,別人定不會嘲笑他。其次,男子與男子,肯定比男子與女子更加轟動,剛好讓眾人忘記小師妹的醜聞。最後,師弟開朗大方,又對小師妹一片丹心。犧牲自己,成全師妹,想必頗為願意吧?」
我晃了晃手中的蕭寂,湊近他的臉:「你說是吧,師弟?」
「荒唐!」師父氣得鬍子亂飛,「你身為師姐,怎麼能這般抹黑自己的師弟,難道你都不在乎他的聲譽了嗎?你叫他以後如何做人?!」
我定定看著他:「那我呢?我的聲譽,你就不在乎了嗎?」
師父尷尬地移開視線,捋著鬍子的手越發快速,眼珠子亂轉:「你是大師姐……」
又是這句話。
我扔了蕭寂,拔出劍。
如果他們執意要撕破臉,我也早就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打算。
僵持之下,一道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對峙。
「我娶。」
翡千山轉身,沒看任何人,對著師父,端端正正地叩首。
聲音在空蕩中,迴音密密。
「——我娶。」
19.
翡千山鬆口,千手峰又恢復了以往的其樂融融。
師父像是沒事人一樣囑託我,小師妹年幼,婚禮一事,還要我多操心。
我懷揣著成年人的基本素養,笑著應了。
好像之前的齟齬,從未發生過一般。
修士們雖然總說要斬斷紅塵,但紅塵里的長幼尊卑,卻一樣也沒少。
師父師父,亦師亦父,在修真界更如一座大山,既是保護,也是壓迫。
我雖有能力叛出師門,可叛出師門,之後呢?
我父母早逝,玉家繼承人換了幾代,臥側之塌,又豈容他人鼾睡?她們定不會允許我這個元嬰認祖歸宗。
更何況在外行走,若沒有師門倚仗,就如同野孩子,誰都能過來踩一頭。
我是個現實的人,所以我非但沒走,還轉手搶了男主劇本,將事情攪成了這般亂七八糟的模樣,畢竟上輩子可沒有大婚這段劇情。
幾日功夫,千手峰早已紅霞漫天,將這清冷的山峰也裝點得熱鬧了幾分。
我抬頭望天,咽下心底的諸多疑惑。
天道無私,祂破例讓我重來一回,究竟有什麼用意?又想讓我做些什麼?
早在重生的那一刻起,我心底就隱隱有些預料。
這個答案,一定跟小師妹有關。
大婚前夜,小師妹試嫁衣,鳳凰口中銜著明珠,珠簾條條,衣紅如火。
小師妹臉上卻沒有笑,她定定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中居然有淚花隱約。
見我側目,她飛快地揚起笑臉:「師姐勿怪,我只是想到爹娘已逝,一時有些失態了。」
我溫聲:「伯父伯母定然在天上看著,替你高興呢。」
她有些失神,我為她正了正腰封,退出去,讓她一個人冷靜冷靜。
上輩子我也在想,我死得這麼悽慘,修士爹娘和我爸媽究竟看不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