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可滿意了?」他的聲音跟他面上的神情一樣淡漠。
我握住他手中的喜杆,迎上他的目光,輕笑一聲:
「很滿意。」
似是沒有料到我會有這樣的動作,宋孤星輕輕將喜杆一拉。
我不禁向前一傾,頭頂的喜帕像是振翅的紅蝶,在空中舞了兩下,便落到了他手中。
「公主滿意便好。」宋孤星看著我,眼裡是一潭靜水。
既然蓋頭已經被掀了,我再沒有不起來的道理。
但我不知道,坐久了腿也是會麻的。
我的確有要向宋孤星投懷送抱的想法,卻沒想到第一次見面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撲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子僵了片刻,才問我:「公主抱夠了嗎?」
我活了十六年,從沒像此時這般丟臉過。
但我索性抬手環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朝他笑道:
「沒有。」
4.
太子妃是大將軍之女,葉嫣然。
這是初一昨夜裡告訴我的。
我一進正殿就看到了她端坐在上方,是與我截然不同的長相。
待宋孤星在她身旁坐下,才有婢女端了茶來。
因我是一朝公主,免了跪拜之禮。
我從婢女手中接過茶,遞到宋孤星面前:「殿下,請喝茶。」
他接下我的茶,輕輕飲了一口。
我接過他的茶杯放在茶盤上,又從盤裡端了另一杯茶遞到葉嫣然面前,茶水溫和,適合潑到自己身上。
「姐姐,請喝茶。」
在葉嫣然接手的瞬間我手指一撥,茶杯朝我傾斜。
卻沒想到葉嫣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茶杯,朝我歉然一笑。
仿佛那茶杯真的是因為她不小心才差點將茶潑到我身上的。
我捻了捻手指,那上面還有茶杯帶來的溫熱。
這個葉嫣然有點意思。
行了禮、敬了茶,宋孤星要處理政務就先走了。
我抬眼看了葉嫣然一眼,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她拉住了手。
「公主,今夜太子就會去你的殿里。」她看著我,眼神十分堅定。
我斂下對她的殺意,笑道:「殿下願意去哪兒,都是殿下自己的事。」
葉嫣然沒什麼眼力見地又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著她白白嫩嫩的手,想到就是這雙手昨晚伺候了宋孤星,心裡便起了戾氣。
「真的,我的大……不是,我的癸水來了,今晚他肯定去你宮裡。」葉嫣然朝我點了點頭,模樣看上去十分真誠。
戾氣微微散開,我依舊盯著她的那雙手:「昨夜?」
「對對,昨夜啥也沒發生,真的!我睡在軟塌上!」葉嫣然將三根手指放在耳邊,「我發誓。」
不知道為什麼,我原本想要剷除她的念頭消了一點。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放開了我的手。
「好。」信你一回。
但是等到戌時,也沒見宋孤星到我殿里來。
我握住矮几上的杯子,看著杯中水在我的動作下起了一點漣漪。
「她騙我。」我淡淡開口,捏著杯子的指頭漸漸發白。
初一替我拿來了一本書:「殿下也沒有去那邊,興許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
我放下杯子,接過她手中的書。
那是本被磨平了腳的書,我看了好些年。
宋孤星來的時候,我還捧著那本書。
「公主也喜歡看這本書?」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
我緩緩合上書抬頭看他:「嗯,很喜歡。」
這書是當年他讓我看的。
但是他好像不記得了,不記得這本書也不記得我了。
初一熄了兩盞最亮的燭才退了出去。
我拋開了所有嬤嬤教我的那些東西,躺在軟塌上伸手勾住宋孤星的腰帶,對他笑道:「臣妾還很喜歡殿下。」
宋孤星淡漠的眉微微皺了皺,隨後舒展開才又握住了我的手:「哦?怎麼個喜歡法兒?」
我的手指輕巧地解開了他的腰帶:「殿下猜?」
他看著我往上攀的手,揚了揚眉,眼中的一派清明里夾雜著微不可察的戒備。
「孤不喜歡猜。」
嬤嬤教我的床笫之事我一樣也沒用,那不過是千篇一律的東西。
宋孤星從來不是個千篇一律的人。
想讓他留在我床上,只有讓他食髓知味。
一室旖旎。
宋孤星在我身上,被情慾染了臉,看上去終於不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他聲音啞得不像話。
我伸手軟軟勾住他的脖子,舌尖輕輕繞在他的耳垂上:「臣妾自學的,殿下喜歡嗎?」
他眼尾更紅了。
看來很喜歡。
5.
「這裡怎麼有道疤?」宋孤星看著我掌心的疤,問我。
那是當日母妃病危,我跑去找父皇的路上摔的。
當年宋孤星瞧見的時候也問過我,當時我說:「這是上天給的。」
給我讓我記住那段屈辱時光的標記。
但我現在突然不想這麼說了。
我眨了眨眼睛,將手掌那道疤輕輕貼在宋孤星的唇上:「這是為了讓殿下疼臣妾。」
宋孤星清明的眼睛眯了眯,他貼在我的耳邊道:「倒是孤錯看了,公主是個會勾人的。」
明明字字句句都帶了情意綿綿的語氣,我卻沒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情意。
我不喜歡他這樣。
好像方才的一切不過是他逢場作戲。
應該本來就是他的逢場作戲。
我翻身趴在他的身上,手指輕輕掠過他脖子上的結:「殿下沒有錯看,臣妾並不會勾人。」
看著他清明的眼又染上情慾,我才像是做壞事得了逞的小孩,想要撤下去。
但宋孤星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託了他的福,我頭一次累得睡了個安穩的覺。
等我醒來的時候宋孤星已經走了,初一看著我身上深深淺淺的痕跡微微紅了眼睛。
我的手指輕輕掠過她的眼睛,笑道:「初一你不懂,這是歡愛的痕跡,不疼的。」
但顯然她不信,因為她還看到了我床上的落紅。
怎麼解釋她也不會信了。
隨她吧。
我沒去跟葉嫣然請安,因為她自己來了。
「我正要去跟姐姐請安呢。」我懶洋洋坐在軟塌上,單手在矮几上撐著頭。
袖子從手臂落到手肘處,現出幾處紅痕。
葉嫣然應該是看到了,她的一雙耳朵迅速染上了粉紅。
「不用了不用了,妹妹是公主,這些禮節就免了吧。」她笑著在另一邊坐了下來。
我抬眼示意初一上茶。
葉嫣然模樣天真可愛,看上去便知道在以往的十幾年裡都是泡在蜜罐里的。
她想要的東西只要撒撒嬌,就有人捧到她面前。
不像我。
有什麼想要的都要自己不擇手段。
葉嫣然對著上了茶的初一道了聲謝,嚇得初一茶盤都沒拿穩。
「太子妃抬舉你,你怕什麼?」我伸手拉過初一,讓她待回我的身邊。
初一回過神來,才嬌嬌軟軟朝葉嫣然施了個禮,總算是沒丟我的臉面。
葉嫣然微微一笑,對著我道:「公主放心,我一定幫你追到太子。」
追?
這個葉嫣然的確是有點意思。
我坐直了身子,從矮几上端了茶,輕輕用杯蓋撇去上面的茶葉,才輕輕飲了一口。剛抬眼,就看到了葉嫣然期待的眼神,輕笑一聲道:「姐姐這是何意?」
聽了我的問,她才往我湊近了一點:「我不喜歡太子,嫁過來並非我意。」
這話與當日林霜兒的話如出一轍。
我看她的目光冷了幾分,冷哼一聲:「殿下尊貴無雙,也容你挑揀?」
「不是不是。」葉嫣然擺了擺手,連忙道,「我早知道你從小對太子一片痴心,所以我才不喜歡太子的。」
她的話剛落入我的耳中,我的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怎麼知道的?」我的聲音冷如寒霜,手上的力道加重。
葉嫣然的婢女驚叫一聲,轉身就要跑。
初一追上去抓住了她,順手將門關了起來。
葉嫣然被我掐得臉有些發白,一張嘴張了張,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我放鬆了手,用指尖掐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低聲道:「說!你是誰?不然我有得是法子讓你無聲無息消失在世上。」
這話是真的。
我的手剛一松,葉嫣然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蒼白的臉染上紅暈才停了下來。
她一雙手抱住我的手臂,眼角有她剛咳出來的淚:「我是葉嫣然啊,我……我是猜的……聽說太子曾去過林國,你又對和親一事沒有半分不喜,還非等太子來掀開喜帕……」
我的指甲微微陷進她白嫩的脖子裡,眼中寒氣不減:「你倒是聰明。」
這麼聰明的一個人。
留不得。
我的手還沒來得及用力,葉嫣然抱住我的手就用了力:「不是的不是的,我很笨的,從小就被人說是很笨,不信你去問。」
沒料到她會這樣答話,我一愣。
她又道:「我只是覺得你長得真好看,好看得讓我很喜歡,就想幫幫你。」
這話我更是沒想到。
從來沒人誇過我長得好看。
不是因為我長得不好看,是因為我的母妃被稱為禍國妖妃。
所以跟她如出一轍的我,容貌也被烙上了印記。
「巧言令色。」我放開了手,「我不需要你幫。」
6.
我沒殺葉嫣然,初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是不是覺得我到這裡第一件事就是要殺她。」我靠在軟塌上,翻了一頁手中的書。
初一沒有說話。
我笑了一下:「她有些特別,我在這裡難免有些無聊。」
需要有人陪著玩一玩、嚇一嚇才好。
她看樣子不像是個會告狀的人。
宋孤星一連幾夜都宿在我殿里,足以說明兩件事:
一是葉嫣然的確不會告狀。
二是我的床上功夫的確了得。
但是這並不能代表宋孤星喜歡我,他只是喜歡跟我睡覺。
因為他看我的時候總是淡淡的,就像此時這般。
「公主真是養得一個好奴才。」宋孤星從外面走進來,仿佛將外面的冷風也帶了進來。
殿里一時間冷了下來。
我從軟塌上坐了起來,還沒開口就看到了他身後的一個人影。
是谷裕。
谷裕的功夫了得,在林國皇宮來去無蹤,從未被人捉到過。
此時卻被宋孤星綁在身後。
我正了正神色,面上一片平靜:「不知殿下這是何意?」
宋孤星微微錯開身,谷裕整個人才暴露在我眼前。
「公主說是何意?」他上前幾步,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這奴才身手不錯,想來已經跟在孤身後有些日子了,公主可知這是林國的意思還是公主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
宋孤星的一言一行都必須讓我知道,這是我給谷裕的命令。
他做得也很好,這幾天我已經把宋孤星的處境摸了個透。
卻沒想到他會被宋孤星抓住。
我朝谷裕看了一眼,然後目光迎上宋孤星:「殿下打算怎麼處置他呢?」
他嘴邊掛著淡淡的笑,眼睛裡卻一片涼意:「交給父皇怎麼樣?」
我知道他沒有開玩笑。如果他現在把谷裕以林國細作的身份交給宋國的皇帝,對他眼下的處境的確是有好處的。
但是我不想。
「谷裕什麼都能做,相信能為殿下做許多事情。」我語氣輕柔,一字一句說得篤定。
宋孤星眼下的處境十分尷尬,他雖是太子,卻沒母族撐腰。
說來他曾經有個很強大的母族,舅舅是護國大將軍,卻不知道為什麼被皇帝滅了門。
皇帝有意要廢黜他,再立容貴妃之子二皇子為儲,卻因為宋孤星賢能內斂找不到一個錯處而作罷。
於是容貴妃和二皇子在整個東宮都插了眼線,只為了找到他的錯處。
單這幾日,谷裕就發現了好幾個眼線。
就算是這樣,宋孤星還是會嘴硬,他放開我的下巴,居高臨下對我道:「哦?孤是太子,他能為孤做什麼?」
「比如……」我一雙手搭上他的脖子,朝他的耳垂吐口氣,「幫殿下殺個人。」
我放開他,拉出矮几下的抽屜,從中拿出一塊玉佩來。
宋孤星看著我手中的玉佩,眼神暗了暗,初一也小驚了一番。
這便是當日我扔到馬車外的玉佩。
只是與當日那塊不同的是,這塊玉佩上有血沁在了玉里,顯得有些駭人。
「你打哪兒弄來的?」宋孤星伸手要來拿。
我將手中的玉佩一拋,玉佩在空中划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而後落入我的另一隻手中。
「自然是從別人那兒搶來的。」說完我睨了一眼初一,她臉上稍稍有些不自然。
我湊上前對宋孤星補充道:「從死人手裡。」
「殿下的貼身侍從,在接親的途中蓄意接近臣妾的婢女,時時等在臣妾的馬車旁側聽,殿下說這是為何?」我拿著玉佩輕輕敲擊矮几,輕笑了一聲,「原本以為是殿下授意。」
我朝宋孤星眨了眨眼睛:「卻發現他偷偷藏了仿製玉璽和龍袍。」
太子的侍從偷偷藏了仿製玉璽和龍袍。
這便不是廢黜儲位那麼簡單了。
宋孤星的面容上沒有顯露出一絲意外之色。
果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有我在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你讓谷裕殺了他。」他壓低聲音,應該是怕隔牆有耳。
我撐著腦袋歪頭看他,嬌笑一聲:「這不是連殿下都沒發現?」
我說了,讓人無聲無息消失。
這是我的拿手好活。
7.
宋孤星波瀾不驚的眸子裡起了些許漣漪,他輕笑一聲:「公主比孤想的要有意思。」
我沒有意思,我只是比別的姑娘會殺人罷了。
宋孤星收下了谷裕,卻不信谷裕會忠心。
所以他當著我的面兒給了谷裕一顆藥丸:「這是七日散,吃下這個,便需要每隔七日到孤這裡來領解藥。」
他沒繼續說,但是懂的人都懂,若是做不到每七日來領解藥,便是死路一條。
當然,如果現在不吃,也是死路一條。
顯然谷裕不想吃,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一副要以死謝罪的模樣。
這把我氣笑了:「殿下賞你的,你就吃了。殿下一言九鼎,還能不給你解藥不成?」
後面這句話是說給宋孤星聽的。
他揚了揚眉,沒有說話。
谷裕似是沒有料到我會這麼說,呆愣了片刻,才從宋孤星的手裡接過七日散,放進嘴裡。
宋孤星看著谷裕吞了進去,才回頭來看我:「你之前給他吃的是什麼?」
我看了一眼谷裕,染了花汁的指甲直接抵在唇邊,對著宋孤星眨了眨眼:「殿下猜?」
「孤不喜歡猜。」他勾起嘴角,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孤遲早會知道。」
肯定不會知道。
因為我給谷裕吃的是糖——連谷裕自己都不知道。
救谷裕的時候我年歲尚小,身邊只有一個初一,我去弄什麼絕世毒藥來鎖住谷裕呢?
不過靠我這張會誆人的嘴罷了。
宋孤星當夜裡沒有留宿在我殿里,連晚膳都沒在我這裡用。
聽說他去了葉嫣然那裡。
他當然要去,為了兵權才娶的葉嫣然,哪會隨意冷落了她?
以他如今的處境,若不是葉嫣然一心要嫁給他,他怎麼能娶到大將軍的獨女呢?
這些我之前倒是沒有想到,還聽信了葉嫣然隨口謅的胡話。
「我看起來就很好騙嗎?初一。」我躺在床上,由著初一給我掖好被子。
她自然知道我說的是什麼,細聲道:「公主,是她太會誆人了。」
我看著床邊垂下來的穗子,覺得是自己來了這裡心變軟了。
若是知道葉嫣然的第一天,就殺了她。
哪裡還能被她當個猴耍呢?
窗外開始下起淅瀝瀝的雨來,我歷來最厭煩下雨天。
眼下居然覺得這場雨來得十分應景。
不知過了多久,雨越來越大,在我欲睡未睡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殿中的門。
守在床邊的初一笑道:「一定是殿下來了。」
我也以為是宋孤星來了。
婢女卻來報說是葉嫣然來了。
在我想殺她的時候,她自己送上門來了。
葉嫣然走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水汽,是從雨里趕過來的。她的髮髻都已經拆了,發尖有些濕潤,是剛沐浴過的。
見我看向她,她朝我眨了眨眼睛,問我:「公主,今夜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她這個時候來這兒要做什麼的,我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她來這兒是為了和我睡覺的。
她的眼睛閃閃的,似乎非常期待能和我睡一覺。
在她問完這句話後,原本想今夜就殺了她的我決定明天再殺。
我靠在床沿上,伸手覆在唇上,淺淺地打了個哈欠:「姐姐說笑了,殿下還在姐姐的宮裡。」
「正是因為他在我宮裡,我才要跟公主一起睡。」她眨眨眼,跑了上來,「公主喜歡睡裡面還是喜歡睡外面?」
葉嫣然臉皮厚的程度應該大大遠超我對她的了解。
我張了張嘴,拒絕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就已經脫了鞋爬上了床。
初一瞪大了眼睛看著還在往裡爬葉嫣然,一副「她死定了」的表情。
「公主不說話,那我就睡裡面了,我怕冷。」葉嫣然在裡面躺好,沖還沒回過神來的我眨了眨她無辜的眼睛。
除了母妃,我從未跟任何女人睡在一張床過。
「滾下去。」我微微皺了皺眉。
嚇得初一和跟葉嫣然一起來的婢女都跪了下去。
葉嫣然也被嚇到了,當我以為她要乖乖下去的時候,她一咬牙摟住了我:「我不,反正回去跟太子一起睡也是死,跟你一起睡也是死,還不如死在你床上乾淨。」
「哦?」我挑了挑眉,正要問她想怎麼死的時候,一道雷落了下來。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我的臉唰一下白了。
初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關窗。
而葉嫣然突然一掀被子,將我攏進被子裡。
8.
被子裡暖而黑,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葉嫣然燙人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
她突然用手輕輕捂住我耳朵,我整個腦子都空了。
很久很久以前,母妃還在世的時候,每次打雷她也是拉我進被窩裡,輕輕捂住我的耳朵。
葉嫣然的聲音和母妃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不怕不怕,很快就過去了。」
我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了,等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初一端了水進來,我才從床上坐起來:「太子妃昨夜來過嗎?」
一定是我做的夢。
做了一個荒唐至極的夢。
初一表情很複雜,她將銅盆放在架子上,好像用了好大的勁兒擰汗巾:「天還沒亮太子妃就走了,讓奴婢不要吵醒公主,等這個時辰公主快醒了再去備洗臉水。」
昨晚她真的來了。
我接過初一遞過來的汗巾,還沒覆在臉上就又聽到她嘟囔:「奴婢伺候公主這麼久了,難道還不如她了解公主不成?」
她這樣一說,我才反應過來我一起床就要先潔面這件事,按理來說只有初一和母妃知道才對。
只有母妃知道我怕打雷。
葉嫣然,到底是誰……
隨後我發了一上午的呆,最後覺得自己的想法越來越有些荒唐了,趕緊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初一,你好像對太子妃不怎麼喜歡。」我隨口問。
初一攪了攪她的衣袖,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公主對她有些特別,若是旁人早就死夠千次百次了。她與您共侍一夫,誰知道她是什麼心思。」
她能有什麼心思。
她若是能有心思,我伸伸手指頭她便沒命了。
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就帶著初一去了葉嫣然的青鸞殿。
「娘娘昨夜沒睡好,眼下還在補覺。」青鸞殿的婢女攔下了我。
她怎麼沒睡好我不知道,我睡得倒是挺香的。
「殿下呢?」原本要走的我又問了一句。
婢女低著頭道:「殿下寅時便走了。」
那個時辰是要去上朝了。
我剛和初一走了兩步,就迎面遇上兩個小婢女。
「昨夜殿下在小書房裡過了一夜,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怎麼想的。」
「噓!聽說太子妃昨夜偷偷跑到永樂殿……」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兩個婢女看到我連忙閉了嘴,朝我施了個禮。
看來葉嫣然跑到我那兒,如今已經傳遍整個東宮了。
「公主,聽說東宮的小花園裡別有一番景致,不如去那兒坐坐?」初一打斷了我的思緒。
去坐坐也好。
東宮的小花園要從一座假山處穿過去,這個設計很是特別。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穿過假山居然是一道獨木橋。
就在身後初一的驚呼中,我掉到了宋孤星的懷裡。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那股冷香是他獨一無二的味道。
「不過昨夜裡沒去,公主便來投懷送抱了?」
宋孤星抱著我迤迤然落在地上。
我臉上有些熱,雙手環住他的腰,笑道:「聽聞殿下昨夜裡在小書房睡的,可有臣妾的床舒服?」
他放開我,笑著走向了一側的小亭子。
我很少見他笑,他笑起來乾乾淨淨,竟比這滿園的花都耀眼幾分。
「殿下笑什麼?」我不顧後面還在過獨木橋的初一,也跟了上去。
宋孤星在石桌旁坐了下來,在他的對面還有一隻空杯。
方才這裡有人。
「孤笑公主這脾性不知是學了誰,聽聞林國國風遵常守故,女子都十分保守乖順。」他手一揮,便將那隻空杯扔進了他身後的蓮花池裡。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單手撐著頭看向他,緩緩眨了眨眼:「臣妾的脾性渾然天成,殿下不喜歡嗎?」
宋孤星捉住我的手腕,輕輕將我往懷裡一帶。
「倒不算不喜歡。」
我正要進行下一步勾引,他貼在我耳邊道:「你父皇給你寄了封信來。」
這話一落我全身一僵,之前的所有興致都不復存在了。
若是真要說我這脾性學了誰,那便是隨了我母妃。
只可惜她死在了「禍國妖妃」的名頭下。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父皇的後宮裡,他熟視無睹。
給了母妃無上的寵愛,卻又讓她摔進淤泥里。
思緒就這樣被宋孤星拉了回來,他手指輕輕捲起我鬢邊垂下來的一縷頭髮:「你不想知道裡面寫了什麼嗎?」
能寫什麼?
無非是些場面話,想讓宋國知道我的確是他們最受寵的公主罷了。
9.
我沒問宋孤星父皇在信里寫了什麼。
「他說若是孤有什麼需要,他會借兵給孤。」宋孤星的氣息吐在我耳後,惹得我輕輕縮了縮脖子。
「你說,你父皇是什麼意思呢?」他的聲音輕而淡,裡面意味難明。
我自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但是這話若是讓旁人聽見了,便是要謀權篡位的意思。
我抬手勾住宋孤星的脖子,看向他:「在我們林國,國風遵常守故,女子不得干政的。」
宋孤星原本起了殺意的眼睛裡,突然迸出些不達眼底的笑意來。
他的手輕輕替我扶了一下髮髻上的步搖:「公主真是讓孤覺得很有意思。」
一陣風拂過,四周壓抑的氛圍散去了。
原本埋伏在四周的人,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想來他從看到那封信開始,就對我起了殺心。
「谷裕去哪兒了?」我岔開話題。
剛剛的那些人裡面,沒有他。
谷裕的性子我知道,若是在宮裡,自然不會斷了跟我的聯繫。
宋孤星勾了一縷我的頭髮在手中把玩:「孤讓他去殺個人,看看公主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模樣風輕雲淡,卻讓我心下一凜。
勾住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殿下讓他殺什麼人?」
「怎麼?不過一個奴才,公主也這麼在意?」
谷裕不是奴才。
我不願意他死。
「臣妾不過隨口一問。」我鬆開宋孤星的脖子,從他懷裡站了起來。
岔開的這個話題,一點兒沒比上一個話題讓我舒服。
我的那縷頭髮從宋孤星手中滑落,他虛握了握手,最後兩指捻了捻:「不是什麼難殺的皇親國戚,不過是個孤不好出手的人罷了。谷裕明日便能回來了。」
我倒沒想過宋孤星會解釋給我聽。
也沒想過他領走谷裕第二天就讓他去辦事了。
雖然此時再坐回宋孤星的懷裡會顯得有些刻意,但我還是又坐了回去。
無視他微揚的眉梢,我朝他眨了眨眼睛:「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只是臣妾沒想到殿下會這麼放心谷裕。」
宋孤星又捉了一縷頭髮在手中,看著我,眼裡有點點笑意:「孤跟他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孤有的是法子折騰你。」
他說得曖昧。
我卻知道他字裡行間的意思。
他用我威脅谷裕。
這倒無所謂,只要他沒讓谷裕去送死就行。
接下來一連幾天,我都沒見到宋孤星。
更沒見到葉嫣然。
聽初一說,宮裡上上下下都在準備皇上的萬壽節。
想來宋孤星和葉嫣然都在準備這件事,只有我閒得只能在殿里翻翻書、看看太陽。
葉嫣然來的時候,我正在太陽底下假寐。
聽到腳步聲漸近,我才抬頭掃了她一眼,懶懶道:「姐姐今日倒是得閒。」
見我這樣說,葉嫣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從身後掏出一個毛絨絨的玩意兒來。
那毛絨絨的玩意兒也抬頭掃了我一眼,懶懶道:「喵——」
與我在林國的那隻,相差甚遠。
「扔出去。」我淡淡道。
葉嫣然聞言連忙護住貓,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這是殿下為你尋的,說你一個人在殿里難免無聊。」
我又抬頭看了一眼,覺得順眼了許多。
我朝初一看了一眼,初一很有眼力見地,上前接過了葉嫣然懷裡的貓。
我假裝沒有看到她抿起的粉唇,輕聲道:「等殿下來,我自己謝他。」
「好。」葉嫣然笑著回答。
她長得真是一點兒都不討喜,特別是她笑起來就出現的梨渦。
甜得發膩。
我最討厭甜食。
但我現在不是很想殺她了,她也不會跟我搶宋孤星。
偶爾還能在我怕打雷的時候來幫我捂捂耳朵。
隨她吧,梨渦也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
打斷我思緒的是葉嫣然的話:「明日萬壽節,你隨殿下去吧。」
我雖是宋孤星的側妃,卻也是一國公主。
萬壽節我自然是有資格陪著宋孤星一道前去賀壽的。
「我就不去了。」她補充道。
我看向她,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太子正妃不隨太子前去賀壽,於情於理都不行,若是論下來也是個不小的罪名。
她倒罷了,還會連累宋孤星。
「你為什麼不去?」我語氣有些冷下來。
葉嫣然朝我吐了吐舌頭:「明日我身子不適。」Ṫū́₍
我是頭一次知道,身子不適還可以選日子的。
但是事實證明,第二日葉嫣然真的身子不適了。
太醫來過一次,說是都燒得說胡話了。
我皺了皺眉:「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便燒得說胡話了?」
初一點點頭。
我不信。
10.
我到青鸞殿的時候,葉嫣然身邊伺候的小婢女剛端了水進去。
這次倒是沒人攔我了。
這是我第一次到葉嫣然的內殿中來,裡面的布置與我想像中不一樣。
很簡單,倒不是節省的簡單。
是說不出哪裡奇怪的簡單。
葉嫣然躺在床上,一張小臉紅通通的,應該是發燒導致的。
我就說她嬌嬌嫩嫩,被捧在手心裡慣了。
才會隨意就折騰病了。
我鼻子裡「嗤」的一聲出來,睨了她一眼:「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葉嫣然睜眼看我,要從床上坐起來,被我抬手一下給推了回去。
「我正想著等會兒去找你。」她柔柔一笑。
找我幹什麼?
她朝身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緩緩退了出去。
我也懶懶看了初一一眼,初一微微點頭,也退了下去。
葉嫣然見殿中無人了,又要從床上爬起來。
我皺了皺眉,又將她推了回去,淡聲道:「躺著說。」
她「嘿嘿」笑了兩聲,沒再動了。
「下午你隨殿下去赴宴的時候,一定要一直在他身邊。」葉嫣然看著我,眼神十分堅定。
一點兒都不像說胡話的樣子。
她抓住我的手。發燒讓她的手掌燙得嚇人。
「今夜會有刺客進宮,你設法讓殿下小心一點兒。若是他不聽,你千萬別讓他離開席上。」葉嫣然說的話越來越莫名其妙,「平昌侯的獨女今日也會赴宴,到時候她會被別家小姐逼到聖前露一手。你不要冷嘲熱諷,也不要讓她接近殿下。」
雖然她的話字字離譜,但是她的目光認真而堅定。
果然是燒得說胡話了。
我從一旁拎起一塊疊好的汗巾,覆在葉嫣然的額上。
「你好生休息。」我站了起來,覺得再在這兒坐下去,可能要聽她說許久的胡話。
宋孤星和我臨走的時候,葉嫣然的燒還沒有退下去。
我微微嘆了口氣,對身後的初一道:「你去吩咐一聲,再請太醫來看看。」
初一一愣,片刻後才道了聲「是」。
走在我前面的宋孤星微微回了頭看我:「公主和太子妃還真是十分和睦。」
「都是為了殿下。」我微微笑了一下,眼裡應該是萬種風情。
「大婚那日,太子妃說讓孤多多寵愛你,孤當日還以為她說笑。」
他笑著繼續往前走。
近來他越來越愛笑了。
我卻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宋國的萬壽節比林國要盛大,整個皇宮裡都張燈結彩,赴宴的人也很多。
我和宋孤星在門口下了輦,他突然朝我伸了只手來。
雖然我平日和他調笑慣了,卻也不敢在這時候胡亂猜測他朝我伸出手是為了什麼。
見我半天沒有動作,他才又直接抓住了我垂在身側的手。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你不願理便不要理。」宋孤星的手上有薄薄的繭,牽著我的手讓我有些酥酥痒痒。
我卻捨不得抽回來。
他怕我作為戰敗國的公主受到不好的目光。
我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在他身後。
看著他的背影,好像看到了當年牽著我的那個純白的小少年。
我坐在宋孤星身側,看著一應貢品在一位白髮公公的高唱下,一一被送到皇上面前。
送完賀禮便是教坊司排好的歌舞,以及各位大臣獻上的節目。
丞相家的千金一曲琴音畢,皇上笑著贊了兩句。
按理說千金應該下去了,可她依舊站在下方,落落大方道:「聽聞平昌侯府的若雨姐姐舞姿名動京都,仙兒早就心癢難耐,想為若雨姐姐的舞伴奏一曲。今日是陛下的萬喜之日,不知道仙兒有沒有這個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