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兒後續章節

2025-01-11     游啊游     反饋
3/3
107

去景仁宮的路上,我餘光多次瞄向秦槐。

他渾然無所察覺。

一路踩著我的足跡往前,直到到了裡頭,已經是能進的最深處。

他應是晃神,還要往前。

卻被人攔住。

我說:「秦槐,只能到這了。」

他像是耳邊有炸雷,驚醒了一場夢,身影搖晃頓在原地,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好,好,臣冒犯了。」

我還未進內殿,遠遠湯藥的苦澀味便劈頭蓋臉蒙了滿臉,連呼吸都是苦的。

皇后今天精神格外好,能在人的攙扶下坐起身子。

太醫從我身邊路過,步伐匆匆,似是在趕路。

我站在門口,抬腳卻墜了千斤重。

皇后看到我,笑眯眯招手:「小橘兒,你來了,怎麼不進來。」

她屏退眾人,屋子裡就我和她。

我趴在她床邊,頭枕在她腿上。

隔著一層被褥,我都感覺硌得慌,皇后娘娘太瘦了,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時候,竟然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她撫摸著我額頭,問我宸妃如何、秦答應如何......

最後她問:「皇上呢?皇上待你近來如何?」

我說:「皇上待我很好,他一直很好。」

皇后點頭:「你進宮也有五六年了,出落成了大姑娘,本宮嫁入王府時與你最初一般大。皇上待本宮尊重,但他待我,待所有人都沒有像你這般。」

她在斟酌用詞,才說:「像尋常夫妻一般。」

我咬唇,想說不是,皇后和皇上才是夫妻。

但......

皇后說:「我與他是夫妻,更是君臣。」

她說:「小橘兒別怕,本宮沒有怪你,從我幼時入宮,見到先帝、太后、眾皇子開始,我就明白,這輩子我只能與他們中隨便哪個做君臣。」

「小橘兒,本宮從未有過一個夫君。」

「皇上......」她笑,「他見過權力傾軋,人心叵測,夫妻、兄弟,甚至是父子、母子刀劍相向、勾心鬥角。」

「所有人都敬他,怕他,渴望他,算計他。皇權加身,皇權之下已非一個獨立的人,本宮與他夫妻多年,知他不易。」

我眼中蓄滿淚水,一時間不知道心疼誰,也不明白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了,皇后反而與我說起帝王種種。

這並非是我應該聽的。

並非是我能夠懂的。

世間最貴,難得糊塗,糊塗便幸福長樂。

她垂首,鬢邊垂落一縷髮絲,她眼神清明,亮得駭人。

幾乎是強硬地直視著我,她說:「秦桔,你不是孩子了,你要聽本宮說。」

「皇帝愛你,是愛你的孩子心性,愛你把他當夫君,愛你對他敞開無算計。」

「你在宮中長大,身後無家族羈絆,身前唯有皇帝倚靠。」

「你要想盛寵不衰,便只能把他當夫君,把他當倚靠,秦家能做富貴翁,但不能做權臣,你兄長,你父親且蟄伏著,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莫要顯出來。」

「起碼不要在現在,不要在大皇子年幼時。」

她的手攥緊我的肩頭,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把我捏得很痛,我不住搖頭,我不想聽了,眼淚糊了滿臉,我說:「娘娘,娘娘,您歇些力氣,求您不要說了。」

她卻繼續:「秦桔,你是懂的。」

「你不是個傻孩子。」她幽幽開口,「本宮若是不在,芳嬪與國公府都會盯緊皇后的位置,國公府雖然無男丁,但葉家盤根錯節,又與太后關係深厚,朝中一半的人依附於葉家的榮寵,皇上不會為美人而棄天下。」

「你會很累,很痛苦,但要耐心,要笑著等。」

「等皇上掃清前方迷障,他會為了你這麼做,更是為了他自己。」

我胡亂點頭,哽咽著大哭,不敢出聲。

皇后與我說的這些話,是和盤托出的真心,不是站在皇后的立場上,更是棄葉家於不顧。

她見我點頭,終於放心,渾身的力氣也被抽干,頹然倒在床上,一隻胳膊還撐著,口中的呼氣聲粗重,斷斷續續,十分艱難。

她仿若又變成了從前端方持重的皇后模樣。

「什麼時辰了。」

「約莫快到卯時了。」

「不早了,不早了。」她喃喃,目光落在我臉上,細細描摹著我的五官輪廓,好似要透過我看什麼,「你兄長......他可來了?」

我吞咽幾番:「他,他在門外。」

皇后慘然一笑,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凝在窗戶上,死死盯著那薄薄一層窗紗。

眼睛都好似模糊了,一行淚落下。

她泄氣地閉上眼睛,惶然自語:「見不著,見不著了。」

她說:「天下諸多神佛,無一指我歸途。」

「若今生只能遠遠看著,何必讓我的心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

「何必,何必總是折磨我呢。」

我驚呼:「娘娘!」

眼淚也顧不上擦拭,忙忙伸手要扶,但皇后卻輕飄飄地,如燕羽一般從我掌間滑落,砸在了枕頭上。

她眼睛已經睜不開,黛眉蹙起,口中喃喃,聽不真切。

我湊近聽。

她說:「話本子裡的故事,倒、倒讓我與陛下都折了進去。」

「黃粱一夢......」

108

我來景仁宮時是與太醫擦肩。

走時,一群太醫蜂擁從我身邊經過,奔向內殿。

太后趕了過來,也顧不得尊容,臉上的焦急並不騙人。

其實相對芳嬪葉易微,皇后與她相處的時間更長。

我走到哥哥身側。

他目光呆滯,循著太醫奔走的方向而去。

我說:「哥哥,走吧。」

他不動。

我推他肩膀,死死咬住唇,半晌才開口:「你見不到的!」

大夢將醒,八尺男兒被我推得一個踉蹌。

懷中滑出一張帕子的一角,他驚醒般塞進胸膛,抬眼望向我,眼裡有孩子一般的無措。

我笑笑,說:「我繡給你的帕子,哥哥,收好啊。」

他點頭,一聲不吭,終於回魂地跟在我身後。

世人是有迴光返照一說,家裡以前有個老嬤嬤,從娘出生就跟著她,生了重病被送回家去,母親說她時日無多,讓我們去看望。

去的時候,老嬤嬤滿臉精神氣,下地做了一桌子飯菜招待我們,娘與她說了許多體己話,走的時候,嬤嬤送了許多路,跪在後面給我們磕頭。

娘讓她別送了,眼淚斷了線地流。

嬤嬤滿臉慈愛,說:「再送太太、小姐一程吧,多謝主子這麼多年恩待。」

回至半途,嬤嬤的兒子趕牛車追來。

說嬤嬤回去後躺床上便去了。

娘說:「病重不去的人,留了一口氣不咽,就是為了相見重要的人最後一面。見過了,氣也就散了。」

隔著千扇門,萬重窗,人山人海。

皇后娘娘的氣。

散了。

紫禁城上空盤桓起喪鐘聲響。

我帶著一眾人逆流而去。

心裡訥怪。

最不容情愛的地方,如何養得起那麼多多情的人的?

109

皇后崩逝,李君闊給了她最隆重的喪禮,也算祭奠她這些年操持六宮諸事的苦勞。

芳嬪慟哭一日,險些昏厥,又自請為皇后守靈,皇上應允。

我思覺納罕。

平日裡葉易微與皇后也不親近,怎麼傷心成這樣。

宸妃跪在蒲團上,閉眼念佛。

聽了我的疑問,她說:「葉家要她傷心,她不能不聽。」

「......」我垂頭喪氣,「哦。」

我也想給皇后守靈。

但芳嬪去了,我就不想去。

怕她在皇后面前蛐蛐我。

也怕我忍不住跟皇后娘娘的牌位說她壞話。

不明白,一母同胞在我心中天平上卻立於兩端。

宸妃猜中我的心思:「心誠不拘場所。」

她現在溫柔許多,在她沉靜的面容上我恍若瞧見皇后的影子。

我學她的模樣,板正地跪在菩薩面前。

菩薩保佑,讓皇后娘娘來世不要做皇后娘娘。

保佑皇后娘娘,來世登極樂時有真正的貼心人守在她身邊。

110

太后看完皇后也病了。

病中傳我去侍疾。

太后倚在榻上,原本矍鑠精明的臉上溝壑愈深,老態畢露。

竟比以往看上去慈愛許多。

「哀家去看情兒時,她已病奄,你是最後見她的,她可與你說了什麼?」

我復盤那天說的話。

好像每一句說出來都能挨板子。

期期艾艾張口,說不出話,眼神直打飄。

「皇后......皇后娘娘心疼皇上,讓臣妾......多聽皇上的話。」

我挑揀出一句,也是實話。

太后垂眸,幽幽嘆氣。

「原是說了許多不能傳的話。」

「罷了,哀家懂了。」

111

太后懂了什麼?

到最後出門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人家是上一屆宮斗冠軍,親眼看著皇后長大的。

肯定比我清明。

裡頭水太深,我不能摻和。

112

守孝期間,宮裡冷清下來。

秋葉也蔫,洒掃聲剮蹭耳膜。

秦答應過來找大皇子玩,坐在屋裡,卻發現湊不齊推牌九的人。

她教大皇子診脈,大皇子咯咯傻樂。

我問:「你又開始學醫啦?」

秦答應點頭:「宮裡不太平,我想學做法事,苦惱沒處教,只能學些醫理,自己調養自己。」

她勸我也學。

我是個懶骨頭,榆木腦袋,張口拒絕。

秦答應沒強求,只說她一個人會就等於我們都會了。

她平時悶不做聲,小道消息卻靈。

湊在我耳邊嘀咕:「我從太醫院得的消息,芳嬪怕是再難有孕。」

我瞪大眼睛,她手指豎在唇畔,對我眨眼。

舒蘭音,真狠啊。

我背後發涼。

臨走前,秦答應給我把脈,她說太醫院有時會藏掖,但她對我絕對誠實。

她兩根指頭捏住我的手腕,滿意頷首。

「姐姐,你這個月月事快來了,近日莫貪涼。」

我送她到門口。

她走了兩步回頭望我,誠懇道:「姐姐,咱們可都要長久活著。」

秦答應也怕寂寞。

113

宮裡接二連三出事。

宸妃信佛閉門不出,皇后崩逝,芳嬪守靈。

偌大的後宮,妃子掰著指頭能數清楚。

朝臣不滿起來。

要李君闊納妃擴充後宮。

李君闊推脫皇后孝期,沒心情。

於是朝臣又鬧哄哄說後宮不能一日無主,要立新後。

雪花的摺子上書,推薦芳嬪。

只有定國公沒有動靜。

李君闊煩他們,表演了一出悲痛欲絕,處置幾個跳脫的閒官,躲懶罷朝三天。

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可以三日無君。

皇上在養心殿批奏摺,我抱著糰子坐在邊上教他說「娘」,糰子用手把我的臉拍得啪啪作響。

李君闊分神提醒:「是額娘。」

我捉住糰子作亂的爪子,歪頭:「兩個字很難學。」

李君闊從善如流:「那你教他說爹。」

「......」

很多奏摺在李君闊眼裡不如茅紙,他批得背後發汗,讓太監給他扇風。

突然他問我:「小橘兒想不想做清渠的皇額娘。」

「......」我搖頭,「我已經是他的額娘了。」

李君闊盯著我,半晌低下頭,繼續批奏摺。

我繼續一聲聲教糰子。

「寶寶,叫娘,娘......」

114

我不想做大皇子的皇額娘。

我只想做糰子的娘。

李君闊問我,想聽我的拒絕。

我不會去揣測,如果我說想,他會不會同意。

115

足足大半年,後位依舊空懸。

宸妃被封貴妃,代理六宮事宜,芳嬪升了良妃,舒貴人成了舒嬪,連秦答應都變成了常在。

這一年,全員晉升,每個人都前途坦蕩。

只是另立新後一事歇十天鬧十天,風聲不斷。

葉易微依舊榜上有名。

她收斂起脾氣,待人都周到妥帖起來。

十分符合這個「良」字。

116

皇后娘娘臨終前對我說的話,我一個字不敢忘。

關於秦家今後行事,我也托二哥轉遞給爹爹。

但我懷疑他病忘了。

在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早朝,秦家冷不丁被定國公參了一本。

說我爹貪污。

117

我姓秦,秦答應也姓秦。

從前一本族譜翻不到相同的親戚。

這次被參,兩家卻是共同獲罪。

定國公做事還是全面了。

118

得知消息的我和秦常在相視一笑。

誰都知道,我們倆是出了名的窮光蛋。

想來不會有事。

誰知道,這件事如野火蔓延,連綿燒出許多太陽底下的腌臢事。

我家院子裡被挖出一箱子黃金。

秦答應家兩箱。

許多高官接二連三被揭發出各種受賄罪行。

與科舉都牽連甚深。

這次我和秦常在笑不出來了。

天地良心。

我爹貪污?他貪污肯定給我送點啊!

119

秦常在邀我去向皇上申冤。

我們跪在養心殿門口,人來人往。

沒有等到李君闊的准入。

卻得到了禁足的消息。

杳兒攙我離開時,舒蘭音與我擦肩。

我聽到她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勞周公公傳遞一聲,貴人舒氏給陛下送些點心。」

直到她進門,聲響還能聽見。

我問杳兒:「我的膝蓋可是壞了,怎麼走得這麼慢?」

120

我被禁足在永壽宮。

秦常在被貶為秦答應。

舒貴人深得聖寵,接連侍寢,晉為舒嬪。

風水輪流轉,永壽宮的門前的嬉鬧聲流淌到了別家。

我半夜夢魘,哭著嚇醒過來。

杳兒拍揉我後背。

我攥住她的衣襟,渾身發顫。

我說:「杳兒,我想皇上了。」

杳兒跟著難過,一迭聲安慰,說:「娘娘放寬心,外頭鬧得厲害,您在永壽宮裡反倒清靜。」

我淚眼矇矓,與她說我做的噩夢。

「杳兒,我夢見皇上厭棄我,把大皇子送給良妃照顧。」

「我跪在良妃門前,她抱著大皇子讓我滾。」

「她說,罪臣之女不配照顧大皇子。」

121

我對杳兒說了謊。

演技並不高超,她不知道,我琢磨這幾句話,在床上攤煎餅了半宿。

但效果卻很好。

隔日,大皇子被抱到我房中。

嬤嬤說是大皇子許久不見我,哭啼得厲害。

我看著小糰子對奶娘的懷抱戀戀不捨。

心想,宮裡頭睜眼說瞎話的人還是多。

122

隔三岔五,我就要寫點酸詩訴相思。

對枯枝發獃,看落雪垂淚。

時間仿若倒退回 14 歲那年,門庭冷落,角門處有小太監悄悄給我送銀炭。

我抱著糰子,在杳兒面前喃喃:「寶寶,爹爹還是記得我們的。」

杳兒心疼得背過身子拭淚。

如果溫瑾在,她大概會耐心教我。

「主子,話不能說太明。」

「你得說,豐年好大雪,一晃竟是六年」

123

我的消息總是滯後。

比如舒嬪被晉為淑妃,我才得知她有孕。

比如秦家洗清冤屈了,我才知道秦答應搬入了良妃宮裡。

比如,偶然提起良妃,杳兒才提醒我,現在是良貴妃。

解禁的聖旨早就頒下,我躲在屋裡。

並無人在意早失聖心之人的行蹤。

杳兒勸我:「天冷,娘娘在宮裡歇歇。」

有新來的小宮人好奇,說這裡的娘娘是何人物,獨占一宮,育有長子,卻從不見皇上過問。

老人便告訴她:「你有所不知,半年前賢妃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宮女稀奇:「為什麼失寵了?」

「聽說是她家被誣陷貪污,被陛下罰禁足兩個月,就失寵了。」

「不過兩個月,就成這樣了?」

「你懂什麼,見面總有三分情,皇上身邊不缺伺候的人,長久不見,能不淡嗎。」

杳兒捂住我的耳朵,氣勢洶洶命人去罰那兩個長舌鬼。

我擺手,抱起暖爐回屋。

124

糰子第一句話學會了說「爹爹」。

他把一個字反覆掛在嘴邊,見了誰都喊「爹爹」。

永壽宮熄燈早。

我和衣躺下,思緒抽離前,聽見房門吱呀被推開。

冷風灌進,我睜開眼要叫。

「小橘兒。」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先一步落在我的耳中。

霎時,我眼眶通紅,串串淚滾落,抱起被子往後縮。

黑暗中,李君闊提膝,一隻腿跪在榻上,欺身往裡尋我。

長臂一撈,將我擁入懷中。

他身上有風霜寒意,凜冽凍人。

我捶他胸口,死死咬住唇,淚水打濕他的前襟。

「怪我,小橘兒應當怪我。」李君闊吻住我的唇,話語斷斷續續旖旎出聲,「我知道你想我,怨我,把你拋在永壽宮這麼久。」

「但小橘兒,我寧願你怪我,也不想把你牽連進事端中,唯願你與孩子安穩,別被污糟的瑣事纏身,前朝的亂子,後宮的算計,都不要沾染到你,這是我的下下策。」

絮語不休,他仿若要把半年的情話說與我聽。

掙扎變成順從。

嗚咽變成抽泣。

我埋首於他的脖頸間,感受他落在我耳後的親吻。

「逸郎,可,可你怎麼才來啊。」我哭得狠了,說話都打嗝。

李君闊雖心疼,卻也被逗笑。

「你怎知我沒來。」他說,「你每晚睡得那麼早那麼沉,我來時你也沒有察覺。」

「只是再不弄出響動讓你知道,清渠就要隨便抓個太監喊爹了。」

125

李君闊如願聽到了糰子的一聲「爹爹」。

永壽宮的宮人翹首以盼,以為娘娘終於復寵。

內殿,只有杳兒在內服侍。

李君闊給我夾菜:「放肆!朕若不是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如何會來看你!」

我用筷子指了指他面前的羹湯,推碗要喝。

「臣妾,臣妾不過埋怨兩句,皇上卻大發雷霆,若是這麼......」

我忘了詞。

杳兒提醒:「厭棄。」

我感恩,生硬地繼續:「若是這般厭棄臣妾,也不用可憐臣妾,巴巴往永壽宮裡跑!」

李君闊:「好!好!賢妃怕是禁了足卻沒有修心,一點規矩都不懂!」

「......」

我吃飽喝足,嗓子卻沙啞了。

李君闊替我擦擦嘴,最後在我唇邊蜻蜓點水一吻。

起身時順便摔碎茶盞。

我揉著肚子,目送他拂袖而去。

果然,近墨者黑,李君闊比我還會演。

126

永壽宮眾人的夢碎了。

眼瞧著賢妃不中用,幾個心思活躍的借花獻佛,拿我和皇上吵架的事去找良貴妃賣好,另攀高枝。

我也不攔著,雙手歡迎他們跳槽。

宮裡宮外都傳開來。

賢妃徹底失寵。

葉易微安插在永壽宮的眼線悉數離開。

127

李君闊去寶華山祈福,說是為了保佑淑妃肚子裡的皇嗣康健。

淑妃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寵妃,連帶著舒家水漲船高,有頂替從前王家的跡象。

乾淨的永壽宮給了我乾淨的情報網。

李君闊來過後,杳兒徹底解禁,奉旨八卦,給我說宮裡的新鮮事。

良貴妃得了宸貴妃的代理六宮之權。

什麼淑妃與良貴妃起爭執。

我奇怪怎麼沒有秦答應的事,杳兒卻避開我的眼神。

128

我再見到秦答應,是五日後。

那天下著朦朧細雪,天上卻是放晴,太陽雪,地上有些泥濘。

秦答應過來時,裙底沾上泥漬。

她瘦了太多,下巴削尖,眼睛空洞洞,大得駭人。

她與我一般年紀入宮,過去有些未褪的嬰兒肥,如今瘦下來,五官卻是清冷出塵的那一卦。

「姐姐,許久未見,切莫怪我不來看你。」她掀唇一笑,坐在我對面,「姐姐禁足時,我為父親奔走,各自有苦衷。」

「待姐姐解禁,我又被遷至良貴妃宮中,行動多有不便,耽擱著竟到了現在。」

我說沒事:「你怎麼瘦得厲害,是不是葉......良貴妃苛待你,還是內務府又剋扣你分例。」

「請太醫看過嗎?我叫人給你準備點吃食,咱們中午一塊兒用膳。」

我許久不見外人,分外熱情。

她拉住我,阻攔:「不用麻煩,姐姐忘了,我可是學過醫的。」

「這次突然來訪,就是想和姐姐兩個人說說體己話。」

我愣怔,停下動作,抬手讓宮人出去。

秦答應等屋裡空了,臉上的笑容才終於褪去。

「姐姐。」

「我在呢。」

「淑妃並沒有懷孕。」

她撂下一句驚雷,我嚇得想再給窗戶貼一層封條。

「也不是什麼大事,改明兒說不定就沒了。」她露出惡劣的笑容,這種表情出現在她臉上,有些陌生。

她轉移話題:「良貴妃不知道這事,她知道自己再難有孕,脾氣日益變差。」

「良貴妃年少便傾慕皇上,幾次想替先皇后嫁入王府。」

「她總與我說起陛下少年種種,好似活在自己構築的幻夢裡,加之從前喪子,她對封后與誕下皇嗣執念成瘋,我瞧著不大好。」

「你失寵後,她以為憑自己與皇上的情分,合該獲寵,但卻是淑妃奪了寵愛,她恨淑妃可是恨得牙痒痒。」

「沒事,她過去也恨我。」我聳肩,「良貴妃雖然有些蠻橫,但並不算兇惡,淑妃聰慧,不會吃什麼虧吧。」

我這麼說,秦答應只瞧著我,好像在聽什麼話本子裡的玩笑。

但她沒有多說什麼。

幽幽開口:「但願如此吧。」

許久,秦答應不再說什麼,我們分食小几上的糕點,她起身告辭。

這次,我還是送她離開。

她牽著我的手往外走,直到宮門口,才放開。

秦答應給我行禮:「姐姐,我請人送進宮一株橘子樹。」

「若來年開了果子,我便再來看你。」

如今寒冬臘月,橘子樹可能成活?

再說來年,是否太遲了些。

我許多疑問未能問出口,只能看到秦答應的身影一步步從我眼前消失。

我說:「別等那麼久吧,我會很想你。」

129

李君闊回宮前那一日。

秦答應死了。

傳聞她說了什麼頂撞了良貴妃, 被杖責二十,血淋淋地被抬回去, 良貴妃不給她安排太醫。

李君闊回來後, 與淑妃在御花園散步, 在草叢裡撞見血肉模糊的秦答應。

早已沒了氣息。

淑妃受到驚嚇小產。

宮人都說,秦答應是良貴妃害死的。

太后出面為良貴妃作保, 也無用。

闔宮上下親眼看見良貴妃杖責秦答應,這是鐵證。

龍顏大怒,李君闊以戕害嬪妃、謀害皇嗣的罪名將葉易微打入冷宮。

葉家、朝堂死一般寂靜。

太后又病了一場, 卻再也沒說過求情的話。

聽杳兒傳話, 太后病重呢喃:「都錯了, 錯序了。」

我聽得懂。

錯序了, 如果送葉易微進王府, 就算死了,後面還有葉亦情(皇后)頂上,葉家不至於滿盤皆輸。

但是我不認為是順序錯了。

而是從根本就錯了。

葉易微還是會為愛而狂, 皇后娘娘還是會憂勞成疾。

只要她們還在紫禁城中。

130

永壽宮又恢復了往日的歡樂。

大皇子會走路了, 扶著院子裡的橘子樹跌跌撞撞。

宸貴妃被封為皇后,淑妃封為淑貴妃。

而我又成了寵妃,李君闊還是會笑眯眯地踏入永壽宮大門,喊我:「小橘兒。」

一切都沒有變。

姑姑溫瑾打趣我是不是寂寞了?

「杳1」又是一年選秀。

新進宮的妃嬪給皇后請安。

我與淑貴妃坐在上首。

新人們笑靨如花,最多不過十七歲。

景仁宮外插著一根系了紅繩的棍子, 屋裡繚繞著檀香,皇后腕處纏繞一串佛珠, 面對眾人端莊疏遠。

好像與先皇后如出一轍, 她的生命力也在流逝。

淑貴妃協理六宮事宜, 下巴輕揚,掃視眾人。

沒有人再需要她雙手奉上錢財討好, 舒家與王家各占西北半邊天,面對她的永遠是阿諛的笑臉。

而我,還是賢妃。

寵冠六宮,被皇上捧在手心,常與皇帝十指相扣並肩而行。

132

紫禁城的花一茬又一茬地盛開、凋零。

我還是會找人推牌九, 只是不再是從前的人。

我懷了第二個孩子,大皇子從院外跑來, 滿臉欣喜告訴我。

「額娘,橘子樹結果了,你嘗嘗甜不甜。」

李君闊現在是嚴父, 叫他穩重點:「你額娘現在愛吃酸的, 胡說什麼甜不甜。」

我纏著要吃,他無奈只得縱容剝給我。

入口,很是酸澀, 還有未熟透的苦澀。

我眯起眼, 硬生生咽下去, 笑說:「好甜,好吃!」

李君闊不疑有他,親自嘗了一口。

不知道為什麼, 他吃起來卻是甜的,他說:「小橘兒就是甜。」

133

杳兒說,我們遠遠看著像是市井裡的一家三口。
溫澤峰 • 535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15K次觀看
徐程瀅 • 42K次觀看
徐程瀅 • 17K次觀看
徐程瀅 • 23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7K次觀看
徐程瀅 • 14K次觀看
徐程瀅 • 8K次觀看
徐程瀅 • 30K次觀看
喬峰傳 • 20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8K次觀看
溫澤峰 • 6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7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