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
他才抖著聲音說。
「阿姐,我會好好念書,我會高中,我會封侯拜相,我會成為你的後盾,為你撐腰。
「我會的。
「你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愛自己,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如果我的前程是讓你拿自己的身體生命去做賭,我現在就死,我去找阿娘,你只當我是死了。」
多年偽裝的面具,玩弄人心的權術,在面對他時,毀於一旦。
我在宮裡時,與他一年只能見一次面。
每一次見面,他都是沉默著看我,眼睛一眨不眨,到後面小聲地說。
「阿姐瘦了,阿姐要好好吃飯。」
他寫給我的信,裝滿了箱子。
每一封信的結尾都是——
【阿姐要好好吃飯。】
我流著眼淚撫摸他的臉。
「別哭了,阿姐知道了。」
他倔強地看著我:「你若是騙我,我便不念書了。
阿姐,你信我,即使你不是太子妃,我們什麼也沒有,哪怕貧窮呢,可你有我,可我有你,我依然會上進,我會念書,我會養你。」
他紅了眼睛,倉皇地用手背擦淚。
「這樣拿你的命搏的錢程我不要,我要阿姐身體健康,我要阿姐長命百歲。
「阿姐,我只有你了。」
我摸了摸他頭,朝他開心地笑了笑。
「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這話自然是騙他的。
我選了一條權力至上利慾薰心的道路。
我回不了頭了。
我也不想回頭。
11
我活到了八十九歲,我這一生波瀾壯闊。
阿弟果然如他所說,他拚命考學,從狀元郎,到封侯拜相,到一人之上。
這條路很難走。
他青澀的眉眼褪去,愈發狠戾。
他說。
「阿姐,我撐著你。」
高處,權力的最高處。
從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
不變的,只有寧鈺。
他待我十年如一日。
我待他,滿心算計。
他死在我前頭。
我以為我不愛他。
可當這個人真的快要從我的生命里離開時,我卻慌亂起來。
他撫摸我的眉眼,如同往常一樣溫柔地看著我。
他將玉璽,我渴求了半生的權力放在我的手心裡。
他在遺詔里,許我臨朝稱帝。
他撥弄我垂落下來的髮絲,就像大婚那晚,他顫抖著手緊張地替我卸下釵環一樣。
「令儀,我最喜歡你野心勃勃滿心算計的樣子。
「我知曉你裝著溫順。
「從我第一次讀你的文章看你的策論,我就知曉你的抱負。
「去做吧,做你想做的事情,以後不必再背著我,我都知曉。」
我淚如雨下。
他替我擦淚,像孩童那般笑著說。
「令儀呀,我好喜歡你啊,但你好煩人,總是逼著我看那些永遠看不完的奏摺,我連和你吃頓飯的工夫都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沒有好好地和我吃一頓飯了?」
我泣不成聲,他自言自語。
「你肯定不知道。
「是三十三天呀。」
他苦笑著閉上了眼。
我哀號出聲,悲痛襲來之際,我竟嘔血不止。
我總是在失去里長大。
阿娘的死,讓我學會恨。
寧鈺的死,讓我學會愛。
我死在批閱奏摺的夜裡。
我嘔心瀝血半生。
與他一起用這一生將這天下治理。
兒女撲在我的懷裡,他們都很好,不像我少年時那般扭曲薄涼。
他們像寧鈺,心底是善良的。
寧鈺將他們教育得很好。
我的靈魂飄忽在上空,看著兒子在阿弟的扶持下,順著我和寧鈺生前的路往下走。
他問阿弟。
「母后年少時,是怎樣的?」
阿弟頓了頓,似是在回想,最後笑了笑,說。
「聽奶娘說,你母后年少時,很喜歡和你外祖母撒嬌,爬樹上掏鳥蛋砸到了御史家的小小姐,把人家嚇哭了,你外祖母拿著燒火棍追得她滿院子喊娘——」
他頓了頓,神色落寞。
「可惜,後來,我沒能再見過這樣鮮活的阿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