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3/3
63

夜深了,元寶趴在我的床上睡著了。

我最後看了它一眼,起身出了廂房,提著燈朝著後山走去。

我試過的,我勸說自己,進宮和殷九清在一起也沒什麼的。

可是,我實在做不到。

我本就不是貞潔之人,我不能再髒了。

若是有朝一日,殷九逸清醒過來,我卻入了宮,屆時我會生不如死,不如現在清清白白走個乾淨。

秋風獵獵,山崖下的風吹動了我的髮絲,我盯著深不見底的漆黑看了許久,吹滅了紙燈籠里的燈。

雖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口中還是不斷分泌出唾液,雙腿亦是止不住地發顫。

「秋荷,你做什麼?」殷九清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身後侍衛慢慢從各個方向將我圍住。

他的中衣鬆鬆垮垮披在身上,鞋履也未曾穿好,顫抖著張開手朝我這邊挪,語氣是掩不住的倉皇焦急:「到我這裡來。」

我盯著他裸露的腳後跟忽然有些想笑,原來他是真的在乎我。

我搖了搖頭:「這些日子與你見面的每一秒都令我痛苦不堪,我有心心念念的愛人,我不願意回到你的身邊,不願意當你的妃子。」

「好,你過來,我不會逼——」

我丟下燈籠,一躍而下,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秋荷。」

身體極速下墜,耳邊風聲呼呼擦著臉頰而過。

在靜安寺的這些日子,我總是想起殷九逸,總是反反覆復地憶起,他說南邊的枇杷熟了,過段日子就帶我去,可是,他不記得我了。

眼前越來越模糊,連漆黑都變得不真切。

「秋荷——」

呼呼的風聲里,我好像聽到了殷九清的聲音,很快這聲音被嗡嗡的聲音取代,我從容地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拍著我的臉焦急地喚著我的名字:「秋荷。」

迷茫地睜開了眼睛,腦海里一片混沌,我這是在哪?

天光微亮,遠處一條青河蜿蜒,幾個垂釣的老叟執著釣竿,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水面。

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酸痛之意遍布全身,我費勁地睜了睜眼睛。

殷九清驀得將我摟進懷裡,臉頰抵在我的額頭上,身體不停地顫抖。

昨夜的記憶紛至沓來,我怔怔地被殷九清抱著,昨夜他竟然隨著我跳下了懸崖。

他將我摟得那麼緊,好像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里,被他摟按著的地方止不住地疼。我難受地悶哼一聲,他即刻放開了,雙目通紅地望著我,滿目哀戚:「這是我為我們孩子選的地方,你以為我不知道,後山的懸崖下是條河嗎?在我的身邊就讓你這麼痛苦嗎?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為什麼變了?」

我坐在沾著泥土的潮濕草地上,全身濕透,風一吹過來,渾身冷得不像話,我也不想開口了。

我知道懸崖下面有條河,我有一半的機會可以活下來。

只是沒想到,他會跟著我跳下來。

「不鬧了好不好?」他來牽我的手。

目光望見他帶血的袖子,他受傷了?

血珠啪啪地從他的左手往下滴,血跡染紅了整個袖口,他輕輕啟唇:「我沒事。」

他用沾了血的左手抓緊我的手,悶聲帶著我往上遊走。

粘膩的血在我的手心摩擦,我任他牽著,忘記了反抗。

不知走了多久,紛亂的馬蹄聲響起,一隊人馬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

「臣等救駕來遲,還望皇上贖罪。」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向外聲張,違者,殺無赦。」他神情嚴肅地睥睨著跪在他面前的兵士,語氣輕緩卻不容置疑。

我就這麼進了宮,被封為珍妃,成了人人艷羨的對象。

順昌伯爵府的嫡女張秋荷,因身子不好,自小居靜安寺靜養。

九月二十帝至靜安寺參拜,見之甚喜,封其為珍妃,賜居長華殿。

64

殷九清不要我去給太后和皇后請安,我的宮殿外面還有侍衛時時保護。

長華殿是一座華麗的囚籠,囚住了我鮮活的心。

章秋荷已經死了,宮裡的這個,是張秋荷。

我躺在美人榻上抱著貓小憩,寂寥的午後,只有元寶與我相依為命。

意識迷離之際,忽聽外面一陣喧鬧。

「青眉,外面怎麼回事?」

大宮女從外面進來,給香爐里添了些安神香:「娘娘不必理會,是聶昭儀,奴婢已經讓侍衛趕她離開了,娘娘歇息便是。」

「今日我非要看看,珍妃娘娘是個什麼模樣,她憑什麼可以不遵後宮規矩,憑什麼不給太后和皇后請安。」

外面喧鬧聲絲毫不減,元寶在我懷裡有些焦躁了,呲溜從我身上跳下來往外躥。

我出去尋,元寶不知怎麼跳上了高高的紅牆,踩著小碎步在牆上走來走去。

「快給我下來。」我朝它張開雙臂

元寶:喵嗚~喵嗚~,就不下來。

「你就是珍妃吧?」門外的女人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不屑的眼神從我臉上划過:「你憑什麼不去向皇后請安?」

我這時才注意到門口伸張正義的女人,她長相嬌美,身著淺粉色繡著蝴蝶的裙衫,聲音也是嬌滴滴的。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就憑你還想管我?」我笑了:「你若再不安分點,信不信我讓侍衛丟你出去。」

「你,你竟然跋扈至此。」聶昭儀蹙著眉,臉都皺了起來:「聽說你被養在山寺上,果真沒有一絲教養,不過以色侍人而已。」

「丟出去吧。」我同侍衛說。

「你敢。」聶昭儀氣鼓鼓地看著我:「順昌伯爵府不過一破落戶而已,你敢動我。」

青眉站在我身側輕聲道:「聶昭儀的父親是已故的武安侯手下的副將,不日前接替了武安侯的職務,如今聶將軍是正一品的輔國將軍了。」

聶昭儀輕哼了一聲。

我見侍衛遲遲不動手,在聶昭儀面前站定,猝不及防給了她兩個響亮的耳光,直打得她懵過去,捂著臉震驚道:「你敢打我?」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諷刺我?」一回頭朝著侍衛冷冷道:「不聽我的命令,現在就可以滾回皇帝那。」

侍衛面面相覷,抓著聶昭儀丟了出去,老遠還聽見她鬼哭狼嚎的聲音。

沒過多久,聶昭儀帶著太后氣勢洶洶地來到了我的寢殿。

一看見我的臉,太后的臉上顯現出幾分錯愕,她很快將之掩了過去,面色恢復如常。

看來,殷九清沒有告訴她我的事情。

「太后娘娘,珍妃娘娘平白折辱臣妾,您可千萬要為臣妾做主啊。」

「為著這麼點事兒勞動哀家,不知禮數,還不下去思過。」太后語氣沉沉肅聲訓斥:「下去。」

聶昭儀愣住了,拿手帕抹著眼淚,哼哼唧唧地下去了,走的時候還不忘瞪我一眼。

太后直直盯著我看,久久未曾開口。

我站在門口朝著太后笑:「太后娘娘萬安。」

她就這麼一直盯著我看,直到我的笑都僵在臉上,她才木著臉道:「事已至此,往後你便安分守己些。他既千方百計要你,哀家也不好阻攔。破鏡重圓也算圓滿。」

她帶著宮女們離開,沒再為難我。

我坐在院子裡,看著飄落的秋葉,眼淚爬滿了臉頰。

進宮的那天我沒哭,晚上想殷九逸想得睡不著覺的時候我也沒哭,可是聽見太后的話時,眼淚像是崩泄決堤洪水,怎麼都止不住。

她輕飄飄地將一切揭過去,好像傷害我的不是她,好像過去的針鋒相對都不曾發生。

她將我和殷九清的關係定義為破鏡重圓,她說這是「圓滿」。

外人眼裡的圓滿對我來說卻是錐心刺骨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上年的那個秋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等殷九清給我一個解釋,他在十幾日後出現,略略在我院門前站了站,再沒出現。

我那時難道就沒傷心過嗎?

我同他本不是兩情相悅,這種畸形的關係因為另一次錯誤重見天日。

他說他會娶我,縱然我那時不愛他,我也想過的,嫁一個人,相夫教子,順遂一生。

我那時真的想過和他的以後。

後來太失望了,我便不想了。

為什麼偏偏要等我愛上了別人,他要告訴我,他對我情根深種,他要我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憑什麼?錯過就是錯過了,破鏡哪裡能重圓呢?

我看著緩緩飄落的秋葉,涕泗橫流,趴在石桌上,將臉埋進手肘里,袖子都濕透了。

眼睛又酸又痛,我哭著哭著睡著了。

再一醒來,我睡在床上,暮色四合,夜已經來臨,殷九清握著我的手輕聲問:「餓了嗎?」

我撒開了他的手,別過臉冷漠道:「不用你管。」

我寧願橫眉冷對地同我說話,也不願意他盡力做出溫柔的姿態,這讓我難受。

「秋荷,什麼時候你能理理我?都十幾日了,你還是不願意同我說話嗎?」

「我已經罰了聶昭儀禁足兩月,她不會再來了。」

我轉過頭來:「你說的幫他找全天下最好的醫士,你找了嗎?」

殷九清有些說不出來話,聲音壓得很低:「那場葬禮之後,方側妃便帶他外出散心去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就非要提起他嗎?」殷九清眉頭緊蹙:「你愛過柳朝明,愛過皇兄,現在他們都不愛你了,你為什麼不能退而求其次順便愛愛我?」

看向殷九清的眼神多了幾分悲憫,我忽然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可憐。

65

殷九清撤走了守在殿門口的侍衛,不再限制我的行動了。

他派內務府的人送來許多珠釵首飾,內務府的公公笑眯眯地奉承:「珍妃娘娘,您這恩寵可是頭一份,皇上心裡記掛您呢。」

我覺得討厭。

在王府的時候,殷九逸也常常送我東西,不會有討厭鬼時時刻刻提醒我要感恩戴德。

我在鑽牛角尖,我陷入了反反覆復無法擺脫的情緒中,一點微乎其微的細節都能使我厭惡煩躁。

我不喜歡宮裡的女人,不喜歡她們嫉妒又不甘的眼神,好像我分走了本屬於她們的恩寵。

我變得囂張易怒,聽見嬪妃在背後罵我便命人狠狠打她們的嘴,我在後宮風評越來越差。

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誰都敢嘲諷我。

那時她們嘲諷我不是因為我是庶出,而是因為,我是風塵女子所出。

如今我成了皇帝最寵愛的女人,還是受盡了嘲諷。

她們懼怕板正嚴肅的殷九清,不敢勾引,便整日說些酸話,艷羨我的恩寵。

這日我在御花園散步,桂花樹後一個妃嬪模樣的女人揪著桂花不耐煩地往地上踩,對著丫鬟不住地嘟囔:「天生狐媚子樣,偏偏又裝出一副高傲冷淡模樣,看見她那副模樣就討厭,誰知道私下怎麼勾引皇上呢?」

這樣的話從小到大我聽得太多了,我惱羞成怒地代入了自己。

「你又是哪位?」我對她沒有印象。

我冷不丁地一出聲,嚇得那人猛得失了神,慌亂地垂下頭,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珍妃......珍妃娘娘萬安,妾身是福安宮的慕美人。」

我上前兩步,猛地捏住她的下巴下打量,猝不及防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皇帝都不敢罵我,就憑你,也敢對我指指點點?」

殷九清和齊梅並肩而來,他走上前看了看我紅腫發麻的手掌,輕說:「手該疼了。」

轉頭他便沉了臉對著地上跪著的美人說:「美人慕氏,不守規矩,以下犯上,罰俸兩月,貶為才人。」

「皇上,年節將至,各宮正是使銀子的時候,不如罰俸一月略作懲戒?」齊梅施了一禮,向著殷九清求情說:「慕美人膽子小,許是無心之失,還望陛下看在她是初犯,饒恕她一回。」

「既然皇后替你求情,那便罰俸一月。下次若敢再犯,朕絕不輕易饒恕,還不回去閉門思過。」

「多謝陛下,多謝皇后。」慕美人紅著眼圈退下了。

「後宮的風言風語,一刻都不曾止息,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皇后是時候該好好管管了。朕顧忌著你的臉面不忍苛責,只是這種事情,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臣妾知曉了。」齊梅掃了我一眼,緩緩道:「是臣妾的疏忽,讓妹妹受委屈了。」

「好了,此事錯不在你,你回去吧。」殷九清揮了揮手,示意齊梅下去了。

此時的殷九清才像是我認識的殷九清,理智威嚴,不容辯駁。

「這般肆意樣子才像你。」殷九清轉身對著我說:「秋荷,你要一直這麼肆意下去。」

我很認真地端詳著殷九清,說出了心裡的想法:「你發現了嗎?在我面前,你變得不像自己。你本是飽讀詩書,剛正不阿的太子殿下。後來你變得越來越陌生,我都快要不認識你了。」

「我今天才明白,你還是你。你只是在我面前收斂起來,故作溫柔,曲意逢迎,那並不是真正的你。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人變得面目全非,你覺得值得嗎?」

殷九清的眉漸漸聚攏在一起,話語間隱隱透著怒意:「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在皇兄面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嗎?你本是這般肆意張揚之人,在皇兄面前你變得溫和順從。變得不像自己的人,不是我,是你。」

「誰不想做端莊溫和的大家閨秀,誰願意整日劍拔弩張?只是風雨來了,我不得不從殼子裡出來,我要保護自己,我從來都沒有選擇。」

「好,好,好。」殷九清皮笑肉不笑:「是我誤解了你,是我不了解你,只有他最懂你。可是他已經傻了,他離開京城了,他不記得你了,他不要你了。」

他的話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鼻頭漸漸發酸。

我激烈地反駁,尾音都顫抖了:「他才不會不要我,是你要逼我進宮,是你要挾我的。」

殷九清默了片刻,聲音越來越低,無端染上了幾分悲戚:「是你先求我的,是你有求於我,是你自己答應的。」

「當年也是他趁虛而入,是他仗著父皇的寵愛,卑鄙無恥搶走了你,你本就應該是我的妃子。」

「明明是你對我不聞不問,你的母親才會錯意,逼著我喝下墮胎藥。是你為了你的帝王業放棄了我,是你放棄了我和我的孩子,你為什麼以為我還會毫無芥蒂地嫁給你。我們之間橫亘著一條人命,你讓我怎麼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就算沒有他,我當時也不會願意嫁給你,你沒資格說他的壞話。」

殷九清終於啞然,嘴唇翕合半晌仍是不發一言,最終他沒再開口,徑直轉身離開。

66

冬雪簌簌而落,我和殷九清的關係也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堅冰。

我不願意理他,他也不願意理我。

章錦燦在不久前被許配給了林老學士的嫡長孫。

林家世代清流,不涉黨爭,不知因何緣由才會一反常態,娶了皇帝的表妹。

我想了想便又瞭然了,太后和殷九清那般縱容章錦燦,事情也不難想了。

這日,殷九清去了林府參加章錦燦的婚宴。

我剛鑽進棉被裡,殷九清被小德子扶著,醉醺醺地推開了我的門。

他腳步虛浮,一下子跌坐在我床下的地毯上,雙目惺忪地瞧著我看,眼睛裡蒙著一層水汽:「秋荷,你還生我的氣嗎?到底怎麼樣你才會原諒我。」

「你出去。」我的聲音比冬雪還要冷。

「是不是孩子的事情在你這裡永遠過不去?」他晃晃悠悠站起來,彎腰俯在我的床邊,伸出手想摸我的臉頰。

「出去。」我雙眼噴火地強調,啪地將他的手打掉了。

他忽然倒了下來,渾身的重量悉數壓在我身上,雙目迷離地撫摸著我的眉骨:「別動,給我抱抱,就一會。」

「啪——」響亮的巴掌聲劃破了靜寂的黑夜。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打了他一巴掌,目眥盡裂地瞪著他:「我和你不是這種關係。你清醒過來了嗎?出去。」

「秋荷,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你逗逗我,假裝愛愛我,哪怕是裝的?」他拽著我的手腕懇求,情緒越來越激動:「我用盡各種方法,你就是油鹽不進,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

喝醉酒的殷九清和平日裡很不一樣,我害怕他,我搖著頭連連往後退。

他粗暴地將我摟進懷裡,吻住我的唇:「以前你就是這樣親我的,你都忘了嗎?」

我打了他的臉,光腳跑下了床,驚慌失措朝著門外跑去。

地上是厚厚的積雪,光腳踩在雪地里,涼意直竄到後背。

天空中的雪花還在飄,落在臉上涼涼的,一摸臉,臉上卻是熱的。

「秋荷——」

「娘娘——」

我穿著單薄的中衣,赤足在雪地里奔跑,抱緊了雙臂還是凍得渾身發抖,嘴唇都凍得直哆嗦。

雙腳沒了知覺,一個走神,我重重趴進了雪地里,怎麼都起不來了。

我討厭這裡,我討厭皇宮,我沒有地方去,我哪也不能去。

「我讓你這麼難過嗎?」殷九清將我從雪地里抱了起來,熱乎乎的臉頰貼著我的,眼神清明過來。

「太子哥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前不該勾引你,我真的知道錯了,全是我的錯,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腦子裡也是昏昏沉沉的,我頭好疼。

我生了一場病,發了高熱,在床上躺了好久。

我吃不下去飯,心裡像是堵著大石頭一樣難受,我想回家,可是我沒有家。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明明殷九清只是親了我一下,可我還是那麼難受。

我有愛人,我不想讓他親我。

我躺在床上養著病,忽然聽給我診治的太醫說,安王爺和側妃回來過年了。

只是安王得了風寒,治了一路都沒治好,又遇上大雪天氣,回來發了高熱,數日不退。這幾日王府將太醫院的太醫都請便了,就是沒有起色,情況很是危急。

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一顆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我好想殷九逸,我好想見見他,我想他。

「太子哥哥,我想去王府看看他。」我跪在殷九清腳邊,無措地摳著地上的毯子:「聽說他情況很是危急,我想去看看。」

殷九清從一堆摺子間抬起頭,墨色的瞳孔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胡鬧,你是妃子,他是王爺,你因何去探?」

他招招手,我來到他面前,他順勢將我抱在他的大腿上。

四周內侍默默退了下去。

他一手摟住我的腰,一手捏住我的臉,面無表情說:「哪次你不是避我如蛇蠍,你只有在求我的時候才會這麼乖順。」

他很知道怎麼對付我,我若是強硬,他便作出一副卑微示弱模樣。我一示弱,他又立馬強硬起來。

兩手摟緊了我的腰,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我,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這次是你要求我的,你親親我,我就讓你去。」

我覺得屈辱,我掙扎著從他身上下去,卻被他摟緊。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你從來不會這樣對我,你不會說這些話,你變了,以前的你會臉紅會害羞,現在的你滿腹心計——」

殷九清打斷了我的話:「那時我恪守規矩,絲毫不敢行差踏錯,一舉一動力求做到最好。可最後我得到了什麼?你走了,我的孩子死了,我的哥哥卻娶了你。明明是我先向父皇求娶你的,他說要考慮。他嫌我德不配位,不足以擔當大任,他派我出去辦差事。我本以為回來之後他便會答應將你賜給我,誰知,他轉頭他就將你許給了哥哥。」

「明明是父皇將我教成這個樣子的,我按著他的要求長成了一把標尺。後來,我無意間聽到他和大臣說我過於死板,做事優柔寡斷,他竟然這樣評價我。」

「母后也嫌我是個廢物,我出去辦差事,她竟敢殺了我的孩子。我的確沒想好將這個孩子怎麼辦,我也的確在擔憂我的帝王之路,可我從未想過殺死這個孩子。她竟敢殺了我的孩子,我這個太子當得像個笑話。」

「還有那次狩獵,明明我也奮不顧身地去救父皇。明明是我受了傷,父皇卻只惦記著皇兄,他全然忘了我的傷痛,他眼裡只有皇兄。」

「還有李榮川,他竟敢如此對你,我都不捨得那樣對你,他竟敢如此。」

殷九清臉上臉上的表情愈發凝重:「秋荷,若你親眼看到你的母后是怎樣一步步毒害了你的父皇,你也沒法不變。」

我嚇得捂住了嘴,殷九清斜睨了我一眼,繼續道:「我去質問母后,她卻笑著問我,『若他不死,何時才有你的出頭之日?今年你已二十有一,若他不死,莫非你是想等到四十歲登基嗎?』」

「秋荷,還有你,你總是誤會我,你一次次地誤會我。」

殷九清木著臉說:「有時候覺得我變了,有時候又覺得我好像從未改變。若我還是以前那個光明磊落的殷九清,只怕你永遠都不會回到我的身邊。」

他從未說過這麼多話,好像是將心裡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我突然意識到,殷九清真的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

或許是我以前就對他知之甚少,或許是我從來都不了解他。

可他現在變得太不一樣了。

「秋荷,你疼疼我吧,不求你像愛著皇兄那般愛我,我只要你心裡的一個角落,行不行?」

他緩慢而溫柔地將我放在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來,我聽見摺子嘩啦啦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討厭他親我,我討厭他的吻。

67

殷九清的耳朵有些紅,他給我理了理衣服和散亂的鬢髮,語氣也有些不自然:「去吧,朕答應了。」

我走的時候,他正彎著腰一本一本去夠地上的奏摺。

我扮作內侍跟在了太醫後面坐上了馬車,馬車徑直駛向了安王府。

殷九逸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他瘦了許多,臉頰都深深凹陷了下去。

我垂著頭,生怕恨玉發現太醫後面的內侍是我。

「你給王爺擦擦汗,我和側妃商討一下王爺的病情。」李太醫瞥我一眼,跟著恨玉出去了。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走了個精光。

手指剛一摸上殷九逸的眉骨,我就忍不住紅了眼眶,極克制地小聲嗚咽:「你怎麼這樣多災多難,你又怎麼了,你快些好起來。」

淚水模糊了臉頰,對殷九逸的思念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

明明他就在我眼前,可是我還是好想他。

一隻手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輕輕晃了晃:「珠珠,別哭了,你吵得我腦仁疼。」

我大驚,心間的軟肉好像被人揪了起來,一抽一抽地疼,我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生怕眼前都是假象。

嘴巴張開又合上,好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不認識我了?」他玩笑著幫我取下了內侍帽,一頭青絲乍泄,他拍了拍身側,眼尾染上了紅:「陪我躺會兒。」

我情難自禁地將他撲倒在身下,摟著他號啕大哭:「你記起我是誰了?」

「記起了。」

我覺得喘不過氣來,揪著心口處的衣服淚如雨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恨玉帶我去找蜀地的游醫了,我們住在山裡,那游醫一直在頭上扎針。有一天就想起來了。」他給我擦眼淚,輕一下重一下拍我的背:「不哭了,我回來了。」

「你怎麼瘦了這麼多?你的臉上都沒肉了。」

他垂眸看著我,捏捏我的臉:「你臉上有?」

我趴在他胸前一陣怔愣,像是有人在我腦子裡放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我腦袋裡亂亂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柳朝明早告訴了恨玉你進宮的實情。那時語容走了,她心情不好,凶了你,她很後悔。」

殷九逸撫摸著我的頭髮:「別怕,我會帶你離開這裡,你現在聽好我的話.....」

我還能回到殷九逸的身邊嗎?

我猛地從他身上起來,垂著頭坐在床邊:「我感覺,我其實沒那麼喜歡你,我覺得好像——」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說那些違心話,或許是來的路上,殷九清吻了我,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是那麼不堪。

殷九逸下床蹲在我面前,握著我的手仰面看我:「珠珠,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這幾個月我沒能陪在你的身邊,你想不要我了是嗎?」

「不是的,我不是。」

他忽而吻了上來,吻得很有耐心,熱烈又含蓄,我被他吻得臉頰通紅,無力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我們去臨安好不好?」他摟著我,蹭蹭我的臉頰:「我們離開京城。」

「他會讓我走嗎?」

「你放心,一切有我。」

殷九逸的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珠珠,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定要記好。等會兒我會給你一封密函,進宮之後你把它交給太后,她會協助你離開。」

「她會幫我嗎?」

「我承諾給她的東西都是她一定想要的,她沒理由拒絕。」

「如意樓雖是我的產業,但其所得的六成銀錢都進了父皇的私庫,這件事除了我和父皇外,無人知曉。除此之外,如意樓還收集了大量官員的把柄,有些無傷大雅,有些對於他們卻是致命的打擊。這些東西,太后不會不想要。」

殷九逸緩了緩繼續道:「我沒有生病,這樣只是為了降低皇帝對我的戒備,如此,你才能順利地回來。」

我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

殷九逸抱了我很久,將頭放在我的肩窩,欲言又止:「以後我們會到臨安生活,臨安民風淳樸,山水宜人,是個好地方。你做妃子開心嗎?你聽說過臨安嗎?你願意和我離開嗎?」

我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的關鍵:「我做妃子一點都不開心,我每天都想你,特別想你。總夢見你抱著我睡覺,夢見你和我一起逗元寶。」

「不要懷疑我,你永遠是我的首選。」

殷九逸眼底閃動著水光,他抓著我的手,我們一起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不多時,他坐起來一條一條撫平我衣服上的褶皺,整理著我的長髮給我戴上內侍帽,最後在我額頭落下一吻:「我們來日方長。」

一顆心被填得滿滿當當,我的心又重新鮮活起來,因為他時時刻刻發生著細小的顫動。

「你回來真好,你認得我真好,你還喜歡我真好。」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殷九逸埋頭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自己要小心。」

「好,我等著與你相見的那一日。」

我不敢在王府耽擱太長時間,匆匆隨著太醫離開。

戰戰兢兢回過頭去看,恨玉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看,眼眶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眼神里沒有責備。

原來柳朝明偷偷將真相告訴了恨玉,原來他們離開京城是為了去看病。

我抬頭望了望天空,渾身上下又充滿了希望。

68

回宮的當晚,我去拜見太后,將那封密函呈了上去。

她臉色沉凝地看完密函,目光挪到我身上,冷硬道:「你又做了一個愚蠢的選擇。」

我跪下來,端端正正地向她磕頭:「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想要權力的。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後來經歷了許多事,我才明白,從始至終我想要的都是平淡安穩的生活,想要一個知心愛人,想要得到他明目張胆的偏愛。」

「姑母,求您成全我。」

「皇帝不能給你的,安王就一定能給你嗎?」

太后輕哼了一聲:「男人最不可信,你能篤定他永遠不會變心嗎?先帝自詡情深,最終不還是對著一個贗品黯然神傷。你們這樣的年紀,最是異想天開。」

我們陷入了沉默的僵持,不知過了多久,她將密函疊好:「罷了,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臘月二十七時,帝後要到京郊的萬安寺祈福。

臨出發前,殷九清理了理龍袍,端著架子睥了我一眼:「按儀制需得帝後親臨祈福,但嬪妃也不是不能去,你若是想去,朕——」

我揮了揮手:「太子哥哥,再見。」

他沒再強求,微微頷首,乘上驕輦離開了。

我急匆匆地回了寢殿,太后早已等在了我的寢殿,我的床上放著一具與我身量相似的女屍。

太后吩咐人往屋子裡潑灑著火油,揉著太陽穴,像是在惋惜這間華美的宮室很快便會付之一炬:「快些走吧。」

我四處尋著元寶,喵喵叫了半晌就是不見它的影蹤。

太后將一個腰牌塞進我懷裡,惶急催促著:「快些走吧,馬上就過了宮女們出宮宮採買的時辰了。」

我換上宮女衣服,跺了跺腳,實在等不及元寶了。

「太后,我走後勞煩您幫我找找我的貓。」

「快走吧。」太后再次催促。

我走的時候她喚住了我:「為人父母,總不願意看著孩子誤入歧途。他這一路走來很是辛苦,我不想他有把柄,殺了你的孩子,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我沒說話,焦急地朝她揮了揮手,走出了長華殿。

回頭看,長華殿已經燒起來了,火舌舔舐著雕梁竄天而上,黑煙繚繞著升上了天空。

我將頭埋得很低,暢通無阻地出了宮,我的一顆心都激昂起來。

王府的李統領在宮門外接應,他穿著常服,我險些認不出來。

「章......姑娘,王爺和方側妃不日前已經動身了,就在客棧里等著,咱們也儘快出發同他們匯合吧,免得夜長夢多。」

我點了點頭,到街上買了身衣裳,將宮女的衣服也揣走了。

騎著馬一路疾馳,行了三天,見到了等在客棧的殷九逸。

殷九逸穿了一身銀色的袍子,站在客棧寫著「酒」字的四角幡布下朝這邊張望。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飛奔著撲進他懷裡,他被我撞得向後一仰,雙手卻緊緊將我摟住了,將頭埋在我頸間笑:「珠珠,別來無恙。」

我們在年底出發,走走停停,到了臨安已是三月春初。

暖融融的春風吹過,西湖邊的垂柳抽出嫩綠的小芽,隨風輕擺著腰肢。

殷九逸背著我,看著湖邊的風箏說:「等家裡收拾妥當,我帶你放風箏去。」

「好。」我湊近他的臉親了一口:「你真好。」

恨玉提著包袱三步並做兩步走在了我倆前面,臉上寫著:「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殷九逸趕緊對著身後的李統領說:「李大哥,你快跟上,我們莫要走散了。」

我摟著殷九逸的脖子,眯著眼睛嘻嘻地笑。

陽光暖暖,風也和煦,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生。

【殷九清番外】

殷九清乘上了驕輦,大軍朝著萬安寺方向進發。

他忽然想起臨行前,他問章秋荷要不要與他同去,她輕輕地擺了擺手,難得乖巧,甚至還小小地笑了一下,聲音軟軟糯糯的:「太子哥哥,再見。」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從殷九清心間淌過,像是甘霖灑在了久旱的大地上,他的心都因此悸動震顫,好似她終於肯將全面封閉的心門打開一個縫隙,好像他終於有了一絲絲的機會。

整個祈福期間,殷九清都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插香燭時慢了許多,就是住持問話的時忘了回復,齊梅跟在他身旁提醒了好幾次。

殷九清羞於承認,可他就是想秋荷了,儘管只分開了一會兒,儘管她從不肯正眼瞧他。

因為早上的那句「太子哥哥」,他一整天都像是踩在棉花里,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只有在求他的時候,才會喊他太子哥哥,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這四個字偏偏像是長了小鉤子一般,勾得他心癢。

他想見到她,哪怕她不說話,哪怕她瞪著他。

殷九清懷著這種洶湧的情緒,面上卻一派平靜地吩咐抬驕輦的人說:「朕還有摺子要批,腳程快些。」

回了宮,他抑制著雀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長華殿。

等待他的只有一座濕漉漉的、烏漆嘛黑的宮殿。

他們說,他的秋荷用完早膳進屋裡小憩,長華殿忽然走了水,秋荷死在了大火中,只給他留下一具焦黑的屍體。

他不敢相信,明明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麼忽然之間,所有人都告訴他,秋荷死了,秋荷不在了,這要他如何能信。

他的母后站在一旁隨口說道:「許是早就存了死志吧,次次見她,她都苦著臉。」

殷九清腦中的弦驟然崩裂,原來如此,原來她早上古怪的道別竟是此意,她同他說:「太子哥哥,再見。」

原來,她一直都沒有原諒他,她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殷九清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了養心殿,他想起他略帶強迫意義的吻,他威脅她,他向她索吻。

是不是不應該讓她去見殷九逸?

她見了殷九逸,受了愛而不得的苦,她熬不住了,所以要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殷九清發了狠,將案上的奏摺悉數掃落在地,他的身子緩緩滑落在地上,仿佛渾身的力氣被抽干,他在空曠肅穆的大殿里痛哭出聲。

他說好的要彌補,可她就是不要,她心裡裝了別人了,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他們以往也是有過好時候的,怎麼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呢?

殷九清想起了他青蔥的少年時光。

章太傅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師。

他常去章府,也總能聽章錦燦同他提起那個討厭的庶妹。

殷九清從未見過那般漂亮的女子,臉上清純與艷麗並存,眼角上揚帶有媚態,嘴唇薄厚適宜,唇珠明顯,又儼然是少女清純之感。美目流盼、硃唇皓齒,令人不可逼視。

他自小遵聖人訓,心中對妻子的期許也是端莊知禮、敦厚賢淑之流,從不敢對秋荷有他想。

但章秋荷實在和殷九清見過的姑娘太不一樣了,她身為庶女卻總是挑釁身為嫡女的章錦燦,次次讓章錦燦吃癟,總是挨打卻總敢再犯。

她的身上有一種張揚肆意的美,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不曾有過的東西。

身為太子,他自小便被教導著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

他不敢將喜怒形於色;不敢不用功;不敢不遵聖人訓,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的父皇、母后對他寄予眾望,他們要讓他成為表率。

他小心翼翼地活著,太子的殼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時,桀驁不馴的章秋荷突然闖入了他的生命中,他覺得她那麼特別,她笑著喚他「太子哥哥」。

後來,她被李榮川欺負,他憤怒。

她下藥,他生氣。

他氣她不自愛,他氣她妄自菲薄。

此前,皇后多番提及給殷九清找侍妾,都被他一一拒絕了,那是殷九清的第一次,也是秋荷的第一次。

他口不擇言地訓斥了她,後來又後悔同她說了重話,火急火燎派暗衛給她送藥。

她在風雅場所跳舞,他更是氣血翻湧,心裡想著不管她,卻還是沒忍住讓暗衛給她送去銀子。

殷九清漸漸明白了,秋荷真的沒有選擇,他是真的心疼她。

那時的他太過懦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不敢將喜歡宣之於口,不敢叫別人揣測了自己的心意,更不敢給她承諾。

後來秋荷被章錦燦下了藥,送到了他的床上。

其實那夜他尚存著幾分清明,她乖乖在他懷裡睡著,雙頰飛紅,他忽然便貪起歡來。

他喜歡她,他想要得到她。

他對自己說,不如就借著酒勁放縱一回吧,明日之後,他來娶她,他來保護她,他會對她好。

自那以後,殷九清抑制不住地歡喜,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急吼吼地跑到她的臥房看她。

她穿著一襲青色的紗裙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著,看起來很乖,和平時的樣子大相逕庭。

不多久她又皺了眉頭,似是很不安穩,殷九清躡手躡腳坐在她的床邊,做賊一般摸摸她的眉毛,捏捏她的臉頰。

眼看著她馬上醒轉過來,他又像受了驚一般抽回手,正襟危坐,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殷九清的歡喜是藏在袖子下微微顫抖的手。

他不善於說甜言蜜語,他想表示,他也喜歡她的,他看著滿池的荷花,心中微動,試探著低下頭想親一親她。

她瑟縮了,殷九清的心緒瞬間跌落谷底。

她主動摟著他的脖子親他,殷九清的一顆心又怦怦跳動起來。

她害羞地瞧著他,不是蓄意勾引他的眼神,是一種懵懂的、羞怯中帶著不安的眼神。

像是有羽毛在殷九清的心間撓啊撓,他是真的喜歡她,就是想常常看看她,就是想膩在一起,光是看著她就很高興了。

他擁緊了她,細細碎碎地吻她。

他知道娶她很難,他義無反顧。

他不在乎他的太子妃是誰,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只要太子側妃是秋荷就好了。

可是後來,秋荷有了身孕,她竟害怕殷九清殺了孩子,殷九清又生氣了。

他總是生氣,對秋荷說一些不好聽的話,後來又總是很後悔。

誰也不能想到,後來事情會變成那個樣子。

他想著去辦差回來,父皇就會把秋荷嫁給他。

恰逢秋荷的生日,他想著要給他的秋荷過生辰,他跑死了幾匹馬,日夜兼程地趕路。

可是一回來,一切都變了。

他的母后替他殺死了孩子,他的皇兄橫刀奪愛,奪走了他的秋荷。

最令殷九清心痛的是,秋荷也誤會他了。

他到底該怎麼同她解釋,是說全是他母后的錯?是說他真的不知道?

殷九清站著說不出話來,他怎麼能說出口。

他是孩子的父親,孩子沒了,他也痛徹心扉。他抓著血衣去找她的母后,她母后說得他啞口無言。

好像一切陰差陽錯,都是命中注定。

他註定要失去秋荷了。

可是怎麼能甘心呢,明明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殷九清將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又對秋荷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再後來,他變得面目全非,他變得不像自己,他低三下四的求她愛一愛他。

他用盡心機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可那時,秋荷的心裡只裝得下他的皇兄了。

她寧願死都不願意回到他的身邊。

殷九清總是在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明明一開始秋荷該是他的妻子。

縱然不能給她太子妃的名分,他會將她視作唯一的妻子。

後來再怎麼強求都強求不來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上天給了他無上尊貴的身份,他什麼都有,真正想要的東西卻怎麼也得不到。

殷九清總是做夢,他夢見秋荷摟著他笑,同他說:「太子哥哥,能嫁給你真好。」

他夢見她含羞帶怯地親他,不好意思地說:「太子哥哥,我喜歡主動。」

他也能夢見她跪在他的腳下,流著淚向他求饒:「太子哥哥,我錯了,我當年不該勾引你的,你放過我吧,我有愛的人了,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夢醒,殷九清抱著秋荷留在宮裡的小黑貓學著夢裡那人:「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陛下,柳侍郎在外面候著了。」

殷九清收拾了一番思緒:「讓他進來吧。」

說罷,他將小黑貓放在桌案上,小黑貓探著頭四處巴望,突然跳下桌子跑走了。

柳朝明剛被擢升為刑部侍郎,特來謝恩,看見上躥下跳的小黑貓,忍不住開口:「陛下,貓不宜過肥。」

殷九清掃了一眼小貓說:「它年紀大了,朕不想再過多約束它了。」

兩人靜寂良久,終是殷九清先開了口:「她好不好?」

「她很好,第二胎是個女兒,安王挺高興的。」

「你覺得朕怎麼樣?」

柳朝明有些錯愕,隨即垂下了頭:「陛下是賢明之君,賞罰分明、恩威並施,朝中人心歸一,正是蒸蒸日上之象。陛下功勳卓著,必將青史留名。」

「那她為什麼不選朕?」

柳朝明將頭垂得更低,聲音也低了下去:「從來都只有她想要不想要,這跟您好不好無關。」

殷九清頹然坐進椅子裡,只覺得遺憾的事情那麼那麼多,錯過了她已經有很多很多年。

【臨安城番外】

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殷九逸給午睡的秋荷蓋好了薄被,剛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聽到床上的人皺著眉頭小聲咕噥:「殷九逸,你不許碰我了。」

殷九逸面上有些發熱,小別勝新婚,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這麼說也有些不對,昨晚是他們的第一次。

十七歲之前,殷九逸不會想到,他與心愛之人的第一次會發生得這樣晚。

那是他的青蔥時代,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他擁有無憂無慮的日子,令人艷羨的容貌,無比尊貴的身份和最疼愛他的父皇。

他那時也曾無比期待,娶上一個漂亮的妻子,帶她雲遊天下,做一對神仙眷侶。

誰知,他身邊最親近的侍女狠狠打碎了他的願望。

那命侍女叫佩雲,本是他母妃宮裡的人,自她母妃故去後,便一直在殷九逸身側侍奉。

佩雲比殷九逸大了十二歲,殷九逸喚她:「佩雲姑姑。」

殷九逸尊她敬她,將安王府一應事務全都交給了她處理,他怎能預料到,最終她竟做出那樣的事。

那時,他剛過十七歲,皇帝要給他選妃。

許是無法忍受王妃進門後的大權旁落,又或者因為些其他的原因,佩雲對殷九逸犯下了罪孽。

她給她他喝了暖身酒,然後爬上了他的床。

她長了他十二歲,整整十二歲,他一直將她當成是長輩。

他無法接受,最親近的人算計了他的清白,只因貪圖他的權勢和地位。

他無法忍受,他視為長輩的佩雲姑姑竟對他做出這種事。

她以為憑著她服侍多年的份上,殷九逸不會對她怎樣,她錯了。

殷九逸並未饒恕,他親手殺了她。

自此,他陷入了長久的夢魘,他總是夢見佩雲照顧他的點點滴滴,還夢見他舉著劍一把刺死了佩雲,整個夢裡都是血腥的紅色。

那一年,他才十七歲,他再也不想娶王妃了。

十八歲那年,殷九逸的表妹求到他的跟前,哭著說不想嫁人,她求他娶她。

殷九逸想,若是娶了陸語容,他便不能回頭了,以後若真的遇上心儀的女子,他不能娶她為妻了。

陸語容給他跪下,抓著他的靴子聲淚俱下陳情,將她和方恨玉一事和盤托出。

她向他坦白,她說她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她不想同她分開。

殷九逸認真想了想,他願意成全她們為世俗所不容的愛。

十八歲的那年,殷九逸娶了親,一下子娶了兩位。

一位叫陸語容,一位叫方恨玉。

一位叫他表哥,一位叫他王爺。

他將二人視作妹妹,帶著她倆各處去玩,得了個風流不羈的名號。

時間一晃就是很多年。

直到二十三歲那年,他在如意樓邂逅了一位漂亮姑娘。

那是一個穿著水青色衣衫的姑娘,鬢間低低插著兩隻木蘭,眉目間隱有哀愁,渾身上下更是有一種琉璃易碎的美感。

垂珠遮簾掩住了她的半張臉,卻難掩其凝脂之肌膚、纖盈之體態。

美,真是很美。

現在腦海里的細節依然清晰,那是他初遇珠珠的場景。

他娶過她一次,很慶幸,她現在還在他的身邊。

思緒被狗叫聲打斷了,不知不覺間,殷九逸已經撐著傘來到了恨玉的院子裡。

一隻小白狗正汪汪汪汪地抱著布老虎撕扯。

那是到了臨安之後,恨玉自己在狗市上買的。

「表哥,外面雨還未停,你怎麼來了?珠珠沒和你一起來?」

「她睡了。」

殷九逸坐下,聲音沉沉:「恨玉,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我想給珠珠一個名分。你知道,章秋荷已經死了,她現在無名無分地跟著我,鄰里街坊都以為她是我的小妾。昨夜我們成了真正的夫妻,我還想要一個孩子......」

方恨玉心裡悶悶地難受,她知道,語容的王妃稱號保不住了。

若是容許殷九逸再次娶了秋荷,是不是沒人會記得語容了,沒人會記得語容曾經做了五年的安王妃,沒人會記起有個叫陸語容的人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

可她有什麼立場拒絕呢?當年是殷九逸幫了她們,讓她們有了五年神仙一般的美好時光。

死者已逝,總不能不顧及活人,王妃的位置是時候該還出去了。

兩行淚從眼眶裡流出來,方恨玉急忙擦去了,擠出了一個笑說:「如此,理所應當。」

殷九逸瞥了方恨玉一眼,他知道她眼神里的無奈。

可他沒有辦法,他想給他的妻子一個名分,他要給他的珠珠一個名分。

她是睡在柔軟的棉花里都會害怕的姑娘,她那麼缺乏安全感,他在很久前就已經暗自發誓,他會緩慢地、堅定地愛她。

他們經歷了那麼多事才又在一起,他愛她,想把一切都給她。

兩人的親事最終定在了五月初。

合婚庚帖上的名字是殷九逸和尹秋荷。

尹秋荷是章秋荷的新名字,本來殷九逸給她想的新名字叫尹明珠。

「明珠」是秋荷當年自己取的,至於「尹」,則是殷九逸的小心思了。

殷九逸本以為秋荷會喜歡這個新名字,沒想到,她一本正經地同他說:「還是叫秋荷吧,以前我對荷花有莫名的偏見和敵意,莫名其妙討厭了我的名字好多年,如今能坦然面對了,丟掉這個名字總歸可惜。以後我便是尹秋荷,也是你一個人的珠珠。」

殷九逸溫柔地將她擁住了:「好。」

大婚當天臨安城的達官貴人們都來了,安王府外的流水席一直擺了七天。

參加過筵席的人都說,安王妃花容月貌,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安王和安王妃站在一起,天造地設,佳偶天成。

「殷九逸,你聽見了嗎?都說我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秋荷興高采烈地扒拉著殷九逸:「他們說話真好聽。」

「珠珠,你都不困嗎?」殷九逸閉著眼睛,將秋荷摟進懷裡:「快睡吧。」

「我還想要一隻貓,以前元寶還給我按摩呢,你再給我買一隻好嗎?你別睡呀,你陪我說說話?你就這麼困嗎?」

「不困,那我們?」殷九逸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貼著秋荷的耳朵低語。

秋荷有些慌了:「怎麼又......你變了,以前我們在京城的時候,你摟著我睡覺,從來不會動手動腳。」

「我那時候,還是太年輕。」

「那我們明天出去玩吧,去看看貓,不買也行。」

「好,那我們現在......」

「那好吧......」

就這樣,秋荷很快便有了身孕。

殷九逸一直盼望是個女孩兒,讓繡娘做了一堆女童的小衣服。

孩子生下來那天,他傻眼了,坐在秋荷床邊拿巾帕給她擦汗,嘴裡還說著:「沒關係,男孩子也不是不能穿粉色。」

秋荷笑嘻嘻地晃著他的手附和說:「好,都聽你的。」

方恨玉忍無可忍,順手將一疊繡好的小肚兜扔在床上,跟著抱孩子的乳母走了,走的時候還低吼了一聲:「真是夠了。」

【番外:夏意濃】

臨安城三面環山、城外是西湖,夏日為水汽籠罩,暑熱非常。

來臨安城的第二年,殷九逸便在府內廣植修竹,以抵抗烈陽,並在庭院內堆疊假山飛瀑,瀑布下方鑿出水池,種上紅白菡萏,又置朱槿、玉桂、紅蕉、茉莉於庭中。樹木蔥蘢,略略驅散了些暑氣。

屋裡竹床上,秋荷正將五歲的殷景明摟在懷裡,母子倆看著面前的書籍,小聲嘀咕著什麼。

殷景明奶聲奶氣念:「宮花對禁柳,塞雁對江龍。清暑殿,廣寒宮,拾翠對題紅,莊周夢化蝶,呂望兆飛熊,娘親,呂望兆飛熊是什麼?」

秋荷很是有些為難:「我也不知道,這樣吧,你畫個圈圈,等恨玉姨姨午睡醒了,咱們去找她問。」

殷景明嘆息一聲:「娘親,我的對子怎麼就做不好呢?這次我又是第二名。」

「娘這麼大的人了,對子還要小寶教呢。娘以前都不知道,山花要對海樹,赤日要對蒼穹。小寶已經很厲害了,咱們慢慢來嘛。娘像你這會兒,可是不如你呢,小寶以後肯定能當第一名。」

殷景明剛啟蒙時,十分不願意讀書,對去書院也十分抗拒。

秋荷又心虛又愧疚,孩子這樣,肯定是隨了她。

但殷景明長相實在太像殷九逸,她也不忍心苛責,於是咬咬牙,開始跟著殷景明一起啟蒙。

殷景明學什麼,她也跟著學,殷景明習字時,秋荷也陪著寫。

殷景明覺得自己的老母親仿佛成了嗷嗷待哺的小雛鳥,急需要知識的滋補,義不容辭承擔起教育母親的重擔,對讀書一事也愈加上心。

在書院學習時,也知道把夫子的話仔細記下來,以防回家教母親時丟了丑。

後來夫子越來越肯誇他,他爹爹也誇他上進,別人越誇他,他越有勁兒,慢慢地,主動探索知識的慾望也越來越濃。

前幾日夫子出了考題,第一名不是殷景明。

本來他心裡挺難受的,被母親一夸,心裡舒服多了。

殷景明伸出小手摸了摸秋荷的臉頰,安慰道:「娘親,你也很厲害,我教你的,你都記住了。你放心,我以後當第一名,等夏夏長大些,我也教她做對子。」

夏夏是殷景明的妹妹,大名叫殷晴夏,她是夏日所生,到今年夏,已近兩歲。

聽了殷景明的話,秋荷心裡樂開了花,摟著兒子親了一口:「小寶你怎麼這麼乖啊,不僅能教娘親,還能教妹妹,怎麼這麼厲害呀!」

殷景明樂得嘿嘿直笑,拿起小案上的團扇給秋荷扇風:「娘親,咱們去街上玩吧?」

秋荷苦熱已久,聞言搖了搖頭:「小寶,外面真的很熱!」

「你不想喝荔枝膏水嗎?甘豆湯呢?豆兒水呢?」殷景明眨巴著眼睛,「娘親,真的不想喝嗎?鹵梅汁呢?」

殷景明興致勃勃計劃開了。

「我們可以去西湖划船,把船停在柳蔭下涼快,也可以釣魚,晚上還能去有很多燈的樓上吃飯,吃你喜歡的炙豬肉。爹爹不在,我可以抱著妹妹,不會叫你勞累的,娘親,咱們去吧,好不好嘛?」

「那你回去睡一會兒,咱們等黃昏的時候去吧。」

「爹爹不在,我陪你一起睡吧?」殷景明滿臉期待。

秋荷正要答應,殷九逸踏進了房門:「景明,不可以。娘親喜歡能自己睡覺的小孩子。」

「爹爹,你回來了,你手裡提的是什麼呀?」

殷景明驚呼一聲,下床撲過去摟住了殷九逸的大腿,仰著小臉看他:「爹爹你去哪裡了?」

殷九逸將食盒放在桌上,伸手將殷景明抱在腿上:「手裡提的是給你娘喝的苦藥,我去見了一個朋友。現在你該睡覺了,醒了之後,咱們才可以出去玩。」

「我能跟娘親一起睡嗎?」

「不可以,你會一直摟著你娘講話,她怎麼睡?這樣的話,下午你們都沒精神玩了。」

殷景明掙扎了一會兒,從殷九逸腿上爬下去,語氣隱隱透著失落:「那好吧,我回去睡了,等我睡醒了就來找你們啊。」

殷景明跑走後,殷九逸才將食盒裡的冰酥酪取出來擺在小案上。

「殷九逸,你真好。」秋荷兩眼直放光,略顯敷衍地親了殷九逸一口,便舉起了勺子。

「不許吃多了,要不過幾日肚子又疼。」

話音未落,秋荷挖了滿滿一勺酥酪遞在了殷九逸,殷九逸張嘴吃了,看著秋荷又得寸進尺:「珠珠,我能再吃一口嗎?」

秋荷又挖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如此吃了要一口,吃了又要一口,不久一碗酥酪就見了底。

秋荷怒了,眼裡直噴火:「你想吃,怎麼就買一碗呢?你太過分了!」

「月信就在這幾日了,不能再吃了。」

秋荷嘆了口氣,起身上床睡去了。

殷九逸收拾了小案,才去沐浴,方才從外面回來,渾身汗津津的。

其實他中午是在望江樓和柳朝明一起用膳。

柳朝明因公辦差,途徑臨安,所以才有了此次相聚。

說來也奇怪,殷九逸和柳朝明之間這樣的相聚,有許多回。

兩年前,秋荷曾為柳朝明的妻子張清和引薦過幾位醫術卓絕的游醫,在醫士的照料下,張清和孱弱的身子大有好轉,並在去年生下一個兒子。

自那以後,兩人來往愈發自然。

漸漸能如老友一般,品茶飲酒、暢談古今、再說說家中瑣事。

就比如今日,殷九逸同柳朝明談了許久的育兒經驗。

酒酣耳熱之際,柳朝明雙頰緋紅,隱隱有些醉意。

「王爺,我前年就想跟你說,我已然釋懷了。話到了嘴邊,卻不知怎麼開口。」

「我是把心裡的位置騰乾淨後,才和我娘子開始的。前年,我把和秋荷的事兒原原本本跟她說了。她說,她明白我對她的好和情意,前塵往事而已,她允許我慢慢釋懷。我娘子和秋荷完全不一樣,我愛上了她,她真的很好,值得我用一生去珍惜。」

柳朝明又飲了口酒,忍俊不禁道:「王爺,從前我和秋荷之間乾乾淨淨,不曾有過逾越之舉。你別防著我了,我真的放下了。眼見你都要三十歲了,怎麼比我娘子心眼還小呢?」

殷九逸跟著笑了:「我哪裡是防著你?我是防著她呢。你總不讓我告訴她,你來過。每次我跟你見面,像做賊似的,哪裡能輕鬆?」

「我也是不想讓家妻多想,她嘴上不說,我又唯恐她心裡介懷。好在見你和見秋荷是一樣的,知道你們一家都好,我便放心了。」

「挺好的,好好過吧。張清和,柳朝明,你們夫妻就連名字也都相配。」

柳朝明點點頭:「下年上元節,你帶秋荷和孩兒們進京賞燈吧,我來做東,也該我招待你一回。清河的身子如今好轉了許多許多,多虧了你和秋荷給找的游醫,她一直想見見秋荷,當面謝謝她。」

想起前塵往事,殷九逸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很多年沒回過京城了,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屆時,一定登門叨擾。」

「歡迎之至。」

殷九逸親自送柳朝明離開,望著他的馬車走遠了,才在街頭買了碗冰酥酪,用食盒護著,小心提回了家。

一回家,看見珠珠摟著孩子,娘兒倆親親熱熱說話,他一時有些不忍打擾,站在門外看了很久。

他喜歡孩子叫他爹爹,叫秋荷娘親,他們只是天下幸福的普通人,平平淡淡,就很好。

簡單沐浴完,殷九逸頭髮擦得半干,便上了床。

秋荷急了,下床拿了乾燥的巾子去幫他擦頭髮,嘴上嘟囔著:「殷九逸,你又這樣,頭還受過傷呢,還敢濕著頭髮睡。」

「不用了,總歸等會兒還會濕。」殷秋荷雙眼含笑,攔住了秋荷的腰。

秋荷臉一熱:「不要吧,睡一覺起來還要陪小寶出去玩呢。」

「真的不要嗎?」

在殷九逸的蓄意誘惑下,秋荷再無防守之力,手裡的巾子啪嗒掉在地上。

到後來,秋荷的頭髮也濕了。

這天中午,倆人沒睡成午覺。

殷景明來院子裡找人時,殷九逸和秋荷正靠在一起,坐在太陽底下曬剛洗的頭髮。樹上知了聒噪地叫, 兩人低聲絮語,昏昏欲睡。

「我來啦!咱們去叫妹妹和恨玉姨姨吧。」

「今天就咱們三個去。」殷九逸捏捏殷景明的臉, 「好久沒單獨陪你出去玩過了,今天不帶妹妹,咱們三個去。」

「啊?那妹妹醒了怎麼辦?她會哭嗎?」

「無妨, 妹妹的乳娘們都在呢,恨玉姨姨和小桃姨姨也在。」

「好耶!」殷景明高興地咯咯笑。

一家三口到巷口賣暑湯的阿婆那裡,買一碗荔枝膏水分食,又去西湖划船。

黃昏時節, 天空是大片的落日餘暉。

殷九逸撐著小船穿梭在荷葉間, 船身經行, 盪起一陣一陣波紋。

秋荷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年夏天,面前的這個人也是這樣帶著她到藕花深處,看,黃昏, 好風景。

那時他們還不甚熟悉,她飲著酒流淚, 他卻說,是酒太辣。

悠悠經年, 人生際遇好神奇。

殷九逸和秋荷不約而同想起從前, 對視一眼, 忍不住笑。

殷景明一路感嘆,興奮地直叫喚:「好漂亮啊, 好涼快!」

章錦燦的母親是顯赫富貴的武安侯府嫡女,我的母親是個青樓妓子。

「□-」秋荷摸摸殷景明的頭, 低聲道:「嗯,娘也喜歡荷花,很漂亮。」

很多時候,秋荷都覺得,是孩子讓自己變得更好。

有了孩子之後,她總會想起自己的年少時光。

她曾做錯過很多事, 一路走來,連走過的路都不敢回望。

孩子的存在, 叫她收余恨、免嬌嗔、改性情、且自新, 叫她柔軟,又叫她堅強。

她學著對過去釋懷, 又能充滿希望地面對每一個明天。

殷九逸將小船停在了藕花深處。

一陣微風吹過,帶著陣陣荷花清香,殷景明快樂地叫起來:「娘親娘親,這是不是就是咱們曾經讀到過的『藕花風』?」

「對呀!好香啊。」

殷景明學著秋荷說話, 咯咯地笑:「對呀!好香呀!」

殷九逸看著妻子孩子笑鬧, 溫聲提醒:「景明,在娘親懷裡乖乖坐好,不要亂動,否則要掉進水裡了。」

夏意深濃, 荷香悠遠,日落黃昏,真是好風景。

- 完 -
溫澤峰 • 536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15K次觀看
徐程瀅 • 42K次觀看
徐程瀅 • 17K次觀看
徐程瀅 • 23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7K次觀看
徐程瀅 • 14K次觀看
徐程瀅 • 8K次觀看
徐程瀅 • 30K次觀看
喬峰傳 • 20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8K次觀看
溫澤峰 • 6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7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