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誡當時正對孟齡說:「項目完成後的匯款我會直接轉到小安父母的帳戶上,當作你們家的賠償金。」
孟齡一口回絕:「憑什麼?我的錢是我的錢,賠償金是我爸媽應該給的,你敢不給我工資,我就去法院告你。」
「……」齊誡啞口無言。
他拿起行李轉身回房間,孟齡突然叫住他:「齊先生。」
他回過頭看著她。
「我想我們不太可能成為朋友,但未來幾天,希望我們能保持和諧的工作氛圍。」
齊誡沒說話。
我知道,他對孟齡的恨意,早就被撼動了。
很快,他會更加了解她,與她相知,相愛。
也很快,他要開始放下我了,徹底地。
16
接下來幾天,孟齡在齊誡面前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個人魅力。
工作時,她一絲不茍,說一不二。
兩人就為了度假村房間的大門該裝成自動的還是推拉的這件事都能吵個不停。
吵累了,齊誡擺手停戰,孟齡給他端來一杯咖啡:「快喝,喝完繼續。」
傍晚,日落的輝芒照射在海面,孟齡和遊客的小孩一起在海邊玩水。
齊誡站在沙灘上看著她,許久都沒有動作。
孟齡笑得很甜,他如果被吸引,動心了,我一點都不驚訝。
終於,男女主角要進入主線了。
我在齊誡身後,沒有去看他的表情。
我想此時我的胸口應該是悶悶的,可我失去了軀殼,只剩下恍惚的靈魂,連痛都不覺得了。
孟齡走到他身邊,哼一聲:「想玩就下水,愣著幹嗎。」
「身上有了這麼多債,你還笑得出來?」
「難道我要哭喪著臉嗎?」孟齡揚起眉眼,那神態格外活潑,「你們這些人,越想逼死我,我就越要活得開心。」
齊誡轉身離開:「沒人想要你死。」
孟齡,她猶如跳動的光線,躍動的春風。
按照套路,動著動著,女主角就進入了男主角的世界了。
深夜,遇到加班的時候,孟齡和齊誡都累得趴在一堆設計草圖上睡著了。
齊誡醒來,睜眼就看見孟齡的睡顏。
他看著她,遲遲沒有起身。
那是很漫長的兩分鐘。
漫長到我恍惚聽見了自己沉重的,疼痛的心跳聲。
我終於感覺到一絲難過。
齊誡,當你看著你的女主角在你面前熟睡的時候,你是什麼感受呢?
是欣喜,是愧疚,是茫然,還是心動?
在那漫長的兩分鐘里,有沒有一秒鐘,你的眼前會划過我的臉?
我是你十年來朝夕相對的愛人。
當然如果你選擇現在就忘記我,我也不會說什麼。
畢竟這十年於我而言是人生的三分之一,之於你卻不過八分之一。
17
孟齡發現了度假村小島上有一處風景極好的草地。
她正想和齊誡商量如何合理利用那片草地,卻被齊誡一口回絕了。
「不行。」
孟齡一頓:「……為什麼?」
「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又對我不滿意了是吧?」孟齡氣得轉身就走。
其實,我也想說不行。
我曾不止一次對齊誡提起過,我很想在那片草地上辦婚禮,我甚至傻乎乎地搜了許多設計圖,像所有天真的小女孩那樣幻想親自布置自己的婚禮。
齊誡每次都說,好,他知道了。
現在孟齡想改造那裡,改造成一個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齊誡會為我堅持嗎?
還是會對他的女主角妥協呢?
兩天後,齊誡的合伙人來到度假村查看項目進度,孟齡向他介紹了那片草地的規劃方案,但因為齊誡不同意,所以她決定讓這個方案報廢。
沒想到齊誡的合伙人直搖頭:「既然是對項目有好處的方案,當然要執行!不用管他,交給我來做!」
第二天孟齡找到齊誡,再次試探性地問他為什麼否決她的方案。
齊誡難得心平氣和地回答:「小安很喜歡。那片草地去的遊客很少,我也想盡我所能保全下來,算是我對小安的紀念吧。」
孟齡一愣。
然後她不知所措地掐住自己的雙手,眼中湧起淚水,對齊誡說:「這,對不起。」
齊誡困惑地看著她:「什麼?」
他們趕到時,那片草地已經被護欄圍了起來,插上了建設中的施工牌。
我聽見裡面傳來除草打樁的聲音,聽見人們雜亂的沉重的踩踏聲。
我生前曾夢想的聖地,即將變成被無數人踩踏的旅遊景點。
其實這也沒什麼,難不成我還能霸占它嗎?
只是我想起這世界上我存在的痕跡正在一點點消除——
我想哭。
可我只是一個縹緲的、若有若無的靈魂啊。
我不會哭,甚至連眼睛都不會濕。
任憑這世界消滅我,愛人忘了我,我也無可奈何。
18
齊誡一把拆掉施工牌,衝進去大喊讓他們停下施工。
工人們不肯:「我們現在停下來,進度就趕不上來了!」
暴躁的工頭以為齊誡是來鬧事的,轟他走,抓起一把鐵鍬就朝他扔過去。
孟齡猛地衝上前就抱住了齊誡。
鐵鍬砸在她的肩上。
疼得她皺起眉來倒吸了一口冷氣。
齊誡一愣,低頭看著她。
孟齡忍著疼的表情讓人心疼,她還在對齊誡說:「對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這裡對你來說這麼重要。」
工人們不為所動,繼續干自己的活兒。
暴怒的齊誡直接衝上去和工頭扭打了起來。
孟齡努力想要阻止他,可是疼得使不上力。
我沉默地看著這哄鬧的場面。
我真矯情,這一刻我在想,齊誡生氣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孟齡。
直到齊誡的合伙人來了,這混亂的場面才得到控制。
「齊誡,你真是瘋了!你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人要斷我們的活路是不是?」
雙眼猩紅的齊誡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小安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你就這麼對她?你明明答應過她不會動這片地!」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她了!齊誡,別給我在這兒裝深情了,你女朋友死的時候你一滴眼淚都沒掉,你就連她的遺照都不肯擺,不就是怕耽誤自己找下一個嗎?你現在裝什麼好男友啊!?」
「她沒死,她明天早上就醒了!」
失控的齊誡那瘋癲的模樣令旁人都嫌惡地退開幾步。
合伙人一把推開他:「你真是有病。」
齊誡摔在地上,神情怔然。
大家都把他當神經病,唯獨孟齡很堅定地扶住了他。
她流著淚,暗自握住了他的手。
19
孟齡去藥房買了擦傷的藥膏,回到度假村時正好遇見在門口抽煙的齊誡。
齊誡看她一眼,問:「還好嗎?」
「沒事。」
「謝謝。」
孟齡一愣,低頭笑了笑:「可能真是我欠你的。」
兩人都不再說什麼,安靜地並肩而立,看著遠處平靜如一面黑布的大海。
畫面美好得像故事的結局,男女主角攜手渡過萬千疾苦難關後終成眷屬。
但齊誡就非得打破這氛圍:「你為什麼還不走?」
「……你吃晚飯了嗎?」
齊誡回頭看著孟齡。
這突如其來的發問仿佛涌動的暗流爆發了,我們都明白,這一句,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變質。
「不關你的事。」齊誡冷著臉轉身回房間。
「齊誡,其實你應該放過你自己……她已經離開很久了,你真的以為她還會再醒來嗎?」孟齡抬手,勇敢地拉住了齊誡的衣角,「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太可憐了。儘快好起來,還有更美好的生活在等你,明白嗎?」
齊誡拂開她的手:「孟小姐,這些話你沒資格說。」
孟齡卻很堅定:「可是她一定也希望你開心!」
……不。
我其實是個小心眼的人,愛了這麼多年的人就這樣忘了我,我會生氣的。
孟齡又重複道:「她真的希望你開心。」
齊誡忽然笑了,輕蔑的、諷刺的、不禮貌的笑容,仿佛是在嘲笑孟齡,嘲笑她的無知自大。
他用同樣堅定的語氣回應她:「你真的管太多了。」
20
齊誡魔怔了,他努力地想證明我還會醒來,他每天早早入睡,第二天天蒙蒙亮就醒來。
可惜看到的依然是右手邊空空如也的枕頭。
度假村的項目進入收尾期,孟齡經常主動來找齊誡討論設計。
我能看出她的心思,每當她悄悄抬起眼看向齊誡的側臉時。
眼眸中的情愫,難擋。
她很努力地試圖讓齊誡回歸美好的現實生活,可齊誡不領情。
晚上,孟齡來叫他一起去沙灘上散心。
齊誡垂下眼,兩三下脫了外套。
「我要睡覺了,你還不走?我女朋友習慣早點睡。」
孟齡的臉色都發冷,但她還是揚起卑微的笑容:「那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吃早餐?餐廳里的豆漿你還沒喝過吧。」
「那麻煩你幫我買兩份吧,我女朋友也愛喝。」
「夠了齊誡,」孟齡忍無可忍,「你別這樣……正常一點吧。」
「最好不要這麼叫我。」齊誡冷著臉把她推出去,一下關上門。
房間裡一片安靜,我無奈地看著齊誡。
第二天孟齡滿血復活,依然散發著小太陽一樣炙熱的光芒,拿著自己的設計圖稿來找齊誡。
齊誡低頭掃了一眼,冷著臉說:「孟小姐,其實我根本看不懂你在畫什麼。」
孟齡尷尬得將圖稿都掐出一道摺痕。
齊誡忽然又笑了:「不過也許我女朋友會感興趣,以前她很喜歡拉著我一起設計這設計那的——」
「好了!不用再提她了,大家都不好過。」孟齡轉身衝出了房間。
21
後來一連兩天孟齡沒有再出現。
再後來是一個暴雨天,度假島上一片陰暗,遊客們都被建議留在房間中,齊誡一出門卻遇見他的合伙人淋得一身濕。
一問,才知道他去南面的樹林去採風考察了,一起去的還有孟齡。
可孟齡還沒有回來,他自己倒先回來了。
齊誡皺起眉,啐了他的合伙人一口:「你倒真夠混蛋的。」
他回身,抓起雨傘就衝出了度假村,在惡劣的天氣中一路駛向北面。
我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看著他焦急地探望四周,等會兒他找到孟齡,這個位置就不屬於我了。
快到晚上他才找到孟齡。
兩人都一身狼狽,孟齡一見到齊誡就撲進了他的懷裡,她第一次哭得那麼厲害。
齊誡推開了她:「回去了。」
雖然他的話還是如此冷漠,行動卻實實在在地溫暖了孟齡。
她徹底被套牢了。
回去的路上她打開心扉,說起自己悲慘的過去。
「我剛工作那年,媽媽和爸爸要帶弟弟出去旅遊,我請了假送他們去機場,也是這樣一個下雨天,車撞到路邊,我被安全帶卡住了,他們沒有管我。後來我就再也不敢開車,車買來好像就是弟弟用的……齊誡,謝謝你今天沒有丟下我。」
齊誡盯著前方路況,故作困惑:「什麼?」
「謝謝你沒有像他們一樣丟掉我。」
齊誡不再說話了,車內的氛圍陷入沉寂的怪異。
回到度假村已是夜深時,暴雨仍沒有停下的趨勢。
齊誡不願和孟齡打一把傘,自己淋著雨走在前面,突然他低頭一看,腳步頓住了。
孟齡走上前,終於和他待在一把傘下,抬眼問他:「怎麼了?」
齊誡的臉上寫滿了無措與僵硬,他的雙眼像孩童,從充滿無辜,到浮起茫然,最後慌亂與痛苦讓他的五官幾乎扭曲。
「我的戒指呢?」
齊誡直接跪在濕潤的草地上尋找那一枚小小的銀色配飾指環,暴雨像棍棒一樣落在他的肩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