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了親人,自然也沒有別的好去處,便說要留在我身邊當個丫鬟。
為此,她也曉得我的遭遇。
周止不肯帶我去侯府,這丫頭知道後,急的一宿都沒睡。
「慌什麼。」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早已退去了當年的稚嫩和天真,餘下的只有冷血和算計。
「他不肯,那便讓人推上一把。」
至少那個承諾還算數。
可若是這個青樓里不再安全,而要護我周全,那便只能帶我去侯府,放在身邊,才能保住我這條命。
裴湘也未曾讓我失望。
大抵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搜集著她的消息,知道這位裴家大小姐性子高傲,眼底更是容不下一粒沙子。
而我,如今算是搶了她心愛之人。
恐怕徹夜難眠,想的都是如何要了我這條命。
「所以啊,我們得給她這個機會。」
我在青樓里是已經是自由身。
有小侯爺護著我,自然也可以自由出入,領著小桃上街買胭脂,不過才走到人稍微少一點的河道旁,就有兩個遮擋著容貌的男子沖了過來。
我原是有機會能夠避開的。
但我沒動,就這麼站在原地,被他們用力推下了河道中。
小桃眼睜睜看著,在那兩個男子匆匆離開後,開始拚命呼救。
「來人啊!」
「我家姑娘落水了….」
小桃呼救的聲音極大,雖說一早便猜到會有此遭遇,但這丫頭還是嚇到不行,拚命嘶吼著,那兩個男人早已消失不見,而其他聽到呼救的人,也紛紛沖了過來。
我在水中沉浮,嗆了好幾口水。
也不枉我特意挑選的是人少的河道旁,猜的便是裴湘的心思,若是直接殺了我,明眼人都能猜到是她,善妒殺人,雖說背後有個手眼通天的爹爹,但一旦被查出來,極有可能會讓周止厭惡。
陷入情愛中的女子,便是拼了命,也想要守住一份本不該屬於自己的感情。
那麼——
若是我失足落水沒了性命,便同她這個周家主母沒有任何關係了。
是周止把我救了上來。
我一早便曉得他的習慣,離開了我這裡,大抵也不想回家,河道旁有個酒樓是他最喜愛的,不出意外會用完午膳才回去。
而這個時間,他應該剛好用午膳出來,然後恰好瞧見這一幕。「咳咳……」
我躺在他的懷裡,嗆了好幾口水,拚命咳嗽。
周止渾身也已經濕透,但將我抱得很緊,輕聲安撫著:「莫怕,我已讓人去找郎中了。」
我瞧著他,突然間就紅了眼眶,掉了幾顆淚。
「我不是失足,是有人故意推我落水的。」
我才把話說出口,小桃便拎著手中的胭脂盒「撲通」一下跪在了周止面前。
「我家小姐說今日想出來買些胭脂,誰曾想剛走到這,就有兩個男子突然出現,將姑娘推向了河道,這是蓄意謀殺,侯爺可要護著我家姑娘了啊!」
小桃正說著話,眼淚便掉了下來。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地上細碎石子斑駁,讓她眉眼間多了好幾道血痕。
女子向來愛惜容貌。這般自毀也是為了能夠讓周止相信。
傻丫頭。
我掩下內心酸楚,緊緊抓著周止的衣袖,未曾繼續言語,只是盯著他看,一直看。
周止臉上的神情並不好看,他本就是個聰慧之人,才有了昨日之事,自然能夠猜出是何人所為。
青樓,並不夠安全。
他將我打橫抱了起來,語氣認真:「月娘,我帶你去侯府。」
我點頭。
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餘光卻突然瞧見人群中,那張熟悉的面龐。
4
我被帶回了侯府。
老侯爺向來喜愛江南風土,幾年前便帶著妻妾下了江南,再不回來。
如今侯府中,只有小侯爺周止這一個主人。
周止將我抱進侯府時,裴湘就站在大門口,咬碎了一口銀牙,像是淬了毒的眼神,死死盯著我。
「夫君,你帶她回來,是何意思?」
裴湘自有她的傲骨。
此時正攔在大門前,不肯讓周止進門。
周止沒開口,一雙深邃的眼只是緊緊盯著她,不見半點波瀾。
「你我昨日才大婚,你今日便帶著青樓女子回來,可是要不顧我這個正頭娘子,不顧我阿爹的名聲了?」
裴湘搬出了丞相,像是有了底氣,挺著腰杆又往前走了兩步。
「小侯爺,你害怕她阿爹?」
我輕聲開口,周止便立刻遞給了我一個閉嘴的眼神。
終究有著幾年情誼默契。
我曉得周止其實大抵是有些生氣的,便乖乖低下頭,蜷縮在他懷中,不再開口。
這般模樣刺痛了裴湘的眼。
她端不住先前的溫柔端莊模樣,死死瞪著我:「賤人,不要臉的賤人!」
「夠了!」
周止開口,又看著裴湘,語氣冷漠到了極致。
「裴湘,因為那一道聖旨我娶了你。可若你再敢傷我的人,便是有丞相為你撐腰,小爺也不會放過你!」
說罷。
周止抱著我直接撞開了她,大步朝著內院走去。
徒留身後的裴湘嘶吼。
「她就是個狐媚子,周止你不要被她蠱惑了,她就是個賤人!」
周止讓我居住的地方。
是除了他的寢院外,最好的院落。
「日後你便住在這裡,既你是主人,這院子日後便叫月閣,小桃我也差人從青樓帶了回來,依舊做你的婢女。」
周止先是讓郎中給我診了脈,知道只是落水著了些風寒後,略略鬆了口氣。
我倚靠在床榻上,身上的衣裳也已經換過,看著眼前尚未來得及換衣服的周止,輕聲開口:「有人想殺我,小侯爺日後都會護著我吧。」
他默然。
忽而俯身靠近我,用手掐了一下我的臉頰。
「莫以為小爺不知道,今日之事,沒有你的算計在內。」
瞧。
京城所有人都說小侯爺浪蕩不堪,成不了大器。若非是有帝王的喜愛在,尋常貴女是萬萬瞧不上的。
但只有我知道,他心思簡直不要太玲瓏。
只是有時。
當一個什麼都不貪圖的閒散之人,才能活得長久。
「侯爺竟然猜出來了,那又為什麼要隨了我的意?」
既把話說開,我便把他的話接下去。
周止用力捏了一下,我臉頰有些疼,沒忍住拍開了他的手。
他皺眉,偏又用力捏了一下。
「你太鬧騰。若不帶你回來,你必定會想其他法子傷自己,逼著我護著你。既然如此,左不過遂了你的意。至於裴湘,在我侯府里,她也傷不了你。」
他這話說得極其自信。
倒也不假。
或許是為了防止裴湘還害我,以至於之後我進出院門,身後都跟著好幾個家丁,裴湘根本尋不到任何機會來對付我。
她尋不到,但我得給。
在月閣休養了好幾日,打定主意今日要去後花園逛一逛。
坐在梳妝檯前梳妝,忽然想起了這件事,便連忙吩咐小桃。
「小桃,你找一把匕首給我,或者刀也行。」
她沒動,搖搖頭說:「小侯爺說了,雖要防著裴湘害你。但同樣也要防止你下手,所以咱們月閣里,不會有任何的匕首和刀。」
我氣笑了。
「那若是我想吃水果怎麼辦?不仔細去了皮,我可不吃。」
其實沒有這麼多講究。
但總得找個理由,要一把匕首才行。
小桃苦笑:「小侯也說了,若是想吃水果,儘快吩咐人,便是要雕成花,也能夠在最短時間給您送過來。」嘖,無趣。
氣得我拔下了髮髻上的素凈玉簪,換了一個頗是惹眼的金釵戴上。
才到後院,遠遠便瞧見了對面從我走過來的裴湘,畢竟整個侯府也就這麼大,用了晚膳想出來走一走,總歸是能碰見的。
「沒名沒分待在侯府,你當真也是不要臉。」
裴湘一副恨不得要吃了我的樣子。
但我身後守著好幾名家丁,尤其是看見裴湘出現,那更是護得死死的。
我撥開人群,直接走到她面前,嬌笑著開口:「守不住夫君的心,便是不要臉面求了這道賜婚聖旨,不依舊還是獨守空閨嗎?」
從一開始便撕破了臉。
她起先是厭惡我,勾了她阿弟,差點毀了唾手可得的富貴。如今是恨我,搶了她夫君,恨不得要殺了我。
而我,同樣也恨著她。
我的一雙弟妹不到十歲,正是嬌憨可愛的年紀,卻被硬生生從高處摔死,鮮血模糊了他們的臉,已經瞧不清容貌了。
阿諾最是愛惜容貌,往年給她的壓歲錢,除了留下一半說給我這個阿姐攢嫁妝錢,剩下的便要買脂粉。
我那時還笑話她,年紀小小的,怎麼這般愛美?
她會羞紅著一張臉,然後窩在我的懷裡,怎麼也不肯抬頭瞧我。
至於阿淵。
便會轉身拿出自己的私房錢,一半給我,一半給阿諾。
說女子愛美些,實屬正常。
如果他們還在的話。
今年,我的阿諾便能及笄了。
而我的阿淵如此聰慧,夫子對他讚不絕口。或許,他便能去考秀才了。
這一切,都拜眼前這個女人所賜。
心中一瞬間恨意滔天,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掏出了髮際上的那根金釵,狠狠扎進了眼前裴湘的心口裡。
「裴湘,殺人得償命啊!」
6
可惜,她沒有死。
我明明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將那根金釵扎進他心口,卻還是偏了那么半分,硬是被郎中給救了回來。
我看著滿手鮮血,心中止不住惋惜。
倘若是能夠給我一把匕首,我一定能夠殺掉她。
「姑娘,你怎麼如此衝動呢?」
小桃將帶來的披風蓋在我身上,她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硬生生又忍了下去。有些嘆息,又像是怒其不爭。
「是衝動了些。我應該尋個機會拿到匕首,或者拿把刀,總歸比一隻金釵更好,沒能讓她當場斃命,是我失策了。」
我很是認真地開口,然後將身後的稻草壘得更高些,靠著才舒服。
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刺殺裴湘。
周止再怎麼想護著我,那也得給裴家一個交代。
如今只是把我關在柴房裡。
也是因他給我的承諾,否則早該給我一把匕首,讓我抹了脖子乾淨。
「姑娘!」
小桃聲音突然拔高了些,緊緊握著我的手,像是很著急。
「我知道你恨裴湘,恨裴家人。可是報仇的方法有千萬種,可以讓她痛失所愛,也可以讓她失去所有。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真的會直接想要殺了她。」
我攤了攤手,笑得有些無奈。
「我本就不是聰慧之人,所謂的痛失所愛,讓她失去所有,這太過艱難了。而且稍有不慎,我極有可能報不了仇,還會丟了命。而我想要的,說到底不過就是殺人償命,只可惜她實在命太大了些。」
我話音落下。
柴房門「砰」地一下被人踹開。
小桃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被周止身後的家丁帶走,柴房門被關上,周止滿臉寒霜之色,在我面前半蹲下來,伸手死死掐著我的下巴。
「沈傾月,你真是瘋了!」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全名。
青樓女子,不配擁有自己的姓名。我曾因為名中有月,所以皆喚我月娘,周止亦是如此。
「從一開始你便清楚,我肯定會找裴湘報仇的。」
所以才不會讓月閣里出現任何能取人性命的東西。
可身為女子,佩戴首飾,那是必然的。
玉容易碎,我特意挑著最是堅硬的金釵,我還沒能殺了她。
周止眼神惡狠狠的,像是真的氣到了極致,掐著我臉頰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當著眾人的面要殺裴湘,裴家找上門,要我殺了你給裴湘一個交代!」
我握著他的手腕位置,企圖想往下拉扯,但是拉不動,反被他鉗制住了手,死死抵在了稻草鋪著的床榻上。
「用我的命換她那條尊貴的命,值了啊。」
殺了她。
就可以為我的阿淵、阿諾報仇,也可以為自己報仇,便是賠上自己一條性命,那也是划算的。
我身子微微往前挺,和周止四目相對。
「更何況,你會護著我啊。」
他未曾開口說話,我便將自己的袖子提起來,露出了手臂上的傷疤。
「青樓的恩客總是有些特殊癖好的。」
我開口,慢慢回憶著未曾遇到周止前的那兩年。
「這些傷疤,有些是為了想要逃出去,卻又被抓了回來,吊起來打了好幾頓。後來被逼著接客,那些客人有意磋磨,讓我生死不得。」
蠟滴下燙出的疤痕,那是我恥辱的證明。
後來我救了周止,有他護著我,我才不用繼續遭受這些。可是這些傷疤,怎麼也去除不掉,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不要忘了這切膚之痛。
「周止,你說像我這般破爛不堪的人,還妄想苟活於世,若不是心裡攢了那份恨,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仇人在我面前,你讓我怎麼忍下來不去殺她?」
我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
苟延殘喘於世,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報仇,結果卻還是被我搞砸了。
「周止,我的弟弟妹妹會恨我的。他們會說,阿姐真沒用,便是為他們報仇,都做不..」
我話還未曾說完,周止握著我肩膀的手陡然間用力。
他低頭,死死咬住我的唇。
將那些未曾說完的話全部都吞咽了下去。
鮮血從齒間流出,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只是血腥味並不好聞,我試圖往後縮,卻被他握住後腦勺,退不得分毫。
這夜,是他第一次碰了如此骯髒不堪的我。
夜深不知幾許。
我覺得自己幾乎快要死在了床榻上。
他緊緊從身後抱著我,我昏昏欲睡時,似乎聽到他開口說:
「沈傾月,下不為例。」
7
周止是小侯爺。
頗得盛寵,若是鐵了心想要護住一個人。拿捏住那些沒了賣身契的丫鬟婆子改口供人證,也並非做不到的。
最多,便是徹底和裴家翻了臉。
沒有人證物證,那幾個在場的丫鬟和家丁,一口咬定是刺客,便是丞相手眼通天,也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更別提,裴湘即使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卻還堅定地要待在侯府,即使為了這個女兒的幸福,丞相也得忍下來。
只是從那之後,裴湘身邊跟著的丫鬟婆子以及家丁,那也有十餘人,我若還想找個這般機會殺她,似乎不太可能了。
我回了月閣,周止從那夜之後就不來瞧我了。
大概還是在生我的氣。
我去見他,他也躲著避而不見。
還沒等我想好下一步該如何走時,那個在我落水之時,從人群中所見的那人,卻上門來找我了。
小桃向我通報的時候,我正在房間裡磨簪子。
想磨得更尖銳一些。
萬一下次,我還能有機會呢?
「姑娘,要見嗎?」
聽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我手中簪子差點刺破了我手指。小桃眼疾手快,將簪子收了起來。
「見吧。」
我深呼吸,按捺住內心的憤怒與恨意。
「總得見一見,這位以我為玩樂的未來駙馬爺,如今過得怎麼樣了。」
他就站在院子裡。
穿著月牙色的衣袍,在梨花樹下負手而立,一如當年初見模樣。
最開始。
裴敘不過是和好友打賭,輸了賭約後,並故意裝成落難的窮小子,昏倒在我家門前。
我救了他,並且悉心照料。
原也沒有生出其他心思,畢竟我有一雙弟妹要照顧,所以哪怕及笄,我也不敢嫁人。
但半個月的相處。
忽然有一天,裴敘說他愛上了我。
接著坦白了所有,包括那個荒唐的賭約。然後在我面前起誓,說此生只娶我一人,即使毀了與公主的婚約也在所不惜。
我那時的確動了心。
少年模樣俊朗,我有了那些心思也不稀奇。
只是在得知他的身份後,我知道身份懸殊,便立刻掐了那心思。
他卻說我定是介意這個婚姻,所以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回家商談解除婚約之事。
而就在同一天,裴湘帶著家丁上門了。
思緒如潮水般涌退。
再次看著眼前人,沒了當初悸動,有的只是滔天的恨。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
我的一雙弟妹不會慘死。
裴湘固然該死。
可裴敘,又何嘗不是殺人兇手?
他看見我出來,似乎很是激動,當即就想上起來抓我的手,小桃反應更快些,把我護在身後。
「裴公子還請自重。」
我如今在侯府雖然沒有任何名分,大家也稱呼我為姑娘,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是小侯爺的人。
「阿月,你……你為什麼在侯府?」
他聲音似乎有些哽咽,雖被小桃阻攔著,卻還是忍不住想要伸手來觸碰我的臉,這次是我先避開,他錯愕,默默放下了手,滿眼愧疚。
「直到今日,你還要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嗎?」
我冷笑。
或許當初,裴敘的確不曉得他這位阿姐的算計。或許隨便編了個謊話,說我失蹤又或者暴斃,總歸想破腦袋也絕不可能猜到,我會被送到窯子裡。
是的。
最開始是窯子。
裴湘原想將我送到青樓,卻忽然改變了主意:「當妓子還是抬舉了,不如送到窯子裡,陪那些糙漢和乞丐,才能配得上這位狐媚子的身份!」
窯子,是青樓中最下等的地方。
大多數女子要麼身有殘疾,或者就是年老色衰,總歸是不值錢的,便都留在了這裡。
幾個銅板,就可以買姑娘一晚。
所以許多乞丐和沒錢的粗漢,攢下幾個銅板,就可以挑一個喜歡的。
許多姑娘因此染了病,就被草草裹了蓆子丟出去。
我那是心裡有恨。
拼了命的想讓老鴇看到我的價值,即使弄得渾身是傷,也在所不惜。
唯有這樣,我才能進入那些有達官顯貴去的最好青樓。
碰見那些達官顯貴,我才能擁有機會報仇。
這五年來的苦楚。
讓我越來越恨裴敘,恨裴湘,恨裴家所有人!
殺人不用償命,因為有一個家族替她擔著。
這讓我怎麼能不恨!
那時裴敘在河道旁看見了我。
按著他的性子,自然會去派人調查我的蹤跡。
我曾經遭受過的那些,他不會不想知道,卻偏還要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瞧著像是在心疼我,實則是在直直地戳我傷口。
裴敘聽完我的話,瞬間就變了臉色。當即滿臉愧疚之色,不斷向我道歉:「阿月,當初我是真心想迎娶你。所以不惜毀了同公主的婚約,可還沒等我說服爹娘,阿姐便告訴我,你因為不喜歡我,所以選擇帶弟妹離開,結果卻死在了路上。」
他抬眸,滿眼皆是深情。
「我起先不信的,那具屍體被毀了臉,已經瞧不起模樣,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那個就是你。可我見過你的弟妹,他們臉上雖然有血痕,卻也還能瞧清容貌。所以,我…..」
他也是沉默,所以我替他接了下面的話。
「所以覺得我死了,或許傷心了那麼一陣,但也不再提要同公主退婚之事,甚至下個月,你便要迎娶公主,對不對?」
我將真相捧到他面前。
所謂的真情,不過都是虛假而已。
「不,我一直心悅的就只有你一人。從前只是因為以為你死了,所以娶誰不是娶,我才同意娶公主,可如今你回來了,我便不會再娶他人!」
他說得言之鑿鑿。
我心中冷笑,然後試探開口:「難不成,你願意為我抗旨退婚?」
裴敘未曾有絲毫猶豫。
他點頭。
「如果是為了你,我願意。」
8
婚約還會繼續進行。
那準備了幾年的大婚,若是不讓眾人瞧上一瞧,那多可惜啊。
裴敘離開後。
大抵是有人將他來我院子裡的消息告訴了裴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雖身子還虛弱著,可卻也已經能夠下床走動。
一群丫鬟婆兒子來到我院子裡,我院子裡的護衛也護著我。
雙方大眼瞪著小眼。
誰都警惕著,唯恐對方出其不意動手。
「你個賤人!直到今日,你居然還想勾引我阿弟!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周止的人,你怎麼敢!」
裴湘有些咬牙切齒,那副模樣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
我剛撫摸頭上那個金釵,旁邊那些守著的家丁婆子紛紛都變了臉色,當即護在裴湘面前,唯恐我靠近半分。
「裴湘,是你的阿弟……來找我的。」
我故意將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然後又說:「他還說,要為我抗旨拒婚呢。」
裴湘臉色瞬間大變。
這可是同公主的婚約,大婚準備了幾年,若是在此刻抗旨拒婚,那可是能夠抄家滅族的大罪。
「賤人,賤人!」
她不斷罵我,顛來倒去也只會罵這一句。
說來可笑。
裴湘從來都看不起我,直到這一刻,都不曉得我的名字是什麼。
不是不願意。
而是不屑,不屑去記得一個被她踩在塵埃里的名字。
看著她如此難堪的臉色,雖說不能當即手刃了她,卻也還算有了一絲暢快。
「放心,準備了如此之久的婚事,我自然不會輕易破壞。」
聽著我的話,她臉上還是有些狐疑。
但似乎很快就想明白了。
「呵,也是我那阿弟蠢,會被你這個賤人迷得神魂顛倒。如今你攀了高枝,責任想著如何搶我夫君,自然是瞧不上那個蠢貨了。」
她冷笑,雖沒了先前的驚恐,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厭惡我。
「我這月閣不歡迎你,若是磨乾淨了我脾氣,我不保證自己還能做出些什麼。」
我取下髮髻上的簪子,冷冷盯著裴湘。
大抵還是那日在池塘邊被我刺中心口留著陰影,裴湘臉色很難看,差點都站不穩,嘴裡啐罵了一句賤人後,就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
她剛走,周止便來了。
「兩個月都不肯見我,今日怎麼捨得上門了?」
我看著周止,他一襲紅衣張揚,眉眼睛一如既往的散漫,就這麼靜靜瞧著我,眼中瞧不出半點波瀾。
「裴敘剛才來找過你。」
他開口,我點頭。
然後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眼中含著些許期待:「怎麼,你吃醋了?」
周止皺著眉,迅速把手抽了出來。「怎麼可能?」
唉,那可真是讓人失望。
「周止,你怎樣才能喜歡上我?」
我仰頭盯著他,很執拗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憑藉我自己想要報仇,很是艱難,因為我想殺的,並不止裴湘一人。
所以我需要有人幫我。
但周止,不願意。
除非他喜歡上我,但這簡直天方夜譚。
他低頭瞧我,腹指摩擦著我的口脂,聲音清冷:「你但凡能藏一下你那些小心思,只是單純的想讓我喜歡上你,或許還容易些。」
周止曉得。
我想讓他喜歡上我,不過就是因為他那句話。
愛上我,便願意幫我。
周止又說:「我原以為你會有些骨氣,不會依靠任何人,僅憑著自己去復仇。」
我自嘲似地笑了笑。
「可這世道,我一介孤女,還在青樓待過五年,我拿什麼去報仇?」
拿著一腔勇氣嗎?
當初若不是因為我的救命之恩,讓周止承諾要護我一生,我或許都堅持不了五年,就會死在那些有著特殊癖好的客人手中。
我連活著都艱難。
報仇,僅僅靠我一人,太難了。
總歸最後的目的,只是要他們死。是我親手捅下這把刀子,還是由我操縱著,讓別人捅下來,其實沒有什麼區別的。
無非就是心裡那口氣是否能夠順暢一些。
所以我不要什麼臉面,也不要所謂的骨氣。
我只要他們的命。
去祭奠我的弟妹們的在天之靈。
這一次過後。
周止便沒有再繼續避著我。
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如今再留在我的院子裡,也不只是單純地聽我夜間彈琴。
沒什麼所謂的。
我這一身骯髒的皮肉,早就千瘡百孔。
若是能夠為我的復仇大計添磚加瓦,我挺開心的。
只是身子有些吃不消。
早晨醒來時,累得連胳膊都有些抬不起來。周止總是會把我抱在懷裡,然後低頭親吻著我脖子上的牙印。
那是他曾經留下的印記。
他更喜歡。
其實,他和青樓里的恩客沒什麼不同。
都有奇怪的癖好。
只是待我會溫柔一些,不會讓我那麼疼。
「今日我要隨裴湘去裴家,之前因為你弄傷了裴湘,還未曾陪她回門,今日怎麼樣也得補上了。」
他準備低頭親我額頭,但卻被我很快避開。
「既然如此,小侯爺那便早一些去吧。」
他無奈,伸手敲了敲我額頭,然後同我說:「我會早些回來的。」
我目送他離開。
用完早膳,本該準備著回門的裴湘,偏要來我院門口晃一圈。
「沒名沒份待在這裡,你以為橫幅有哪個人能瞧得上你?一個青樓女子而已,千人騎萬人踩的髒東西,夫君很快就會厭棄你,然後愛上我的。」
她說得十分得意,可我不想她太得意。
所以在他們坐馬車離去,要去裴府的路上時,我就站在月閣院子裡的梨花樹下,用先前磨得鋒利的簪子,狠狠劃向手臂。
鮮血,流了一地。
我看著手臂上那個猙獰的血痕,不出意外又要留下一個傷疤。這是從前,我肯定會難過的哭鼻子。
畢竟女兒家,誰也不想破皮相。
可後來身上的疤痕越來越多,好似也不在意了。
便是疼,也沒有那麼疼了。
小桃眼淚都掉了下來,當即就用帕子包住我手臂,試圖給我止血,但是我推開了她。
「小桃,派人去告訴小侯爺,就說我受傷了。」
我性子執拗,她是知道的。
根本不敢耽誤,立刻自己帶著人就沖了出去。
很快。
原本要陪著裴湘回門的周末,帶著郎中匆匆趕了回來,他一來就看見我站在梨花樹下,垂眸望著手臂上的傷,鮮血順著手腕流向指尖,然後從指尖掉落在地,砸在那片掉落的花瓣上。
素粉色的花,卻被我鮮血染得殷紅。
我撿起那片花瓣,遞給周止:「瞧,是不是很好看?」
他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直接將我抱進了房裡,嘴裡罵罵咧咧說了句:「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我被他抱進房間前,看見裴湘就站在院門口。
她眼中恨意滔天。
我心裡的那口氣,忽然間就舒暢了不少。
那從今日之後。
大概整個京城的人都曉得:
小侯爺周止被一個青樓女子迷了心竅,甚至不惜掃了正妻的顏面。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的人都在罵我狐媚。
「不過狐媚又如何?」
我看著手臂上已經包紮好的傷口,略微碰一下還是很疼的,小桃每次給我換藥的時候,都會看著傷口而掉眼淚。
「姑娘是半點也不在意名聲了嗎?」
我看著她笑:「我的傻小桃,你家姑娘什麼時候有過名聲啊?」
從被賣入青樓的那一刻。
從前那個沈傾月,早就死了個乾淨。
後來還苟延殘喘活著的,是那個眾人眼中不知廉恥的月娘。
10
裴敘大婚在即。
他又偷偷來見了我一次:「我答應你,我會在拜堂之前逃婚,此生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絕不負你!」
裴敘指天發誓,那副深情模樣似乎連我都快要感動了。
只可惜我如今是個沒有心的人。
感動這東西,和我也沒有太大關係。
我只是揚起他最喜歡的笑,如同當年天真模樣:「這一次,你絕不能再負我了。」
剛送走他。
洋洋得意的裴湘,拉著一臉寒霜的周止立刻出現在了我面前。
「賤人!你居然又在勾引我阿弟,你難道不知道三日之後他就要和公主大婚了嗎?居然到如今還想偏他的感情!」
我瞧著她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大概是曉得裴敘來找我,想要籠絡住周止的心,便故意帶著他來瞧見我和裴敘那副含情脈脈的模樣。
因此想要離間我和周止。
不過她肯定沒有聽到裴敘先前說的那些話,否則此時應該顧不上得意揚揚,而是滿臉慌張回到裴府,絕不能讓裴敘逃婚。
倘若只是單純拒婚,沒有成親之前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可是到了大婚那一日。
新郎逃婚,而新娘還是當今帝王最疼愛的女兒。
那便會引來雷霆之怒。
裴敘這人做事從來都缺了一根筋,就像當年聽不懂我的話,我明明清楚明白拒絕了他,他卻一意孤行要回家退婚,最後害慘了我一生。
可即使腦子不好,也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聽著裴湘的話,周止遲遲都未曾開口。
裴湘便覺得當真能夠離間,接著又繼續陰陽:「從前你便同我那阿弟愛的死去活來,若非我知曉你這賤人心思,恐怕這時候你該跟我那個純笨的弟弟雙宿雙飛了吧!」
一句又一句。
恨不得用言語來害死我。
周止臉色很不好看,直接轉頭看向裴湘:「你閉嘴!」
接著他便將我拉進了房中。
他問我:「月娘,你當真還惦記著裴敘?」
我有些疑惑。
「這重要嗎?」
周止不喜歡我,這是他親口說的。
所以我是否惦記別人,於他而言也不甚在意。
他氣笑了,讓我死死抵在床榻上。
「我們早就有了夫妻之實,你如今是我的人!」
聽著這話,我莫名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