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我獨行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2/3
28

過我自己的人生嗎?

可我的人生,絲絲縷縷,已經和宋慎緊緊纏繞在了一起。

我打點了最後一點精力,飛回蘇黎世,完成畢業論文答辯。

我修改了致謝,加上了宋慎的名字。

倘若總有一天我會死去,那麼,我希望他的姓名不要隱沒於人世。

就用這種方式,將我的名字與他的名字並列。

宋慎,紀曉曉。

曾經相愛,曾經分開,曾經死去。

畢業後,我回國,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房子。

白天我是精神奕奕的工程師,晚上,我需要藥物才能入睡。

我迅速消瘦下去。

媽媽來北京旅遊,看見我,大驚失色。

「曉曉,工作這麼辛苦嗎?你只剩一把骨頭了!」

她在北京多留了幾天,給我買菜做飯,想給我補補身子。

某天我下班回家,看見她坐在沙發上,並沒有看電視。

茶几上,放著幾個藥瓶。

她問我:「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

她是個善用網際網路的時尚老太太,明知故問。

我笑了笑,答:「這些是治療抑鬱症的藥。」

她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學業壓力大?工作壓力大?」

我仰頭,眼淚倒流進喉嚨。

「我愛上了一個人,後來他死了,然後,我就這樣了。」我笑,「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

29

兩年了,我的抑鬱症並沒有好轉。

我不再過生日。

許多年前我站在人行天橋上,驚訝於宋慎那句「七歲以後就不過生日了」。

隔著遙遙時光,我忽然明白了那時的他。

倘若你的生日只會提醒你某個人的死亡,那麼再快樂的日子,也只剩下了悲傷。

周萱來北京出差,見我形銷骨立,抱著我大哭。

她把拍立得相片塞給我,哽咽著:「你為了他,也要努力活下去,好嗎?」

我凝視著那張照片。

19 歲的我,剛剛得知宋慎要遠赴雲南,痛哭了一場。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生離尚有指望,而死別,就是徹底的絕望。

紀曉曉,你可真是個笨蛋。

如果早知道今天,當初是不是該多對他笑一笑的?

爸爸媽媽說,希望我能組建家庭。

媽媽在今年年初的體檢中,查出了乳腺癌。

她說:「我相信你能經濟獨立,但我也希望有一天,在你面臨人生突然的難題的時候,身邊能有一雙手攙扶你,就像我和你爸爸那樣。」

她說:「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活著。曉曉,就當是為我們考慮,好嗎?」

她說:「我們都老了,很多事情幫不上你,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安穩地過一生。」

我答應她,會接受相親。

前七個都不歡而散。

唯獨第八個,在聽到我說「我有一個無法忘記的人,也許在婚姻中,會對你不公平」的時候,沒有不高興。

他只是笑著說:「沒關係,我心裡也有一個,我們扯平了。」

他叫唐河。

後來和我的名字一起,印在了婚禮請柬上。

30

周萱來當我的伴娘。

她先夸唐河又帥又溫柔,緊接著就說:「要對我們曉曉好一點哦,當初學校里可多人追她了。」

唐河笑笑,點頭稱是。

化妝間的門關上,只剩下我和唐河。

我問:「你心裡的那個人……」

他說:「她車禍去世了。」

我恍然,點點頭。

他也問:「那麼,你的那位?」

淚水盈滿了眼眶,我笑著擦掉,說:「他是英雄,他為了這個國家而死。」

唐河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婚禮很熱鬧,司儀能說會道,把現場氛圍炒得火熱。

我挽著爸爸的臂彎走上台去,唐河站在終點等我。

很多年前,我曾幻想過和某人互換戒指。

物是人非。

漫天花瓣撒下來,宣誓環節,我卻卡了殼。

求助地望向台下的周萱,卻見很暗的角落裡,坐著一個人。

理智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已經流了出來。

我渾身都在抖。

司儀笑著說:「看來我們新娘太感動了,嫁給自己心愛的人,一定很開心吧。大家給她鼓鼓掌!」

親朋好友都鼓起了掌。

那人低頭笑了笑,斟酒,遙遙沖我舉杯,一飲而盡。

我斷斷續續地念著誓詞:「此生,我將忠誠於你,不論生離死別,不論……」

我說不下去了。

那本該是念給他的話。

唐河溫柔地擦去我臉上淚水,低頭親吻我。

眼角餘光里,那角落,已經沒了人。

31

司儀大聲調動氣氛,鼓勵大家歡呼,滿場喧鬧中,舞台倒顯得安靜。

我望向唐河:「我看見他了。」

他挑眉:「你的那個他?你確定沒看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他卻笑了:「如果我的那位今天真能來,我應該會丟下你就走。彼此彼此。」

唐河喊來司儀,與他耳語幾句。

司儀的表情帶著點困惑,卻依言縮短了流程。

十多分鐘後,我從側門繞出去,脫掉了禮服,脫掉了細高跟,踩著一雙換裝用的拖鞋,沖了出去。

酒店大堂,沒有熟悉的身影。

我跑去問前台小姐:「請問剛才是否有個這麼高、戴帽子、穿黑色衣服的男士進來過?」

許是我語速太快,又或者是我裝扮太古怪,她們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周萱也跟著追出來,小聲罵我:「大小姐,你抽什麼風?今天是你婚禮,你知道什麼是婚禮嗎?」

她還穿著綴滿流蘇的伴娘服。

我告訴她:「我看見了宋慎。」

周萱看著我,一些無奈,一些包容:「曉曉,宋慎已經死了,你親手抱回的骨灰盒,你忘記了嗎?」

她伸手摸摸我的臉頰,拉著我往回走:「走吧,給大家敬酒去。你別喝,我幫你擋。你都不知道,這幾年我酒量更好了。」

32

我被她拽回去,走到宴會廳入口,我望向那個角落。

那酒杯,分明有被動過的痕跡。

眼淚湧出來,我掰開周萱的手:「一定是宋慎。」

周萱望著我,幾乎也要哭了:「曉曉,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他已經死了,兩年前就死了。曉曉,你不能為了他搭上整個人生。」

我又開始發抖,用僅存的理智說:「你幫我跟賓客說,我低血糖暈倒了,不能給大家敬酒。你幫我跟唐河說,是我對不住他,改日再還。」

已經說不下去了。

我轉身就走。

滿場都是熱鬧與幸福,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宋慎,他坐在那個角落,目睹我交換戒指、沖我遙遙舉杯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就好像十多年前雲南那個驟失雙親的小男孩,得知父母死訊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我不能想像。

前台小姐還是那幾個,看見我又出現,表情有些莫名。

我雙手搭在台子上,哽咽著:「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穿黑色衣服、戴帽子的男士?很瘦,大約這麼高,你們有沒有看見他。」

我仰著頭,仍舊有眼淚流下來:「求求你們,你們看見他了嗎?」

前台小姐連忙給我遞紙巾,另一個小姐猶豫再三,說:「看見了……」

她身邊有人責備地看她一眼,她自知失言,不再說話。

我緊緊握著她的手腕,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你看見了嗎?你告訴我他去哪裡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站不住了,整個人順著台子往下滑,蒙著臉,淚水順著指縫漫出來。

前台小姐慌忙繞到前面,試圖扶起我。

我拉著她的手:「他對我很重要,沒有他,我快活不下去了。求你,告訴我。」

她終於說:「他讓我們不要說的……唉,他出門之後就往左邊走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我扶著台子站了起來,沖她鞠躬,又鞠躬:「謝謝你,謝謝你。」

拔腿就走。

左邊,左邊。

左邊有人行道,有公交站台,還有等待攬客的計程車。

舉目望去,路人行色匆匆,沒有宋慎。

我抓著路邊店鋪的老闆一個個詢問:「剛才有沒有一個黑衣服戴帽子的男人經過?」

沒有答案。

深秋的風好冷,颳得我的臉頰都快破碎。

眼淚仍然一層層疊上來。

可是還沒找到宋慎。

宋慎走了,他不會再來找我了。

這一刻,這個想法莫名湧上了腦海,卻又如此確定。

對,按照宋慎的性格,看見我結婚,他不會再來打擾我。

胸口忽然被堵住了,我扶著路燈坐下,大口大口喘氣。

滿目金星里,我想到一個人。

手指顫抖著,撥打那個電話。

「袁叔叔,」我說,「宋慎是不是回來了?」

33

我終於走到這個偏僻的民宿。

一路上,我都在打袁叔叔留給我的那個電話。

可是打不通,他關機了。

老闆娘正在掃落葉,看見我,笑著問:「住宿嗎?」

我沙啞著問:「這邊是不是住了一個男人?今天穿的黑色衣服,戴著黑色帽子。」

她問:「你是他朋友?」

眼淚又湧出來,我說:「你告訴我他住哪一間,好不好?」

老闆娘皺眉:「這我可不能告訴你,你自己聯繫吧。」

我哆嗦著,拿手機掃她桌上的二維碼:「我給你錢,你要多少錢才能告訴我?一千塊夠嗎?兩千?」

我把付款成功的螢幕亮給她,哽咽著看她:「你能不能告訴我……他住在哪一間?」

老闆娘嚇壞了,慢慢往後挪,用看瘋子的眼神看我。

身旁入門鏡里,我看見了自己。

深秋的季節,卻穿著短袖和露趾拖鞋,原本漂亮的新娘妝被淚水糊成一片,確實很像個精神失常的女人。

我笑了笑,往後退幾步,在民宿門口坐下,一遍遍,繼續打那個電話。

宋慎,你接啊,你接。

可是機械音持續在說:「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我把頭埋在膝蓋上,慢慢地,感覺又呼吸不上來了。

突然有狗叫聲,白色的一隻,像看見入侵者那樣,朝著我的方向,迅速地衝上來。

老闆娘慌忙大罵:「招財,走開,走開!」

我扶著牆站起來想躲,腳麻了,又跌回原來的地方。

我拿雙手護住頭,心跳也快要靜止。

下一秒,被人打橫抱起。

那方才憤怒咆哮的大狗突然變得乖巧,繞著他的小腿蹭啊蹭。

他垂眼看我,眼中有萬千情緒,卻都壓了下去。

宋慎。

我顫抖著伸手,去摸他的臉。

溫熱的皮膚,不是幻覺。

他抱著我,一路往裡走去,路過老闆娘,沖她點了點頭:「這是我朋友。」

門開了,又關上,他輕輕放我在沙發上。

他的房間裡幾近黑暗,他伸手撳亮了燈,然後從行李箱裡拿出一件外套遞給我。

「穿上吧,不然會著涼。」

我扯過外套,丟在了一邊。

然後走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淚,一顆一顆,滴在他胸膛。

他僵住了。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知道要抱他更緊一些。

他沒有消失,沒有被烈火吞沒,沒有躺在那個小小的盒子裡。

宋慎,我的宋慎,他真實地在我懷裡。

不知過了多久,宋慎忽然推開我,動作輕而堅決。

他的眼睛有點紅,可是他微笑著說:「曉曉,新婚快樂。」

34

他擰乾一塊熱毛巾,輕輕擦掉我臉上亂七八糟的淚痕。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腕,翻過來,對著光看。

那上面有好幾道傷痕。

宋慎窒了片刻。

我站了起來,伸手剝他衣服,襯衣紐扣才解開兩顆,就能看見鎖骨上、肩膀上虯結的疤痕。

眼淚又掉出來。

我繼續解紐扣,卻被他按住了。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哆嗦著仍要去解。

就聽見他說:「不要看了。」

無可名狀的酸澀從心底一直漫到眼眶,我不管不顧地撲上去,踮腳,去找他的嘴唇。

用力,親下去。

宋慎猝然睜大眼睛。

他要推開我,我不讓。

腳下絆倒了什麼,兩個人一齊摔在了床上。

倒下的一瞬間,他還護著我的頭,怕我撞到。

我拉開他的手腕,低頭親吻他。

柔軟的、溫熱的,我記憶里的宋慎,現在就在我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慢慢地,他開始回應我。

頂燈落在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像是有火光在搖曳。

他拿手遮住我的眼睛,更深地吻了下來。

經年的離苦、心碎乃至絕望,全都融化在炙熱的擁抱與親吻里。

眼淚從眼角慢慢流下來,原來快樂的時候,人也是會掉眼淚的。

我摩挲著他的脖頸,掀開他的衣擺。

我摸到了好多疤痕。

他僵住了。

下一秒,宋慎鬆開了我,坐了起來。

他的胸口還因動情而上下起伏,可他伸出手,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曉曉,」他聲音沙啞,「我送你回去,今天是你的婚禮。」

35

手機鈴聲響起了。

我接起。

是唐河。

宋慎看了過來,微笑:「是你丈夫嗎?」

我沒說話,按了擴音鍵。

唐河輕鬆的聲音傳出來:「紀女士,找到你的那位了嗎?」

宋慎的臉色有細微的變化。

我說:「找到了,他就在我身邊。」

唐河洒脫地笑了:「你比我幸運多了,真的。」

我沉默著,說:「對不起,今天……麻煩你了。」

他說:「麻煩倒不麻煩,頂多是有點丟臉,大家覺得我被新娘擺譜了。哈哈哈,正好有理由跟你離婚了。」

感到有淚霧漫上來,我哽咽著笑:「嗯,禮金我會全部退給你,另外會給你打一筆賠償金,對不起。」

唐河笑得誇張:「咱們好歹差點成為夫妻,你要不要這麼客氣?賠償金就算了。我說過,如果今天是我的那位回來了,我一定丟下你就走。」

手裡的紙巾快要揉爛,我糾結再三,仍然只能說:「對不起。」

他掛斷了電話。

宋慎就坐在旁邊,聽完了全程。

我問他:「現在還要送我回去嗎?」

他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又想掉眼淚,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肩膀。

「你送我回去啊,你就看著我跟別人結婚吧!你總是這樣,做了對所有人都好的決定,把自己放在最後面。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想做什麼選擇?」

他只是坐著不動,由著我打。

我忽然站不住,蹲下去,抬頭瞧他的眼睛,淚流滿面。

「宋慎,如果我今天沒有看見你,我們就完了。你知道嗎?」

他終於開口:「我以為你很幸福。」

幸福嗎?把你拋在腦後,跟另一個男人走進婚姻殿堂,我會幸福嗎?

我攥著他的手,緊緊貼在胸口:「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啊?宋慎。」

他搖頭,伸手拉起我,然後用力抱住了我,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

36

我爸媽的電話也追過來了。

那邊還能聽見周萱試圖勸和的聲音。

然而媽媽依舊很憤怒:「紀曉曉,你真的太沒有禮貌了,學人家逃婚是嗎?你也做得出!」

我說:「媽媽,他回來了。」

那邊的怒斥驟然止息,媽媽猶疑著問:「他?那個犧牲了的警察?」

…………

那天,狹小的民宿房間裡,宋慎問我,是否考慮清楚了。

還要怎麼考慮呢?我失去了他那麼多年,每一天,我做夢都想要去到他身邊。

他生時如此,他死時也如此。

我含著淚微笑:「我不想要朝夕了,我想要你的一輩子,可以嗎?」

他立在窗邊,背對著我,整個人像一道悄無聲息的影子,仿佛隨時會和黑夜融為一體,再度消失不見。

我忽然有些恐懼,從背後死死抱住他,哽咽:「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我聽見一聲嘆息。

宋慎轉身,遮住我的眼睛,深深地吻下來。

多奇怪啊,我明明忍住了沒有哭,可為什麼,我的臉龐濕漉漉的?

那天,宋慎說,剩下的事情交給他,他會處理。

於是袁叔叔從雲南飛來了北京。

他並沒有動用很大的陣仗,但我爸媽望著門口佇立不動的兩個便衣,仍然顯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袁叔叔和我爸媽說了什麼,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媽媽竟然抱著我哭了。

爸爸拍了拍宋慎的肩膀,只說:「你們以後要好好的。」

37

我始終沒有問過他是如何在「去世」兩年後重新回來的。

袁叔叔隱約提了幾句,說宋慎設計讓另一個毒販成了警察的所謂臥底。

在那場焚燒一切罪惡的爆炸中,他逃出生天,卻也失去了和上線的聯繫。

兩年里他吃了太多的苦,被猜忌,被懷疑,隱忍蟄伏,最終找到破綻,擒殺了頭目,回到了境內。

寥寥幾句帶過,背後卻有無數的驚心動魄。

歷史並不會記載,新聞也不會報道,但是祖國會記得。

他和他的戰友,是生活在暗處的盾牌,沉默的盾牌。

…………

雲南省廳跟江蘇省廳交接,宋慎留在了南京工作。

這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我辭職,也跟著他一起前往南京。

暫時沒有找到工作的這段日子,我就天天黏著他。

夜裡我又做噩夢,尖叫著醒來,渾身是汗。

宋慎撳亮夜燈,伸手抱住我,什麼也沒問,只是低頭,一下下親吻我額頭。

我緊緊地抱住他,肌膚相貼,鼻息相近。

他有呼吸,有心跳,他就在我身邊,不是空洞的幻覺。

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臂。

我想完全地擁有他,完完全全地,和他在一起。

他僵住了,握住我的手指。

我小聲哀求:「宋慎……」

臉貼著他的肩窩,慢慢親吻他。

從他鎖骨的傷疤開始,吻過每一處傷口。

他攏起衣襟:「很醜。」

我把眼淚蹭到被子上,然後抬頭看他,微笑:「不醜,那是你的勳章。」

那些傷痕、那些黑暗、那些被歲月刻下的並不優美的痕跡。

都是你的勳章。

手指碰到他肋骨上那道又長又深的疤,一點點溫暖過去。

在我見不到也無法想像的場景里,這些疤痕是怎麼留下的呢?

我不想問,也不想他再回憶。

我只想讓他明白,不管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的寶貝。

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最後一個吻,氣息已經亂了,嘴唇貼上他的唇角。

宋慎稍稍推開我一些,像在忍耐。

他望向我,眼睛如寶石般閃耀:「你確定嗎?」

我肯定地點頭,告訴他:「宋慎,我愛你。」

位置陡然發生變化,他低頭,俯視著我。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深海,我望進去,陷進去,無法自拔。

宋慎吻了下來。

大海翻湧,小舟難自渡。

最後的最後,我抱住他脖頸,輕聲說:「宋慎,我好愛你。」

他親吻我的額角,聲音沙啞:「我也是。」

38

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換過睡裙了,枕側沒有人。

我恍然,想到昨天最後的片段,是宋慎抱著我去洗澡。

有些後知後覺的臉紅。

我下床,慢慢走到客廳,看見宋慎在廚房煮麵條。

他聽見動靜,回頭看我,微笑:「醒了?去洗漱,馬上好了。」

我「噢」一聲,並沒有走開,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額頭蹭著他的背脊,只是想要抱抱他,僅此而已。

宋慎放下勺子,捏了捏我的手。

「我就在這裡,不會走。」他告訴我,然後低頭,親一親我的發頂。

我洗漱完畢,他端上來兩碗面,一碗是我的,京醬肉絲的澆頭。

一碗是他的,只有青菜和零星的油花。

我想都沒想,伸手把兩碗面對調,絮絮叨叨:「你瘦了好多,你要多吃點肉,慢慢胖回來。」

宋慎抿了抿唇,說:「曉曉,我不吃肉了。」

我愣了愣,那些因為他的歸來而瘋狂閱讀瀏覽過的、主題為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文獻,一瞬間涌回我的腦海。

我連忙把碗換回來,大口扒拉麵條:「那我吃,我也要長胖一點。」

宋慎卻放下了筷子。

他慢慢說:「我身上、精神上,存在很多問題。我不能聽到尖銳的嘯叫、無法開車、不能吃肉,我身上有過多處骨折,膝關節有傷,以後可能無法行走;眼睛也是,失明的風險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倍……」

我不敢看他,埋頭狼吞虎咽,眼淚掉進碗里。

聽見他說:「我並不是一個健全的人,所以曉曉,你隨時可以離開我。我保證,沒有人會去干涉你的選擇。」

我看向他,他卻微笑。

他是很認真地在給我一項權利,可以隨時可以離開他,不用承擔任何道義乃至法律的責任。

我也把筷子放下,說:「明天就去領證。」

宋慎的表情有些錯愕:「什麼?」

我說:「離婚冷靜期已經過了,我和唐河的離婚證已經拿到手了。法律沒有規定一個剛離婚的女人不能馬上結婚吧?還是你不願意和我結婚?」

他沉默地望著我。

我把自己的碗、用過的鍋收進水池,把水開到最大,擠洗潔精,用力地擦掉油漬。

藉此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坐回他的對面。

「我會開車,以後也可以推你的輪椅,你失明了我做你的眼睛。嘯叫沒關係,我會捂住你的耳朵;不吃肉也沒關係,補充蛋白質的方式不止一種。」

因為有點惱火,我語速有些快,講到最後,終於慢了下來,看著他。

「你說的所有都有辦法可以解決,這不是分開的理由。我不會和你分開,也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共同面對困難。而不是把我推到安全穩定的另一邊,自己獨自承受所有。」

宋慎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掰開他的手,瞪他,眼裡蘊了一層淚:「你以後再說這樣的話,我真的會生氣。」

他俯身,抱住我,聲音近乎嘆息:「我不會了。曉曉,我愛你。」

39

在他等待手續、我等待 offer 的日子裡,我們去領了結婚證。

一路上,我的嘴角翹得,壓都壓不下來。

敲章的小姐姐都笑了,看向宋慎:「你的妻子真的很愛你哦。」

宋慎微笑:「是的,我很幸運。」

走出民政局後,我拉一拉他的袖子,小聲:「幸運的是我。」

幸運這樣一個沉默好似深海的男人,允許我走進他的生命。

是梔子花開的季節,有老太太提著滿籃的花叫賣。

宋慎付了錢,買了一串,繞在我手腕。

有花香滿身。

我驚奇:「為什麼你給人編鐲子的動作那麼熟練?」

促狹地撞他肩膀:「分開的那些年,有沒有喜歡過別人?」

宋慎隨口說:「沒有。有過一段很乏味的日子,我就想像著給你編東西,以此打發時間。」

胸口不知道瀰漫著什麼滋味,我說不出話,只努力微笑。

他彎腰,折一根狗尾巴草,手指很靈敏,編了個戒指給我。

然後握著我的手,套在了我的左手無名指上。

「你是我的人了。」他說。

我一個勁點頭。

宋慎卻笑了,刮我的鼻子:「宋太太,你會不會太好養活?」

他從褲兜里摸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裡面是枚鑽戒。

我捂住了嘴。

以前覺得偶像劇女主角表達驚訝的模式太浮誇,真到了我身上才知道,是真的想要大叫,所以才會下意識捂住嘴。

宋慎取下了那枚草戒指,把鑽戒換上。

不大不小,剛剛好。

我對著光看啊看,看啊看,怎麼看都看不夠。

宋慎一直在旁邊,微笑看著我。

我覺得自己真是傻樂太過,好半天才想起來:「你怎麼能這麼準確地知道我的尺寸?」

他說:「你晚上睡著的時候,我偷偷量的。」

無法想像他躡手躡腳下床,去找捲尺量我手指的樣子。

這是宋慎,這可是宋慎誒!

我忽然跺腳:「我沒有給你準備戒指!」

宋慎忍俊不禁:「我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呢?我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給你。

我拉著他去金店。

導購小姐得知我們今天剛領了結婚證,說要給我們折扣。

「兩位好般配。」她這樣說。

宋慎頷首,我笑著說:「謝謝,我也這樣覺得。」

導購笑得眼睛彎彎,說:「你們認識多久了呀?」

她又有點不好意思:「我和我男朋友也計劃著結婚,又擔心會不會太快。」

我們認識多久了?

18 歲,在地鐵口遇見他;19 歲,和他一起共度生日;22 歲,在異國收到他寄來的郵件;24 歲,失去了他。

握住他的手忍不住收緊,只有這樣才能讓我確信,26 歲,他又回到我的身邊。

導購小姐還在笑盈盈地等待。

宋慎回答:「八年六個月零三天。」

有零有整,這樣精確。

我忍不住望著他,他也望著我,然後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導購笑著看我:「小姐,你先生很愛你哦。」

眼眶又有淚,我微笑:「是的,我超幸運的。」

40

我把和宋慎的牽手照發給了周萱。

當然,重點是無名指上的戒指。

周萱果然炸了:「紀曉曉!看把你給嘚瑟的!能不能別在單身狗面前秀恩愛了?!」

沒過幾秒,她又追來一條消息:「媽蛋,看見你們幸福,我竟然也想哭了。」

很快,她又撤回了這條消息。

發過來一條新的:「曉曉,要幸福啊。」

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啊,她的心我怎麼會不懂?

她不願意讓我想起從前,那些痛與苦都不要再憶起。

她只要我的未來幸福又圓滿。

和周萱的聊天讓我又想起一件事,於是跑到書房去找宋慎。

「照片呢?」

宋慎正在用電腦,順手把我拉到腿上坐著:「什麼照片?」

大約是剛喝過水,他的嘴唇沾了點水,看上去很有誘惑力。

而現在這個距離……很危險。

我一抬頭就能親到他。

當然,我也的確這樣做了。

都是合法夫妻了,不親白不親,是吧。

宋慎托著我的腰,讓我坐得更舒服些。

但實際上卻是攻城略地,奪走了我的所有呼吸。

以至於他離開我的時候,我已經忘記最初為什麼走進書房。

他有些好笑地看我:「你說照片。」

我拍了拍腦袋:「你是不是問周萱要過幾張拍立得的照片?我問她要,她說剩下的都給你了。」

他扶著我站了起來,從書櫃里取出一個陳舊的錢夾。

打開,裡面是我們的合照,還有周萱單獨拍我的照片。

再翻,竟然翻出了一張字條。

宋慎臉色微變,伸手要來搶。

他很少有這麼大的反應,我更好奇了,拿著紙條一溜煙跑到客廳,邊跑邊看。

腳步慢了下來,最終停住。

那字條上,是他大學時代的字跡,他寫:倘若有一天我不幸犧牲,請將這些照片燒給我。宋慎。

我把字條和錢夾都遞還給他。

宋慎接過,表情有些尷尬:「去臥底前,會讓寫遺書。我沒有什麼遺言需要留下,就……」

他的話停住了,因為我緊緊抱住了他。

他停頓片刻,也伸手,反抱住我,一遍遍撫摸我的長髮:「對不起,曉曉。」
溫澤峰 • 536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15K次觀看
徐程瀅 • 42K次觀看
徐程瀅 • 17K次觀看
徐程瀅 • 23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7K次觀看
徐程瀅 • 14K次觀看
徐程瀅 • 8K次觀看
徐程瀅 • 30K次觀看
喬峰傳 • 20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8K次觀看
溫澤峰 • 6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7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