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突兀。
我瞬間愣在那裡。
掌心的溫度幾乎要燒起來。
我抽了抽手腕,沒抽動,嘆了口氣。
「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秦苛。」
我沒意識到,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打戰。
秦苛抬眼,暗沉的眸光盯著我,略顯粗暴地扯掉了自己的領帶。
露出白皙的脖頸下,兩痕鎖骨。
「那就用成年人的方式。」
他帶著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語氣生硬:
「把我睡了。」
「黎願,你睡我,我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掌心之下傳來蓬勃有力的心跳,我仿佛被燙到似的,用力往回抽。
「秦苛,會被人看見的……」
秦苛不依,「看見也是丟我的人。」
突然,走廊的拐角處傳來腳步聲。
我愣怔之下,沒守住,被他鑽了空子。
咔嗒。
門合上了。
玄關閉著燈,秦苛將我抵在牆上。
黑夜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隱秘交融。
我們誰都沒有先說話。
久別重逢後,彼此的觸碰,陌生又熟悉。
他慢慢向我靠近,在唇即將貼上我的那一刻,我倏然扭過頭。
唇瓣擦過臉頰,心跳驟然加快。
秦苛一頓,額頭抵在牆壁上,深吸一口氣,聲音發啞。
「離我遠些,不動你。」
我倉皇地與他四目相對,看他眼神已經恢復清明。
風從窗逢擠入室內,吹散了若有若無的曖昧。
擋住我的胳膊驟然放開,我重獲自由,從他的禁錮里逃離。
秦苛始終停在原地,閉上了眼。
興許是酒醒了一些,恢復了理智,他又變成了那副高冷樣子。
我低著頭,匆忙把散亂的衣服收進行李箱,掩飾自己的慌亂。
只聽他輕輕開口,「支票,作廢了。」
我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抬起頭茫然回望著秦苛。
他站在黑暗中,「公司出了點問題,支票用不了了。抱歉。」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多餘的表情。
所以我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說謊。
「那……」
「機票取消一下,損失的錢我補給你。」
我默默把衣服放回床上,站起來,「好。」
對話結束,我仍然盯著他。
秦苛挑眉,「想讓我走?」
「嗯。」
「現在不行。」
他慢悠悠道,「我被人盯上了,門外的攝影師巴不得拍到我的花邊新聞。黎願,你應該也不想明天跟我一起上電視吧?」
可是我真的很睏了。
我坐在床邊,靜等他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秦苛一直站在門口,沒有動作。
睡意漸漸將我吞噬。
最後頭一歪,倒在軟枕上。
伴隨著最後一絲意識抽離,我隱約聽到一句:「晚安。」
4
其實我的睡眠一向很淺。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我的眼皮上,我動了動胳膊,卻觸到了一個人。
熟悉的氣息,哪怕過了十年,還是察覺得出來。
他似乎已經被我弄醒,動了動,手肆無忌憚地撈住我的腰,拉近自己。
我豁然睜眼,和他四目相對。
秦苛睡意矇矓,含糊地咕噥道:「早……」
我蒙了一會兒,猛地起身,舉起枕頭砸向他。
「變態!!!」
秦苛挨了好幾下,表情臭起來,「黎願,你長本事了。」
「你不要臉!」
我慌張地摸到還算整齊的衣領,臉色嚇得慘白。
秦苛眯了眯眼,適應了打在臉上的陽光,起身繞過床頭朝我走來。
他的襯衣像被人丟進洗衣機里攪過。
皺皺巴巴的。
往日的鋒芒悉數斂去,眉緊緊蹙著,有些不耐煩。
我更慌了,「你別這樣……」
秦苛撩起我的頭髮,往下順,順到末尾,是一粒被頭髮纏住的扣子。
「誰稀罕碰你……」他眼都不抬,「你夢遊症還沒治好?」
我一愣,才注意到秦苛的領子上,少了一粒扣子。
他一邊解頭髮,一邊冷笑出聲,「昨晚勾著我扣子就跑,你想讓我怎麼辦?」
我一噎,「那你剪我頭髮不就好了?」
「你讓我剪才怪。」
秦苛倒是極有耐心。
明明輕輕一拽就能解決的事情,他愣是站在我身邊,慢條斯理地搞,解謎一樣。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和秦苛在一起的時候。
他少爺脾氣,剪掉了我一縷頭髮。
我邊哭邊走,把他甩在後邊。
秦苛跟著,「阿願,我錯了,真錯了,這輩子都不剪了,這樣,你剪我也行,別哭啊。」
我看著鏡子裡秦苛解扣子的背影,問:「我力氣沒那麼大,扣子是怎麼掉下來的?」
秦苛終於將它解救出來,彎腰撐在我兩側,認真看了我一會兒,一本正經說:
「老子自己撕的,怕睡著了,給你疼醒。」
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呆在原地。
他說完這句,抽身進了浴室。
我嗅了嗅頭髮,沾上了秦苛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香水……
手機鈴響,是閨蜜打來的。
「阿願,你上飛機了嗎?」
我才想起忘記告訴她,臨時改變了計劃。
「我先不回去了,還拿不到錢。」
「那太好了,總部讓你務必邀請到秦苛。」她嘆了口氣,「是死命令。」
「他不會答應的……」
「總要試試嘛。」
「試什麼?」秦苛的聲音突兀插入。
閨蜜一頓,「我擦,你不會……這麼刺激……」
我匆忙掛掉電話,發現秦苛已經穿著浴袍,倚在門口。
目光陰沉沉地盯著我,若有所思。
「你怎麼出來了?」
秦苛移開眼,冷冷道:「你想讓我參加什麼東西?」
「我們珠寶品牌的晚會……下個月,在巴黎。」
許是我的目光隱含期盼,秦苛勾勾唇角,「下個月的事誰知道,再說吧。」
我就說,他怎麼可能答應。
有人敲了敲門,秦苛先我一步去開門了。
過了會,提著一個紙袋子過來,丟給我。
「換上。」
「什麼?」
「衣服。」
他正對著鏡子打領帶,「想讓我參加你們的晚會,你得先陪我一場。」
5
那是一條水墨色旗袍。
手工裁剪,沒有西式禮服攻擊性的美艷,反而顯得人溫婉柔和。
秦苛靠著牆,慢條斯理地戴上了腕錶,眼睛黑沉沉地盯著我的後背看。
鏡子裡的男女,身高差得恰到好處。
他穿一身黑色西裝,低調奢華。
與穿著旗袍的我站在一起,有種中西合璧的美。
我抿唇,「有沒有外套?」
旗袍過於貼合身體曲線,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不掩熾熱。
「沒有。」秦苛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我的後腰,隨口道,「很漂亮。」
我萬萬沒想到,秦苛帶我來的是家宴。
那座熟悉的別墅,哪怕經過十年,依然矗立在那裡。
這個地方,我瞞著秦苛,來過不止一次。
甚至所有不好的回憶,都是在這裡發生的。
秦苛拉開車門,等著我,「我弟弟和繼母你應該還沒見過。」
我緊張得手心出汗,「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秦苛扯扯唇角,彎腰朝我伸出胳膊,「不願意見家長?」
他站在夜色中,眼神難得露出一絲溫柔。
「……」
他把我的懼怕當成了緊張,拉住我的手,「只是見見人而已。」
別墅里亮起了燈,穿過一叢幽密的小花圃,來到大門前。
喧嚷聲隔著門透過來,人似乎很多。
偶爾夾雜著一個女人寒暄的聲音,「秦苛的婚事我哪能做主啊,畢竟不是親媽……」
時隔多年,再次聽見這個聲音,我還是止不住地發顫。
「大哥,您回來了。」
一束光從打開的門裡透出來,照亮腳下的地毯。
他逆著光,看不清臉,我卻不自然地往秦苛身後躲了躲。
他是秦苛同父異母的弟弟,秦子安。
秦苛冷淡地嗯了聲,牽著我走進門。
與秦子安擦肩而過時,我不小心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他瞬間就認出了我,短暫的差異過後,晦暗的眼中露出一絲玩味,就像當年他罵我臭貨爛貨一樣。
「哥,你還喜歡吃回頭草啊。」
他跟在我後面,胳膊若有似無地擦著我的後背。
我緊緊抓住秦苛,努力拉開和他的距離。
秦苛察覺到我的異樣,冷冷瞥了秦子安一眼,「滾遠些。」
秦子安吊兒郎當地瞥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一路上,不停有人朝著秦苛打招呼。
「秦總,好久不見啊。」
秦苛淡淡跟人點著頭。
周圍目光稀稀拉拉落在我身上,目送我們走進客廳。
人群中心,光鮮亮麗的中年女人,就是秦苛的繼母——桑阿姨。
何嫻君站在桑阿姨旁邊,看見我的瞬間,輕輕碰了碰桑阿姨的胳膊。
大家停下話題,扭過頭來,神情各異。
桑阿姨露出了跟秦子安一樣的表情,輕輕挑眉,明知故問:
「這是誰啊?」
周圍幾個與桑阿姨年紀相仿的女人問道,
「小苛,嫻君在這裡,你找個其他女人來怎麼回事?」
秦苛的手貼在我的後腰,淡淡解釋道:「換人了。」
「你不小了,怎麼還是這麼任性?」桑阿姨面露不愉,「對方是什麼人你清楚嗎?」
這句話意有所指。
我絲毫不懷疑,那些往事,桑阿姨已經告訴眾人了。
被蒙在鼓裡的,只有秦苛一人。
秦苛低頭,輕聲在我耳邊說道:「去那邊給自己拿些吃的,待會我去找你。」
桑阿姨的目光讓我坐立不安,我點點頭,快步離開。
糕點台在靠近廚房的位置,沒什麼人。
轉過拐角,突然我被人抓住,拖進廚房。
門猛地閉合。
刺鼻的香水灌進鼻腔。
「又勾搭上我哥了?」
秦子安惡劣的笑聲傳來,「黎願,你當初自己被玩成什麼樣,你不知道?」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渾身發冷,「放開我!」
秦子安把我抵在牆上,捏著我的下巴,「瞧瞧,更漂亮了……」
他的嘴巴靠得很近,近到我能聞見煙酒的腥臭味。
「你真幸運,今晚老朋友都在,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我撇開頭,語氣生硬,「秦子安,你們這是犯法……」
他狠狠攥住我的頭髮,摁在牆壁上,就跟當年將我摁在衛生間馬桶旁一樣。
「一個窮酸貨,配給我談法律?」
「當年沒扒爽是不是?」
「何嫻君應該還留著你的照片吧?嗯?想不想給你曝光出去?」
那些痛苦的記憶捲土重來,我劇烈掙扎,歇斯底里,「秦子安,你去死!」
秦子安反倒更興奮了,
「好啊,黎願,願不願意賭上你全部的身家,跟我拼一拼,我們看看誰先死。」
「一個我媽雇來,勾搭秦苛的便宜貨,你覺得秦苛知道後,還會保護你?」
說完,他便開始解褲子。
我絕望地掙扎著,眼角流出眼淚。
過往的記憶鋪天蓋地。
放暑假的前一天,我來跟桑阿姨請辭。
她手裡夾著雪茄,高傲地抬著頭,「收了錢,想跑?」
我把銀行卡還給她,「這件事我做不來,抱歉。」
她笑出聲來,「以為這樣,你和秦苛就能走到最後嗎?做夢。」
當天,何嫻君領著人,將我堵在廁所。
他們輕而易舉地扒光了我的衣服。
「你就是桑阿姨雇來的賤貨吧?」
何嫻君抱臂,站在中間,語氣譏諷,「應該不介意我拍幾張照片吧?」
我的反抗在他們的圍攻下,顯得微不足道。
十八歲那年,蟬鳴嘹亮的盛夏,我的尊嚴碎在了狹小的衛生間裡。
髒水淋去了我的傲骨。
污言穢語侵蝕了我的靈魂。
最後,秦子安用最侮辱人的方式,玷污了我的臉。
我聲音嘶啞,遍體鱗傷,「我要報警……」
「窮酸貨,你有沒有法律常識?」秦子安笑嘻嘻地抓著我的頭髮,「只是弄髒你的臉,算什麼強姦啊。
只要你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那件事,最終以沒有證據而銷聲匿跡。
廚房外,人聲喧嚷。
秦子安喝醉了,已經將我的旗袍拽到了腰上。
我的雙手被他狠狠鎖在身後,呼救聲淹沒在嘈雜中。
「滾……滾啊……」
我哭喊著。
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
秦子安吃痛,慘叫一聲鬆開。
我猛地往門外跑去。
他反應極快,揪住了我的頭髮,往回拖。
劇烈的撕扯感讓我視野發白。
有個聲音在我心中叫囂。
恨嗎?
我做錯了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受到傷害?
為什麼有的人生來就是惡魔?
我在混亂中,抓住了餐檯上的紅酒瓶。
「爛貨,上了你又怎麼樣?」
我含淚轉身,高高地舉起酒瓶,對準他的頭用力砸下去。
伴隨著清澈的碎裂聲。
世界歸於寂靜。
6
宴會的喧鬧聲瞬間消失了。
身後是秦子安倒地的鈍響。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氣,也不知道身上的暗紅色液體,是紅酒還是血。
我哆嗦著,打開了廚房的拉門。
鮮紅的酒液順著紅酒瓶的上半部分,一滴滴落在昂貴的羊絨地毯上。
我赤著腳,走出廚房。
小腿扎了碎片,血順著小腿匯聚成股。
眾人鴉雀無聲,盯著狼狽又猙獰的我。
突然有人看到倒在後面的秦子安,尖叫一聲,「殺人了!」
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我被人推搡到旁邊,桑阿姨發出刺耳的尖叫,瘋狂地朝著秦子安奔去。
「快叫 120!我兒子不能有事!」
我臉色煞白,萬念俱灰。
因為我看到一攤血從秦子安的頭上洇出。
秦子安死了,我的人生也完了。
閃爍的燈光照得我眼前發暈。
我眼神空蕩蕩地看向秦苛。
他跟何嫻君站在一起。
手裡拿著一份泛黃的協議書。
右下角,是我和桑阿姨的簽名。
為了讓秦苛失去財產的繼承權,桑阿姨要我跟秦苛談戀愛。
當秦氏所有的股東都不認可他的時候,秦苛便失去了資格。
從一開始,我靠近秦苛的目的,就不單純。
哪怕最後喜歡上了他。
這件事,就是跨不過去的坎。
秦苛平靜地將協議遞給我,「是你簽的嗎?」
「是。」
我抹開臉上濕漉漉的頭髮,「對不起。」
秦苛笑了聲,眼中是濃濃的失望,仿佛在笑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語氣冰冷。
「110 嗎?」
「我要報警。」
我站在角落裡,濕透的衣服被空調一吹,引得人打起了寒戰。
桑阿姨撕心裂肺地喊著,叫囂著讓我好看。
我孤零零地承受著所有人都注視,沉默不語。
何嫻君添油加醋道:「我說過的,拿了錢,就夾著尾巴做人,別在我面前撒野。」
桑阿姨抄起檯燈,狠狠朝我砸來。
秦苛突然抬手替我擋了下,隨後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臉色一沉,拽住我的胳膊,拖進一間空房間。
砰!
門狠狠甩上。
秦苛扯鬆了領帶,語氣冷冽,「你自己解釋。」
他向來不是個有耐心聽人解釋的,也鮮少向別人展露脾氣。
我動了動唇,語氣很輕,「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氣笑了,「我看到的是什麼樣?」
「很多年前,我爸爸躺在病床上,一天要花掉五六萬。桑阿姨說,她可以給我一份工作,只要我待在你身邊,我爸爸就可以繼續活著。」
「所以你一開始,答應跟我談戀愛,就是做戲?」
秦苛表情冷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我撕碎。
我壓住喉嚨里的哽咽,「對。」
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我每天要面對校園霸凌,放學後要身兼數職,要債的親戚在家門前排成了排。
那段黑暗的日子,因為有秦苛的陪伴,我咬牙活了下來。
可終歸是我騙了他。
「秦苛,我……喜歡過你的。」我聲音哽咽,「在我知道這樣會讓你丟掉繼承權後,我放棄了。」
「夠了。」
他語氣淡淡,眼神中帶著心灰意冷的厭倦,「黎願,真的夠了。」
鈍痛自心底傳來。
當年我像個逃兵一樣,以為離開,就可以躲過今天的局面。
可這一天還是來了。
「對不起。」
「你沒有錯,是我眼瞎。」
秦苛轉身,開門走出去。
我被警察帶走了。
秦子安沒有死。
在病房裡叫囂著要讓我坐牢。
幸運的是,那晚我帶了一支錄音筆,錄下了秦子安圖謀不軌的證據。
我把證據提交給警方,也請了律師。
律師來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人。
儒雅年輕,風度翩翩。
是個十分有品位的年輕男人。
「黎小姐,您好,鄙人姓蘇,是秦先生給您請的律師。」
年輕男人看了旁邊的律師一眼,「我建議您把這件案子交給我處理。論經驗,我比任何人都豐富。」
「秦苛有什麼訴求?」我在警察局待了一夜,精疲力盡,「我已經把錢還給桑阿姨了,如果他想追究我欺騙他的事,我願意賠償……」
「您應該誤會了。」他熟練地坐下來,「秦先生第一時間給我打了電話,沒說是什麼案子,但是請我務必保一個人。」
他看了看材料,露出一抹笑,
「我都做好為殺人犯辯護的準備了,不過目前看來,您被判決正當防衛的機率很大。不必擔心。」
我垂著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既然他不相信我,為什麼還要幫我?」
律師推了推眼鏡,「抱歉,這就不在我解答範疇了。
黎小姐,您被保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