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晝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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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然望著我裙上不斷暈染開的血跡。

竟是落淚了。

再醒來是在獵場的營帳里,鼻尖繚繞著清苦藥香。

太醫正低聲回稟:「囊中香料里,有一味能夠致使野鹿發狂……」

事已至此,皇后終於回過神。

眼見她要辯解,我開始哭。

「皇后姐姐若不喜歡妹妹,怎麼責罰妹妹都可以,為何、為何要害妹妹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皇后恨得咬牙,「你?!你敢誣衊本宮?!」

「本宮一時不慎,竟教鷹啄了眼!」

「皇后!」蕭朔冷聲打斷,指著案上的香囊。

「隨侍的宮女、太監都看見了,這東西,原是你給貴妃的。」

「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人證物證俱在,皇后自然是百口莫辯的。

蕭朔動不了皇后,只能小懲大戒,禁了她一個月的足。

卻也順理成章地晉了我的位分,協理六宮。

這夜,蕭朔來時,內務府的人正送來皇貴妃的金印金寶。

見此,他笑著調侃,「這下愛妃滿意了?」

我低低唔了聲,「姑且滿意。」

待他走後,殷若寒才從檐上翻下來,風露滿身。

早在我倒在血泊里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你……何苦至此。」

殷若寒望著我蒼白的臉色,眸中滿是痛惜。

可他沒有勸阻我的立場,張了張嘴,似是想問我一句疼不疼。

我搖頭,目光落在案前金寶上。

「不苦,不疼。本宮就喜歡金燦燦的東西。」

13

皇后被罰一事,在前朝後宮引起不小震動。

雖然只禁足了一個月,卻無異於在打謝家的臉。

前朝後宮,人心惶惶。

我卻學著協理六宮事宜,忙得不可開交。

這天是阿娘的忌日。

按江南舊俗,不燒紙錢,但要放一盞水燈。

天下江河湖海相通,魂魄隨燈漂泊,終有一日能回到江南故里。

我出不去,便想著在宮中找一條連通外河的水道。

「在找什麼?」

那身紫衣,濃得將要融入夜色。

待看清我捧著的水燈,他的眸中閃過訝異之色。

殷若寒自然也知道那是什麼。

但他什麼都沒說。

下一刻,我的腰間一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殷若寒便帶我掠過了那道將我困住的宮牆。

他說:「阿織。我帶你出去。」

護城河邊,我撥了撥水,小心翼翼地放下燈。

小燈飄飄搖搖,逐流而去,魂歸故里。

我已經不記得阿娘的眉眼了。

卻總夢見她坐在織機前,日復一日,織著那張我看不懂的圖。

阿娘說,這叫璇璣圖,能教男人回心轉意。

「待阿娘織成璇璣圖,你爹爹就回來了。」

她總是這樣說。

可是後來,璇璣圖織成了,爹爹卻沒有回來。

我坐上去上京的船,沒了阿娘。

我很輕地闔了一瞬眼。

阿娘。我在心裡小小聲道。

後來我找到了爹爹,但他不記得我們母女倆。

他是個不值得的人。

璇璣圖,不要再繡了。

殷若寒站在我身後,和我一起注視著水燈遠去。

他幾次垂眸,想要開口,卻終究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等我一下。」他最後道。

殷若寒剛走,身後,驟然轉出一道人影。

「嘖,小爺還以為天黑花了眼。」

肩頭猛然被男人擒住。

來人語氣狎昵,「皇貴妃的位置,娘娘坐的可還舒坦?」

我認識他。

這人是謝皇后的弟弟謝曜,我在宮中的大宴上見過。

我掙開他的手,厲聲呵斥,「你放肆!」

「放肆?」他挑眉而笑,「是我放肆,還是娘娘私自出宮放肆?」

說著,謝曜湊近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欲色。

「你欺負了我阿姐,竟然想全身而退?」

「我今夜就替我阿姐好好教訓你!」

謝曜強硬地錮住我的手腕,粗短的手指就要去挑我的腰帶。

「別掙扎了,你還仰仗著誰給你撐腰?」

他嗤笑,「我那廢物姐夫麼?」

我輕聲道,「他來了。」

「做夢。你說那個窩囊——啊!」

骨骼斷裂之聲響起。

暗鏢凌空而來,釘透了謝曜的手腕。

他爆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整個人癱軟下去。

「我乃當朝國舅,你敢動我!?」

「你是誰?我必將你吊在馬後拖死!」

雲靴踏上謝曜胸前的瑞獸織紋,狠狠一碾。

殷若寒手上還捧著一盞祈福的蓮花燈。

目光冰冷陰鷙,如看死人。

「司禮監,殷若寒。」

「咱家恭候國舅爺大駕。」

他轉眼看我,「哪只手碰的?」

我低頭看了一眼。

下一刻,雪亮的劍光閃過夜色。

謝曜的右臂,竟被齊齊斬斷。

「啊——!」

「你……你們!」

昏死之前,謝曜咬緊了牙關,「等著,謝家不會放過你們!」

錚然一聲。殷若寒自顧自收劍歸鞘,漠然抬眼。

「儘管來。」

「咱家為皇貴妃,撐一輩子腰。」

14

翌日,朝堂沸反盈天。

謝曜的父親聯合百官上書,痛斥妖孽當道,國將不國。

面對眾人發難,殷若寒卻仿佛沒事人。

「此乃陛下御賜尚方寶劍,先斬後奏,有何不妥?」

他笑容艷艷,「況且——」

「咱家還為謝小公子留了一臂,尚且全了你們臉面。」

謝曜的父親憤憤不平,張口就罵,「閹人猖狂!」

殷若寒也不惱,「怎麼,這就算猖狂了?」

「還有更猖狂的。」

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麼拔劍的。

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一點泛著寒光的劍尖,挑落了謝父的烏紗帽。

謝父驚恐地癱坐在地。

「反了……真是反了!王法何在啊!」

殷若寒歪了歪頭。

「令公子覬覦皇貴妃,按律當斬。」

「你既滿口王法,卻又為何對此絕口不提?」

滿朝譁然。

謝家人終於坐不住了。

這天夜裡,隱密的火光亮起,宮中偏門被人悄悄打開。

車馬秘密進宮,謝家人故技重施,帶著蕭氏旁支的稚子逼宮。

可他們不知道,殷若寒和蕭朔,等這一天很久了。

宦官在黑夜裡奔走,捉摸不定的影子醞釀著一場無聲的風暴。

皇帝的耳目如同暗夜裡的蛛網,不知不覺,已然織上謝家的房梁。

蟄伏在地底下的幽靈,等待著那一聲如雷的馬蹄將他們驚醒。

雖是深夜,皇城中卻已集結了整個上京城的兵馬。

殷若寒的手按在劍柄上,護衛著高高端坐馬上的皇帝。

錚然一聲。他拔劍。

「反賊謝氏,私結朋黨,禍亂朝綱,欺君罔上,意圖謀逆——」

「罪無可赦,按律當誅!」

所有的布局,只待這一刻。

皇城落鎖,瓮中捉鱉。

撥亂反正,在數年之久,也在頃刻之間。

15

兵戈之聲響了一夜。

殷若寒說,天色熹微之時,才可以打開宮門。

當時我喊住了他。

我問,「殷若寒,那你呢?」

他怔了怔,低聲寬慰。

「待天亮,你打開這扇門,我就回來了。」

於是我抱著殷若寒留給我的劍,守在門邊。

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夜,會有一個不速之客造訪。

宮中變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趁亂脫逃的瘋女人。

宋錦月在宮裡待過的日子比我多,對這裡的布局了如指掌。

自然也知道,那條通往我宮中的密道。

冰涼的刀刃無聲無息地貼上我的脖頸。

「宋織,好久不見。」

宋錦月笑容瘋癲,「我來索你的命。」

她剛從大牢里逃出來,身上混合著血腥和腐爛的味道。

我垂眼,那截撩開的袖子下,皮肉竟被一片片剜掉,露出白骨。

於是我笑道:「我嫡姐是上京第一美人,你是什麼白骨精怪,也敢冒充她?」

「對了。」我皺眉思索,「你這白骨精,是嫡出還是庶出?」

宋錦月的動作僵住了。

趁她怔愣,我反手擲劍,將她的衣擺牢牢釘在地上。

宋錦月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忽然就瘋了。

她猛然朝我撲過來,一口咬上我的脖頸。

「宋織!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她哭哭笑笑,痴痴看著我身上皇貴妃的華麗服制。

「對、對,我是想要活成這個樣子的。」

「陛下,陛下也是有真心的。下輩子,我也要當皇貴妃——」

宋錦月喃喃自語,「殺了你,就可以回到剛開始的時候了。」

她的袖中猛然滑出另一柄匕首。

我眼皮微掀。

無比輕柔地牽引著她的手,替她了卻殘生。

「你當然可以回到過去,姐姐。」

我笑意溫柔,「只是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那裡,已經沒有人在等你了。」

天邊微霞。

我如約打開宮門。

正有一人拄著劍,搖搖晃晃走來。

紫衣妖異,眉眼卻溫柔。

「阿織。」殷若寒啞聲道:「我回來見你了。」

他沒有失約。

可是下一刻,殷若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拄著劍,踉蹌著跪倒在我身前。

大量的血從他的耳目口鼻之中溢出來。

我顫抖著去扶他,才發現,那襲紫衣已全然被染透了。

殷若寒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忽然將面前的我推開。

他顫抖著,整個人跪伏在了地上。

「恭賀娘娘,榮華高升——」

深紫的衣衫曳落在地,譬如殘花凋零。

遠處,依稀響起馬蹄聲。

我猛然抬頭。

蕭朔顯然也經歷了一場惡戰。

銀甲未卸,眉眼沾血,正騎在馬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君王之諾,一諾千金。」

他俯身,朝我伸手,竟要拉我上馬,共乘一騎。

「朕的……皇后。」

16

外戚剷除,塵埃落地。

殷若寒卻一病不起。

太醫捻著白須,紛紛搖頭。

只說掌印這些年積勞成疾,外表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內里卻耗空了。如今傷損過重,任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得。

只能看殷若寒自己,還有沒有生志。

蕭朔沉默地坐在病榻前。

眼中似有悵然之色。

半晌,他喚了聲,「老師。」

嘆息似的。

我看向蕭朔,他笑著搖頭。

「朕曾和掌印說過,他會不得好死。」

「他卻說——」

「『我求之不得。』」

蕭朔只象徵性地來看過殷若寒一次,便忙碌著重整朝堂。

這些日子,我就一個人坐在殷若寒的榻邊發獃。

這人容顏極盛,平日裡有種凌厲肅殺的美。

病中倒是清減幾分,不再那麼迫人。

我虛虛描畫著他的眉眼,悵然想著。

你我兩世相識,我卻只識得你這副皮囊。

你我青梅竹馬,你的過往,我卻全然不知。

「殷若寒,你不醒麼?」

我低低喚了聲。無人回應。

可是殷若寒。

我鼻頭無端發酸。

不要死。

不是說好了,要為我撐一輩子腰。

案上還放著那套被血洇透的紫衣。

衣料垂墜下來,卻隱約露出一個什麼東西的輪廓。

我顫著手去摸,心口處,歪歪斜斜地縫著一個暗袋。

我拿出藏著的青玉璜,卻意外掉出一張泛黃的紙條。

稚子歪歪扭扭的筆跡映入眼帘。

那是我的字跡。

——宋織和殷恕,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恍惚想起來,這是當年,我逼著殷若寒教我寫的。

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推開小山似的書卷,握住了我的手腕。

「想寫什麼字?」

我大聲告訴他,「宋織和殷恕,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本以為是稚童玩鬧一樣的東西,卻被這人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口,許多年。

我忽然想起,這一世,我喊過他許多次殷若寒。

卻沒有一次,喚過他真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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