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人心。
我毫不意外。
10
陛下的身體越發差了,據說這日子的摺子,都是皇后代批的。
他整日整日宿在昭妃宮中,不是尋仙問道就是上摘星台「修煉」。
群臣雖然心中急切,但皇后處理起政事井井有條,讓他們心中又有了些許安慰。
我回了林家。
「你們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林將軍神色複雜,「我原以為你是想以自己的本事接你姐姐出來。」
假死,出宮祈福,出逃……有太多辦法能讓一個人消失,但看我和姐姐的動靜,我們顯然沒有這種打算。
我不答:「小舅舅應該知道。」
林邵看我養私兵,看我鑄盔甲,看我任由大逆不道的流言在軍中散播,樣樣都是砍頭的大罪。
可他還是陪我去做了。
我不說給他聽,他也猜得到。
「可這……」林將軍重重嘆氣,「瓊兒是女子。」
「為何嫡姐不行?」我眼神灼灼,「您也同意了夫人上戰場,您視夫人為驕傲,可見並不是看不起女子。夫人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嫡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您看,嫡姐做得很好不是嗎?為何嫡姐不行?」
他沉默了。
只要談起林曦君,林家的所有人都會陷入沉默。
我轉頭看,林邵早已淚流滿面。
「父親,應馳死了。」他說,「我知道他早就活不下去了,從曦君去世的那一年起,他就活不下去了。林家當時正值鼎盛,我們為了所謂君恩,沒能成全他和曦君,那如今思汀和思瓊呢?孩子們都努力到這個份上,我們為何不能助她們一臂之力?」
沉默良久。
林將軍俯身扶起我,他的掌心有一塊虎符。
「從今往後,林家軍聽你號令。」他沉聲說,「去吧,孩子。去做我們沒做到的事情。」
……
連日暴雨傾盆,皇后的預產日終於到了。
那一夜,百姓在家中安睡,十萬精兵卻將京城圍得水泄不通。
知情的人大門緊鎖,有忠臣眉頭緊鎖,長嘆口氣後卻依舊選擇袖手旁觀。
黑騎壓城,皇宮掀起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京城,變天了。
直到皇宮禁衛一個不剩,天子近侍也人頭落地,神色慘白的皇帝從睡夢中被拽醒,嘴唇哆嗦著坐在金鑾殿上,指著我的鼻子怒罵:「逆臣!你們是想造反嗎?!」
我面不改色,手一揮,被五花大綁的大皇子和孟尚書就被扔在了地上。一摞密信散落在地,皆蓋著兩人的私印。
我說:「陛下,大皇子和孟尚書勾結謀反,證據確鑿。臣救駕來遲,不得不攜劍闖入宮中,望陛下原諒。」
一聽這話,孟尚書頓時「嗚嗚嗚」地叫喚起來。
我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父親是不是想說什麼?可你實在是太蠢了,女兒不想聽你說話。」
從他願意以身為餌和大皇子虛以委蛇開始,他的結局就已經註定。
我看也不想看他,一劍刺穿他的心臟。
無關緊要的炮灰而已。
只不過,上一世我們是棋子,這一世就成了他。
「你是女人——」皇上失聲尖叫,而後很快反應過來,「你和皇后什麼關係?林家,還有林家,是不是林家意圖謀反?」
「沒錯陛下,」我笑著說,「臣女聽聞陛下有意立皇后生的嫡幼子為太子,於是冒險前來取聖旨。」
雨水滴滴答答,順著我的下巴流到盔甲上。
我拔劍:「陛下,您是自己寫聖旨,還是要臣女幫忙寫?」
「救駕,救駕!」慌不擇路的皇上扯住身邊的昭妃想跑,昭妃卻利落地掙脫了他的手,將他狠狠一摔,捆縛在椅子上,隨後退到我身後,恭敬垂首。
「阿汀小姐。」昭妃說,「娘娘吩咐我保護您的安全。」
我問:「娘娘怎麼樣了?」
「早已準備好了,母子平安。」昭妃面不改色。
皇上還在慘叫,我卻已經不耐煩了,走上前,剁了一根他的手指,逼他寫聖旨。
他顫顫巍巍地寫著字,已經被嚇破了膽。
我打量著這個垂垂老矣的昏君。
「陛下,曾幾何時你是我的噩夢。」聖旨寫完,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但我還是想說,若非我想死,那時候殺了你,我亦能全身而退。」
他茫然,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可我已經轉身離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皇城,暴雨已停。
喪鐘響起。
嬰兒的啼哭聲也響起。
「陛下,薨!」
一切都結束了。
11
一夜之間,大皇子與孟尚書勾結謀反,幸好皇后早有察覺,大義滅親尋出證據。
司將軍救駕及時,隨林將軍護衛皇城,才平息一場動亂。
逆賊當場死亡,陛下年事已高,被活活氣死。
皇后當夜誕下皇子,依聖旨封為太子。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即位,因為年紀太小,百官請願太后輔政。
太后推拒不得,又是民心所向,代為垂簾聽政。
太后在位期間,減賦稅,免徭役,開恩科,提拔年輕官員,景朝欣欣向榮。
司君將軍的身份暴露,原是女扮男裝,卻因為其戰功赫赫,太后寬厚,免其罪責,為天下女子榜樣,被天下人讚頌。
又是一年春。
我來向姐姐告別。
「姐姐,我想去南海看一看。」我說,「請姐姐允我。」
彼時嫡姐正抱著小太子,聞言看向我。
她當年便是假孕,這孩子也是抱養來的孤兒,她帶在身邊從小教導。
我們給他取名「思君」。
思君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扯我的袖角,口齒不清地喊我:「姨姨……」
我連忙抱過他:「欸。」
這孩子眉眼長得有些像夫人,手腕上一點紅痣更是一模一樣。
嫡姐嘆氣:「我知你要去一趟的,攔也攔不住,只等著你什麼時候和我開口。」
我不語。
夫人葬在孟家,我以為她不會樂意,想帶著她和應馳, 一同往海邊去。
他們一個葬身漠北,一個埋於京城,但我想,他們的魂靈更願回到南海, 無拘無束。
「也罷, 就去吧。我是沒得閒, 你不一樣,可以到處走走。」她溫和地看著我,「待思君長大了,我們就帶著祖父回南海住著,去看看母親從小長大的地方。」
我咧嘴一笑。
離開京城前,嫡姐為我送行。
「阿汀,保重。」
「(思」我愣了,隨後反問:「姐姐,你疼嗎?」
她便笑了,眼角含淚。
「疼啊,好疼。
「我是被逼自盡的,死前我就想著,我妹妹該多難過,我這輩子又有多窩囊。
「後來我的魂魄就瞧著你進了宮, 瞧著你逼自己做不喜歡做的事, 瞧著你拖著那畜生入了火海。你武功那麼好,能出來的,但你沒出來。
「我的心好痛好痛, 我那段時日天天對著佛祖祈禱, 我說希望讓阿汀不要再經受這樣痛苦的一生了。
「後來我回來了, 我就想著, 這次我一定要保護你,保護自己, 保護林家,我要坐上這最高的位置,為我們報仇。
「可我沒想到, 你也回來了。
「你入了軍營,你殺敵無數,舅舅說你受了很多傷, 可我瞧不見。」
我認真地說:
「姐姐,可我這輩子很高興。
「我終於能幫上你的忙了。
「阿汀願意做姐姐一輩子的劍。」
做你的鷹犬與猛虎, 做你所向披靡的刀。
她忽然伸手, 緊緊抱住了我。
「但我只想要阿汀做我的妹妹, 這些都不需要。」
我又笑了:「那我就做姐姐一輩子的妹妹。」
……
出城的路上綠意斐然。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一人一騎,身下的寶駒四蹄踏雪, 它很懂事,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我背上的行囊。
我拍了拍它的頭:「行了,不會丟的。」
行囊里的東西也很簡單,兩個小盒, 一襲披風,一個玉佩和一柄劍。
我要送那個一身紅衣的姑娘和那個從不任性的少年歸家。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思瓊思汀亦思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