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燼沒再去過鑽石。
那是他看護了多年的場子,最終失了防守。
付雷要幫我們買房,周燼拒絕了。
那時的他,二十二歲,已經不復少年模樣,眉眼之間皆是深沉。
付雷說:「阿燼,我們目前沒有跟闖哥翻臉的資本。」
少年早熟的周燼,笑了一聲:「哥,這句話你說了多少年了,其實也不是不行,你只是不願做出取捨罷了。」
付雷道:「我走到今天,用了半輩子,你還年輕,別太天真了。」
是啊,他還年輕,所以固執,所以天真。
他看著付雷:「當初是你自己說的,你有自己的底線,現在你還承認嗎?」
付雷沒說話了,他沉默了。
周燼帶我離開,那天我們約好了下午去看新房,並且很容易地就敲定了滿意的戶型。
等著簽購房合同的時候,他說:「阿嫣,簽你的名就好了,我出去抽根煙。」
我知道他心情煩躁,爽快地應了一聲。
一切搞定的時候,我在售樓處門口看到他。
噴泉水柱,花團錦簇,他蹲在台階處慢條斯理地抽煙,姿態肆意又懶散,引得售樓處的小姑娘不時觀望。
我看到有個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很快地跑過去,笑得很甜,似乎在向他要手機號。
周燼斜睨著看她,嘴角一抹壞笑,瞬間讓她紅了臉。
下一秒他說:「我老婆在裡面簽合同,你不怕她出來扇你啊?」
我隔著距離咳嗽一聲,小姑娘落荒而逃。
周燼聽到動靜,掐滅了煙,起身望向我,挑眉笑道:「搞定了?」
我沖他揚了揚購房合同:「嗯,你看。」
他走到我面前,以絕對的身高優勢攬著我的肩:「是不是該慶祝一下,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出去吃?」
「回家切點黃瓜吃涼拌面吧,最近天熱,沒太有胃口,就想吃點清淡的。」
「……老婆,你不會懷孕了吧?」
「……怎麼可能!我們每次都做了措施的。」
周燼眉眼皆是笑意,揉了揉我的頭髮:「沒有就沒有,嗓門那麼高幹嗎,怕別人不知道?嗯?」
我環顧四周,瞪了他一眼,胳膊肘搗了下他胸口。
周燼故作吃痛,用力地勾住我的脖子,順勢把頭埋下來,一米八九的大個子,在我脖頸處鑽痒痒,不滿道:「打我幹嗎,回去加把勁就是了。」
「周燼!」
「哎,姐姐您說,儘管吩咐,小的伺候到位。」
「你閉嘴吧。」
「……好,那咱們回家說。」
10
在我和周燼決定結婚的時候,我在一家畫室應聘做了老師,教小朋友學畫畫。
周燼比我厲害,他摩托車玩得很溜,參加過各種越野摩托錦標賽,獲得過很多獎盃和獎金。
我的夢想是將來自己開一家畫室,他的夢想是將來自己成立一個摩托俱樂部,帶出一支勇奪世界冠軍的車隊。
我們在越來越好的路上。
周燼總說要往前走,往前看,可惜沒人告訴我們,有時候人生的路,回不回頭,身不由己。
付雷突然打電話說闖哥點名要請周燼和我吃飯。
他拒絕不了,淮城那時最大的黑社會無疑是闖哥,誰也得罪不起。
富麗堂皇的五星級大酒店,擺了一桌山珍海味。
除了付雷和周燼,幾乎都是生面孔。
哦不,我認識的還有闖哥和他的弟弟孫小春。
孫小春一口一個「弟妹」,似乎全然不在乎曾經與周燼結下過梁子。
他主動敬我酒,說是為之前犯下的混帳事道歉。
我握著酒杯不知該不該喝,周燼伸手輕飄飄地接過:「小春哥,我替阿嫣喝了,她不會喝酒。」
「周燼你這就沒意思了,一點面子也不給,什麼會喝不會喝,抿一口都不行?是不是還記著那事過不去了?」孫小春挑著嗓門,一臉不快。
我的臉有些白,周燼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姿勢隨意地往後仰了下,握住了我的手。
「哥哥們見諒,我老婆在備孕,你們真要她喝,只能以茶代酒了。」周燼面上含笑,聲線卻很淡。
「阿燼,你這要結婚的消息我還沒消化,連孩子都要有了。」
桌上一個穿西裝的大哥,頭髮梳得鋥亮,一邊抽雪茄,一邊笑道:「想清楚了嗎,你才多大,是不是太心急了。」
「不急,哥哥們又不是不知道,我這種打小沒家的人,心心念念就想有個家,誰不想過安穩日子。」周燼笑得坦然。
闖哥與前些年相比,倒少了一些凶神惡煞的氣質,手裡把玩一串古玩佛珠手串,胖胖的臉上戴了一副近視鏡,看著有幾分蒜要開花裝水仙的意味。
然後他敲了敲桌子,用佛珠手串指了指桌上抽雪茄的人:
「還抽呢,都掐了吧,不知道今天請的是誰,沒點眼力見。」
聲音不悅地說完,轉而又像個好脾氣的老大哥似的,對我道:「小嫣,初次見面,哥哥也沒準備什麼禮物,這手串送你了,可別嫌孬。」
「瞧咱們闖哥,這全鬼眼的海黃說送人就送人了,我記得這可是您最喜歡的一件藏品呢。」
坐在闖哥身邊的一個女人,看上去有三十多歲,打扮得嫵媚性感,胳膊肘搭在孫大闖肩頭,鳳眼含笑,對我道:「妹妹,闖哥這是真心喜歡你呢,還不趕快收了。」
進來之前,周燼為我逐一介紹過,這女人該稱呼一聲娟姐,跟了孫大闖好些年了。
屋內除了她,還有幾個明眼看得出的陪酒女,個個明艷漂亮,三三兩兩地坐在他們之中。
闖哥給的東西,付雷和周燼都笑著讓我收下,周燼還謝了他。
一桌人還算和氣地敬了酒,聽闖哥聊了會兒古玩鑑賞,又聊了會兒以前的陳年舊事。
他著重談到了周燼。
說周燼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付雷把他當弟弟,他也把他當弟弟。
周燼十六歲時,鑽石開業有一年了,因為一些道上的事,闖哥他們在澳門撈吃飯時,被一群人拿刀追過來砍。
十六歲的周燼,憑著一股狠勁,拎著刀專挑人耳朵削。
最後削下十幾隻血淋淋的人耳朵。
那些過往自然是我不知道,我才知道周燼有個很出名的外號——周小瘋。
他待過的那個世界,其實我一直未曾了解。
他們說得津津有味,我卻有些反胃,喝了些檸檬水才壓了下去。
周燼握了握我的手,飯局也進行了一半了,於是跟闖哥提出讓我先回去。
闖哥挽留了一句,然後心照不宣地讓娟姐送我。
我走的時候,正巧看到又有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穿著弔帶裙,喜笑顏開地進了房間。
娟姐瞧著我笑:「下半場是她們的,你走了他們才好敞開了玩。」
周燼應該會回來得很晚,因為娟姐說他們待會吃完還要通宵打麻將。
我回到家,洗完澡便上床睡覺了。
黑暗之中睜著眼睛,一直未曾踏實。
直到後半夜迷迷糊糊,周燼回來了,手探過來,整個人直往我懷裡鑽。
身形高大的男人,像個小狗似的,呼吸間有酒氣,眼睛卻還很清醒,深邃之中氤氳著暗光。
「阿嫣,你還好嗎?」他一臉擔憂。
我睡意矇矓,一臉迷惑地看著他。
喝了酒的他有些黏人,一動不動地抱著我,頭埋在我胸口:「對不起,今天,是不是嚇著你了。」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聽他聲音惶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周燼,不怪你,就像你曾經說的,如果可以選擇,誰願意過這樣的人生。」
「阿嫣,我後悔了。」
我的手一頓:「怎麼了?」
「我後悔靠近你了,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有的選,混口飯吃罷了,我也是個普通人。我以為,只要堅守底線,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那麼除了出身不好,我跟你們是沒區別的,我真的從沒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阿嫣,我愛你,我曾經自負地以為,沒人能比我對你更好,只要我足夠愛你,我們就可以在一起,可是我好像錯了。」
「周燼,你在說什麼?」
「現在怎麼辦呢,想抽身太難了,放棄你我又做不到,我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沒有你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阿嫣,你原諒我,我真的很自私。」
他將我的手握得很緊,緊得有些疼。
我想我應該懂他的意思了,他抽不了身,付雷願意,闖哥不肯。
其實周燼是個很純粹的人。
在他的認知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只要不沾,堅守底線,他就是白的。
可他如今一隻腳已經沾邊了。
混黑道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這點他似乎格外清楚。
跟我在一起時,他清清白白,到了這個時候,他覺得應該放我離開。
但他捨不得。
我嘆息一聲,笑道:「傻子,你自己說過的話忘了?眼睛長在前面,只管往前走,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阿燼,別擔心,會好的,實在不行,我們日後找個說辭離開這裡好了。」
「你願意?」周燼握著我的手,眸光微動。
「為什麼不願意?」我不解。
「我們剛買了房子,而且你從小生活在淮城,家在這裡,我以為……」
「周燼,我們倆在一起,才是家。」
我打斷他的話,笑著看他。
床頭燈光昏暗,周燼一瞬間神情柔軟下來,眼睛有些泛紅,下巴抵在我脖頸上,聲音微微哽咽:「阿嫣,我真的好愛你,有你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我保證,只要我活著,一定會是這世上最疼你的人,我會永遠愛你,永遠對你忠誠。」
「不見得吧。」
我翻了個白眼:「我離開飯店的時候看到有小姑娘進去了,你們玩得挺開心吧。」
周燼抬頭看我,昏暗之中,一雙眼睛含笑,濕漉漉像蒙了一層霧光。
然後他的吻落在我耳畔,好笑道:「隨時歡迎姐姐檢驗,我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你一個人的,乾乾淨淨。」
「知道了,睡吧。」我拍了下他不安分的手。
「不行,現在就還我清白。」
昏暗的房間,男人不滿地覆上我的唇,聲音啞欲。
我嫌棄地將他推開:「洗澡去,你一身煙味。」
——
鑽石變成今朝的時候,付雷混得一天比一天好。
後來他沉迷於造園藝術,為了一棵松樹不惜花銷千萬。
當年的闖哥,在淮城無人能及時,也迷戀過古玩文物。
他送我的佛珠手串,是極品全鬼眼野生海黃珠子,對眼的珠子原料很難得,更何況那是整整一串極品對眼。
闖哥為了自己的愛好,開了好幾家古玩店。
就如同付雷後來專門成立了園藝公司。
闖哥其實對周燼很好。
我相信他是真的欣賞周燼。
孫大闖這個人,從小在刀尖拭血,三教九流什麼人都見過,眼睛很毒。
他覺得周燼不錯,因為周燼講義氣有血性,還有良心。
他很早之前就對付雷說過,阿燼這小孩好好栽培,將來是個好苗子。
適合留在他們身邊混黑道的好苗子。
闖哥要周燼留在他身邊幫忙。
他只需一句:「阿燼你是瞧不上哥哥這人,還是心裡對哥哥有意見?」
沒人能不識好歹地拒絕他。
連付雷也道:「既然闖哥賞臉,阿燼你就去闖哥那裡幫襯一下吧,跟著闖哥能學到很多東西。」
付雷哥有自己的打算,他當然是為周燼著想的。
他說,當著這麼多人不能不給闖哥面子,而且闖哥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都交出去有人打理,周燼沒機會碰到的。
他還說了,闖哥不是不講理的人,周燼那些想法可以慢慢跟他說,多提幾次,闖哥不至於霸占著人不放。
至於付雷,也會勸孫大闖放周燼離開。
嗯,一切都跟我們想的一樣。
可是半年之後,海港岸邊,警方追捕,闖哥被當場擊斃,周燼跳了海。
我不明白。
阿燼明明說過,那些東西他沒碰過,孫大闖也不會讓他碰。
周燼在他身邊,無非是幫他盯著點古玩店的貨,跟他一起去古貨市場,也聽人講翡翠等級,蜜蠟真假。
闖哥還經常帶他去各地拜佛。
他們去寶華寺,寶蓮寺,大相國寺。
也去普陀山。
那時候我在掛老房子出售,因為周燼說了,闖哥答應了可以讓他離開。
他拍了拍周燼的肩膀:「雷子給我說了,這樣,哥哥也不為難你,你自己想清楚,咱們這條路,踏上了很少有能回頭的,你瞧我,仇家太多了,我要是跟你一樣放下了,指不定哪天就橫屍街頭。
「你想清楚了,以後想回來,闖哥隨時歡迎。」
阿燼當然跟他不一樣,他的手還很乾凈。
十一月初,周燼與闖哥一起去海港碼頭接最後一批貨。
他說是孫大闖與雲南佬敲定的一批象牙製品。
孫大闖很重視這批貨,因為裡面有他心心念念的極品天眼珠。
他們一行人於深夜去了海港,再也沒能回來。
寒冬的天氣,跳海,基本無生還機會。
明明他走時說,這是最後一趟,明天開始,他就不必再去闖哥那裡了。
11
我三十歲生日這年,周燼已經失蹤了整整七年。
我們的新房,早就裝修入住了。
臥室陽台是一面落地窗,很寬敞,是我喜歡的那種。
我通常睡到日上三竿,懶散地躺在陽台椅子上,吞雲吐霧。
三十歲的代嫣,有長卷髮,精緻的臉,好看的指甲。
有房子,也有錢,還有人追。
比如那位外表不茍言笑的端莊律師,在我甩了他之後,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對我感了興趣。
我不見他,他便打電話到金朝,輕飄飄一句:「我要訂廂。」
葉誠自己訂了個大包廂,既不唱歌,也不要小妹陪酒,只讓人叫我過來,一本正經地對我道:「代嫣,我們談談。」
「葉律師,我們不熟,沒什麼好談的。」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彎了彎嘴角。
他同樣好笑地看著我:「床都上了,別總說我們不熟。」
「上了床就算熟人?那我熟人可太多了。」
我笑得漫不經心,葉誠面色頓時不好看,抿著唇,下頜線繃緊。
「我不信。」
「隨你便。」
我在包廂點歌,唱大悲咒。
這是我的拿手曲,唱得很流利,曾被阿靜調侃聽完了想四大皆空,快點出家。
她還曾買給我一隻木魚,告訴我可以邊唱邊敲,最好敲得客戶都清心寡欲,皈依佛門。
我是個奇葩,葉誠也是個奇葩。
我唱大悲咒,他便安靜地看著我唱大悲咒,我唱心經梵唱,他便安靜地聽我唱心經,神情平靜,有時還後仰著閉目養神,包廂燈光下,金絲眼鏡折射出光芒。
他後來又訂了幾次廂,專程來聽我唱大悲咒和心經梵唱。
他說做律師久了,見慣了太多人性的黑暗,有時候自己也很茫然,因為法律並非萬能,很多時候無法完美。
他心情低落的時候,也喜歡聽歌。
只沒想到,我唱的大悲咒更能讓他心境平和。
我說:「這說明葉律師與佛有緣,出家吧。」
他說:「嫣嫣,別鬧。」
一向不茍言笑的葉大狀,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柔軟。
也會在我凌晨下班的時候,隔著老遠專程開車等我。
他想送我回家。
但很遺憾,後來我敲了敲大堂前台桌子:
「京淮事務所的葉律師,再來訂廂就說沒了。」
周燼走後,我挺喜歡研究刑法。
販毒量刑標準,海洛因,3g,一年;10g,七年;50g,十五年;100g,無期;200g,死刑。
我一直想不明白,孫大闖為什麼會膽子大到用貨物販毒,還是明目張胆地在海港碼頭。
後來付雷說:「這種事誰好說呢,本來就是生死由命,沒有人能隻手遮天,闖哥後來實在是太飄了,得罪的人太多,只是阿燼的事,很抱歉,我真沒想到……」
「雷哥,不怪你,你有什麼辦法呢,你當時都差點自身難保。」
我認真地看著他,笑了一聲:「犯了罪就該死,闖哥是罪有應得,至於阿燼,只能說他運氣不好。」
前兩年,我是真的以為他運氣不好。
付雷以為我留在今朝上班,是因為對周燼念念不忘。
一開始確實如此。
周燼不在了,我也沒了離開淮城的必要。
更何況我不確定他是真的死了,萬一哪天他能活著回來呢。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七年後的今天,我已經完全相信,他真的死了。
若他活著,只要有一口氣,他都不捨得丟下我的。
早就該放下了,三年前我就想放下。
可是我後來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跟阿燼一樣失蹤了很久很久的小六打來的。
當年海港接貨,他是和周燼一起去的。
小六跟阿燼一樣,是個孤兒。
街頭混混而已,遇到了阿燼,從此就跟他一直在一起。
阿燼離開鑽石時,說將來要成立一個摩托俱樂部,帶出一支勇奪世界冠軍的車隊。
小六就跟著瞎起鬨,說要當車隊的經紀人。
後來阿燼去了闖哥身邊,他也跟著一起去了。
我只知孫大闖被擊斃,周燼跳海,報紙上簡單地刊登了一則新聞——
當地警方在海港岸口查獲一起重大販毒案,犯罪分子拒捕,多數被擊斃。
沒人關心小六這種小嘍囉,是死是活。
所以他才會在多年後的一個深夜,哆哆嗦嗦地撥通我一直未換的手機號。
「……嫣姐,我是小六。」
隔著不知多遠的距離,我在午夜醒來,一頭的汗,激出層層寒意。
小六含著哭腔說:「我還沒到地方,燼哥突然打電話讓我快跑,電話里槍一直在響,燼哥說讓我告訴你,他,他……」
「他說什麼?」
小六嚎啕大哭:「他沒來得及說,他剛說完你告訴阿嫣,然後電話就沒音了,沒音了……」
像是一場夢,凌晨的風吹了又吹,我呆坐在床邊,披散頭髮,隔著手機,聲音嘶啞:「小六,你為什麼沒有回淮城?你跑什麼?」
「我怕。」
「你怕什麼,付雷現在有實力罩著你。」
「……嫣姐,我怕的就是他。」
——
近來發生了很多事。
我上大學時,那個膽子很小卻一向與我交情不錯的陳玉,突然打電話約我吃飯。
她已經嫁人了,生了兩個孩子,老公是一家廣告公司小領導。
陳玉是唯一一個與我還有聯繫的大學同學。
哦不,還有陳嘉賀,畢業之後他讀完碩士又讀了博士,因為學術業績優異,留九京做了一名大學教授。
他至今未婚,逢年過節會簡單跟我聊幾句。
陳玉約我吃飯,在城東一家挺有名的飯店。
我開玩笑地問她:「你發財了?挑了個這麼貴的地?」
當了寶媽的陳玉,一如既往地靦腆:「哪有,我家大寶上學的事,還不多虧了你幫忙嗎,而且這家飯店是我老公公司老闆家開的,過年的時候給了折扣券,我想著給用掉呢。」
「別,這點小事不至於。」
我半開玩笑地夾著手機,用肥皂認認真真地洗手。
確實不至於,當初陳玉因為孩子戶籍問題,進不了想上的小學,想花錢進,結果要幾萬塊。
她老公工資還不錯,所以當初生二胎的時候,因為家裡沒人帶孩子,她便安心地辭職在家帶即將上小學的兒子,和還在吃奶的小閨女。
家裡兩個孩子開銷一下大了起來,加上這兩年疫情影響各行各業,她老公壓力倍增,夫妻倆因為這幾萬塊錢吵了幾次架。
我聽她訴苦時,冷不丁想起阿靜曾經說過,她有個姨父是小學校長。
幾萬塊錢的事,最後輕輕鬆鬆給搞定了。
陳玉執意請我吃飯。
我想了想,叫上了阿靜。
我們倆開車出發的時候,我還特意去路邊的母嬰店,買了兩罐奶粉送給陳玉家的小寶寶。
阿靜感慨道:「嫣嫣,我發現你這人特別好,真的,心地善良,對誰都很真誠。」
車是她在開,我把奶粉往后座一放,笑道:「陳玉養孩子壓力太大了,一頓飯怎麼也得花幾百塊,我怎麼好意思。」
阿靜又在喋喋不休,說什麼現代社會生活壓力太大,要不是壓力大,她也不會兩次掉進殺豬盤,快要結婚的男朋友也吹了,她一把年紀了還要來夜總會上班還債。
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的時候,我目光遙遙地望著車窗外,白日喧鬧,川流不息。
如果我和阿燼的孩子還在,應該也快上小學了吧。
很可惜,阿燼走了,孩子也沒有留下。
我還記得那時我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最終也沒有保住我們的孩子,一個人在醫院病房望著窗戶發獃時,陳玉來看過我。
那時照顧我的是付雷的老婆,姚潔。
我其實一直很感激她們。
可是當我和阿靜笑著推開飯店包廂的門時,我突然意識到,你真心對待的人,原來也會毫不留情地選擇踐踏你。
很大的房間,裝修得高端大氣,坐滿了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有張佳佳,程孔,許依然,徐朗……還有我多年未見,剛剛回國的妹妹——宋俏。
上學時瘋傳我在KTV干夜場的那些人,尋著機會肆意辱罵欺負我的那些人,基本都在。
很好,還有一個畏畏縮縮、面色蒼白的陳玉。
阿靜不明所以,拉著我問:「怎麼這麼多人啊,不是說只有我們三個嗎?」
張佳佳和宋俏坐在一起,沖我笑:「老同學,怎麼,見到我們不高興?」
我沒搭理她們,提起那兩罐奶粉,走過去放在了陳玉面前:
「給寶寶的,今天這頓飯就算了吧,以後也不必再請了。」
我轉身離開,突然被陳玉一把抓住手,她鼻子有些紅,聲音很不自然:「代嫣,來都來了,吃完再走吧。」
我看她一眼,她不肯與我對視,低下頭去。
身旁是宋俏意有所指的笑聲:「代嫣,沒人給你撐腰了,連頓飯都不敢吃?」
撐腰?
我頓時瞭然,看來她人在國外,消息倒是挺靈通。
我受校園霸凌的時候,患了抑鬱症,一直是周燼照顧著。
甚至後來休學結束,回去上課時,也是周燼每天接送。
那個時候,張佳佳她們已經不敢欺負我了。
沒錯,因為周燼的存在。
那個綽號周小瘋的男人,直接把當初跟她們合夥欺負我的幾個男生給綁了。
幾個沙袋吊在廢棄修車廠,被揍得奄奄一息,隔了兩天才被發現。
待他們養傷結束重新回了學校,我和周燼在食堂吃飯,他突然餐盤一推,大步起身去了他們那桌。
張佳佳等人也在。
周燼大剌剌地坐在他們之中,身子微微後仰,懶散地點了支煙,吸了一口,將煙灰彈在了他們的菜里。
然後濃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張佳佳等人敢怒不敢言,那幾個男生,卻是低著頭灰溜溜地離開了。
都是家境不錯的學生,出事後家裡也都報了警。
可惜,沒有證據能說明是周燼綁的人。
沒鬧出人命,也就不了了之。
雖然事後付雷哥罵了周燼一頓。
12
宋俏說得沒錯,沒人給我撐腰了。
我的阿燼不在了,所以我只能靠自己。
我拉著阿靜坐下,靜靜地看她們表演。
這麼多年了,在座的那些同學,變化都很大。
有的在銀行工作,有的自己開公司,有的早已結婚生子,有的事業還在上升期,在外要被人稱呼一聲「徐總」。
容貌都有了一些變化,連嘲諷和欺負都顯得文質彬彬。
張佳佳問我:「聽說你現在還在夜總會上班?掙得挺多的吧,不然也不會一直干這個。」
我沒說話,一旁的程孔立刻接道:「這還用說嗎,掙錢對代嫣來說早就是小意思了,現在這個社會,主要是人脈,老同學各行各業都認識不少人吧,聽說陳玉孩子上學的事,還是你給搞定的,我還挺納悶的,小學校長也去夜總會嗎?」
一直腦子暈暈的阿靜反應過來,憤怒道:「說什麼呢,嘴巴放乾淨點。」
我拉了拉她的手,笑著讓她坐下。
然後從她包里拿了盒煙,從容地點燃。
深吸一口,我望向宋俏:「聽說你找了個美國人結婚了?不是定居在國外嗎,怎麼回來了?」
何止是宋俏對我感興趣,這些年來,我對她也是念念不忘。
剛回來就迫不及待地約了這場飯局,可見她對我的感情之深。
宋俏臉色平靜,對著我笑:「回國探親而已,挺想你們這些老同學的,徐朗說有同學聚會,我就抽時間過來了。」
「哦,那還真是辛苦你百忙之中抽出空。」
我夾著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宋俏嘴角勾起:「代嫣,你還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那麼年輕漂亮。」
「沒結婚,又不用生孩子,能不年輕漂亮嗎?」
張佳佳故作嘆息,意有所指:「你瞧瞧我現在,生完孩子胖十斤,怎麼都減不下去,還是代嫣好啊,什麼都不用做,隨便躺躺就有錢賺,滋潤得跟朵花似的。」
「撲哧……」
屋裡很多人在笑,尤其是她一旁的程孔,花枝亂顫:「我這快三十的人了,男朋友都沒有一個,整天被家裡催,人家代嫣可好,天天換男人。」
阿靜已經氣得手哆嗦了,我按住了她,歪著頭對程孔好笑道:「不用羨慕,你也可以來,我介紹幾個優質客戶,天天讓你做新娘。」
程孔的笑凝結在嘴角,臉色變了:「不要臉,誰像你一樣賤,也不怕得病。」
一句話,撕破了遮醜的面紗。
我望向同坐在桌上的幾位男士,抬頭示意了下徐朗:「徐總,我上次在夜總會好像看到你了,下次別去了,也不怕得病。」
相比她們的惡意,其實徐朗他們反而更成熟一些,臉上有微微尷尬的神色。
這麼多年,人是會變的。
興許他們也覺得曾經那些事很幼稚,又興許是被周燼打過的經歷留下了陰影,還興許他們知道,他們惹不起付雷。
「臭婊子。」
撕破臉後,其中一個女人冷笑著罵了我一聲。
是跟張佳佳的惡毒如出一轍的許依然。
宋俏勾起嘴角,眼神嘲諷地看著我。
「你TM再罵一句試試!」
阿靜實在忍不下去了,起身就要過去扇她。
仗著人多,許依然無所畏懼,又罵了一句:「臭婊子!我罵了,怎麼著,我管你跟誰睡過,出來賣還怕人罵。」
話未說完,阿靜扯了她的頭髮,張佳佳等人站起來就去扇阿靜。
高學歷高素質的女性,打起架來不過如此。
幾個女人圍著阿靜打,宋俏在一旁噙著笑看笑話。
她大概以為我會衝上去阻攔,順便一起被圍毆。
但我只是沖她笑笑,吸了口煙,然後站起來,拿起手機調出視頻,仔細地拍攝。
一邊拍一邊煞有介事地介紹:
「……大奧證券公司張志林張總的女兒,張佳佳女士,穿黃裙子的是金盼煙花廠程老闆的女兒程孔女士,罵人的那個叫許依然,她家搞房地產開發的,她爸好像叫許強。」
宋俏臉色一變。
「別打了,不准拍!」
回過神來,我對著她的臉,連她這副惱怒的樣子一起拍了進去。
「宋俏,美籍華人,家裡是搞運輸業的,就是那個快倒閉的通達集團……」
「代嫣!」
宋俏惱羞成怒地衝過來,招呼著張佳佳等人一起搶手機。
我踩在椅子上,高舉著手機,動作很快地把視頻發到了群里。
然後鎖屏,不在乎地把手機扔給了她們。
視頻發在了今朝夜總會我那組小姐妹建立的群,大約有十幾個人在裡面。
在她們圍觀手機的時候,我坐在一旁,眯著眼睛抽煙。
什麼年代了,還敢動手打人,真腦殘。
吸了一口,我將半截煙遞給了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阿靜。
我嗤笑:「何星海打人賠了七十萬,待會你去醫院驗個傷,你那些債馬上也能還清了。」
阿靜鎮定地接過煙,臉腫得老高,含糊不清地罵了一句:「艸,我謝謝你。」
打架那一會兒,動靜不小。
飯店的經理帶人過來詢問情況時,房間門大敞,幾位恰巧經過的客人,也側目看過來。
西裝革履的幾個男人,像是來談事情,穿得很精英。
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微微側身,很快走了過來。
身材頎長,氣質清冷,端正的五官,眸光犀利,架著一副金絲框架眼鏡。
很不巧,是葉誠。
他看了一眼亂糟糟的房間,目光望向了我:「代嫣?你怎麼在這兒?」
「葉誠。」
最先跟他打招呼的,居然是許依然。
剛才還惡狠狠扇人耳光的女人,眸光微動,一副氣憤的模樣,急聲對他道:「你認識她?正好,剛剛就是這個女人,拍視頻威脅我們,你知不知道她在夜場上班,是個婊……」
我不知她跟葉誠是什麼關係。
只看到葉誠皺了眉,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自顧自地上前,半蹲在我面前——
「嫣嫣,拜託,今晚給我留個廂……」
許依然瞬間愣住。
滿屋的人都愣了下。
想來也不奇怪,葉誠上學的時候很出名,如今做了律師也很出名,還是同所大學的學弟,誰不認識這位平時不茍言笑的葉大狀。
眼下這一貫性情清冷的葉大狀,竟然讓我給他留個包廂。
我也覺得好笑,側目對他道:「葉律師,我們好像沒那麼熟。」
「熟不熟,你自己清楚。」他一本正經。
我挑了下眉:「又要聽大悲咒?」
「都行,只要有廂就好。」
「我們的廂很難訂?」我明知故問。
他竟然點了點頭:「最近打了兩次電話過去,都滿了,你們生意很好。」
「撲哧……」
我忍俊不禁,他皺了眉:「笑什麼?」
「沒事,葉律師,你們最近生意好不好,幫我打個官司。」
「打什麼官司?」
我指了指一旁被打成豬頭的阿靜:「打成這樣,應該可以追究刑事責任吧?」
「可以,我們晚上聊。」
葉誠起身,門外他的同事在叫他。
離開前,許依然又叫了他一聲,滿臉失望和不敢置信:「葉誠,想不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他轉身,清俊面容泛著冷意:「許小姐,我是什麼人輪不到你來批判,我們事務所只是接了許總委託的拆遷官司而已,我跟你並無深交,也不熟悉。」
撇清關係後,他又對我道:「嫣嫣,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實誹謗,都是觸犯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的,你可以起訴。」
「好的葉律師。」
我笑著送他離開,挑眉對滿屋子的老同學道:「私了還是公了?」
傲慢慣了的大小姐們,自然是不將我放在眼裡,張佳佳還在諷刺我:「仗著你在夜總會認識的那些男人,就想威脅我們?代嫣,我不是吃素的。」
「你吃什麼跟我沒關係,不過你真的說對了,我們那幫小姐妹,認識什麼媒體大V,你說這麼有噱頭的視頻,發酵起來應該挺轟動吧。」
我嘖嘖稱奇:「名媛群毆夜場女,你說會不會把你家的證券公司拉下來。」
張佳佳冷笑:「你少嚇唬我,就憑你?」
「試試?再不濟留個案底吧,反正你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這麼好的機會,不咬你一口,我怎麼甘心。」
我笑著看她,眸光眯起,四目相對,直看到她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慌。
斟酌再三,她鬆了口:「你想怎麼私了。」
「道歉,賠錢。」
我說了個不小的金額,她們又是一陣氣急敗壞。
不過無所謂,我給了她們二十分鐘的考慮時間。
在這個時間段,我盛了一碗湯,慢條斯理地喝,還不忘問阿靜要不要嘗嘗。
阿靜心一橫:「喝,老娘晚上還沒吃飯呢,餓死了。」
我們倆吃飯的空,房間門再次被推開,一氣喘吁吁的年輕小伙兒進來。
穿著灰西裝外套,個頭不高,臉挺白,長得很精神。
小伙兒進門就叫「姐姐」。
宋俏看到他,頓時一愣:「小智,你怎麼來了?」
「看到你發的微信,我立刻就開車過來了,姐姐你沒事吧?」
沒錯,這年輕小伙兒叫宋智,是宋景陽的兒子,宋俏的弟弟,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好弟弟。
宋俏不會想到,他進門叫的那聲姐姐,喚的是我。
說的那句姐姐你沒事吧,也是在關心地問我。
宋俏呆若木雞。
我的手漫不經心地敲在桌子上,側目看宋智:「有事,我朋友快被你那個姐姐打死了。」
宋智看了一眼宋俏,皺眉:「你搞什麼,剛回國就惹事?快道歉!」
宋俏的臉一陣白,拉過他,厲聲質問:「該是我問你搞什麼,你叫誰姐姐呢!」
我好笑地看著她們姐弟爭執,從盒裡又拿了支煙,含在嘴裡。
宋智推搡宋俏一把,過來幫我點煙。
「姐姐,別生氣了,跟她計較什麼,她剛剛離婚回國,情緒不穩,別搭理。」
「哦?所以是離婚回的國,不是探親?」我疑惑道。
「探個鬼的親,那美國佬喝多了家暴,快把人打死了,她好不容易回的國,連孩子都不要了……」
「宋智!你胡說什麼!」
宋俏又急又氣,衝過來拽他,結果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熱絡地叫我姐姐的男人,對著她目光陰沉,像變了個人:「你TM閉嘴吧,回國了就老實待著,別丟人現眼了!」
宋俏癱在地上,胸口起伏,氣得說不出話。
我起了身,半蹲在她面前,目光玩味,伸手拍了拍她的臉:
「你這些年在國外挺安逸呀,對你家的狀況一無所知?」
怎會一無所知,在我說出「那個快倒閉的通達集團」時,她臉上的惱怒那麼明顯。
曾經輝煌的通達物流,早就因為各方面原因瀕臨破產。
而之所以沒破產,是因為付雷這個大客戶的支撐。
付雷之所以伸出援手,自然是因為我一句輕飄飄的話。
宋智從接手了通達,就上趕著巴結我,套近乎。
他很聰明,付雷一個不高興,他們隨時會破產。
這些年,宋景陽老得很快,還有他老婆趙歡。
任誰被親生兒子逼著去給人賠笑,大概都會悲憤交加。
尤其這人還是被他捨棄的女兒。
13
宋景陽沒辦法。
他若是惹我不高興,我會對他兒子宋智使臉色。
看著斯斯文文的宋智,回家會像個瘋批一樣亂砸一氣——
「你們把公司交給我的時候,就TM快不行了,我撐得多辛苦你知道嗎,我累死累活,在外面跟孫子似的,你們在家享清福,還要拖我後腿!
「笑,都TM給我笑!哭喪著臉幹什麼!家裡死人了?!」
怪只怪,宋景陽兩口子打小對兒子的嬌生慣養,無限溺愛。
趙歡第一次向我低頭的時候,又怨恨又悲憤。
曾經的貴婦人,哭得難看:「對不起,小嫣,阿姨錯了,阿姨當初不該破壞你們的家庭,導致你從小沒有爸爸……」
話沒說完,她先崩潰了。
我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你確實錯了,那麼個垃圾男人,噁心都來不及,你竟然寶貝了半輩子。」
宋景陽睚眥欲裂,新仇舊恨,恨不能當場殺了我:「代嫣,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想幹什麼!」
他想打我,但他的寶貝兒子,整個人都撲在他身上,氣急敗壞地攔著。
殺人誅心,我當著他們的面,緩緩勾起嘴角,對宋智和他母親趙歡道:「記住,你們家走到今天,全拜宋景陽所賜。」
宋景陽的日子不會好過。
宋智每天罵罵咧咧,連趙歡也有了怨言。
只有一個懵著腦子回國的宋俏,還摸不清情況,送上門來挑釁我。
我滿意地看著她煞白的臉,輕笑一聲:「宋俏,夢醒了,接受現實吧。」
離開飯店的時候,陳玉急急地衝過來解釋:「代嫣,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張佳佳威脅我,說要讓我老公被裁員,你知道這兩年行業不景氣……」
「別說了,到此為止吧陳玉。」
我聲音平靜,沒再看她,扶著阿靜上了車。
我要帶她去醫院驗傷。
只沒想到陳玉之後,宋俏還會追出來。
她一臉的失魂落魄,攔著我的車,趴在車窗喃喃地問我:「代嫣,我們有什麼仇?父輩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啟動了車子,目不斜視,也不打算搭理她。
她糾纏不放,一把抓住我的衣服:「你知道嗎,周燼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這些年在異國他鄉,我沒有一刻忘記過他,如果不是你,我們會有一個好結果的,我第一次見他時,那場籃球比賽,我紅著臉遞水給他,他對我笑,說你不是九京的啦啦隊長嗎,待會如果敢在場子上替化校加油,我請你吃飯。
「我不顧一切地那麼做了,他也當真信守承諾,請我去吃烤魚。
「我坐過他的摩托車,攬過他的腰,他為了讓我攬得更緊一點,還故意使壞,加速前進……
「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他嗎,我跟他告白,紅著臉吻了他的臉,他說如果要找女朋友,會優先考慮我的,我們差一點就在一起了,你知道嗎!
「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現,橫刀奪愛,周燼根本不會離開我,也不會有那種下場……」
宋俏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
「沒錯,周燼要是沒那種下場,你們家也不至於混到今天這地步,宋俏,輸了就是輸了,我們倆無冤無仇,要怪,你就怪宋景陽吧。」
我冷笑一聲,緩緩關上車窗。
車子啟動離開,還見她追上來,不停地拍打窗戶:「代嫣,你夢到過他嗎,你夢裡的周燼是什麼樣子,你告訴我……」
車子駛入主路,一路前行。
等紅綠燈的時候,阿靜擔憂地看著我:「嫣嫣,你沒事吧。」
我神情明明那麼平靜,可臉上冰涼一片。
我知道我可能哭了。
可代嫣一向要強。
我抹了下臉,笑了:「沒事,就是有點生氣。」
該死的周燼,死了那麼多年,還能讓我吃醋吃得要死。
摩托車上竟然帶過別的女孩,還被人吻過臉。
狗男人。
——
我猜付雷最近有些焦頭爛額。
因為他老婆姚潔出軌了一個健身教練,證據確鑿。
找私家偵探拍照的不是旁人,是他的生活助理,姜晴。
當然不是付雷授意的,是姜晴自己的主意。
眾所周知,她是付雷的女人。
這不是姜晴第一次逼宮了。
只不過這次是歪打正著。
也不算,付雷甚至懷疑是姜晴勾結了那個健身教練,故意給他老婆姚潔挖坑。
姚潔雖然四十歲,不再年輕,但是曾經也是風風雨雨跟他一起走過來的。
我到他東城區的家時,看到的是臉腫得老高的姜晴。
最近也不知怎麼了,總是見人被打。
我有些無奈。
曾經面容姣好的姜晴,坐在沙發上,捂著臉,失魂落魄。
敢打她的人,除了付雷,沒有第二個人。
我猜想,應該是坐實了她栽贓姚潔的罪名。
付雷一向厭惡別人算計他。
況且姚潔還是他孩子的媽。
這是姜晴第二次被打了。
她也算是個勇士,明知付雷的底線和雷區,還敢一腳踩進去。
第一次被打我記得還是去年,說起來還有一部分我的原因。
付雷開的那個造園公司,姜晴一直以為是以她的名義開的,結果法人是我,企業帳戶也是我。
甚至專門的收款流動帳戶,也是我的身份辦的。
這些在我看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付雷管我要身份證時,我也只是借給他。
名義上的園林公司老闆而已,銀行帳戶和卡都不在我手裡,壓根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可姜晴不那麼認為。
付雷的園林公司在國內是首屈一指,賺錢很多。
而她已經跟了付雷三年了。
不敢跟他鬧,她只能跟我吵。
平時看著那麼文靜的女孩子,質問起人很難聽。
問我是不是跟付雷有一腿,跟他睡過。
還說早就察覺到我們倆關係不對,私底下不知勾搭了多少回……
她情緒激動,連付雷出現了也不知道。
最後結果是付雷給了她一巴掌。
力道太大,耳穿孔。
還是我開車送她去的醫院。
不過她挺牛掰,去醫院路上非我要拐個彎,去警局報警。
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要起訴付雷。
付雷原本惱怒的心情,直接被她逗笑了。
不得不說,姜晴能在他身邊三年,有她的本事。
她長得漂亮,性格直率得簡直蠢萌。
比如付雷問她是不是找健身教練勾搭的姚潔,她一口承認下來。
其實,若她有壞心思,完全可以推給我。
因為那個健身場所,是我推薦姚潔去的。
付雷這次真的生氣了。
姜晴被打得眼睛都腫成了一條縫,但她坐在沙發上,臉上竟然還能看出幾分倔強和不服。
我說她其實有點可愛,是因為她性格確實直率。
上次因為我被打得耳穿孔,結果事情過後,她一點也不記仇,還能拉著我的手,開開心心地問我:
「嫣姐,你看我新做的頭髮好看吧,那個托尼老師手藝不錯,我特別滿意。」
這次打電話讓我來的,也是姜晴。
她讓我送她去醫院驗傷。
我無奈地看著付雷,付雷根本毫不在意,冷笑一聲,上了樓。
於是跟上次如出一轍的流程,我開她的車,將她送去醫院。
然後辦理了住院,她順便在醫院報了警,還聯繫了律師要起訴付雷。
我嘆息一聲:「你做這些都是徒勞。」
姜晴壓根不搭理我,自顧自地諮詢律師。
我知道,她又在鬧脾氣了,這次連我也一起又怨上了。
我送她去醫院的路上,她的那輛紅色寶馬跑車,車頭一個保平安的實心葫蘆掛件,輕輕晃動,質地上乘。
差不多的掛件,我車上也有一個。
是付雷送的文玩葫蘆,值不值錢另說,主要是請金五台的大和尚開過光,據說挺靈。
我只不過隨口跟姜晴閒聊一句:
「雷哥對你挺好的呀,你幹嗎非要跟姚姐爭呢,姚姐都沒找你麻煩,你老老實實的不行嗎?」
她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似的,在我面前陰陽怪氣:「知道你和姚潔關係好,你們都品德高尚,就我一個給人當情婦的,是個陰險小人。」
我好脾氣地笑了:「用不著這樣,你自己選的路,好壞可不得自己擔著。」
姜晴坐在副駕,目光沉沉,抿唇看著車窗外,突然回頭沖我發火:「我怎麼走的這條路,要不是因為你,我會走這條路!」
我皺了眉:「姜晴,你發什麼瘋。」
「嫣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個貧窮的女大學生,畢業後到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應聘助理,她運氣很好,同時來應聘的比她優秀的人多得是,結果那家公司負責招聘的秘書一眼就看中了她,問旁人這女孩看著是不是眼熟,大家都搖頭,就他堅持說很像。
「我做了雷哥三年助理,我沒辦法不對他動心,這世上的有錢人很多,可像他這樣對我好的只有一個,他成熟穩重,溫柔體貼,分寸掌控得剛剛好,溫水煮青蛙似的,我也曾內心煎熬過,但我克制不住地愛他,我拒絕不了他。
「所以嫣姐,你呢,你能拒絕雷哥嗎?」
我開著車,詫異道:「你說什麼呢?」
姜晴冷笑:「其實我們倆長得並不像,我曾經還在心裡嘲笑過楊秘書眼瞎,但是雷哥第一次見到我,挑了下眉,我後來在他書房看到一張合影,裡面有你,扎著馬尾辮,純天然的一張臉,標準的清純女學生長相,我那時能應聘上,無非當時也是這種類型的女孩罷了。
「嫣姐,你敢說雷哥不喜歡你嗎?」
我沉下臉來:「你別胡說,雷哥不是那種人。」
「他當然不是那種人,他要是那種人,就不會把我留在身邊了。」
姜晴聲音嘲諷:「他對我好是真的,但是把我打得耳穿孔也是真的,我是做了很多觸怒他的事,你就不一樣了,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拿梯子去給你摘。」
「你別說了。」
我有些煩躁。姜晴不依不饒:「我為什麼不說,園林公司是你的,掙的錢都存了海外帳戶,你還不知道吧,海外戶頭也是你的名字,除了你,將來誰都拿不到那筆錢。
「嫣姐,雷哥不敢承認的事,你也不敢承認麼,這場遊戲,我真TM玩膩了。」
她說著,一把扯下車上掛著的葫蘆掛件,扔出了車窗。
14
安頓好了姜晴之後,我回去見了付雷。
他心情不佳,獨自一人在喝紅酒。
順手也給我倒了一杯。
我遲疑道:「雷哥,姚姐她……」
「我不想提她。」
付雷皺眉,深吸一口氣,眼眸深沉,神情陰冷。
以他的行事手段,姚姐此時應該不太好過。
我有些難過,因為姚潔這個人,性格大大咧咧,嗓門也高,心腸卻很好。
多年前我和周燼在一起的時候,她對我們就頗多照顧,她把周燼當弟弟,經常打電話讓我們去她家吃飯。
周燼走後,她對我也一直很關心。
沒辦法做到袖手旁觀,我忍不住勸道:「雷哥,你要為爾爾著想,她還在上高中,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到她。」
付嘉爾,是付雷和姚潔的女兒。
果真也是付雷的軟肋,他揉了揉眉心,聲音疲憊:「小嫣,這裡有份離婚協議,你拿去給姚潔簽。」
我愣了下:「……雷哥。」
「勸她老老實實地簽字,該給她的我都會給,這麼些年,一點腦子也不長,再不跟她離婚,我早晚死在她手上。」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付雷這個人,是洗白過的。
但是洗過,並不能掩蓋掉曾經的事實。
三年前他被人檢舉過。
而且是跳過淮城那些官場,向掃黑除惡巡檢組直接舉報。
當然也有人過來調查了,只是最後並沒有查出什麼確切的犯罪行為。
想來也是,如果查得出,當初孫大闖倒台的時候,他早就跟著遭殃了。
付雷的心機,其實遠在孫大闖之上。
他一點也不怕被查,坦蕩蕩地配合。
只是最終,還是被那封檢舉信里描述的一些事觸怒到了。
有些事,除非是身邊特別親密的人,旁人是沒機會知道的。
付雷懷疑過很多人。
連我也不曾倖免。
不止我,姚姐,暉哥,楊天奇……身邊每個人都曾生活在他的監管之下。
他比曾經的闖哥謹慎一百倍。
如果他的手已經變得十分乾淨,我不明白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他只是不喜歡生活在威脅之中。
那個匿名舉報的人,成了他的一根刺。
我按照他的要求,將離婚協議給了姚姐。
曾經心寬體胖的姚姐,明顯憔悴不堪,她還很害怕,抓著我的手問:「小邢怎麼樣了,我聯繫不到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邢,是她出軌的那個健身教練。
我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他已經不在那個健身館了。」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小嫣,你雷哥不會放過他的,你幫幫我,救救他。」姚姐緊緊抓著我的手。
我不忍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他幹嗎。」
「小邢是個很好的人,我害了他,嗚嗚……」
姚姐掩面痛哭:「你跟你雷哥早就沒感情了,你也知道他外面有女人,他都好幾年沒跟我睡一張床了,我們之間除了爾爾沒有別的話題。
「小嫣,你可能瞧不起我,但是我也是個正常女人,憑什麼他能找女人,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寄託。」
我安慰了她一番,姚姐哭夠之後,根本不用我勸,主動簽了離婚協議。
她明顯很怕付雷。
付嘉爾學習成績很好,按照計劃,高中畢業之後會到國外留學。
姚姐打算到時候一起過去。
她精神狀態很差,簽完字後,又神經兮兮地問我:「小嫣,能不能幫我問問,小邢到底是死是活,你救救他,你雷哥平時最聽你話了,你幫幫大姐。」
女人的戀愛腦,真的是不分年齡。
算計姚潔的時候,我心裡是有一絲不忍的。
健身教練小邢,早於幾天前就離開了。
離開之前,我給了他一張銀行卡。
裡面有五十萬。
當時他說:「嫣姐,你放心,就算我被抓了,也不會把你說出來。」
我笑了下:「你沒機會說的,付雷壓根不會給你開口說話的機會。」
他愣了下,臉色有些難看。
我緩緩道:「所以你聰明一點,跑遠一些,永遠不要回淮城。」
我沒有嚇唬他,付雷一身乾淨,但他底下的人不是吃素的。
——
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在小區地下車庫待了一會兒。
車裡循環放了一首歌,是大悲咒。
阿靜曾說,我年紀輕輕,大悲咒再聽下去就要遁入空門了。
她讓我換一首歌聽,還特意拷貝了一個U盤給我。
但她不知道,這麼多年,我是靠這首歌撐下來的。
大悲心陀羅尼,對眾生起慈悲心。
那誦持之音,木魚聲響,如我曾經聽過的喇嘛念經。
世上有沒有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總有那麼一些如菩薩化身的人,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若向火山,火山自枯竭。
大霧四起,有人身向地獄,地獄因此消散。
眾生皆苦,總得救贖。
車頭掛著的葫蘆掛件,被我取下。
連同多年以前闖哥送的全鬼眼海黃佛珠,一起收了起來。
幾天之後的晚上,我去找了付雷。
在他城西香山麓的四合院。
小院裡潺潺流水,精心修剪過的黑松朝氣蓬勃,在燈光的照射下,層層伸展,碩大而飄逸。
付雷很喜歡這棵黑松。
我們在院裡散步,走了很久,直到站在這棵黑松面前,他仰頭看,稜角分明的臉上眼眸深邃,側目鼻樑高挺,極薄的唇,下頜線條流暢,如雕刻家精心細琢一般。
他在看松,我在看他。
直到他回過神來,噙著笑看我:「小嫣,怎麼了?」
我笑道:「突然覺得,雷哥好像就是這棵黑松,無時無刻不高聳,無所不能,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聲愉悅:「你這丫頭在說什麼呢,一棵松樹而已,怎麼能無所不能。」
我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髮。
付雷突然又道:「上次你說的那個金魚叫什麼來著?」
我愣了下,「蘭壽?」
「對,蘭壽,我託人從日本買了不少,在前面的池子裡養著,走,我帶你去看看。」
付雷院裡養的,其實是精品錦鯉。
只是上次我過來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錦鯉一點也不可愛,我上次在網上看到了一種蘭壽小金魚,胖嘟嘟的,又蠢又萌,可有意思了。
只沒想到,付雷將滿池錦鯉,全部換成了蘭壽金魚。
晚上的園林小院,亦處處是美景。
只是有些地方燈光照射不到,顯得很暗。
我跟在付雷身後,正走著,他回頭對我道:「這裡很黑,小心一點。」
說罷,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下,抬頭看他,對上他平靜且漆黑的眼睛。
他笑了笑:「走吧。」
這莫名其妙的牽手,很多事都變得不言而喻。
溜達完了園林小院,進了中式住宅,付雷倒了杯紅酒給我。
我沒有喝,只輕聲道:「雷哥,我先回去了。」
他自顧自地飲了一杯,回頭看我,深沉眼眸如暗涌的黑河。
「小嫣,過來。」
屋內有酒香,即便不喝,也能讓人頭腦昏昏。
我聽話地走了過去,不解地看他:「怎麼了?」
他抓住了我的手,十指緊扣,突然將我抵在了身後的酒柜上。
近在咫尺,我慌道:「雷哥……」
付雷溫熱的呼吸滿是酒香,低聲道:「小嫣,我娶你好不好。」
明明該是詢問,他卻語氣篤定,如陳述一般。
也沒有給我回答機會,手掌摩挲我的腦袋,吻了下來。
深夜起了風,有樹葉作響的聲音。
屋內襯衫扯開,如夢境一般,他在我耳邊呢喃:「小嫣,我會對你好的,姜晴說得沒錯,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拿梯子去幫你摘。」
15
我躲了付雷幾日。
直到他親自找上門來。
晚上十一點的今朝,氣氛正濃,我在包廂跟一熟悉的客戶閒聊幾句,喝了幾杯。
付雷推門而入。
身後跟著的,是暉哥等人。
我的笑凝結在唇邊。
付雷面色不善,暉哥幫忙招呼客人換個房間,還說要送XO套餐。
如此大手筆,果真是今朝的老闆才做得出的事。
屋內的人魚貫而出。
只剩我和付雷的時候,我坐在點歌台點了歌——
「雷哥,你聽大悲咒嗎,我唱給你聽。」
他不像葉誠,也沒有那麼大的耐心。
他走到我面前,拿下了話筒。
然後坐在了沙發上,拉我站在他面前。
付雷認真地說:「姜晴這邊我會處理乾淨,不會虧待她,今後你不要來今朝上班了,搬去香山麓,你要是覺得悶,就去園藝公司上班。」
不是商量,而是陳述。
我愣怔地搖了搖頭:「雷哥,我們不能這樣,這樣對不起阿燼。」
他看著我,神情柔軟:「傻瓜,阿燼已經死了,活著的人要向前看。」
其實那一刻,我該問他的,阿燼到底是怎麼死的。
但我忍住了。
付雷等不到娶我的那天,幾天之後,他死了。
在我和我媽從小生活的那處老宅子。
蘋果灣小區附近廢棄的修車廠。
開車撞死他的人是姜晴。
姜晴主動投案自首。
她有足夠多撞死付雷的理由。
有醫院的驗傷報告,有兩次的報警記錄。
她很冷靜,說付雷經常打她,這一次更是想殺了她。
她報警了,但是沒用,付雷在淮城隻手遮天,她不能眼睜睜地等著付雷弄死她,所以才先下手為強。
這起案子,轟動了整個淮城。
又因某些特殊原因,上層成立了專案組,涉及到了掃黑除惡的層面。
我去找了葉誠,請他做姜晴的律師,最大程度地保全她。
我要的是無罪辯護。
我還拿得出一些確鑿的證據,關於付雷犯下的一些罪。
葉誠皺眉,他似乎知道這個案子有多複雜。
但他拒絕不了,我拿出手機,隨便給他發了幾張照片。
斯文儒雅的葉大狀,震驚地看著我——
「代嫣,你從看我第一眼就在算計我。」
我笑著看他,不急不慢道:「葉誠,我知道你的能耐,你很擅長刑事辯護,你父親是法官,母親是檢察院的人,所以現在拿出你所有的實力,不畏權勢,伸張正義,或者,你身敗名裂。」
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從三年前那個夜晚,接到小六鬼魅一般的電話開始,我不停地做噩夢。
怎麼會呢,明明是象牙製品。為什麼會變成毒品。
闖哥竟然會蠢到親自去接毒品?
我和小六都知道,萬不得已,阿燼是不會跳海的。
他一身清白,沒做過的事根本不會怕。
更重要的是,他捨不得讓我擔心。
被抓也好,坐牢也罷,他總該知道,不能讓我一個人擔驚受怕。
可他最後給小六打的那個電話,讓他快跑。
小六說,他們是被滅口的。
孫大闖根本沒在怕,他們那幫人還沒搞清楚狀況,跑什麼。
之所以會跑,只有一種情況,他們連開口的機會都不曾有。
槍聲響起,不跑就是死路一條。
阿燼提前發現了不對,因為那幫送貨的,不像雲南佬,更像是緬甸人。
什麼是黑,什麼是白。
那年海港灣,我的阿燼在十一月份的寒冬,跳了海。
警方追捕,那幫送貨的「雲南佬」卻全身而退。
從一開始,就是奔著他們去的啊。
闖哥得罪的人太多了,做的孽也太多了,可是天網恢恢沒有來,原本護著他的人,先要他死。
幕後的人是誰我不知道,我也一直不確定付雷有沒有參與。
哪怕小六,也只是懷疑罷了。
可事實是,付雷沒有受到牽連,反而頂替了闖哥的位置,混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運氣未免太好了些。
確定他也參與其中,是因為姚潔。
她確實是個沒心機的,跟我關係不錯,幾杯酒下肚,就說出了付雷在官場上認識的一些朋友,以及他曾經跟緬甸境外的一些人談生意。
但她也僅知道這些罷了。
這些也夠了。
我曾經失敗過,以一封匿名檢舉信,以及自以為是的證據,試圖扳倒付雷。
後果是遭到了他長久的監視。
不僅是我,連同姜晴等人,一舉一動,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姜晴車上的葫蘆掛件,和我那個一樣,都是裝了竊聽的。
付雷金盆洗手後,要是真的清白,根本不會給我們扳倒他的機會。
事實是,除了不再販毒,那些違法犯罪的勾當,在他的會所里也是有的。
沒錯,我和姜晴三年前就認識,我們一直在演戲。
讓付雷付出代價,是我們共同的目的。
我為的是阿燼,她為的是她哥哥。
姜晴家境貧寒,從小跟她哥哥相依為命。
她哥哥供她上學,什麼髒活累活都干。
很早混社會的人,會接觸各種三教九流。
姜晴哥哥是緝毒警方的線人,為了掙那些線人費,也為了心底的一份良知。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也不記得付雷身邊有沒有這號人。
因為那個時候,我跟周燼在一起,對付雷並不熟悉。
如果阿燼還在的話,想必是認識她哥哥的。
阿燼失蹤,最起碼我知道他是跳了海。
姜晴就不同了,她哥哥是莫名其妙地就沒了蹤跡。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仿佛世上從沒有這個人存在。
我也曾不動聲色地向暉哥打聽過。
暉哥只道以前混黑道的時候,得罪的人太多了,經常打打殺殺,誰知道是不是被砍死了。
我不信,後來又去套姚姐的話,姚姐仔細回想,倒是說了付雷身邊曾經有個叫姜寧的小伙子,很能幹,後來也不知去哪兒。
既然是付雷身邊的人,暉哥沒道理說不熟悉。
凶多吉少,是肯定的。
連警方的人也是這樣告訴姜晴,很大可能是暴露了。
可是誰也沒有證據治付雷的罪。
他太狡猾了。
有專業的律師團隊,行事又小心,會所一些犯罪勾當,永遠有人頂包,傷不到他分毫。
我很早就說過,他是手很乾凈的一個人。
但是不該這樣啊。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
誰也不能例外。
洗白了也不行。
我和姜晴計劃了很多扳倒他的方法,可是那些黑暗的現實告訴我們,不能再鋌而走險。
直到最後,付雷栽在了我手裡。
他說要娶我,我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給他打電話,驚慌失措地告訴他,姜晴瘋了,想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