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牽著馬,馬馱著我一路進了汴京城。
他帶我去了客棧,給我尋了衣服換上,又給我買了飯,我害怕不敢睡,他便坐在椅子上陪了我一夜,卻始終沒說為何來救我。
待歸了家,我便甚少出門了。
一是膽子小,二是不願見他,畢竟他知道了我尿褲子這樣的事兒,我還有什麼臉見他呀?
聽聞阿爹和兄長們送了好些禮品去謝了他,話本子裡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同兄長們這樣說時,他們便立時變了臉,將我房裡的話本子搜羅得一本也不剩,當著我的面燒了,叫我日後再不要看這些有的沒的。
其實下一句我還沒來得及說啊!
他怕是已然嚇壞了,畢竟我這麼大了還尿褲子,更不用說叫我以身相許了。
冬日夜長,我的話本子沒了,睡了一整日還哪裡睡得著呢?
我披了斗篷在檐下看雪,雪大迷眼,院裡立著一人。
他好大的膽子,竟翻牆進了我家。
我砸吧砸吧嘴,想喊人,想了想又作罷了。
我不敢看他,低頭進了屋,他走路幾乎沒聲音,也跟著我進來了。
屋裡只燃著一根燭火,他站在桌前看我,我坐在椅上,揪著袖口,不敢看他。
「為何躲著我?」他聲音極低。
9
「我何時躲你了?只是不想出門……」
不待我說完,他忽蹲著我眼前,鼻尖快要碰到了我的。
「是因為害羞麼?嗯?那時候,誰都會那樣,畢竟水火無情。」
他微微笑了一下,鼻樑挺直,輪廓深刻。
「你為何翻牆來我家?」我眨巴著眼睛問他。
「你平日裡說你痴我不信,可今日一看,你是真痴,我歡喜你,你看不出來麼?」他柔聲說道。
我捂著胸口,覺得該是自己聽錯了。
他歡喜我?圖什麼呢?他本就是個王爺,不用借我長兄的勢,雖不如我的兄長們好看,卻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
我同他說話,他說起在邊關的戰事時運籌帷幄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是個很好的郎君,為何歡喜我?
「你阿姐難道不曾教過你麼?郎君說歡喜你時,你該低頭羞澀地問一句,你是想娶我的那種歡喜麼?」
「不曾,不曾教過我。」
「我想娶你。」
「為何?」
「因為你清澈赤忱啊!」
我恍恍惚惚一夜,第一次不是因為阿姐不在失了眠。
待第二日起床,看著床頭的刻著他名字的玉佩,我真覺得只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第二日午時剛過,他便來了我家,同我阿爹在書房待了半日。
待他走了,阿爹叫我過去。
阿娘同阿爹坐在椅上,臉色說不上好或不好。
「淮王殿下同我說要娶你,你告訴阿爹你歡不歡喜他?」
阿爹叫我過去,拉著我的手問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歡喜一個人是什麼模樣,畢竟我從不曾歡喜過誰。
「阿爹看他也是真心,不如你同他在相處些時日看看,若是到時你不歡喜他,也就罷了。」
阿爹開了口,他便常來尋我。
或騎馬或逛街,或只看他舞槍,日子忽又變得快了起來。
只三個兄長沒給過他一次好臉色看,二兄三兄忙著備考,偶爾阻攔他,尋了藉口不叫他進家門。
長兄只冷著臉看他一眼,哐啷一聲關了門,又養了數條惡犬放在院牆各處。
阿爹又讓家丁將狗牽走,我蹲在檐下笑眯眯看熱鬧。
趙拾安黑著臉,一直黑到過完了年。
二月時二兄和三兄皆參加了考試,二兄考了個探花,家裡擺了酒吃,兄長們雖冷著臉,卻第一次開門將他放了進來。
他借著酒勁求親,又被趕了出去。
我阿爹問我歡不歡喜他。
我想起阿姐說過的話來:同他一起,每日雖都是在平常不過的一日,可因為有他,這一日又變得格外不同起來,阿爹,我想我是歡喜他的。
他能耐著心陪我說許多閒話,給我買吃食,又不嫌棄我痴,你看他模樣,是不是就像阿姐說過的?心裡眼裡只有我一人?
阿爹讓他尋個人來提親,他竟尋了陛下來。
只我長兄將陛下趕走了。
只一句話特別不是味兒,你攪黃別人親事時,可想過有一日你家會同我家作親?
陛下灰溜溜地逃了。
我聽阿娘同阿爹說,長兄還記著當初陛下讓宋大伴編出一番忠僕之類的話來,生生將我阿姐給氣走的事兒。
只一夜,趙拾安忽又來了我房裡,蹙著眉問我願不願嫁他?
我點點頭,自是願的。
他又說若是要等著兄長們同意這門親事,怕是只能等到阿姐回來了,可他等不起了,如若再不成婚,他該去邊疆了,畢竟邊疆不安穩,外敵常常來犯。
如要兄長應允,只一個辦法了。
於是他同我將生米煮成了熟飯。
10
三月底時他知我有了身孕,便進了宮,跪了整整三日,挨了一頓鞭子。
我三個兄長無法,終於冷著臉應下了親事。
六月時我嫁進了王府,他說帶我去邊疆,我日日吃了睡睡了吃,脾氣卻大得很。
說不要同他去,要等我阿姐回來。
他皺著眉頭哄我,說他等到了邊疆,他定給我尋回阿姐來,叫阿姐日日陪著我。
我才不信他,若是他真的尋得到阿姐,怎得會受兄長們那許多氣?
七月底二兄終於成了親,二嫂雖出身不顯,卻是個極好極好的娘子,脾氣又溫順,待阿爹阿娘極為孝順。
聽阿娘說二嫂的阿爹起初並不同意這門親事,是長兄親自去說和的。
我知長兄心中苦,所以二兄喜歡,他不論如何都要幫二兄說和的。
只趙拾安雖做了我們家的女婿,在阿爹阿娘處有多受待見,在兄長處就多不受待見。
他去了我家,便要時不時地醉酒,或受我長兄擠兌,雖他功夫了得,可在耍嘴皮功夫上,不如兄長們多亦。
他說自己吃了讀書少的虧,每晚點燈讀書,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不由得扯開嘴角笑了。
冬至那日,我晌午吃了餃子,剛躺下,家裡的丫頭來傳話,說親家嫂子派人來傳話,大姑奶奶回來了。
我一時沒聽明白,這大姑奶奶是誰。
只丫頭說可不就是王妃日日念著的阿姐麼?
我披了斗篷,鞋都來不及提起來。
待到家時,我立在門口悄悄聽著,裡面的人說話不緊不慢,聲音歡快好聽,可不就是我阿姐麼?
我掀開帘子,阿姐就在炕上坐著,樣子同往日無異。
她是我阿姐,她終究舍不下我們, 還是回來了。
那日趙拾安悄悄同我說,長兄看阿姐的眼神可一點都不清白, 他定然要娶我阿姐的。
我家的人都知道,只阿姐自己不知罷了!
阿姐從我家出的嫁,我將自己攢下的銀錢搬出來給她, 都是我給她攢的嫁妝銀子。
趙拾安給阿姐準備了兩處莊子,叫我將地契一同給阿姐。
他給我時是這樣說的,莊子最是實惠,若是他們日後吵了嘴, 阿姐也有個去處安身。
阿姐看著那一箱碎銀子, 摸著我的頭髮。
眼裡沁了淚, 卻並不曾掉下來。
她說我家寶珠長大了,都要做阿娘了。看你尋了能愛你護你的人,阿姐不知有多開心。
王爺待你,一片赤忱, 你只往日如何待家裡人便如何待他,他皇家出身, 見得最多的便是人心詭秘,皇家親情淡薄, 只他來咱家時極自在。
家裡人只當他是姑爺, 無人當他是王爺, 你們既是夫妻,更應如此, 你只記住不論到了何時他只是你夫君就是了。
我懂阿姐的意思。
又同她說那陛下同宋大伴是如何攪黃了長兄同她的親事。
阿姐眯眼笑了,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是我自己沒想明白, 你長兄定然不是說那樣話的人。
後來我長兄如願娶了我阿姐。
隔著一道牆,家裡便熱鬧了起來。
長兄派去尋她的人回來了,說阿姐全無蹤跡。
「作(」只兩日,那鞦韆便搭起來了。
又一日我阿姐說要在牆上打一道門,如此我回娘家便更便利了。
長兄拉著臉尋了趙拾安, 兩人拆了一日,在牆上挖了個洞。
阿姐對那洞不甚滿意,長兄做官還行,卻不會裝門,只能三兄親自上手了。
阿姐日日都有這樣那樣的事兒讓長兄做,長兄從不反駁, 每每都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我問阿姐為何要這樣?
阿姐說或許只有這樣,他才覺得我愛他吧!
再後來我生下了趙大寶, 不過一年二嫂又生了溫柔, 阿隔了半年,阿姐生下了糰子。
家裡一下子熱鬧得不像樣, 阿爹阿娘每日孫女照看著孫女外孫,人都年輕了許多。
長兄除了上朝,平日無事再不出門。
我阿姐的眉皆是他畫,發皆是他梳。
東京城裡誰人不羨慕我阿姐?
我想我終於知道自己盼什麼了, 大概就是這樣一日吧!
阿爹阿娘身體康健, 孩兒們雖調皮搗蛋卻快樂無憂,兄長同我和阿姐能尋得意中人,每日都過平常的日子,每日因為同他在一處, 又那麼的不平常。
願所有真心都能被收藏安穩妥帖,願所愛之人,皆是愛你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