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如初番外:南樓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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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正好,阿娘一早便起了。

今日要去踏春,要安排的事還多得很。

春紅拉開衣櫃,在忙著選衣服。

春枝在翻首飾盒子。

我坐在炕沿上瞧著,人是醒了,腦子還糊塗著。

阿娘昨日同我說過了,今日踏春,有個人要見我。

她雖沒明說,可我知曉要見的是誰。

1

阿爹雖是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卻是個散官,手裡沒有兵馬實權。

我二叔在西北戍邊,帶了二嬸去,將三個孩兒留在了京中。

這些年我阿娘活得戰戰兢兢,生怕旁人說她苛待侄子侄女。

家中有好的便都要先緊著他們,二叔將兩位兄長接去後才稍好了些。

我曾有過一門親事的。

老太太說南笙可憐,父母皆不在身邊,眼看都十七了,也沒個去處,說著便用眼角瞟著我阿娘,叫我阿娘用心些,給南笙尋個好人家。

我阿爹糊塗膽小,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南笙養在老太太院中,只比我小了半歲。

老太太出身顯貴,自我記事起她就說過,她院兒里的東西日後都要陪嫁給南笙的。

彼時我還年幼,阿娘將我抱在膝頭,摸著我的發同我說了一句話。

「南樓,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

我那時還不知這話是何意,待慢慢長大就懂了。

阿娘只生了我一人,這許多年什麼藥也吃過,方子也試過,終究是沒能再生出一男半女來。

阿爹光妾室就有七房,不論我阿爹如何努力,後院裡這許多年了,一點動靜也無。

老太太不喜我阿娘,覺得是我阿娘生不齣兒子在背後使得壞。

因此她也不喜我。

待有一日同我定親的游松在及冠之年考了個榜眼時,老太太便將我阿娘喚去了。

待阿娘回來,什麼也不說只攬著我掉淚。

阿娘出生平常,能嫁進來全憑我外翁救過我祖父的命。

只這日後,我再未見阿娘對著老太太笑過。

不論老太太說什麼她都一概應下,再不多說一個字。

直至老太太說動了我阿爹,叫他來同我阿娘說。

游家的親事便讓給南笙吧!當日兩家只說要做親,卻並未說過要同那個女兒做。

南笙自幼便體弱多病,父母又不在身邊,甚是可憐。

待咱們南樓嫁人時,咱們多多備些嫁妝予她就是了。

我就站在房門外聽著,阿娘笑了,只對著阿爹說了滾字。

阿爹甩簾而出,看見我時有些尷尬,終究什麼也沒再說。

幾日後游家來談親事,說的是南笙。

自此我在相熟的人家成了笑話,阿娘病了半月未曾下床。

待阿娘緩過了勁,她親尋了一趟老太太,又將阿爹尋去說了半天話。

時光匆匆,南笙去歲冬日嫁進了游家,嫁妝之多,驚動了半個京城。

二嬸娘進京來操辦南笙的婚事,平日裡待阿娘同我還有些親近,此次從始至終卻冷著一張臉。

南笙的婚事阿娘未曾過問,直至那日游松來接親時,我因老太太的要求去送南笙出門,待南笙被接走了,阿娘才握著我的手冷冷笑道:「她的好日子也便過到頭了。」

自打南笙嫁了,阿娘便帶著我時時走動。

今日要見的,是翰林院吳翰林家的小兒子。

去歲剛及冠,太平盛世,陛下雖從未曾說過,可更倚重文臣。

這親事是我姨母親自撮合的,阿娘聽聞吳家人口簡單,那小兒子讀書讀得亦是不錯的,婆母又最是疼媳婦的人家,自是千百個願意的。

今日我要去同吳家的小兒子見一面。

2

春光溫和,踏春的人便極多。

阿娘領著我,先去了吳家的圍帳。

吳夫人團團圓圓一張臉,甚是愛笑,說話又好聽。

只看我的眼神,也說不上嫌棄,只約莫和她想像中的人有些出入吧?

我自幼貪嘴,又不愛長個,比起別的姑娘千嬌百媚,最多也只占了個圓潤喜慶。

吳夫人也是這般說的。

這孩子生得好生喜慶,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再沒了後話,我知她沒瞧上我。

只說都是年輕人,一起說說話去吧!

吳翰林家的小女娘帶著我出去尋她兄長說話。

桃花開得正好,草地上搭了許許多多圍帳,各式各樣的,長長一排,遠遠看去像條扎染的彩帶。

再往下走便是緩坡,坡下是一條河,不甚寬,水卻是極清澈的。

那吳家小郎君就在河畔等著,他背後是一顆極粗的柳樹。

我長到這般大也曾少女懷春過,畢竟我曾經的對象是旁人眼中游松那樣端正且有才的郎君。

自他娶了南笙,不知為何我忽覺得自己老氣橫秋起來了。

男人麼,總先看重相貌,再是家世,阿娘說我是內秀。

內秀那東西,一時間看不見摸不著的,誰在乎呢?

誰知他遠遠看見我同他幼妹來了,竟轉身跑走了。

小女娘才十三,一時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你去尋尋你四兄,我在此處等著。」

小女娘揉著衣角隨同丫鬟去了。

離得這樣遠,他就看清我的樣貌了?或我真的是貌丑無鹽,生生將來相看的郎君給嚇跑了。

這事若是叫旁人知曉,京城的閨閣中便又多了一樣談資。

今日同來的是春紅,她脾氣不大好。

自看見那郎君跑了就吭吭哧哧不高興了,臉拉得老長。

「欺人太甚,還是個讀書人,呸!」

我靠著那柳樹坐下,捏出荷包來,荷包里裝了許多零嘴,拿出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裡,自己也吃了一顆。

「姑娘,你就不生氣麼?怎還吃得下去啊?」

「春紅,即便是要生氣,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不是?」

「姑娘!」

「這有什麼?食色,性也。你家姑娘我還喜歡生得好看的呢!」

春紅便不吭聲了,我知她一心護我。

「春紅,春日正好,哪個人不是來看花兒的?可你家姑娘我恰不是一朵花兒呀!」

我看著淺淺溪水,有小小銀魚探頭探腦地游過來,我伸出手指,只碰了一下水面,魚忽悠跑走了。

「哪有什麼緊要?姑娘你上得廳堂下得了廚房,脾氣性子又是頂頂好的,怎還配不上一個翰林家的兒子了?」

「莫要胡言。」

我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態。

若是被旁人聽了去,又是一場是非。

我在溪邊等了約一個時辰,將荷包里的吃食都吃完了也不見吳家兄妹回來。

如此也就不能怨我了。

我站起來拍拍衣裙,帶著春紅要回去尋阿娘。

那棵柳樹後露出一角靛藍的衣角來,春紅先瞧見的,驚了一跳,捂著嘴看著我朝那人指了指。

原樹後坐了一人,只他何時來的?我同春紅說的話不知聽了多少去?

我想了想才將說過的話,似沒什麼不妥的,最重的一句約莫是春紅說起老太太時,我說了一句:「老太太一頓一碗飯地吃著,卻不知吃的是誰家的,很是該餓她兩頓的。」

3

我默了默,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

若傳出去了,旁人說我倒是無妨,定然要說阿娘不孝之類,要是傳到老太太耳中,恰就讓她抓了把柄。

二叔家的二兄已二十有一,孩兒都足兩歲了。

老太太將南笙嫁了後又琢磨起了另外一事,要將二兄過繼到阿爹名下,承繼香火。

整個京城裡怕都沒有這般荒唐的事兒吧?誰家會過繼一個二十歲的成年男子?

都是從族中挑個年歲小的,自幼養在身邊,即便如此也是諸多麻煩,我想起二兄往日待我阿娘的模樣,他若過繼了來,我阿娘日後不知該如何過了。

阿爹定然不是老太太親生,如若不然,她也不會時時都想著將我家的東西往二叔家劃拉呀!

我想我該同他談一談的。

我走過去,看那郎君屈膝坐著,手裡拿著一塊木頭,另一手一把小刀,不知在雕何物。

他穿一身靛藍長袍,露出了腰間的白玉腰帶來,光從樹葉的縫隙里灑下來,落在他肩頭同臉上。

睫毛好長呀!眼尾也長,鼻樑也挺,腿也長,他是個好看的郎君,且這郎君瞧著還很有些錢啊!

畢竟他腰間的玉帶一看就不是凡物,可頭上偏偏又只用一根同衣服一樣顏色地發獃束著。

約是我站得太久,他停下了手裡的活,抬頭看向我。

怎麼說呢?是一張好看卻又略微憨氣的臉。

他是個上了年歲的郎君,同少年不同,身上有些沉穩的氣息。

他見我看他,起身收了手裡的木頭同刻刀,看著我笑了笑,笑起來有同他年歲不大相符的清澈。

「姑娘有事麼?」

聲音微沉,

能讓人生出許多安穩來。

我墩身行禮,思量著該怎麼開口問他。

「我家中祖母已七十有二,一頓一碗飯,郎君覺得她吃得多不多?」

他看著我,愣了愣,又啞然失笑。

「我家中有兩妹,每頓兩碗飯,姑娘以為吃得多不多?」

今人以瘦為美,世家大族的姑娘,是決計不敢吃兩碗飯的。

我沉默著,因為他嘴裡的兩碗飯。

所以說我將才的話他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呢?

他見我沉默,亦沒再開口,背著手慢悠悠地往遠處走。

我亦不好再多問,就當成他不曾聽見吧!

「姑娘,他若是將那話傳出去……」

春紅蹙眉無錯道。

「傳便傳好了,老太太每頓一碗飯又不是我瞎編的。」

才該問一聲他是誰家郎君的,哎……

今日這事兒不大圓滿,我要見的人遠遠瞧見我就跑了,於我而言無甚,可於阿娘卻打擊極大。

她歸了家就說頭疼,我要去陪她,阿娘也拒了,帶著貼身伺候的春曉急匆匆走了。

第二日姨母來家中,約莫是同阿娘說了吳家的事兒。

我叫春枝去瞧,春枝只說姨母氣呼呼地走了。

如此,我和吳家的這一場婚事,算是作罷了。

也不算無疾而終,終歸是人家沒瞧上我呀!

4

春日雨多,阿娘近日愈發忙了,總是來去匆匆。

我喜歡推開窗子趴在桌上讀書,或去小廚房做些吃食,不矩做些什麼,只要能安安穩穩就是好的。

我同阿娘說過,叫她同阿爹和離算了,待在這家中,憋屈了都無處說去。

我外翁是個百夫長,阿娘幼時是習過武的。

阿娘性子烈,皆是為了我才這樣咬牙忍著。

若我嫁了人,她沒了後顧之憂,和離了後定然要將泥巴扔到老太太臉上,罵上數聲老虐婆。

我當日說和離,她並未說同不同意,只摸著我的腦袋說我長大了。

我想她亦是願意的,以老太太的脾氣,只要我阿娘提了,她恨不能立時將我阿娘掃地出門。

我阿爹就更不用不提了,他只聽祖母的。

懦弱無能心還大,說的就是他。

我早就長大了,還有什麼不懂的?

我姻緣如此波折,只因我阿爹不爭氣。

當日游家求娶南笙,只因二叔人雖在西北做個四品武將,那卻是個實打實的差事。

我阿爹聽著是個二品,只是個虛職,是不參政議事的,一年中上朝的機會不超過三次。

旁人若不提,陛下怕是想都想不起他這號人。

我討厭南笙,又不頂討厭,畢竟討厭一個人也是極費力氣的事,我這人懶,她若不來欺我,我定然不會去尋她的不痛快。

可她自幼時便有個毛病,時時刻刻都要拉踩我,似只有將我踩進泥地里,她才能活得痛快。

阿娘說南笙沒出息,若是真有能耐,怎得不同淮王妃比去?

人人都說人家痴傻,可看看人家嫁的什麼人?過的什麼日子?

我覺得阿娘說得甚是有道理,可京中敢同淮王妃比的,約莫也只她阿姐溫大夫人了。

這日雨過,天碧如洗。

一早老太太便遣了她身邊伺候的春哥來,說南笙再過一刻鐘就到家了,叫我去陪著說說話。

我同她能說什麼呢?

可我樂意見她,有事無事給她添添堵也是好的。

她想噁心我,可我這人腸胃消化甚好。

聽聞她已有了兩月身孕,這時候不在游家好好養胎,跑回娘家是何道理?

走到院門口時聽見房裡低泣不成聲,春枝用一雙小眼瞅了瞅我,她不知緣由,可依舊幸災樂禍地露出了大牙花子。

我瞪了她一眼她才收斂了。

守在門口的是老太太房裡的二等丫頭春梅,見我來了便揚聲叫了聲大姑娘。

待我進了屋,南笙已收了聲,隻眼睛還紅著,她的貼身丫頭春螢給她遞了熱帕子擦臉。

我本該在院裡等一等的,可我偏生不願意,我就想瞧瞧她窘迫的樣子。

老太太拉著南笙坐在榻上,見了我來南笙要起來,老太太拉著她的手不讓。

我問了安,老太太只輕哼了一聲。

我不知她是叫我起還是叫我繼續蹲著,我便站直了,坐在了老太太的另外一邊。

老太太自幼養尊處優,老了依舊是圓潤喜慶的一團。

我生得不像阿爹也不像阿娘,實則甚像老太太。

按理說這樣的長相到如今的年紀該是豁達慈愛的,可我家的恰是個狹隘刻薄的老太太。

或許她的慈愛全給了南笙,又將所有的刻薄都留給了我吧!

我坐著不吭聲,瞧著南笙收拾妥當了,捏了桌上的一塊千層糕默默地吃起來。

「你妹妹都傷心成什麼模樣了,你竟還吃得下東西去?」

祖母瞪了我一眼,又去拍南笙的手背。

你說她傻吧還知道安排個人守門,你說她精明吧明明說不定南笙不想讓我知道游家的事,她還非要說破。

「阿笙因何事傷心?」

若我懂事些,就該裝作不知南笙哭過,可怎麼辦呢?恰我就是愛瞧她的熱鬧,聽聞她哭了,我今日合該在多吃一碗飯的。

南笙自幼確實體弱多病,吃飯都是數著碗里的米粒的,反正喝藥比吃飯多,待讀了幾本柳居士的詩集後又學起傷春悲秋來,眼淚掉起來跟不要錢似的。

老太太不喜我,約莫是因為我吃得多,壯得跟頭牛似的,打小連場風寒都沒得過。

因她多病,我同阿娘,也曾真心實意待過她,幼時她哭時,阿娘將她抱在懷中哄,她走累了我亦背過她。

可時光啊!不知為何就能叫她將那些事都遺忘了。

5

南笙垂眼,抿著嘴角,不肯說的模樣。

「她那婆母,說是南笙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游松,要給她兒納妾。」

我挑了挑眉,和我猜測的沒多少出入。

南笙不樂意地瞧了眼老太太,又來看我,眼裡又包了許多淚。

「祖母……」

南笙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口,老太太抱著她又是心肝寶貝的一通哄,哄著哄著兩人又哭到了一處。

南笙的乳母莫媽媽瞅了瞅我,幾度要開口勸,又都忍了下去。

「……,若是當日嫁過去的是南樓就好了,她心寬,也不至於傷懷。」

我點點頭,老太太說的是,除了溫家,誰家的郎君沒個妾室?若為了這事哭,如皇后那般的,豈不是要哭死?

老太太罵了好一陣,又用這樣一句話作了結尾。

「祖母不是說游家甚好,只有南笙這般的姑娘才壓得住這樣的福氣麼?」

我喝了口茶,慢悠悠說道。

「……」

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瞧著我,這確實是她當日要將南笙嫁到游家時同我阿娘說的話。

「阿笙有那般多的嫁妝,又有祖母撐腰,納個妾罷了!還能越過了她去?

祖母怎不問一聲她今日哭哭啼啼回來,心裡有何打算?」

南笙悠得捏緊了手裡的帕子,臉上的戾氣一閃而過。

我也不是個任人揉捏的麵糰,她亦不是個善茬。

游家要給游松納妾,定然也不是只為了她懷了身孕這一點。

她起身下了榻,跪在了老太太眼前。

莫媽媽見她跪下了,亦跪在了南笙旁邊。

我接過春枝遞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手。

「求老太太憐惜我家姑娘,姑娘自嫁進游家,侍奉公婆,友愛姑嫂,只姑爺……」

她說到此處竟瞅了我一眼,停下了。

老太太叫春哥扶了南笙起來,目光凌厲地看著我,叫莫媽媽繼續往下說。

「姑爺竟時時惦記著大姑娘,一時說大姑娘做的春餅好吃,一時又說大姑娘章刻得好,一日醉了酒,抱著姑娘竟喊著大姑娘的名字……」

「你這孽障,還不跪下。」

不待莫媽媽說完,老太太已發了怒,一掌拍在桌上,我只聽著都覺出了手心疼來。

「那游松時時念著我,同我有甚關係?我只見過他三次,且每次見面時南笙亦是跟著的。

第一次見面祖母您叫南笙同他討教畫技,將我趕去廚下做點心,第二次南笙同他吟詩作賦,南笙順帶提了一嘴,說我除了刻個石頭,便一無是處。

游松要看我刻的石頭,是祖母遣了春哥帶了我刻的一枚印章來,第三次見便是她們定親那日。

既想方設法嫁過去了,好生過日子不好麼?非要找些牽強附會的緣由來攀扯我做甚?

莫非要叫我去做游松的小妾不成?南笙,你心大的沒邊兒了。

他游松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我去給他做個妾?」

我下了榻,走過去挑起南笙的下巴看她。

許是懷了身孕,她臉有些腫,眼底青黑,膚色蠟黃,哪裡像個不滿二十歲的姑娘?

「南笙,蠢些無妨,若是蠢還不自知,便不大妙。

是不是覺得我任由你拿捏慣了?覺得我怕你?

你怎得不想想,再不濟,我也是輔國將軍府的嫡出大姑娘,我的臉就是輔國將軍府的臉。

要將我拿出去與人做妾,如溫閣老那般的人家,怕還要三思。」

我轉身,一巴掌摔在莫媽媽臉上。

6

「可知何為刁奴?說的便是你這般的,你家姑娘糊塗,你不勸也就罷了,竟唆使她生出這般糊塗的心思。

若是還有下次,你看我饒不饒你。」

我帶著春枝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將老太太同南笙的叫罵聲丟在了身後。

我這許多年,確憋屈壞了。

是時候立起來了,若我永遠裝痴賣傻,阿娘怕是永遠都跳不出南家的火坑。

今日是武侯府老太太的生辰,我家和武侯府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阿娘回得晚,今日的事不知是老太太不讓傳還是旁的,總之阿娘還不知。

「阿樓,溫閣老家要做春日宴了,阿娘今日見了溫家的二夫人,她親口同阿娘說改日派了人送帖子來邀咱們去。」

阿娘說著便笑了,有些得意,像個吃了糖的小孩兒般。

溫閣老家呀!

溫閣老約莫是大慶史上最年輕的閣老了吧?

我這樣年歲的女娘,關於溫閣老的事都是從家中長輩嘴裡聽說的。

聽聞溫閣老真正是個芝蘭玉樹的郎君,不僅大才,且深得陛下信重。

不過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還是他同夫人的一段情。

京城裡哪個女娘夫人不羨慕溫家大夫人呢?

聽聞她幼時曾是溫家給溫閣老聘的童養媳,溫家出事後不離不棄,一人將淮王妃撫養長大。

他們的故事是一段了不得的傳奇,京中說書人將那段故事說了又說。

溫閣老是如何拒了諸多親事一心只等著離家出走的溫夫人,夫人又是如何堅毅聰慧,只一心念著溫閣老的。

我亦去聽過兩回,除了「羨慕」二字,還能說什麼?

只他們那般般配,天造地設般。

溫家尋常並不舉宴,家中一個一品大員,兩個三品大員,平日卻是極為低調的。

聽聞溫家有個家規,溫家兒郎皆不納妾,若無所出,即便過繼也不可納妾。

這規矩是溫閣老親定的。

溫家三個郎君,已有兩個成了親,只餘下一個溫侍郎,京中多少世家貴族的女娘擠破了腦袋想嫁進去,只溫家娶媳婦的標準似同旁家不大相同。

那溫侍郎今歲都二十有九了,還未曾娶妻。

溫家春日宴的名帖,一貼難求,竟說要給阿娘麼?

「或是話趕到了哪裡,不一定真送的。」

我將銀耳羹遞到阿娘手中,不是打擊她,只怕到時沒有,她太過傷感。

「溫家的人從不虛言,二夫人既說了會送,定然是會送的,阿娘也不想著高攀了溫家去,只春日宴上的郎君夫人極多,雖比不上溫家,但總有好的。

阿娘在珠玉閣給你訂的頭面,明日便好了,讓春紅陪你去取來,到了春日宴……」

我的婚事,是阿娘的心頭大病。

若是可以,我也想立時將自己嫁出去。

7

春日的天已慢慢長起來了,平日是要一大早便去老太太房中問安的,可自昨日事後,想來老太太也不願見我。

阿娘去了一趟,很快又回來了,說南笙昨日來的,晚間不曾回遊家去。

老太太忙著,沒時間搭理旁人。

又問起昨日在老太太房裡的事兒,不知是誰說的,總之阿娘是知道了。

我觀阿娘臉色,並不曾生氣,我也沒瞞著,將細節同阿娘說了一遍,阿娘輕撫著腕上碧綠的玉鐲,一句話都沒再講。

今日休沐,難得是阿爹竟也在阿娘房中,我們一家三口沉默地吃了一餐朝食。

阿爹期期艾艾許久,定然是有我在不便說的話,我先出了門。

不用聽我也知曉,約莫又看中了那家姑娘,想納妾。

男人都是如此,喜新厭舊罷了!

日日看著阿爹,我對男人早沒了太多的期待。

溫家那樣的人家,畢竟是鳳毛麟角,甚少見的,不知該有多大的福氣才嫁得。

阿娘想讓我嫁那樣的人家,可我有什麼呢?

日頭還不高,我帶著春紅去珠玉閣取阿娘定下的頭面。

珠玉閣不是京中最大的,因阿娘同掌柜娘子是交好,價格又公道,樣式也不少,所以我同阿娘的首飾頭面便多在她家做。

我對首飾之類並不十分熱忱,每每親來,只為尋一塊適合刻章的石頭。

我這人性子十分無趣,除了吃便是瞅著石頭髮呆。

我祖父在世時最喜寫字,刻章次之。

我打小看著,慢慢也懂了些,後來就真正喜歡上了。

一張紙一塊石頭並不需要想方設法的去刻意維護感情,你只要用了功,它自然就能立刻給你回報。

好不好,看一眼立馬就能知道。

時候還早,店裡的人並不十分多,掌柜娘子和我阿娘差不多年紀,生得弱柳扶風,人卻十分爽利。

見了我便讓人帶我去了二樓,親自將阿娘定的頭面送了來。

是一套粉晶的,春紅捧在手裡只說好看,眼睛都直了。

對我來說卻太過粉嫩了些。

我知道阿娘的心思,也笑著說好。

「姑娘,你不是想吃榮升齋的千層糕嗎?今日還早,興許能買得著,奴婢去瞧瞧去!」春紅急匆匆去了。

又來了客人,掌柜娘子下樓招呼去了,我走走看看。

二樓並無首飾,擺的都是各類原石,專做熟客的生意。

「這塊可否取出來給我瞧瞧?」

我指著櫃里一塊黑色的卵石對著夥計道。

夥計是做老的,自是麻利地將石頭取出來托在布巾上給我看。

「姑娘好眼光。」

他只說了這樣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我拖著石頭到了窗口對著光瞧,此時看,不過一塊極普通的黑色石頭罷了。

石皮極薄,手觸之圓順溫潤。

「是塊好石頭。」

身後忽傳來說話聲,我驚了一跳。

回頭去看,卻是那日柳樹下見過的郎君。

他背著手,微微彎腰看著我手上托著的石頭,眼角微翹,嘴角帶笑。

本是十分不妥當的姿態,可由他做來,又覺不出絲毫的輕佻來。

這是個說什麼都帶著十分認真的郎君。

8

「看質地該是塊黃山石,只暫時不知是什麼顏色,若是黑色,不知姑娘可否割愛?」

他直起腰,拱手對著我道,樣子十分真誠,真誠里又帶著三分羞澀?

這樣一把年紀的郎君,竟會羞澀?

「我為何要讓給你?」

於我而言只不過一塊石頭,有或沒有皆可,可不知為何看著他的模樣我便起了玩笑的心思。

「過幾日便是我長兄生辰,我想刻塊印章送他做生辰禮。」

他是個滿身滿臉都寫著真誠的郎君,平日裡我們管這種人叫做老實人。

只著郎君生得高大俊朗,將那滿身的老實遮掩了一二。

「也可,只你得拿件東西來換。」

我笑眯眯地瞧著他。

他蹙眉思索了半刻,竟真的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塊小小的印章遞到了我眼前。

印章通體色黃,質地寶潔,透明,通靈,肌理紋路隱約如絲,是塊極好的黃山石打磨雕刻的。

表面油潤細膩,一看就是時常拿在手中把玩。

他竟真的要拿東西來換。

我驚住了,他看我不動,又將那印章往我眼前遞了遞。

我看清了印章上刻的字。

「清風朗月。」

刻的竟是這四個字。

字體乾淨利落,是隸體,章底並無印泥,新得一般。

「只是一塊石頭,且石皮還包裹著,裡面到底是什麼顏色亦不知曉,我只說要換,你至少該等我將石皮去了在換呀!」

他默了默,有些訝異,又笑了。

牙齒潔白齊整,笑得有些憨厚。

「無妨,去了石皮即便不是黑色的我也要,總之看著該是塊好石頭。」

我嘆了口氣,叫了夥計來,問了石頭的價格,拿出荷包里所有的銀子才夠買下。

這是我省吃儉用幾個月才存下的,就買下了這樣一塊石頭,可好的石頭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

不過此時我並不為著這塊石頭,我看上這郎君手裡的印章了,要拿這塊石頭去換。

「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可以買下的。」

約莫我掏錢時的模樣太過肉疼,讓這樣一個人生出了不忍來。

或他本就是這樣的性格,善於吃虧。

「郎君如此說甚是不妥,我看上郎君的印章,若不買下這石頭來換就要了這印章,便是郎君送我的,我同郎君非親非故,平白無故拿郎君的東西怎說得清楚?」

他的嘴張張合合,卻沒說出一個字來,只是擺著手,著急的模樣。

「郎君不必多說,我知郎君不是孟浪的人。現下是我看上了郎君的印章,想用這石頭換的,一會兒不論這石頭內里是何顏色,郎君且末後悔才是。」

我歪頭看著他,語氣不由自主便帶了三分玩笑的意味,一時自己都有些納悶了,我從不對旁人這樣。

「怎會?是姑娘成全了我才是。」

他一揖到底。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郎君,或是我見的郎君還不夠多?

難道他們都不該是我阿爹同游松那般?

他是個看著憨厚老實,卻能體察人情世故,又心懷善意的郎君。

9

夥計去了石皮,那石頭內里確實是黑色的,如此便皆大歡喜了。

等春紅的間隙,我翻看著手中的印章,甚少有人刻「清風朗月」這樣的字在章上的。

或是這是他對自己的寄望?

只這章上的字刻得實在是好,石頭又是好石頭,說來還是我占了他的便宜。

他就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什麼也不做,哪裡也不看,微微垂著頭,露出修長的脖頸來,他就那麼認認真真地等著。

約是來幫家中女眷取首飾來的吧?

有些人見了無數次也叫人揣摩不透,有些人只見了一兩面,卻能看出本性來。

我想他該是個很好很好的郎君。

是我看他的眼神太過直白了吧?他似有所感,回頭來看我,眼神里透著詢問,見我不說話又微微垂下頭去,耳朵慢慢紅了。

我想問一問他年歲,怎的像個不曾見過女娘的小小郎君?

自陛下即位,男女大防沒過去那般重了,可一個女娘追問一個郎君的年歲,終究是太過唐突了。

我活了這許多年,做過最出格的事便是和一個陌生郎君坐在一張桌子兩側,且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看了許久。

春紅來得恰恰好,看完我又轉頭去看那郎君,眼裡寫滿疑惑。

她手中大大小小許多紙包,看來是將能買的各色糕點都買了一遍。

我從她手裡接過紙包,挑揀了兩包推到對面的人眼前。

「我請郎君吃糕點。」

「姑娘你竟捨得將吃食分給旁人?」

不待那郎君說什麼,春紅先開了口。

真是她家姑娘我的好丫頭!

我紅著臉蹲了蹲,帶著春紅下了樓。

將那郎君留在了樓上。

即便春紅不說那樣的話,看看我圓潤的身材,他定然也知道我極能吃的。

我恍恍惚惚回了家,春紅嘰嘰喳喳說的什麼一句也沒聽見。

日子同往日並無不同,我阿爹又納了新的妾室,是個膚白藍眼的外族姑娘,官話都說不清楚。

她極得寵,家中其餘妾室看她不慣,每日明爭暗鬥。

阿娘免了她們的禮,不叫她們到正院來。

阿娘對阿爹早就死了心,乾脆眼不見心不煩。

南笙在老太太院中住了三日,游松親來接她,她便回去了,走時還將老太太院裡的一個二等丫頭春梅帶了去。

聽聞又游松換了個衙門,我家的老太太,是有些真本事得。

我本就呆,近些時日呆得更厲害了些。

有事無事便靠著窗棱發獃。

我自幼便不大喜歡春日,因為到了春日,日頭慢慢長起來了,睡得便會少。

現如今又多了個不喜歡的緣由,春日麼!似人人都要懷春才算了事。

我時不時便想起那郎君微微垂著頭紅了耳朵的模樣。

虧他生得恰好,若是再壯些,要做出這樣的姿態,不知有多嚇人。

偏生就他做來,便顯出些恰到好處的純粹與清澈來。

我是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且從不輕易相信旁人的女娘。

約莫是因著春日,又約莫是我確實沒見識過幾個郎君。

我便覺得他真的是極好的。

10

阿娘確實收到了溫家的帖子,她將那桃花粉的紙簽看了又看,又笑著貼在胸口上,似得了個天大的寶貝。

溫家的帖子難得,只因溫家甚少辦宴會。

這帖子便更顯得難能可貴起來了。

這日阿娘起得極早,又早早將我從被窩裡哄了出來。

春枝給我裝扮,連著換了幾套衣服阿娘都不滿意。

我本就生得矮,又肉乎乎一團,如何打扮也不能同別家姑娘一般顯出風情萬種來。

打扮得太過莊重只覺得是小孩兒扮作大人玩過家家罷了。

阿娘疼我,卻總不願接受她家姑娘我生得太過圓潤這樣的事實。

如此折騰一番,待出門時已有些晚了。

好不容易行到了溫家門口,阿娘領著我下了馬車。

溫家的人我只見過二夫人,今日在門口迎客的也是她。

溫二夫人生得溫雅,臉上帶著的笑叫人如沐春風。

看一眼就知曉她日子該是過得極滋潤順心的,只有心底真正滿足快活的人,才會顯出這樣的知足豁達來。

就這樣看她一眼,就讓旁人羨慕極了。

真不知那溫閣老的夫人又是什麼模樣。

阿娘曾再三叮囑我,見了溫家二夫人要喚表姨母的。

這一表便是八百杆子也打不著,可阿娘叮囑了,我便只得這樣叫。

「這便是阿樓麼?竟和我家的糰子有幾分相像。」

聽聞溫閣老家的長女有個小名兒就叫糰子,今年恰巧足六歲了。

可溫二夫人說的認真,既不像調侃,亦不是奚落,約莫我同那小糰子確實是有些相似處的吧!

小孩兒麼,莫不是肉嘟嘟的。

溫家請的人並不算多,該都是平日裡相熟的。

阿娘能得這樣一張帖子,不知到底是為何。

多是像我阿娘這樣的夫人帶著家中的子女來的,如今講究不那般多了,又都是年歲差不了多少的少年男女,這樣的宴會還附帶著另外的緣由,大家都心知肚明,亦心照不宣。

能同溫家來往的人家,家世人品這一條必然都是相當的。

所有人都去了正廳,溫家的老太爺老夫人在那處等著眾人問安呢!

溫家並不如想像中那般雕樑畫棟,看著倒是樸素舒適。

原來朝中閣老的家竟是這樣的,阿娘只說溫家的人是吃過苦的,看重的和旁家不大相同。

溫家大夫人甚少出門交際,她在外面有自己的生意,時不時還會各處去跑跑。

她是個見過山川大河的夫人,心胸同旁人是不同的。

溫閣老寵著她,萬事由著她自己喜歡,去歲又生下了次女。

各家都在傳,說溫閣老再不讓夫人生了,只因夫人年歲已長,生產太過危險。

這還是去歲我同阿娘去旁人家赴宴時聽說的,當日有個夫人,生了四個女孩兒了,肚子裡還懷著第五個。

她當日說這事兒時羨慕又嚮往的模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這世上有幾個溫閣老呢?又有幾個溫大夫人那樣的女娘?

溫家這樣的人家是不會缺錢的,可她依舊東奔西跑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兒,並不一味地依靠溫閣老,就這一樣兒,沒有幾人能做得到了。

溫家的老夫人老太爺皆是消瘦碩礫之人,笑起來聲音爽利,說話時都是慈愛親和的語氣。

眾人行完禮後,郎君們便同老太爺出去了,一群夫人們落了座,像我們這樣年歲的,便站在各家夫人身後。

溫老夫人身後立著兩個夫人,一個年歲稍長些的梳夫人們常梳的低髻,頭上就插了一隻玉簪,簪頭是一簇粉色的小花兒。

她生得極白,又愛笑,笑時眼便彎了,臉上胭脂都未擦,卻透著自然的紅暈。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溫大夫人啊!

京中關於她的傳聞中還有一樣,她是極彪悍的,曾舌戰群儒也不曾輸。

且連宮裡的娘娘們也怕她得很,只她進了宮,娘娘們便分外和諧。

長相和傳聞竟全然對不上啊!

約是我看得太過明目張胆了些,她竟轉過頭來看我,沖我眨眨眼,笑了。

笑得太過活潑促狹,全然不像個三十多歲的夫人。

我忍住驚訝,亦沖她回報了一個笑來。

12

另一個比溫大夫人稍矮些,我見過的夫人女娘中她是最美的了,本該梳夫人髮髻的,可她卻編了一條又長又黑的辮子,巧妙的是將那珍珠縫在了髮帶上,又同辮子編在了一處。

她穿一身粉裙,滿身少女才會有的嬌俏。

她挽著溫大夫人的胳膊,貼著她站著。

傳言淮王妃有痴症,是溫大夫人養的,今日這樣看著,卻絲毫覺不出痴來。

淮王當年娶她,其中各種曲折坎坷,聽說溫家的郎君們瞧不上淮王,很是為難了一番。

淮王亦是京城裡有名的寵妻,為了王妃連戍邊這樣的大事都推辭不去了,毫不猶豫地將兵權交出去,如今只在京中做得個閒散王爺。

娶側妃納妾什麼的,即便貴如陛下,也不敢同他提,畢竟當日娶王妃時,淮王便允諾過,今生只王妃一人,溫家才鬆了口的。

旁人都說這世上的好事都讓溫家人占全了,只如今這一番好,約都是當年的不易換來的。

溫家有多不易,他們不說,旁人又如何能知曉呢?

老夫人同幾個年歲相當地說話去了,其餘人便隨著溫二夫人出了門。

溫家種的皆不是名貴花草,只一片綠牡丹開得格外好。

相熟的女娘一處聊天說話,有些女娘我是識得的,有些卻沒見過,不管見沒見過的,年歲皆比我小,是說不到一處去的。

我便帶著春紅去看那片綠牡丹,此牡丹名為豆綠,甚是稀有少見,且養起來也十分費工夫,溫家隨隨便便就能種這樣大的一片,還養得這樣好,可見豪不豪富並不能只看表面的。

「姑娘,這牡丹只幾年前在老太太房裡見過一盆,說是汴京的姑太太家送來的,二小姐要了好幾次老太太才給了,可見是十分名貴的,不想今日卻見了這樣大一片。」

春枝一說,我亦想起是有這麼回事兒的。

「真該讓她來瞧瞧,嘿。」春紅衝著春枝一番擠眉弄眼,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家老太太出身不凡,是見過世面的,她又自視甚高,一般人家並不放在眼裡。

旁人說起溫家,她總撇著嘴說溫家無底蘊,只不過靠著兒子會哄陛下才發跡的,並沒什麼了不起。

家裡人雖從不多嘴,可誰不知道她在京城的名聲?

只怕是溫家老夫人瞧不上她才是真的。

「莫要胡說,少說少錯。」春枝沖春桃搖頭,春紅便緊閉嘴巴不說話了。

春枝年歲長些,自是比春紅穩重。

13

誰家的宴會都大同小異,只不過吟詩作賦,投壺射箭罷了。

溫家辦的宴會註定不會過於熱鬧,但定然是暗潮湧動的,畢竟家中的三郎君還未曾娶妻。

如此我便比旁人淡定許多,以我的出身,溫家是瞧不上的。

吃吃喝喝,待阿娘尋摸好了同我合適的郎君,我便也能回了。

溫家的大夫人和淮王妃只露了那一面便再也沒見著,關於她們不愛交際的傳聞看來是真的。

要不然都這許多年了,京中說起她來,多用的都是傳言。

我原本就沒什麼出挑的,尋了迴廊的角落坐著,廊下有桌,桌上擺了各式各樣的點心,味道極好,同我吃過的都不大一樣。

我本就吃得多,味道既好,吃的便更多了。

「姑娘,聽聞溫老夫人將家中的三郎君喚回來了,你不去瞧瞧麼?你看這外面還有幾人?都去正廳了。」

春紅道。

我抬頭看了看周圍,才將還有人作畫呢,不過一時倒真的沒人了。

「我瞧了有什麼用?若是真瞧上了才是麻煩。」

若是真看上了,不過徒惹一場傷心罷了!

「姑娘除了沒個好爹,哪裡就不如旁人了?」我看著春紅,這世上也只有她才說得出這樣傻的話來了。

「你這樣一說,我倒覺得我約莫是該多吃點壓壓驚,若是叫旁人聽去了,定然要來笑話我不知天高地厚,教得你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春紅的額頭,又捏了兩塊點心遞給她和春枝。

「趁著沒人你們也快嘗嘗吧!回去了我們也試著做一做。」

約是怕被人看見說我沒規矩,眼皮子淺,春枝不叫春紅吃,只又將點心放到了我眼前的碟子裡。

溫家的下人並不很多,也不像旁人家的時時刻刻在眼前杵著。

她們遠遠立著,看那桌缺了什麼,或有人叫,便會立時過來,一看平日裡的規矩就是極好的,既不讓人覺得不便,又不會殷勤得讓人無所適從。

這就是人和人相處的道理,有了恰恰好的距離,就不會覺得累。

「你若喜歡吃,我寫給你張方子就是了,你回去做出來,味道同今日的定然絲毫不差。」

身後忽傳來了極悅耳的女聲,是淮王妃同溫大夫人,她們何時來的,我竟然毫無察覺。

我趕快起身行禮,溫大夫人卻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不叫我墩。

「今日不知已被墩過多少次了,你且免了吧!乘著人都沒人,叫我同寶珠也吃口點心喝口茶吧!」

溫大夫人拉著我坐下,看丫頭要來給她斟茶,她抬手制止了。

我還算有些眼色,使眼色叫春紅同春枝也同那丫頭一起走遠些。

淮王妃給溫大夫人斟了茶,才給自己斟,竟順手也給我倒了一杯。

我起身要接茶壺,又被溫大夫人攔住了。

堂堂王妃給我斟茶,我怎麼敢喝?

14

「一杯茶罷了!誰倒不是倒?我們即坐到了一處,自在些就是了。」

「對,我阿姐說的極是。」

王妃附和道,又捏了塊點心來吃。

「二嫂說你同我家糰子有幾分像,細細看來還真是有幾分,你叫二嫂一聲表姨母,我同寶珠也算是你的長輩,長輩說什麼你便做就是了。你既覺得我家的點心好吃,不若每樣都試試?我去了一趟江南,江南有一富商,家中的點心做得十分好吃,我回來自己揣摩著寫了幾張方子,廚房也只做過兩次,今日做的卻比上次好吃多了。」

溫大夫人吃了一塊點心,才同我說道。

長到這般年紀,是第一次有人用這般平淡又絲毫不帶客套的語氣同我說喜歡吃就多吃點。

或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或是旁的,總之她們這樣雲淡風輕地將我給自己的丫頭吃點心且還想回去自己做的事兒一筆帶過。

既不曾裝作沒聽見,又讓我覺得聽便聽見了,遇見喜歡吃的,旁人同我是一樣的。

原來她是這樣的溫家大夫人啊!

叫人不喜歡實在是很難很難的呀!

「旁人都去瞧我三兄了,你怎得不去?」

王妃問我,她說話時就用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認認真真瞧著你,樣子既認真又稚氣。

莫名的我就想起了那個略顯憨厚的郎君來。

「夫人同王妃約是知曉我的,以我的年歲同出身,看與不看都是一樣的。」

或許是她們太過真摯,又或是我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和誰說過心裡話了吧?又或是溫大夫人生了雙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總之我不敢敷衍,也不敢說假話,即便我的一切都一無是處,可我在她們眼前,至少該做個真摯的人。

「你是什麼樣的人,同你家中人有何關係?」

大夫人看著我認真地說道。

我家在京城算是個笑話般的存在,若不是祖父對陛下有恩,死時將求了陛下將職位傳於了阿爹,以我阿爹的腦子同敗家的程度,要飯都要不到一口熱的。

老太太雖是郡主出身,年輕時就是個糊塗的,若不是祖父攔著,不知要跟著那謀反的長公主做出什麼糊塗事兒來。

京中將我同南笙爭游松的事兒笑話一般地傳著,不管真假,我家同我,確確實實是一場笑話。

阿娘東奔西走這許多時候,我的婚事還是沒有著落。

緣由我心知肚明,只是不願說喪氣話讓阿娘傷心。

她在南家過得艱難,又沒生出個兒子來,阿爹一房又一房的納妾,外面怎麼說阿娘的我都不敢細想。

阿娘心裡定然清清楚楚,可為著我這樣不爭氣的女兒不得不去看旁人臉色。

「只旁人不像夫人這般想,我自己確實也一無所長,除了吃飯吃得多。」

「我同阿姐也吃得多啊!長兄一頓才一碗飯,我同阿姐卻是要吃兩碗的,人活著若是連吃口飯都要計較多少,那便極沒意思了。」

王妃感嘆得極真誠。

不知她知不知道,其實這同吃幾碗飯其實也沒甚關係,有關係的是吃多了會不會長肉。

15

「你不去瞧我三兄便是極明智的,他沒甚好瞧的,見了女娘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不過倒是比我長兄強些,不會動不動黑著臉訓人,亦不會同我搶阿姐。」

這話我不會接了,只能低頭默默聽著,將才的傷感似只是一場錯覺,我本不該是那樣多愁善感的人。

「三兄確實比你長兄強許多,叫他挖個門,他挖的狗洞一般,三兄來沒幾刻就修了個月亮門出來,又好看又敞亮。」

這世上敢說溫閣老不如旁人的,約只餘下這兩姐妹了吧?

看她們模樣就知曉,這話絕不是玩笑,她們是真心實意覺得溫閣老不如她們那三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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