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很靈。
希望他腦子裡動不動就「死來死去」的念頭能少一點兒。
陳燼修長白皙的手指摩挲著那根紅繩,笑出了唇邊的小酒窩:「幫我帶上。」
伸手撥開他落在脖頸間有些扎手的頭髮,我順嘴問了一句:「欸,陳燼,你頭髮好像一直都是這麼長。就沒考慮換一個髮型?」
我一直想吐槽陳燼去的理髮店。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手藝,一直不幫陳燼把遮蓋住眉眼的劉海剪短。搞得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陰鬱。
陳燼輕笑一聲:「好啊,敏敏帶我去找家理髮店吧。」
找了一圈,沒有找到。
真是奇了怪了,這條街這麼繁華,我每周帶陳燼來逛一次,腦海里卻找不出一家理髮店。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商場門口,總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層薄薄的紗。
揭開這層紗,這份喧鬧的氣氛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在想什麼?」陳燼聲音壓得很低。
我站在原地沒動:「陳燼,你從十五歲就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是什麼?」
「之前不是不好奇嗎?」陳燼就差在臉上刻「記仇」這兩個字,「你求求我,我就考慮告訴你。」
我一攤手:「那我不好奇了。憋死你。」
陳燼氣得跳腳。
15
第二天班上紛紛議論,說馬上要轉來一個漂亮的轉學生。
確實很漂亮。
是那天見義勇為的百褶裙少女。
她掛著大大的微笑:「大家好,我叫岳思。
請多多指教。」
我下意識看向趴在桌上睡覺的陳燼。
少年羽睫顫動,輕輕張開,笑容在陽光下顯出幾分冷意:
「嘖,都追到這兒來了。麻煩。」
我禮貌勸誡:「普信男,小心等會兒被打臉。」
與此同時,岳思笑盈盈地走向陳燼:「是你啊!上次的事情那些人沒有為難你吧?」
一邊熱情地寒暄,一邊已經坐在了陳燼前面的空位上。
陳燼沒有說話,似笑非笑地扭頭看向我。
OK,我閉嘴。
一群人竊竊私語,音量控制得剛剛好:「轉學生和陳燼那個悶葫蘆認識?」
「不是吧?沒聽陳燼提過啊!」
「廢話。你這三年和陳燼說過三句話嗎?等會兒還是問問林敏吧,陳燼也就和她關係好。」
「一個林敏,一個岳思,還挺像的。」
……
我本來還在津津有味地聽,正對上岳思的眼神。
對方挺胸抬頭,有些睥睨地瞥了我一眼。眼底透著冷意和不屑。
像是在看什麼不值一提的螻蟻。
與此同時,陳燼突然起身,拽著我往外走,腳步飛快,絲毫不顧被他撞亂的桌椅。
16
陳燼拉著我一路到了天台。
「你離那個女的遠一點兒。」
「啊?」我被這劈頭蓋臉的一句整蒙了。
陳燼皺緊眉:「敏敏,你是相信我的,對不對?
「那個轉學生,她剛剛看著你的時候,腦子裡一定想了些什麼東西。但我聽不見,只有一串噪音。很有可能是被屏蔽了。」
我從來沒見陳燼這副模樣。哪怕是當初他媽媽在爭吵之後怨念地要拉著他跳樓。小小年紀就被扯上天台的他,也沒有像此刻這麼慌亂過。
見我沒有說話,他捏住了那枚平安符:
「敏敏,如果我騙了你,就罰我死無葬……」
我打斷了他:「你打住!你懂不懂什麼叫相信科學?再說了,我又沒說不信你。」
十五歲那天晚上,陳燼碰到了第一個所謂的「攻略者」。
他當時什麼細節都沒有說,只是蹲在角落裡,一直抱著我。
直到天亮,我才隱約感覺到了脖頸處的濕意。
他連哭泣都沒有聲音。ႸƵ
我點點頭:「我相信。」
陳燼說所謂的攻略者,所謂的心聲時,我從來沒有說過話。
因為我明白他的性格。
如果不是知道了很重要的秘密,如果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對我開口,他一定不會瞞著我。
17
但岳思似乎很想和我做朋友。
午休的時候,陳燼去買水。
她主動湊到我面前,擠眉弄眼:
「剛剛陳同學拉著你去哪兒了?
「你們倆關係真好。聽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真羨慕你。你說,陳同學會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我悶頭寫計算題:「話少的。」
岳思嘰嘰喳喳的聲音停了一下,視線像針一樣落在我身上,很快又笑了笑:
「林同學你說話還挺有意思的。
「我從小父母就離婚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聽說陳同學家里也是這樣的情況。我和他是同一類人,你覺得呢?」
我被她吵煩了:「你沒事兒吧?要不吃點兒溜溜梅?
「高考倒計時三十天,你這個時候轉學過來,就是為了向我求證你和陳燼是不是很般配?」
岳思一哽,突然滿臉委屈地拔高音量:
「林同學,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你不喜歡我也不應該詆毀我。」
我剛把這道數學題算出來,頭昏腦漲:「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比數學還難纏啊?」
老天爺,我應付理科已經很吃力了,為什麼還要應付奇怪的人?
「我這幾天和陳燼同學確實走得近了一些,但,但是有原因的!」
她求救似的看向站在門口的陳燼,又紅著眼睛看向我:
「我和陳同學只是關係比較好,你可不可以不要針對我,算我求求你了。」
我無語:「算我求求你了,你到底在演哪一出,能不能不帶上我?」
我指使陳燼去買水的時候承諾過,一定能把這一面數學題寫完。
托岳思的福,現在就寫了一題。
氣死我了!
17
班上同學彼此交換眼神,紛紛指責我:
「岳思這麼好脾氣的人怎麼都氣哭了?肯定是林敏說了什麼。」
「岳思和陳燼最近不是走得很近嘛。林敏肯定是吃醋了。」
「如果我是陳燼,我肯定也喜歡岳思這種活潑開朗的。林敏天天抱著習題本,看上去就很呆。」
……
狗登西,這麼大聲說人壞話,當我聾啊?
我咬牙切齒,剛要擼起袖子干一架,陳燼把飲料放在我桌上:「喝吧。」
然後長腿一邁,徑直跨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地看向岳思:「你剛剛說,敏敏說你什麼?」
岳思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迫不得已才開口的:
「敏敏說我和你走得這麼近,是不是喜歡你。」
我目瞪口呆:「你發癔症了?怎麼開始胡說八道了?」
陳燼沒繃住,笑出了聲。然後單手搭在我額前:「噓,敏敏,不許逗我笑。」
然後轉頭看向臉色難看的岳思:「敏敏真的這麼說了?」
「對。」岳思勤勤懇懇繼續演戲,擦著眼淚,「是不是我和你走得太近了?我知道你們兩個關係好,林同學對我有誤會也是……」
「那你還坐在這兒幹什麼?」
岳思的哭訴聲戛然而止:「哈?」
「我也不想讓敏敏誤會。你趕緊搬走吧,離我遠點兒。」陳燼滿臉嫌棄地揮手,像是在驅散什麼晦氣東西。
18
岳思還想掙扎:「但是我……」
陳燼言簡意賅:「快滾。」
然後坐回位子上,一心一意抓我的數學題:
「怎麼才做了這麼幾題?都跟你說了,不要把心思浪費在沒必要的人身上。那些人自己不愛學習,屁話又多,只會拖累你。」
好傢夥,你直接報岳思的身份證號得了。
我光顧著做題,沒有注意到岳思鐵青的臉色,以及那充滿怨毒的眼神。
但能感覺到陳燼繃緊的身子,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這是他忍耐時候的表現。
我不明所以,本能地拉住了他的手:「陳燼,你……」
他反手握住,修長的指節強勢擠進了我指縫中,十指相扣,拉得很牢:「今天要是沒寫完,買飲料的錢就從你零花錢里扣。」
魔鬼發言!
我被迫單手寫完了整張試卷。
19
當天晚上,陳燼和往常一樣睡在我隔壁房間,半夜突然敲開了我的房門。
頭頂暖黃色的光落在他墨色的發上,他單手撐著門框,整個人都柔和在光暈之中。
我揉揉眼睛:「怎麼,你也吃咸了?」
我就說我媽今天搞的紅燒肉把糖放成了鹽,結果這狗東西愣是說好吃,還吃了一大碗。把我媽哄得心花怒放,揚言明天繼續給我們弄。
陳燼失笑:「不是。做了個噩夢,所以來看看你。」
我完全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關聯。但他低垂著眉眼,伸手拉住我的衣袖:「敏敏,我們出去玩吧!」
這誰能拒絕?
反正我是狠不下這個心。
於是,大半夜的,陳燼騎著摩托車帶我去山頂的觀星台吹風。
他卸下頭盔,單腳撐在地上,下巴靠在我脖頸處,溫熱的氣息混合著夜風的涼意扑打在我耳邊:
「敏敏,你認不認識那顆星星?」
我很警惕:「你大半夜的把我喊出來,不會是想趁機考我地理吧?」
陳燼低低地笑出聲,像含了一顆糖,尾音都黏糊糊的:「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答案。」
我把腦海里說得出名字的星星念了個遍。
陳燼搖頭:「都不是。是奎狼星。」
20
我一愣,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你胡說啥,我們這裡五月份根本看不到奎狼星。」
「看來不傻。」陳燼屈起手指,在我額前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
他的視線望向漆黑的夜空,透出幾分冷意:
「連你都知道的常識,他們卻弄錯了。」
嘶,陳燼這廝是不是在內涵我?
我白了他一眼,點頭:「說明他們不是什麼聰明的東西。」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不知道啊。」我很坦然地搖頭,「我罵錯了?」
陳燼輕笑,陰鬱盡數褪去:「沒有。敏敏好乖。」
他伸手在我腦袋上狠狠糊了一把,我咬牙切齒:「你摸狗呢!」
陳燼搖頭,一臉嚴肅地把腦袋湊到我掌心:
「不是。我才是敏敏的狗。可以摸摸我嗎?」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快閉嘴!
我拗不過他,被迫揉搓了兩把他的腦袋。
他一臉滿足,我生無可戀。
21
磨蹭了好久,陳燼才開口:
「敏敏想不想知道,這顆奎狼星背後的秘密?」
我本來就在打瞌睡,先前的這些事全忘光了,腦子空空:「什麼星?」
陳燼笑眯眯:「真羨慕敏敏,記憶力這麼差,煩惱肯定很少。」
我:「……」
陳燼,你現在罵人可真高級!
「敏敏,你記不記得我初中的時候,特別喜歡玩遊戲。」
記得。
那段時間陳燼動不動就往網吧跑,我差點兒以為他這個乖乖小孩要狠狠叛逆一把。
結果跟著他在網吧熬了兩個通宵之後,我被二手煙燻得咳出了眼淚,他拉著我扭頭就走了。
之後再也沒有逃課去過網吧。
「遊戲設定里,為了給玩家更好的遊戲體驗,會設置NPC。NPC有固定的路線,固定的台詞。再設計得好一些,還會有完整的身世背景和不同的劇情走向。
「敏敏,我們都是。」
陳燼最後那個詞沒有發出聲音。但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口型在說「NPC」這個詞。
22
說完,他伸手指向路旁的那個垃圾桶。
突然伸手把書包里的語文卷扔了進去。
我眼睜睜地看見原本躺在桶底的試卷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就是證明。我忘了是哪個玩家跟我說的了。這個垃圾桶相當於數據清理庫。」
緊接著,他掐著時間倒數:「三、二、一。」
一過零點,那張試卷又出現了。
「這種出現在既定程序之外的東西又會復原。看著很像魔術對吧。敏敏,我們這個世界,其實漏洞百出。
「只不過,大概那些人也想不到,我會聽得到玩家的心聲,並且利用這一點找出這些漏洞。」
陳燼說完這句之後,視線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每一寸目光都在捕捉我的反應。
我深吸一口氣,在他略顯緊張的神色里,打了個噴嚏。
陳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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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緊眉把外套脫下來,一顆一顆地扣好紐扣:「我知道這件事你肯定很難消化,但是我……」
衣領間縈繞著洗衣粉味,上面還帶著少年熾熱的體溫。
我按住他的手:「你的結局是什麼?」
那些前赴後繼的攻略者就是玩家,那最終,這個遊戲給陳燼設定的是什麼結局?
陳燼垂下眼,反手握住我:
「我不知道。涉及到這些,我只能聽到系統屏蔽之後的雜音。但我總覺得……」
陳燼話說到一半,「敏敏,你別怕。我不會讓那些人傷害你的。」
他聲音越來越低,混著山間的晚風,似乎有些抖:「我不在乎那些玩家到底是什麼東西,也不在乎這個世界到底是真是假。
「反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他把頭靠在我肩膀上,垂下的發遮蓋住眉眼,整個人纏抱住我,像是要把他自己融進我懷裡。
「能和敏敏死在一塊兒,這就夠了。」
聽聽這語氣,我就知道他腦迴路又不對勁了。
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我有點兒無奈:
「都說了你別動不動就死來死去的。罰款二十,等會兒給我買杯芋泥波波冰。」
主打一個鐵面無私。
24
陳燼撇撇嘴:「敏敏一點兒都不驚訝,我準備好的台詞都白費了。」
「什麼台詞,說來聽聽。」
我倒要看看這個動不動作文吃零蛋的人會說出什麼話。
他卻突然沉默,攬著我看星星。
夜風吹拂,我被溫暖的懷抱包圍,漸漸有了困意。
睡過去之前,耳邊傳來陳燼低沉的聲音:
「有你在,這個世界就是真的。」
25
我不知道陳燼具體做了什麼。但岳思是越來越暴躁了。
好幾次我發現她沉著視線,站在牆邊盯著我。
然後把我獨自一人攔在了樓梯口。
岳思語氣試探:「為什麼排名榜上沒有看到你?」
我學著陳燼平時那副耷拉著眉眼的死樣子,不咸不淡地掃了她一眼:「關你屁事。」
岳思長鬆一口氣:「你果然是開了外掛的玩家!我就說這個遊戲有bug。說吧,林敏這個角色你是怎麼搞到手的?」
靠,我以為她說的是成績排名榜。
我面無表情:「投胎投得好。」
一出生就是「林敏」。
但岳思徹底誤會了。她冷著臉:
「真覺得自己有錢了就可以在遊戲里為所欲為?我告訴你,就算你頂著林敏的身份,也不可能成功攻略下陳燼的。
「你這個身份根本就活不到高考的那天。系統不可能會判定你贏。
「陳燼實在是太難搞了。」岳思神神秘秘地湊了上來,「這樣。橫豎你這個身份活不久,你幫我搞定陳燼。
「現在所有玩家的好感度都是零,偏偏主辦方非說這個遊戲沒有任何bug。哪怕我能拿到百分之一的好感度,這筆攻略獎金都能歸我。到時候我分你一半。
「我知道你不缺錢,那到時候我改成你的名字。你就是排名第一的玩家,怎麼樣?」
我定定地看著她那張寫滿了算計的臉:「攻略一個NPC就能聲名遠揚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陳燼可是從來沒有人攻略成功的對象。不過要我說,這個角色的設置就很有問題。
「從小父母爭吵,母親又有精神病,一言不合就要抱著他一起死。這種人十有八九也有精神問題。
「越是跟他接觸,我越是心裡發毛。總覺得那種人,神經不正常。要不是獎金豐厚,我才懶得搭理他那種人。」
岳思抒發完了心裡的這口惡氣,又湊了上來:「你要是不合作,我就向平台舉報你開外掛。你可考慮清楚啊。」
「如果我在這個世界死亡了,會死嗎?」
「你這是什麼話?」岳思皺眉,「玩家怎麼會死?就是剝離出這個世界啊,再也進不來而已……」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瞪圓了眼睛看向我。
我慢條斯理地收回了扎進她心口的那把刀:
「進不來最好。麻煩你轉告所有玩家。
「滾出我的世界。」
26
岳思的消失就像一滴水融進了海里。
沒有一個人有印象,除了陳燼。
他當天晚上就翻窗戶進了我的房間,帶了一杯芋泥波波冰,和一把嶄新的小刀。
岳思說出那句之後,我就知道之前的那些攻略者消失的原因了。
只不過,估計陳燼也沒有想到,我會動手。
他半撐著腦袋:「那個人說了什麼?」
我捧著那杯芋泥波波冰:「你先說說,你還有什麼瞞著我。」
四目相對,陳燼抿著嘴:「我……」
「想清楚。你十二歲那年就答應,永遠不騙我。」
這句當然是我省略之後的。
陳燼當時說的是——你這麼笨,分不清好壞的。你記著,不要信別人,只信我。我保證,永遠不會騙你。
我當然信他。
陳燼說的那些,「攻略者」也好,「遊戲世界」也好。因為是他說的,所以我深信不疑。
27
陳燼掀開上衣,露出那些深淺不一的疤痕。
這是他爸媽感情不和的產物,也是他陰霾童年的證據。
「這慘痛的經歷貫穿我的童年,原來只是人為設計的情節,只是為了方便那些玩家的攻略。
「敏敏,他們憑什麼?憑什麼高高在上,利用我的苦難來同情我、憐憫我?」
陳燼的聲音有點兒發抖:「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那些人說,我的未來沒有你。
「這怎麼可能呢,敏敏,你說過會永遠陪著我的。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你也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明明是問句,陳燼手臂卻在慢慢收緊。就像是狩獵者一點點收縮包圍圈,圈牢自己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