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難謀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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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安靜,趙雲彥就越恐懼。

「賤人!到底是什麼毒?你說啊!賤人!」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她仰起頭開了口,也是笑著的:

「……原來你也會怕。」

「你瘋了!」趙雲彥忽然瞧見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貞兒,你來審這賤婦!」

我不審她,只靜靜坐著聽。

我早猜到了是什麼毒,我也知道她有許多話想跟趙雲彥說。

那些很早之前就想說,可惜趙雲彥從來不會聽的話。

「雲彥哥哥,前些日子,我的爹爹死了,你知道吧。

「可第二天你還要睡我,我怕呀,像條狗一樣跪著給你睡。

「從十歲那年你騙了我的身子,告訴我我不跟你就沒人敢要我,我就開始怕。

「從那以後,你要我聽話我就聽話,你要我跟你睡我就趕緊躺好,就連我病了你要我我也忍著疼,我強迫自己愛你。

「我原來以為,你只是不明白體貼人,後來你強迫了李貞兒,她跟我不一樣,她有脾氣,她不理你,你就跟她道歉賠不是,你就把她當成個人看。

「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把我當傻子。」

我從她的話語裡拼湊出,一個被竹馬誘哄,失了身子的少女,被恐懼脅迫著跟了他。

九歲的徐晚意很崇拜趙雲彥這個兄長。

她期待在父親的書房看到他,期待他見面會誇讚自己可愛。

若是再貪心一點,徐晚意希望他可以摸一下她的頭,留意到她又長高了。

趙雲彥留意到了。

她不僅長高了,連腰肢都細了。

在無人處,趙雲彥帶她讀溫老的詞,念到入骨相思知不知時。

他環抱住她,將自己親手磨的相思子手串,推到她的腕上。

一瞬間徐晚意的臉紅得熟透,仿佛一簇才結在枝頭的葡萄花,一夜被催熟成釀。

後來是十歲生日夜,葡萄架下,兄長將手伸進了裙下。

他喘著氣,欣賞她的哭和笑,欣賞她來不及長大就被迫成熟的臉。

「為什麼哭?晚意不是說想嫁給我嗎?

「太愛你了,晚意,我只是太愛你了。」

徐晚意不明白,這種愛,和她的愛是一樣的嗎?

她不明白,只覺得自己像是在水中浮沉。

她緊緊抓住那串相思子手串,用力告訴自己你也是愛他的,仿佛這樣就可以得救。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他擦凈了身子,咂摸著後主這首偷香竊玉的艷詞極好,極真。

既然極好極真,為何還會有無媒茍合這個詞呢?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不是好向郎邊去,是她無路可走了。

「當初跟你,我氣死了唯一疼我的阿娘,爹也不認我了。

「去年這時,我,我病得很痛,你說、你說不能做就走了,你說沒關係,關燈就看不見血了。」

「你是真愛我,怕正室欺壓我所以不娶妻嗎?你說的那麼真,把我也騙到了。

「你不是,你比誰都在意,在意出身,在意門當戶對。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你娘早就看中了李家。」

徐晚意跪了很久,說了許多,身子搖搖欲墜。

似仲夏來時,謝了枝頭的迎春花。

「她李貞兒比我聰明,她名正言順,她不真心,所以她過得好。

「就連吳紅袖也聰明,她死了,她死得正是時候,還沒有來得及被你作踐……

「這趙府人人都聰明,就我傻、就我傻……」

她說到這,忽然坐在地上嗚咽起來。

不是徐小娘在哭,是十歲的徐晚意在哭。

16

徐晚意被關押起來了。

趙雲彥沉默許久開了口。

我以為他要歉疚或者懺悔。

趙雲彥拉住了我的手,啞著嗓子:

「不是騙,十歲的她什麼都懂,她知道趙家富貴,所以半哭半笑的,也很享受。」

什麼都懂,半哭半笑,也很享受。

桌上的貢果,原來連外頭也爛透了。

趙雲彥真的怕死。

「先把刑都用一遍,問出是什麼毒。

「這些藥都換新的!她用過的東西全都燒了!」

他很恐懼,怕雁霞閣的空氣都是毒的。

奇怪的是,他搬出了雁霞閣,病得卻越來越重了。

御醫說是毒入骨髓,活不了幾日了。

妾毒殺夫,如此有違綱常的事,驚動天家,天家自然震怒,要將毒害夫君的徐晚意凌遲,可徐晚意在被關押的當夜已經一頭碰死了。

那是一個很晴朗的天。

趙雲彥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彌留之際,他有很多事放不下,氣若遊絲地叮囑:

他寫的那些閨閣詩,要我在他病逝後為他整理成冊,署上聽雪居士的名。

他這輩子,唯一意難平,是自己的才華被早逝的兄長遮蔽。

他自認為從未被看見,被認可。

在他渴求的目光中,我如他所願,將架子上的詩詞拿出來。

當著他的面,一頁頁將它們撕下,一頁頁慢慢地丟進火盆。

他不可置信,掙扎著最後一口氣要去搶,卻已經虛弱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無論詩詞還是書法,趙雲彥,你真的很平庸。

「可惜你哥哥二十歲病死了,那篇賦成了絕唱,連我在閨中都仰慕他的才學。

「世人說得對,趙雲彥你真的處處不如他。」

他拚命想去奪那些絞盡腦汁,搜腸刮肚的心血之作。

卻只能抓住火盆上的飛灰。

「徐晚意招了,她說了給你下的是什麼毒。」

他猛地看向我,充滿希冀。

「但是我覺得,三十歲死了的話,別人提起夫君,多少會感慨一句英年早逝。

「或是臆測你多活些時日,也許就大器晚成,不輸兄長。

「不然庸庸碌碌地活到八十歲,依舊平平無奇,世人就記不住趙雲彥了。」

他想罵我,想拿起手邊的藥碗砸在我的臉上。

可是已經沒有力氣了。

他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瞪著床帳。

我真想告訴趙雲彥,他死不瞑目時,也是半哭半笑的。

那串年少時送給徐晚意的相思子手串磨成了粉,是劇毒。

可惜徐晚意只用了一半,一次沒能將他毒死。

那我再下一次也沒關係吧。

17

徐晚意,趙雲彥,趙老太太。

家裡同時有三個人死,喜事喪事一起辦,真是一件很忙的事。

我要一直哭,一直哭到體力不支昏倒。

來趙府弔唁的有男有女。

男人們不住地嘆:

「沒有男人,這女人的日子可怎麼過。

「你瞧她哭得不知怎麼辦了,真是夫妻情深。

「真是可憐喲,如花似玉的年紀就要守活寡。」

女人們也嘆,小聲地嘆:

「好福氣呀。」

「才嫁過去這些日子,就神不知鬼不覺弄死了兩門妾,還得了兩個孩子,哦對,丈夫婆母也死了,真好命喲!」

「什麼好命好福氣,是好手段呀!這才是咱們這種貴女出身,做當家主母的風範!」

跪在靈前,我常常會想。

那些當家主母提到御夫治妾的手段,難道盡然是得意嗎?

主母們自以為的勝利,又真的是勝利嗎?

女人哪怕笑到最後,依舊是賠進了青春和性命為養分,讓夫婿的家族繁衍生息,蒸蒸日上。

溫柔解意的徐晚意,沒來得及明白十歲那年的事,分明不是她的錯。

鮮妍明媚的吳紅袖,自應該有她的一片天地,而不是圍困垓下。

她們再也沒有機會了,可趙府依舊後繼有人。

打醮誦經,停靈起靈。

下葬這日,又下了雨。

紙錢和雨紛紛,將天地的界限模糊。

我站在侯府門外,回過頭望。

庭院深深,迴廊幽幽。

天地間俱是混沌的灰白二色,只有趙府殷紅正門突兀地立在混沌中。

如一張吃人的嘴,如一隻飲血饜足的獸。

吃掉了溫柔解意的徐晚意,吃掉了鮮妍明媚的吳紅袖。

凝視深淵後死裡逃生的,卻也喂了半顆真心給猛獸。

說來可笑,我明明最不喜溫八叉的詞。

如今竟然覺得他的詩應景。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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