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難謀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1/3
我告訴冬晴,誰懶聲懶氣只管回我,打發了出去,別讓春明受氣。

第二天,冬晴告訴我。

徐晚意送了許多補品給聽雪閣,聽雪閣的人瞧不上,都扔了。

我想了想,明白吳紅袖懷著孕,戒心重,必然不會收的。

「小姐,咱們送什麼嗎?」

我搖搖頭。

「小姐是怕好心當成驢肝肺?」

不,我是捨不得,好好的東西她扔了,我又不好意思撿回去。

「不怪她多心,懷著孕謹慎些是應當的。

「和管事的王大娘子說一下,過些日子,我娘會請保生堂的順媽媽來一趟,那位是婦科聖手,在京城中很有聲望的,不止為吳小娘,也為家裡女眷都看看。」

說這話時,卻有不速之客掀開了蘭竹軒的帘子,吹進來一片雪氣。

我回頭望去。

5

是趙雲彥,不知他聽了多久。

我沏了一壺銀針,此刻屋內滿是清冽的茉莉香。

他是有些尷尬的。

畢竟他才說過這半年都不會來我這。

「喝茶麼?」

他點點頭,我遞給他一杯。

冬晴悄悄拉著春明走了。

「……紅袖的事情,還是謝謝你在母親那裡說話。」

他不習慣跟我好聲好氣說話。

我溫溫一笑:

「是母親早就想好的,我不過說了一嘴,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室沉默,燭火溫溫。

「前些日子有點事情纏身,沒陪你回門,下個月陪你回去吧。」

我抿嘴一笑:「正好前些日子我也不大舒服,下個月是好日子。」

「什麼好日子?」他不解。

「是我生辰,侯爺能陪我回家,是喜上加喜。」

趙雲彥一愣,才意識到我嫁進來這些日子,他冷落我至今,對我一無所知。

有幾分尷尬,他轉了臉去看我手頭的書,想找些話說。

是《郡齋讀書志》,正翻到李煜集那頁。

「……你喜歡李後主的詞?」

「讀來只覺得綺麗哀愁,並不十分懂。」我嘆了口氣,「若是誰懂李後主,能與我講講也好。」

趙雲彥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還想再說些什麼。

外頭老夫人的丫鬟琥珀卻來通傳,說老夫人來請我們了。

我們匆匆趕來,趙老夫人卻冷臉看著我:

「李貞兒,你跪下!」

我忙跪下,卻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那一刻,趙雲彥下意識替我解釋:

「母親,不知貞兒做錯了什麼?」

他未必是向著我,大約是習慣了為身邊的女人向母親求情。

「我兒,你不要護著她。」趙老夫人看了我一眼,厲聲道,「是你的主意吧?」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李貞兒,我是同意了那蹄子進門,但你壞了規矩,不過納個妾弄這麼大陣仗,不知道以為我趙家倒反天罡!貶妻為妾了!」

「你倒是娶了個聽話媳婦,我罰她跪,你閉嘴!」趙老夫人斜睨了趙雲彥一眼,「不然你和她一起,去祠堂跪上一日?」

「母親,這不是貞兒的主意……」

趙雲彥還想說什麼,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搖了搖頭。

「李貞兒,你去祠堂跪著思過。

「靈芝琥珀,看好了門,不許給晚飯。」

「母親……」

趙雲彥還想說什麼,卻被趙老夫人打發了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終於沒再為我說話。

門關上,靈芝琥珀守在外頭。

趙老夫人沖我眨眨眼:

「我的兒,是這樣不是?」

我猜出了三分,卻也出了些冷汗:

「母親!」

「跪久了吧?快起來,心疼死為娘了,娘怎麼捨得你真去跪祠堂,你呀在我這睡一夜,就說昏倒了,等你醒了,就沒這事了。」

她倒是學來了徐小娘的手段。

「既然母親罰跪,做戲做全套,祠堂當然要去的。」

初冬的夜冷得刺骨,我跪在祠堂里。

祠堂幽深,我知道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這裡。

夜靜時,我聽見牆角的私語,聽聲音似乎是徐晚意身邊的丫鬟,玉堂和玉榮。

「你看到了?真跪了?」

「靈芝姐姐說老夫人吃飯時臉色都不好看,我看不像裝的。」

「唉,主君又不喜歡大娘子,怎麼可能心疼她?」

「唉,大娘子也怪可憐的。」

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又是一片寂靜了。

不知到了幾更天了,忽然極低一聲:

「貞兒。」

竟然是趙雲彥。

「這個給你。」

他遞給我一對護膝,上頭還有男子衣上常繡的竹雲花樣。

一看便知,是他從前用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他卻不好意思起來:

「從前冒失,總被罰,就留著了。」

我似乎看見了十五六歲的趙雲彥,調皮莽撞卻也有一肚子機靈勁。

雖然這機靈勁都拿來對付趙老夫人了。

我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彎了彎唇角,真心實意地說:

「謝謝。」

猝然與我對視,他一怔,忙別過眼睛。

他並不習慣與我這般親密獨處,放下護膝就匆匆走了。

「你戴著,我走了,別和母親說。」

我在祠堂跪了一日,並不知外頭已經鬧了起來。

竟然是吳紅袖。

她和趙雲彥不知為何吵了起來。

摔了香爐,火星子燎了聽雪閣的紗帳。

那是趙雲彥為她千金一擲修的聽雪閣。

紗帳是仿唐制的紅絲羅帳,一尺不下十金。

所用器物非金即銀,還有些汝窯瓶碗,價格自不必贅述。

我吃飯時,冬晴已經得了消息,說是昨晚吳紅袖醒來發現趙雲彥不在身邊,疑心他去了徐晚意那裡。

趙雲彥只說自己去小解,吳紅袖不信,說將她娶進府吃定她懷孕後,趙雲彥的心思就變了,不再對她上心了。

吵到後頭,趙雲彥也煩了,不願意哄她了。

雁霞閣的玉榮柔聲來請,他長腿一邁就走了。

那吳紅袖哭著說,後悔進侯府了,也後悔跟了他。

我並不覺得趙雲彥對她的情意淡了。

至少他還願意費心遮掩,哄她高興。

「人家渾話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春明托腮,「不過,我今天聽救火的小廝說了,聽雪閣的東西好貴,比雁霞閣還貴,吳小娘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我嘆了口氣:「因為她一直在失去。」

「失去了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啊,她那麼漂亮的帳子燒了也有新的,現在又有名分,將來還有一個孩子呢!」

到底還是小孩子,不懂這裡頭的彎繞。

晚上趙雲彥又去了聽雪閣,說是二人只在門口對視一眼,吳紅袖佯裝著罵他,卻掌不住自己先笑了,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這晚聽雪閣的琵琶聲響了一夜,彈的是《霸王卸甲》。

又聽吳紅袖在紅羅帳下撥弄那把螺鈿琵琶,淺唱: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

「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6

前幾天,我尋了機會將護膝悄悄還給趙雲彥,並未驚動任何人。

他放下手中的書,旁敲側擊問我圓房的事。

我臉上一紅,推脫說自己月信來了。

我月信並沒有來,只是我知道這些天徐晚意月信來了,順媽媽又特意叮囑了孕婦前三月胎氣不穩,謹慎起見,不可有房事。

趙雲彥打了半個月饑荒。

我不願成為他飢不擇食時的替代品。

當晚半夜,雁霞閣忽然吵鬧起來。

我才知道徐晚意不是月信來了,是病了,而且病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年下侯府人情往來的瑣事太多,將徐晚意累病了。

她本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女兒,門戶清凈,沒有學過迎來送往的,偏又要撐著管家,這幾年下來很是辛苦。

大夫也疑惑,說本來下紅止住了,怎麼又復發了。

徐晚意低頭不語,趙雲彥在一旁沉默著不接話。

但我猜趙雲彥要留宿雁霞閣,徐晚意是不會把他推走的。

她性子最是柔順,哪怕忍著不適,也會讓趙雲彥盡興。

「你們年輕人不知道厲害,若是這下紅淋漓不止,將來也很難有孕。」

大夫一句話讓徐晚意白了臉。

第二天,徐晚意的兩個丫鬟玉榮和玉堂留在了趙雲彥房中。

靜養六七日,徐晚意的身子到底好了許多,瞧著臉上也有血色了。

這邊趙雲彥不知怎麼,主動來了我房裡。

他來時,我正靠著窗戶看書,見他來了,為他煮了一盞茉莉銀針。

他忽然談起詞來。

「貞兒覺得溫老的詞如何?」

「哀怨綺糜,也是花間第一等。」我想了想,「但也有人說李溫二人為男子作此閨閣之詞,有失氣度,總覺得男兒該做豪放詞。」

「閨閣氣」曾是聖上對趙雲彥所做詩詞的評價。

這話正戳中趙雲彥的心事,他怔住片刻:

「……你也這麼想嗎?」

我搖搖頭:

「若只看見閨閣詞,便是只見一葉,不見泰山了,好比屈子喜美人香草之喻,難道屈子只知美人,不是忠臣?擔不起骨鯁之臣的美名?

「人說文以載道,可見閨閣是為文,閨閣綺麗之筆後另有警世之言,如一面風月寶鑑,不可只正照風月。」

趙雲彥怔愣地看著我,久久不曾開口。

桌上茉莉香霧久久不散,他手中的茶已經冷了。

外頭積雪壓斷了一棵枯枝,他才如夢初醒。

他啞著嗓子,並不掩飾喜色與愧色,他覆上了我的手:

「前些日子云彥走眼了,貞兒原來是我知己。」

我紅了臉,將手抽開,別過身去:

「只說了一點閨閣淺薄見識,如何就是知己了?」

看我臉紅,他只管笑。

瞧他得意,我抿嘴一笑:

「晚意妹妹也是書香門第,二郎為何不與晚意妹妹聊詩詞?」

「她倒也喜歡背我寫的詩,可她不喜歡李溫的詞,和我講不出許多道理。」他嘆了口氣,「她敬我愛我,可為美妾,卻不可為我知己。」

他得意說罷,又打量我的神色,想從我的臉上尋得一絲醋意:

「為何突然提起她?」

這就是男人,我在心中嘆了口氣。

哪怕是對著異性知己說文論道,卻也盯著裙子底下那點事兒。

我輕哼一聲:

「你、你就當我沒問。

「難道我嫁了人,還不能為知己醋一醋了?」

被我這麼一說,趙雲彥來了一點禁忌的興味,他低聲笑道:

「你那位夫君同你說不了這麼許多吧。

「可惜,知己已嫁了人,不然趙某定要一親芳澤。」

我輕輕推了他一下,臉上已經紅透:

「他哪裡比得上二郎。」

瞧我臉紅,趙雲彥禁不住湊近瞧。

我忙推開他:

「後日我要同夫君回門,還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呢。」

「他自然記得!」

「你又不是我夫君,如何知道?」

被我這麼一問,趙雲彥語塞,忽然捏了我的臉:

「我說記得就是記得。」

一室茉莉的香氣混著新雪的清冽寒氣,屋內曖昧又微妙。

趙家人都生得好看,趙雲彥也沒有落於人後。

趙雲彥的眉眼稱得上艷絕,他看向你的眼睛是深情的。

有人的眼睛像澄澈的湖水,有人的眼睛如引人下墜的旋渦。

趙雲彥可以又是湖水,又是湖水之下的深湖,靜謐神秘又危險。

他貼在我耳邊,一字一頓,是情場的老手說最簡單的情話:

「從前怎麼沒有發現,我的妻竟然這麼好看。」

太曖昧,太熟稔,像極了我期盼的琴瑟和鳴,仿佛一句話就讓我從揭蓋走到了白首。

7

我依然沒同趙雲彥圓房。

一推再推,從三日推到五日,就推到了回門的日子。

娘親早早等在門口了,瞧趙雲彥隨我下了轎子,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姐姐,姐夫對你好不好?」賢兒妹妹才七歲,仰起頭看著我,「給不給你買糖吃?」

趙雲彥被這句話逗樂了,他彎腰摸了摸賢兒的頭:

「給。」

母親偷偷拉過我,問我過得如何。

我一再說好,她才略放下心來:

「你父親官位不高,人人都說趙家求聖上賜婚,咱家算高攀。

「只有娘心疼你,知道你擔心影響將來賢兒議親,不得已在趙家受些委屈。

「最要緊的是有個孩子傍身,將他好好養大。

「不管侯爺以後怎麼不著調,有孩子日子就好過了。」

那一日認我為知己後,趙雲彥很願意給我些面子,府中熱鬧寒暄了一日。

晚上,趙雲彥宿在我臥房,聽我說了許多小時的趣事。

我希望他先了解我的過去,明白他的妻是個活生生的人。

「原來還有比丘尼要度化你呢,說你有看破世俗的慧眼。」趙雲彥興致勃勃地翻著我的博古架,「這白瓷兔子拜月的樣子實在可愛。」

「說什麼慧眼,那時我不過才十歲,焉知不是為了我母親多捐些香油錢?」

我忙搶過來那兔子,寶貝地放好:

「那兔子是我七歲時母親送的,正好我又叫……」

我意識到不妥,忙打住。

趙雲彥卻不依不饒:

「叫什麼?」

「……沒什麼。」

這麼親密的事,我防備著他,不大願意對他說。

他見我不招,放下兔子就來撓我的癢。

他人生得高大,很輕易地將我摁在書案上。

我不住求饒,他卻不肯放。

不知何時,氣氛悄然曖昧起來,他貼得很近,近到我臉都熱起來。

「好貞兒,告訴我。」

「告訴你,你就放過我?」

「告訴我,我就放過貞兒。」

「叫月奴。」我臉一紅,小聲道,「是閨中小名,早就不這麼叫了。」

趙雲彥輕聲念了兩遍月奴,眼神也漸漸幽深。

他將我整個抱起,大步往繡床邊走。

「這是我閨房!起碼、起碼明天咱們回了家再……」

「閨房不是更好嗎?」

聽我央求,他反而更加囂張。

我發現趙雲彥在閨中事上總有一種隱秘的興味。

越是禁忌的感覺,越是讓他食指大動。

「二郎不是說放過我嗎?」

「說放過貞兒,沒說放過月奴。」

一夜燈燭未熄,是趙雲彥不許。

那真是讓人恍惚的夜晚。

外頭窸窸窣窣下了小雪,屋內卻一室溺死人春光。

他是風月場的老手,再繁複的羅裙也願意聽他的話。

他與我十指相扣,在我耳邊一遍遍喚我月奴,逼迫我應他。

好像那一刻我們真是相戀多年的情人終成眷屬。

床榻上情濃處,饒是冰雪也能融化,八風不動的旌旗都無風自卷。

哪怕我這些時日收著心冷眼觀他,這一刻也無法不愛他。

他憐愛地繞著我的發,滿意地看著羅裙上的血:

「你端莊持重,和她們都不一樣。」

「月奴,如今我才覺得自己真的成了親。

「持重守禮又嬌怯解意,這是月奴的好處。」

他都覺得不好,終缺意趣。

「徐晚意太逢迎柔順,吳紅袖又深諳此道,終缺意趣。

外頭的冷風驟然吹進來,提醒我這依舊是冬日。

徐晚意婚前失貞給他,吳紅袖歧路回首為他。

他這麼說時,讓我想到了祠堂里的貢果。

那是炸得金燦燦的糕點,從初一擺到十五也不化,專門給死去的祖宗們看的。

可每當我想品嘗他時,才發現裡頭是爛的。

趙雲彥嘗了甜頭,回府的日子又被他推了三日。

「原來月奴喜歡小兔子,也喜歡水仙花。」

他找到了一些我捏的兔子泥偶,還有幼歲的裙子上,一溜的水仙花。

趙雲彥很樂於待在我的閨房中,像尋寶一樣一點點琢磨出我的過去。

「我還以為月奴事事都做得好。」

他尋到我的字帖,笑得得意:

「原來字寫得不好。」

我慌忙奪下來:

「不許笑!寫字這事,強求不來。」

趙雲彥趁機將我環抱住,曖昧道:

「那我教月奴寫字好不好?」

「當真?」

「我教月奴寫字,月奴要拜師,拜師禮嘛……」

「怎樣?」

「拜師禮就……給我生個孩子吧。」

我啐了他一口,他笑得不知羞:

「月奴,咱們的孩子,一定是很好的。」

「若是跟月奴一樣,寫不好字,豈不是把你這個師父氣得半死?」

「子不教,母之過,定要罰你。」

他又熟稔地勾住了我的衣帶。

這些日子,趙雲彥知道了他的妻李貞兒不是李氏,李大娘子。

李貞兒是一個喜歡水仙花和小兔的大家閨秀,可也不是處處優秀。

詩文上她不如她的夫君趙雲彥,寫不好字又讀不懂後主詞。

情事上她萌動懷春又不深諳此道,端莊持重又只禁不住他的撩撥。

亦夫亦師,亦闝亦父。

這都太符合趙雲彥對自己想像。

三日無知無覺地過去,回府那日,母親和父親笑得合不攏嘴:

「雲彥我兒,我這個女兒實在淘氣又粗苯,若有什麼錯處,你只管來跟我告狀。」

趙雲彥握住我的手,眉眼儘是深情:

「貞兒不會有什麼錯處。」

「縱然有錯,難道二郎還不肯饒我?」

我故意做出驕縱模樣,好叫他們安心。

趙雲彥也願意做出懼內的樣子,惹得一眾僕婦紛紛附和我們夫妻情深。

車簾放下,周邊儘是熱鬧喧囂的市井氣。

趙雲彥忽然湊近,笑得促狹:

「晚上自然不饒你。」

8

我們不在府中這幾日,府內面上風平浪靜。

「我倒是沒看出來也是個狐媚的!纏得侯爺連家也不回了!」趙老夫人冷哼。

趙雲彥下意識握住了我的手,示意我不必煩惱。

晚上,靈芝卻悄悄地把補品送來:

「太太可高興壞了,不住地念佛呢!」

「最好生個大胖小子,氣死那兩閣妖精!」

我啞然失笑,這趙老夫人真是演上癮了。

當晚,趙雲彥來了我蘭竹軒,欲言又止。

我猜出了三分緣由,因為下午時,聽雪閣摔了三個汝窯瓶。

「二郎的煩惱,也是我的煩惱。」我摸了摸他的側臉,「不必顧忌貞兒。」

趙雲彥本來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聽我這麼說,不禁愧疚:

「貞兒,本來說好陪你的。」

「不要緊,二郎快去看看吧,別讓紅袖妹妹動了胎氣。」

趙雲彥去了聽雪閣,我拿了趙雲彥字帖來瞧。

我嘆了口氣,還真是平平無奇,若要夸,也只能說一句清麗。

我瞧了半日,正要熄了燈睡下,忽然帘子被掀開。

趙雲彥來了。

我看他神色怏怏,就猜到了一半。

和吳紅袖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厲害。

我不問緣由,只撤了帳子下來:

「二郎要歇息嗎?」

他脫了外衫,上床攬住我,嘆氣道:

「紅袖真是不懂事。」

第二日日中,聽雪閣的燈穗來請趙雲彥,人跪在外頭半日了,趙雲彥只冷著臉吃茶:

「就是她吳紅袖過來跪斷了腿,年前也不見!」

燈穗低聲諾諾,回去了。

趙雲彥拿了筆,將我環住,一橫一豎教我寫字。

「月奴寫得很好。」

「是師父教得好。」

趙雲彥很吃這套,教著教著又開始不老實。

才放了帳子,外頭一個大丫鬟帶著兩個小丫鬟卻來問話了。

趙雲彥的丫鬟柳兒說:

「二爺,徐小娘打發玉榮來問,年下各王爺府中的禮如何備。」

那丫鬟是玉榮?

我瞧著怎麼不大像。

不等我問,柳兒笑著說:

「前些日子玉榮玉堂手腳不幹凈,偷了小娘的簪子出去賣,就打發出去了,因為侯爺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又是小娘自己房裡的人沒臉,所以沒特意跟夫人說,又提上來兩個丫鬟用,小娘叫慣了玉榮玉堂,也就不改了。」

原來是這樣。

趙雲彥煩悶:

「你們主子這些事都要來問嗎?」

「兩位王爺府里添了千金,又有一位王爺遭了聖上斥責,所以主子拿不定主意。」

趙雲彥又是半日不語。

我瞧見玉榮身後那兩個丫鬟年紀小,衣衫單薄,凍得縮頭拱背的。

「二郎給那兩個孩子句話吧,這麼冷跪在外頭怪可憐的。」

「回你們主子,晚些時候我去跟她說。」

外頭沒了聲響,趙雲彥才嘆氣:

「晚意什麼都好,唯獨性子柔弱些,拿不定主意。

「不過這也是她的好處,不曾出什麼錯。」

末了,他看著我:

「我還是覺得月奴心思細,更何況本就該讓你管家。」

我笑笑,示弱道:

「先把這字教會吧,光習字就是苦差事了!」

不等趙雲彥再說話,外頭玉榮又回來了:

「主子說,看大娘子只有冬晴和春明姐姐,怕人手太少,把雪團和雪絨送給大娘子使喚。」

趙雲彥摟住我:

「晚意見你多問了兩句,怕得罪了你,送人討好你呢。」

「好好好,我是那夜叉,二郎也離我遠些,別我學不會這字,還要記恨你呢。」

趙雲彥吻了吻我的額頭,說有些事,晚些時候再來看我。

雪團和雪絨不過十五歲大。

雪絨是機靈的,進來先拿眼在屋內亂瞟了一圈,又磕了個頭。

雪團笨笨的,雪絨都起來了,她才忙跪下。

「雪絨跟著冬晴,雪團跟著春明吧,我這裡事少。」

將二人支開後,冬晴問我:

「姑娘不怕她們是雁霞閣的眼線?」

「這侯府哪有什麼秘密呢,不讓她們近身伺候就好。」

冬晴看著我,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聽說玉堂和玉榮被徐小娘配給底下人了,一個濫賭鬼,一個打死過老婆,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筆一頓,忽然想起玉堂和玉榮的樣子。

她們是一對姊妹,玉堂是姐姐,玉榮是妹妹。

姐姐一頭綠雲長發,妹妹的樣子我不大記得了。

只記得二人踮腳扒著門,嘆息著說我可憐。

當初趙雲彥找不到地兒消火,徐小娘下紅不止時,將姐妹都送到了趙雲彥的床上。

趙雲彥已經忘了她倆,連意趣都懶得咂摸。

我想了想,問冬晴:

「那和外頭周總管說一聲,敲打下她們丈夫,讓這倆人也知道畏懼,收斂些。」

冬晴紅了眼圈,我並不知道冬晴何時與玉堂和玉榮交了好。

冬晴素來穩重大方,少有這麼惶恐的樣子:

「奴婢害怕……玉榮玉堂和奴婢,又有什麼分別。」

是啊,就像徐晚意和吳紅袖,與我又有什麼分別。

「冬晴,你信我,我定會為你和春明尋一個妥當去處,你若願意,咱們三個一輩子這麼過,也挺好。」

「好,咱們就一輩子這麼過……」

「我都聽見了!」春明忽然探出頭來,手上還端著一盤板栗糕,「冬晴姐姐,你說話算數!不然不許吃糕!」

一室笑鬧,外頭一雙眼睛悄悄收了回去。

一轉眼過了年,吳紅袖的肚子漸漸大了。

大夫說約莫初夏時就能生了。

但她和趙雲彥依舊沒有和好。

她不願吃飯,趙雲彥去哄她,勸她為了孩子也得吃,徹底惹惱了她。

我大約能明白吳紅袖在生什麼氣。

她認為趙雲彥只在意這個孩子,並不在意她。

我勸趙雲彥,少提些孩子,多問問她。

趙雲彥不明白,也不願意拉下臉,只將頭一扭,說知道了。

末了又覺得自己話茬太硬,恐怕落了我的臉色,想找些話說。

忽然瞧見雪絨衣襟上繡著的水仙花,贊道:

「到底是你身邊調教的,人跟花一樣水靈。」

雪絨得了誇獎,喜不自勝。

正月初七時,也許是天冷了,下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也許是吳紅袖自己想明白了。

她大著肚子,聽雪閣又響起了琵琶聲,留住了趙雲彥。

「姑娘勸她做什麼?我巴不得他們日日吵架呢!」

「只是看她懷著身子,想到了我娘。」我嘆了口氣,「當初爹也是在娘懷孕時與她爭吵,娘動了大氣險些小產。」

天下女子不管強悍還是柔弱,到了懷孕生產這一關,都是可憐的。

都是女子,都有難處,我生不起嫉恨和害她的心思。

「我知道,咱們姑娘通透,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問旁人。

「她不比咱們姑娘,夫人添了多少嫁妝給姑娘呀,人都到了趙府,那嫁妝還有老長一截在路上呢!姑娘可有底氣了!

「況且趙老夫人也喜歡咱們姑娘,雖然咱們姑娘不管家,可上次那個下人對冬晴姐姐甩臉子,第二日就打發了。」

春明說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托腮嘆了口氣:

「那吳小娘什麼也沒有,真難為她。」

「前不久有些人還說人家有名分,有孩子,什麼都有了呢。」

「冬晴姐姐,說來奇怪,我覺得名分甚至那孩子……都不是吳小娘的。」

「又說傻話了,她肚子裡出來的孩子,怎麼不是她的?」

「我不知道。」春明想不明白,也許是直覺使然,她往冬晴身邊靠了靠,「冬晴姐姐,我有點怕。」

「不怕,今晚我摟著你睡。」

冬晴摸了摸春明的臉蛋,春明一改往常的嬉鬧,竟然安安靜靜靠著她。

聽雪閣離得近,又是冬夜寂靜,借著水聲傳來琵琶聲。

冬夜松香粉澀,她大著肚子彈琵琶,手上的舊傷冷天發作,所以琵琶聲音不如往日。

依舊是那曲《霸王解甲》,虞姬是要留她的霸王在帳中的。

她唱得哀愁,京劇的詞卻用崑曲水磨腔唱出: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

9

元宵是大節。

趙雲彥想帶我們出去走橋看燈。

吳紅袖的身子重了,怕來往人推搡,故不出門。

過完年,徐晚意手頭的事情也少了些,這些日子趙雲彥很少去她那裡。

元宵是徐晚意的生日,趙雲彥會去陪著她的。

我沒想過他會過來看我。

可是上午我去老夫人那裡吃茶,老夫人沖我擠眉弄眼,笑得合不攏嘴:

「雲彥那孩子真是對你上心了,還叫我支開你,你快回去瞧瞧吧。」

我回了蘭竹軒,卻發現從床帳到被褥都換了。

月白的綾羅帳,被褥也換了蘇繡的。

這並不算什麼。

可是羅帳和被褥上都繡了水仙。

「姑爺很喜歡咱們姑娘。

「還瞞著不許咱們說呢。」

當天下午,趙雲彥送來了我一套衣裙,白綾襖子月華裙。

他是用了心的,月華裙和白綾襖子都繡了水仙和小兔。

我一愣,忽然覺得心底有點鬆動。

「看你出閣前的衣服都繡水仙,總不能嫁人了就沒人記得了。」他笑笑,竟然也有幾分年少情竇初開的羞赧,「我喜歡你穿裙子,明艷又好看,蘭竹軒藏凌波仙。」

「這套裙子只給月奴,別人都沒有。」趙雲彥貼在我耳邊道,話語中都是偏愛,「月奴穿著一定把她們都比下去。」

趙雲彥說情話時,饒是我戒備著,心裡也會一顫。

因為真的太像愛了,太像他把一顆完整的心都捧給了你。

我摸著裙擺上那兩隻嬌憨的兔子,心底有個聲音在為他說情。

李貞兒,愛他其實也沒關係的。

他是你的夫,他和這許多男人都不一樣。

哪怕一顆心分成三份,你也拿的是最特別的一份。

華燈初上時,徐晚意牽著那個五歲的孩子念雲,想起過去,柔聲笑道:

「從前小時候,雲彥哥哥就是這樣,牽著我的手去看燈。

「雲彥哥哥還記不記得,那兔子燈只剩一個了,你為了買給我,還跟旁人打了起來。」

提起過去,趙雲彥的眼睛也柔和了:

「記得,待會還給念雲和你買兔子燈。」

提到兔子燈,念雲的眼睛亮了,甜甜地喊了聲爹爹。

徐晚意狀若無意地問:

「往年元宵,李姐姐是怎麼過的?

「我聽說姐姐這樣規矩森嚴的人家,難得能借這個時候出來走走。」

「母親會抱我去看燈,大了些就是買燈在府里看了,沒有外頭熱鬧。」

徐晚意紅了眼睛:

「真好,若是我阿娘還在,也會這樣疼我吧。」

徐晚意的母親在她出嫁前就病死了,後來徐家嫌她名聲不好,也不大與她來往了。

趙雲彥卻像想了什麼,疼惜地攬過她:

「別亂想了,念雲看著呢。」

徐晚意方才止住淚:

「讓姐姐看笑話了。」

衣帶香風,寶馬雕車香滿路。

燈從街頭點到巷尾,還有裊裊而上的煙火氣。

趙雲彥不喜歡一大家子黏黏糊糊地走在一起,便說大家各自玩耍,一個時辰後仍在這碰頭。

春明拉著雪團,冬晴身後跟著雪絨。

「去玩吧。」

我想了想,又掏了些碎銀給她們:

「有什麼喜歡的就買吧。」

雪團跟春明拿了錢,早歡天喜地跑了個沒影。

雪絨卻盯著我:

「奴婢想跟在姑娘身邊伺候。」

冬晴見狀,笑著挽著她走:

「我們姑娘不喜歡拘束,以後你就知道了,去玩吧。」

「那冬晴姐姐不用帶我,我要自己逛。」雪絨甩開了冬晴的袖子。

冬晴一愣,倒也不放在心上,隨她去了。

有賣面具的,我隨手拿了個兔子的,戴在臉上也覺得有趣。

又瞧見有賣湯糰的,排了很長的隊,是劉記,我記得從前母親帶我吃過。

「姑娘戴這個很好看。」

走到巷角,肩上猝然搭了一隻手,我猛地抬起頭,戒備地看著他。

眼前男子戴著面具,披著一身黑色大氅,宛如高大威武的神祇。

見我戒備,他卻來了興致:

「不知姑娘多大?可許了人家?」

不等我跑,他將我攬進懷裡,大手將我的嘴捂得嚴實。

我瞥見雪絨在暗處,我拚命掙扎,她瞧見了,卻一眼也不看我,低頭溜走了。

我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又用力蹬踢,卻根本無濟於事。

他一隻手就足夠將我兩隻手禁錮住,另一隻手很輕易伸到了月華裙下,摸到了系帶。

我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

「求求你,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兒,您就當放我一條生路,我一定千金酬謝。」

他不語,卻依舊解下系帶,將我整個籠在暗處。

腿上一涼,我絕望得連身子也僵住了,他卻覺得我就範了,手上鬆懈了力道。

忽然我想到腦後一根銀釵,我猛地掙開右手,拔下釵子往他脖頸一抵:

「鬆手,不然你也死在這。」

求求你……

求求你放過我……

時間像過去了半年一樣漫長。

他喘著粗氣,一面將手伸進我的衣下,一面在我耳邊贊我的恐懼:

「月奴,真是貞烈。」

月奴,真是貞烈。

月奴,真是貞烈。

我只覺得一陣目眩。

那支髮釵猝然掉在地上。

他送我的月華裙,繡了水仙和兔子的。

如爛泥一樣癱軟在牆角,沾了泥,也髒了。

他整個身子掩在大氅底下,也許這種感覺格外禁忌,讓他比往日更興奮。

我木然看著他自顧自地從我身體里退出去,滿足地在我頸間長嘆了一口:

「我還以為,月奴會假意就範呢。

「我特意挑的這條裙子,很好解開吧。

「怎麼哭了,放心這邊沒人,不會有人看見的。

「月奴難道不喜歡嗎?明明你也……」

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哭。

也不知道為什麼動彈不了。

那些往日沉著的、冷靜的、克制的思緒,在這一刻紛紛冷眼瞧我。

你自以為是高門貴女,自以為是冷靜自持,自以為拿捏住了趙雲彥的心。

自以為不愛他,你就贏了。

多麼可笑呀。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了徐晚意。

底下人嘲諷她是書香門第養出的下賤坯子,下紅不止還拚命留住趙雲彥讓他盡興。

自以為攻心為上的我,作踐身子討好趙雲彥的她,和大著肚子彈琵琶的吳紅袖‌‍。

誰又比誰高貴呢?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躺到床上去的。

似乎是冬晴扶著我?

不對,好像是趙雲彥將我抱在床上的。

那個冷眼的,自持的,自以為是的李貞兒飄在繡著水仙花的綾羅帳上,冷冷地看著繡滿水仙花的床鋪上,凌波仙玉體橫陳,像一具艷屍。

這就是夫,不必比我聰明,也不必比我冷靜,哪怕愚蠢膚淺俗氣,也可以輕易將我撕碎。

趙雲彥嘗到了滋味,以為我僵著身子,是在迎合他。

他更興奮。

興奮是從知己到師父,從師父到姦夫。

我其實不大記得他說了什麼,又或者讓我說了什麼。

那一夜他比往常更耐心,耐心地品嘗我的屍僵。

10

我不飲不食,躺在床上第三日時。

竟然是吳紅袖找上了門。

她還沒看見我躺在裡面,第一句話劈頭就罵:

「你家主子這是死了?」

「怎麼說話呢!我們夫人不舒服!」

春明呸了一口,將水往地上一潑,「嘴巴乾淨點,大早晨屎堵到嘴邊了不成?」

被春明這麼一罵,吳紅袖倒愣住了:

「雪絨那蹄子是你們屋裡出來的不?」

「怎麼了?我正要罵她呢,去取個線到現在也不回來!」

「取線取到侯爺床上了,沒有一個時辰怕是回不來。」

我掙扎著起了身子:

「妹妹,怎麼了?」

猛地被我嚇到,吳紅袖一愣,正要罵,卻看見我憔悴著臉。

「……你、你這是撞鬼了?」

「呸!你才撞鬼!我們夫人身子懶,不想搭理你!」

「怕是心裡有鬼吧。」吳紅袖冷笑一聲,「你的人雪絨爬了侯爺的床,我好心告訴你一句,她跟那個什麼叫雪球的和徐小娘準備去老夫人那裡告你呢。」

去老夫人那裡告我什麼?

我強行撐著要下來。

卻險些摔在地上。

吳紅袖下意識要扶我,卻被冬晴搶先一步。

她有些尷尬,便抽了腰間的手帕掩飾:

「我也不是幫你,是樂得瞧熱鬧,你好自為之吧。」

春明和冬晴並不懂我和趙雲彥之間發生了什麼。

只是我不說,她們也不問,只每日勸著我振作。

「姑娘先洗漱吧。」冬晴勸道,「如果那吳小娘說的是真的,待會老夫人傳咱們,好歹臉色好看些,姑娘不是常說,不在外頭露怯嗎。」

我勉強點點頭,由著冬晴為我梳妝,忽然瞧見了那床帳的水仙,只覺得刺眼:

「把那些都收拾起來吧。」

「怎麼了?」

「不喜歡了,以後都不要拿出來用了。」我覺得頭依舊鈍痛,「若是旁人問起,就說……捨不得用。」

午飯畢,趙老夫人那邊過來傳話了。

壽康堂坐了徐小娘和吳紅袖,雪團和雪絨在底下跪著,趙雲彥不在。

見我來了,趙老夫人難掩怒容。

只是我知道,這一次不是裝的。

「不知母親有何事要問?」

「你跪下。」趙老夫人並不看我,卻要我跪下。

「雪絨,你說。」

「奴婢元宵那日,看見了大娘子跟一個男人在角落裡拉拉扯扯。」雪絨忙跪下,「回去後三日,大娘子一直躲在蘭竹軒,心神恍惚不願見人。」

徐小娘皺著眉頭,輕言細語道:

「可是你瞧錯人了?那晚大娘子都說了不許你們跟著,指不定是你這蹄子瞧錯人了。」

她說完,老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雪團,雪絨說你跟她在一起,你可也看見了?」

雪團一怔,忙跪下,卻不敢看徐小娘:

「奴婢……奴婢沒看見,奴婢那時不知道去哪,也跟了大娘子一段路,可她身旁確實沒人,更別說男人,大娘子是冤枉的。」

我不知道為何雪團要幫我說謊。

「奴婢有證據。」雪絨將那條月華裙拿了出來,「大娘子回去後,那衣裙都髒了,大娘子要奴婢洗了,可奴婢實在不敢銷毀證據,就偷偷Ṫű̂Ţű留著了。」

冬晴和春明看到那裙子時的微怔,也讓老夫人盡收眼底。

「李貞兒,你有什麼話說?」

不是沒有話說。

是不想說。

我才想開口,卻發現跪了太久沒了力氣。

眼前一黑,我倒下了。

再醒來,是在蘭竹軒,圍了一圈人。

趙雲彥握著我的手,滿臉喜色:

「母親耳根子軟,聽賤婢挑唆兩句,就無端疑心貞兒。」

「為娘哪裡知道你們年輕人的荒唐!」趙老夫人說了兩句,也不好意思再提,「貞兒沒錯,總歸是你不好。」

「是是是,都是兒子不好,貞兒嘴笨又老實,萬一母親心狠再罰貞兒,你這嫡孫還要不要了?」

嫡孫?

我努力睜開眼,趙雲彥忙扶起我:

「小心些,貞兒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大夫說快一個月了。」

有身子?是我嗎?

「大夫說你這幾天沒吃東西,身子虛,讓春明給你拿些吃的。」

他親自喂我吃了兩口燕窩粥。

這時我基本已經明白過來了。

後宅中沒有那麼多的精妙詭譎的手段和計謀,就像野獸狩獵要有足夠的耐心,大多數時候是在等對方犯錯。

然後抓住這一個錯處,將對方踩得翻不了身。

「雪絨,你過來。」我冷下臉,「既然你認定我與男子拉扯,為何當時不救我,卻要事後詆毀呢?」

「奴婢怕,怕大娘子日後算帳,奴婢也想著興許看錯……」

「不必解釋了。」我放下粥,靠在趙雲彥肩上,忽然瞧見雪絨衣擺上繡著的水仙花,忽然一陣反胃,「二郎,我不想看到她,打發了吧。」

趙雲彥握住了我的手:

「讓周婆子把人打發到窯子裡吧,不必要她賣身錢了,太髒。」

雪絨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哀求徐小娘:

「主子你救救我!看在奴婢服侍一場的份上……」

徐小娘低頭摩挲著手腕上鮮紅的相思子,蹙起眉頭:

「雲彥哥哥,晚意心口疼。」

趙雲彥不耐地擺擺手,示意她自己回雁霞閣休息。

「雪團,你還是跟著春明吧。」

說完這些,我已經累得喘不上氣了。

忽然瞧見徐晚意的背影,我貼在趙雲彥耳邊嘆了口氣:

「二郎,有人想害我。」

「你安心養身子,雪絨我已經發落了。」

我說的是誰,趙雲彥心裡清楚。

但是他不會追究。

因為徐晚意要害的不是他,因為徐晚意捉姦也是為了維護他。

想到這裡,我也忍俊不禁。

這麼爛的一個人,我瞧不起他,竟然也懂他。

11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天氣漸漸暖了,已經是五月。

趙雲彥察覺到了我的疏遠,卻認為我是因為懷了孕,心情不好。

他常去徐晚意那裡,再就是吳紅袖。

那天吳紅袖會過來告訴我雪絨的事情,我挺意外的。

雖然她說只是想看熱鬧。

知道我懷孕後,娘和趙老夫人就開始忙了。

不知男女,就各做了一套小衣服。

抓周禮,平安鎖,送子觀音,善緣寺開過光的小褥子堆成了小山。

我叫冬晴挑了一些小衣服和如意平安的首飾,春明和我一起給聽雪閣送去。

因為我猜吳紅袖那樣的性子,未必會做女紅。

可能也沒有娘家人為她備這些。

「我討厭她,比討厭徐晚意還討厭。」春明一邊走一邊生氣。

等到了聽雪閣,才發現這裡比我想的冷清。

她和趙雲彥總是吵了好,好了吵,哪怕她還有兩個月就臨盆了。

我猜的不錯,吳紅袖正在跟一團針線較勁,瞧見我來了,忙往身後藏。

其實她不必自己親自做,府里還養著做活的繡娘。

但是為母親,總想著要為孩子做點什麼。

「你來做什麼?」她滿眼戒備。

「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家夫人當然是給你送東西的!」春明回嘴。

她並不信任我,卻也沒有當面發作:

「你放那吧,謝謝了。」

「雪絨的事情,也謝謝你。」我想了想,「要不是你先和我說,我也沒個防備。」

吳紅袖見我謝她,也有幾分不好意思:

「……也是謝你勸侯爺。」

春明眨眨眼,不明白怎麼忽然氣氛就微妙起來了。

「你這刺繡,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問我,雖然我琵琶不如你,但刺繡你應該比不過我。」

她猶豫著看了我一眼,見我眼中真誠不像有假,終於將身後那個繡了小老虎的肚兜拿了出來:

「這邊總是鎖不好,會跑線。」

我接過來,挑了幾針,將那邊鎖得平滑規整:

「巧了,當初我也是不會鎖邊,去問我娘,還挨了一頓數落。

「這就好了。」

吳ẗŭ̀ṭṻ紅袖接過來,連連稱讚。

春明很有眼力見,將那送來的禮中,挑出了活計鮮亮的繡品來,引得吳紅袖連連驚嘆。

一來一往,我們也就聊了起來。

「那日的死雁……對不住。」吳紅袖滿眼歉疚,「我只是不服,想嚇你一嚇……」

「沒嚇著我,倒是嚇著了轎夫。」

我不以為意,那一下顛簸,還沒有趙雲彥踹轎門的力度大。

「順媽媽交代的都周到,說不要貪吃,要多走動,胎大母危。」

「我妹妹是順媽媽接生下來的,她調皮,懷她的時候娘就很辛苦,總是吐,反而懷我的時候安安靜靜的,不鬧她,我娘還說我打小就孝順。」

聽我說到我娘,吳紅袖一怔,低下頭:

「當娘的……都是什麼樣子的。」

把我問住了。

這、這該怎麼說呢?

你的娘,我的娘,好像大家的娘都不一樣吧。

見我詫異,吳紅袖才說起她的身世。

她不叫吳紅袖,紅袖不過是花名。

她生下來就沒見過娘,跟著一個崑曲班子長大的。

班子裡學會了琵琶,也會唱幾句崑曲。

後來長到十二歲,被一個老地主看上了,贖身做了妾。

再後來災年,地主被流寇殺了,她也逃到了江南,在茶樓里彈琵琶。

然後就遇到了簡裝出行,被人為難的趙雲彥,幫他擋了一刀。

再之後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1/3
下一頁
溫澤峰 • 537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15K次觀看
徐程瀅 • 42K次觀看
徐程瀅 • 17K次觀看
徐程瀅 • 23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7K次觀看
徐程瀅 • 14K次觀看
徐程瀅 • 8K次觀看
徐程瀅 • 30K次觀看
喬峰傳 • 20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8K次觀看
溫澤峰 • 6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7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