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的,是李央央肚子裡的孩子。
賢妃也不和裴毓修計較什麼,自己安排了滿月宴,只喊了我們三個。
宴會上,淑妃把孩子抱著不撒手,「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可愛的小娃娃呢。」
「都說外甥像舅,瞧瞧,真的好像陸小將軍。」
說著把孩子遞給我抱著。
真的很像,眉毛,鼻子,尤其是那雙眼睛,和陸肆一樣又明又亮,仿佛裡頭藏著星河。
「念念很乖,跟阿兄可不太一樣。」賢妃看著孩子笑得溫柔又慈愛。
念念是她給孩子取的小名。她是在挂念著她的父兄。
德妃咳了兩聲,「可惜我這輩子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自從除夕夜以後,德妃便病了,斷斷續續地吃著藥,卻也不見好。
淑妃說德妃是積鬱成疾,心裡想著太常寺卿,愛而不得心裡頭難受。
都是夏季了,德妃的宮女還是要給她披上一件外衫。
賢妃笑笑,把念念從我手裡抱到德妃的手裡,「念念也是姐姐們的孩子。」
「沒有父親,有四個母親更好。」
德妃抱著懷裡的小糰子,笑得合不攏嘴,「好,以後呀我也是念念的娘親了。」
貴妃生產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嘶喊聲絲毫不亞於賢妃生產當日。
血水一盆又一盆地端出來,太醫換了一波又一波。
每個太醫出來時,都是惋惜又擔憂地嘆氣。
難產,又是難產。
只是貴妃本就傷了身子,歷經磨難生下來的是個死胎。
當場,貴妃便暈了過去。
裴毓修在貴妃床榻邊守了一夜,還不忘讓人徹查蒹葭宮到底是誰對貴妃下毒手。
我跪在他面前,承受著來自君王的怒火。
「你這個皇后是怎麼當的?連貴妃被人下毒了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摔落的瓷器碎片濺起,在我手背上劃破了一個口子。
很快,下毒之人被押了上來,是蒹葭宮的宮女。
問明緣由以後,大手一揮,就將宮女處死了。
我安排了宮女的後事。
淑妃站在我身邊嘆氣,「帝王寵愛都給了貴妃,遭罪的卻是小小的宮女和太監。」
「裴毓修是在作孽。」
只因貴妃一時興起想要撲螢火蟲,裴毓修便下令讓宮女太監去山上抓來。那日有個小宮女失足落下了山崖,正是這個小宮女的姐姐。
09
盛夏時節,天氣燥熱得厲害。
邊境傳來戰報,大盛慘勝越國,只是陸家父子戰死沙場,只有兩具千瘡百孔的屍體抬了回來。
寒山關時,陸家軍大敗越國軍隊,乘勝追擊不料中了埋伏,陷阱里包括陸家父子在內的數千名陸家軍紛紛葬身於亂箭之下。
得知消息時,手裡的針深深地刺進了我的手指,血珠沁了出來,滴落在玉佩上。
慌亂地要把玉佩上的血跡擦乾淨,卻越擦越多,混合著我的眼淚。
怎麼辦啊陸肆,我擦不幹凈這些血了……
好痛啊。
陸肆,我好痛啊。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呢?
坐在梨樹下一夜,恍惚間我似乎又看到了陸肆
作為皇后,我和裴毓修一起站在城門口,迎接陸家父子的棺槨入城。
百姓們紛紛哀悼,甚至披麻戴孝,跪在道路兩側,哭喊著天妒英才。
棺槨送進了忠義侯府,裴毓修領著我進去上了一炷香。
我甚至都沒能看一眼他的屍體,沒能看他最後一眼。
陸沅跪抱著念念跪在乾安宮門口,求裴毓修讓她回忠義侯府為父兄守靈。
裴毓修不允。
我打開一把傘替陸沅遮住灼熱的太陽。
進了乾安宮,裴毓修皺著眉看我。
「怎麼,你是來幫賢妃做說客的?」
「陛下,如今陸家父子戰死,只剩一個賢妃,若是不允她回去守靈,只怕讓百姓有所揣測。」
貴妃被扶著進來了。
裴毓修連忙去扶著她坐下,「央央,你身子沒好,來這裡做什麼。」
李央央看了一眼門口跪得筆直的陸沅。
「陛下,讓賢妃去吧。」
「就當是為我們的孩子積德。」
提及那個沒了的孩子,裴毓修臉色更陰沉了,沉默許久,才同意。
陸家父子的葬禮辦得很盛大,全城百姓都來為他們送行,家家戶戶都掛了白布。
馬車裡,裴毓修冷笑一聲。
「若是朕死了,恐怕也沒有這樣大的排場。」
太監將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接話。
喪儀完了以後,賢妃抱著念念來了鳳儀宮。
她交給我一個沾了血的荷包,上面繡的是一棵梨樹。
「這是我阿兄死死握在手裡的,本來我也拿不下來的,可我告訴他,我會把它交給梨爾姐姐,阿兄便鬆手了。」
「我知道,這是你送給他的,他日日隨身帶著,從不離身,連我都不許碰的。」
「梨爾姐姐,你甘心嗎,是裴毓修害得你們生死相隔。」
當年我和陸肆已經定了親,原本我就要嫁給陸肆了。
出征前他將玉佩遞給我,「爾爾,這是陸家傳來兒媳婦的,如今我便交給你了,連同我的真心,都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待。」
接過我做的荷包,他輕輕將我摟住,就一下,深情又帶著克制。
「爾爾,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他不知道,荷包里是我一步一跪求來的平安符,我只盼他能平安回來。
我等啊等。
沒能等到他歸來,就被封為皇后抬進了皇宮。
我的鳳輦進了皇宮,他的馬才跑到丞相府門口。
他沒見到我,我也沒見到他。
就這樣,我們永遠隔著一座高牆,看不透踏不過。
如今,還隔著生死。
陸沅將念念遞給我,「思安,是我給他取的名字。」
「梨爾姐姐,你說思安能當皇帝嗎?」
賢妃將思安留下,獨自回了未央宮。
很快,未央宮便亂成了一團,一場大火將華麗的宮殿燒成了一把灰。
陸沅告知裴毓修,手裡有陸家軍親兵拚命保住的證據,可以證明陸家父子戰死一事有蹊蹺。
裴毓修急忙去了未央宮,等待他的,是陸沅手裡的一把利劍,直直刺進了裴毓修的心口。
只是救駕的人太多,沒能讓裴毓修命喪當場。
事已至此,陸沅心如死灰,拿起燭台點燃了未央宮。
站在火里,她朝著外面的裴毓修怒罵。
「裴毓修,你殘害忠良,不得好死!」
「我陸家一門忠烈,偏偏遇上你這個昏君!裴毓修你該死!你該為我父兄,為我陸家軍慘死的將士償命!」
「裴毓修,我詛咒你,此生再無子嗣。」
「我陸家軍千千萬萬的英魂都會在底下等著你!」
火燒得很大映紅了大盛的半邊天。
我懷裡的思安也哭得很厲害,他似乎知道自己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
我低聲哄他,「乖孩子,都會好的,都會好的,別怕。」
10
思安總是哭,只得讓德妃淑妃來幫著我哄。
德妃的病也好些了,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樣愛笑。
她手裡將葉子牌拿來哄思安。
「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陪我們玩葉子牌。」
「如今,又是三缺一了。」
淑妃將新做好的虎頭帽給思安戴上。
「小孩子長得快,上個月做的帽子這個月就已經戴不了了。」
話頭一轉。
「陛下最近瘋魔了一樣,不停地納妃,不停地寵幸,聽說和貴妃日日鬧。」
德妃逗弄著思安,「管他呢,別來煩我們就行。」
我想,或許是陸沅臨死前那番話刺激到了裴毓修,他害怕自己真的沒有子嗣。
就這樣鬧的鬧,清閒的清閒,日子便又過了一年。
貴妃來了一趟鳳儀宮。
這還是進宮四年來她第一次進我的鳳儀宮。
她將自己制的一些玩意兒都給了我。
「原本是給我自己孩子做的,如今也用不上了。」
「給思安吧,他是個乖孩子。」
說著看著我。
「皇后娘娘,其實我真的看不懂你們這些世家女,只在乎家族榮耀不在乎皇帝的寵愛,規規矩矩地做好自己的本分。」
「可這樣不覺得無趣嗎?人生在世,怎麼可以活得像你們這樣一板一眼,這樣的枯燥啊。」
「其實,我還是更喜歡在田野的生活,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更重要的是,只有我和阿修。」
「沒有前朝後宮,沒有皇帝貴妃,只有李央央和裴毓修。只是這樣的日子是回不去了。」
她走時,我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
「貴妃,不如多想想以後,日子還長。」
她身子僵了一瞬,背對著我搖頭。
「日子越長,越難熬。」
李央央回了蒹葭宮,服下毒藥,死在了裴毓修的面前。
聽說,皇帝跟瘋了一樣,抱著貴妃就要去找太醫。
直到貴妃臨死之前說的話,讓皇帝當場昏了過去。
「裴毓修,是你辜負了我們一生一世的承諾,是你對不起我。」
「裴毓修,我恨你,我恨你……」
裴毓修病了,貴妃的喪事也只能有我來籌備。
淑妃與我站在一處,看著貴妃的棺槨抬進了皇陵,裴毓修要讓李央央和他合葬。
淑妃嘆氣,「貴妃這一生全為了裴毓修的寵愛而活,她守著一生一世的承諾活了幾年。」
「如今,裴毓修親自毀了這份承諾,李央央也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真是痴男怨女。」
我搖頭,「怨女是,痴男就不一定了。」
「要不是裴毓修接二連三地寵幸妃嬪,李央央也不至於心灰意冷落個服毒自盡的下場。」
「終究是裴毓修辜負了她。」
貴妃死後,裴毓修夜夜夢魘,似乎有些瘋魔,仍舊不停地寵幸嬪妃。
嘴裡還念叨著,「朕一定會再有子嗣的!她說的不算!不算!」
可不論怎麼努力,被他寵幸過的妃嬪都沒有半點喜訊。
直到一年後,病得奄奄一息的裴毓修終於等到了他所期盼的好消息。
趙美人懷孕了。
本來虛弱的裴毓修立馬有了精神,連喝了兩碗燕窩粥。
「朕就說,朕是天子,怎麼會被一個奸人所詛咒。」
我連連點頭,將整理好的奏摺拿給裴毓修看。
他滿意地點頭,「皇后做得很好。」
「這段日子,前朝後宮的事都靠皇后操勞了。」
我將奏摺收起來,「小事,畢竟我也是丞相之女,從小學的不比陛下少。」
裴毓修似乎沒聽出我的言外之意,仍舊沉浸在趙美人有孕的歡喜中。
「等趙美人生下皇子,便交給皇后撫養,以後便是太子,是未來國君。」
我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大皇子呢?」
裴毓修面露凶色,「自然,不該讓陸家血脈留存於世。」
我瞭然地點點頭。
又過了半年,趙美人挺著肚子眼看就要生產了。
我將她領到裴毓修面前。
「陛下,原來趙美人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她與宮裡未凈身乾淨的太監私通,才有了肚子裡的孽障。」
趙美人抖似篩糠,連聲喊著饒命。
可裴毓修怎麼會饒了她呢?
拔出床頭的寶劍,一劍刺穿了趙美人的肚子。
接著,便是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11
再醒來時,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後了。
我正坐在龍椅上,批閱著奏摺,蓋上了玉璽。
裴毓修大怒,指著我。
「你……你大膽!竟然私自批閱奏摺……」
抬眸看了他一眼,「陛下,你看看臣妾寫得好不好?若不是陛下病重,這份罪己詔該是陛下親筆的。」
裴毓修恍然大悟般瞪著我,「是你害我!」
「誰……你收買了誰!」
我笑著坐在他的對面。
「我身為後宮之主,丞相嫡女,有幾個心腹是很正常的事。」
「陛下可知,這宮裡有多少人受過陸家的恩惠?」
裴毓修聽到陸家二字更是惱怒,咆哮起來。
「陸家,又是陸家!」
「你憑什麼為陸家報仇?就因為賢妃嗎?」
我柳眉一挑,笑出了聲。
「陛下是忘了,我原本該是陸肆的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