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推了推我,忙衝著門口喊了一聲:「王爺。」
我迎到門口,扶著他的胳膊,「怎麼起來了,可是有事差遣我?」
他靜靜地深看我一眼,隨即平和下來,輕聲道:「十弟的兒子滿月,邀我們赴宴,不過也沒什麼,我自己一個人可以。」
「我可以去,您一個人我也不放心。」我請他坐下,「要準備什麼禮嗎?」
他捧著我記的帳簿看著,爾後又驚訝地看著我,「什麼?」
「要準備什麼禮嗎?」我再問道。
他點頭,客氣地道:「那勞駕你了。」
4
瑞王比趙懷瑾小一歲,但十一歲開府時就有了封號。
瑞王府富麗堂皇,和瑾王府一比,我們算是小門小戶了。
滿月的孩子很可愛,我打量了幾眼,和女眷們閒聊著,忽然聽到那邊亭子裡,幾位王爺正在說笑。
隱約聽著,他們在拿趙懷瑾調侃。
趙懷瑾也不惱,始終從容應著,無悲無喜。
我往那邊走,正聽瑞王在說藥的事,「那藥好用,保你一夜七次不在話下。」
幾個兄弟哄堂大笑。
趙懷瑾的表情本來無所謂,但看到我進來,他臉色沉了沉,和瑞王道:「莫要胡說。」
瑞王卻不依不饒。
「什麼藥?」我裝作好奇地問道。
趙懷瑾怕我難堪,握住了我的手,搖頭讓我不要問。
瑞王卻不依不饒,畢竟他自小就習慣了戲弄多病不得寵的九哥。
「一夜七次,保生兒子的秘藥,嘻嘻。」他一臉戲謔地道。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挽住了趙懷瑾的胳膊。
「王爺,這藥我們能要,別人說我不信,可十弟生了三個兒子了,可信度高。」
我說完,輕輕捏了捏趙懷瑾的手。
他的手指纖細修長,但卻很涼,我下意識地給他暖著。
趙懷瑾帶著笑意的眼睛,淺淺看著我們交握的手。
亭子裡突然安靜,瑞王的臉騰一下紅了,他難堪地道:「我又沒病,用不著吃藥。」
我餘光掃了一眼太子,又懵懂地回瑞王的話。
「原來如此。那十弟厲害了,三個兒子傍身,信心都足了。」
我這話,說給太子聽的。
太子就一個兒子,可比不過瑞王。
所以,他喝著茶,臉色便不大好看。
我牽著趙懷瑾的手起身,「風大了,王爺我們回家吧。」
這種應酬沒必要。
趙懷瑾含笑看著我,應景地咳嗽了兩聲,頷首道:「好。」
「九哥,待會兒我讓人將藥給你送去。」
瑞王跟著喊道:「還有,你這王妃太潑辣,休了便罷。」
趙懷瑾停下,靜靜看著瑞王,不知道為什麼,他目光明明一如既往地平和,但我卻在某一瞬,看到了寒意。
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復了平和,我想可能是我自己的錯覺。
我和趙懷瑾一起回了王府,路上他沒說話。
稍後,藥還真的送來了。一罐子煎好的藥,瑞王貼身大管事端著,等著趙懷瑾。
等我回到房裡,趙懷瑾已經喝完了。
我本想罵瑞王府大管事,但下一刻趙懷瑾就開始吐血。
「有毒!」汪公公喊著,立刻讓人將瑞王府大管事扣住。
5
毒害王爺,茲事體大。
所以我沒忍,去宮中鬧完了,又去了太子府。
「殿下,瑾王脾氣溫和,往日調侃都是無傷大雅的事,但這次是下毒,人命關天,您若不管,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遣人去殺了瑞王?」
太子驚駭地看著我。
我就是要讓太子表態。
沒道理他們四個兄弟團結和睦,卻獨排趙懷瑾。
要不好,那大家都不要好過。
回府後,御醫已經走了,說毒性不強本不致命,但奈何趙懷瑾身體弱,依舊十分危險。
趙懷瑾躺在床上,面色發白,毫無血色。
我沉聲道:「若你去了,這個仇我幫你報。」
話落,我竟然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動,我喊了他幾聲,他卻沒了反應。
「王爺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關。」奶娘一直在哭,「大小姐,您的命太苦了。」
我倒沒有奶娘的感慨,畢竟我已早做好了守寡的準備。
盡人事聽天命。
趙懷瑾三天沒醒,太子參奏瑞王,他一帶頭,滿朝都是參瑞王的摺子。
瑞王因謀害瑾王被打了一百鞭子,降為二字王,趕去了西北的封地。
他走前衝進了瑾王府。
「有事嗎?」我問他。
「你告訴九哥,他一無是處,我殺誰都不會殺他。沒好處的事,我不會做。」瑞王道。
我點了點頭。
「如果真不是你,那下毒的人就一石二鳥,既攆走了你,又毒死了瑾王。」我冷聲道。
瑞王目眥欲裂,「我知道是誰,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盛怒而去。
這事,如果是趙懷瑾的苦肉計就好了。
無須親自動手,就除掉了瑞王,還順便給另一位王爺樹了敵。
可惜,趙懷瑾太單純了,我有時都會奇怪,皇室怎麼會養出這麼乾淨純粹的皇子。
我讓人開始準備靈堂,御醫說趙懷瑾隨時會走。
夜裡我也睡不著,於是坐在床邊陪著。
這幾天,天氣又有點熱,我換了輕薄的白色布料。
熬了兩天,趙懷瑾沒死,我卻撐不住了,早上醒來時,自己居然躺在他身邊。
但我卻完全不記得怎麼上的床。
第二夜我做了個夢。
在夢中趙懷瑾去世了,我料理好他的後事,搬出了王府,住在一個乾淨安靜的小院中,曬著太陽看著書。
那份自由愜意舒適,讓我從夢中笑醒了。
一睜眼,正對上趙懷瑾含笑的眼睛。
他手臂枕著頭,並沒有避忌和生氣我睡在他身邊的意思,反而笑問我:「夫人做了什麼夢,笑得這麼高興。」
我怔了怔,有些心虛地咳嗽了一聲,「夢到王爺醒了,所以高興。」
「沒想到你真的醒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卻揚了揚眉梢,視線落在我搭在椅背上,剛做好的孝服上。
「閒著無事,隨手做的。」我指了指孝服解釋,「還沒染色,明兒染個桃粉去。」
趙懷瑾忽然笑了起來。
「夫人穿什麼都好看。」他道。
我藉口找大夫來,慌亂地下床走了,出去立刻讓人收了喪事物品。
等回了房裡洗漱,我才後知後覺想起來,他沒有喊我姜瑜,而是喚我夫人。
為什麼喚夫人了?
「王爺逢凶化吉,福氣無邊。」奶娘最高興,因為我不用守寡了。
我有些為難地看著十幾套孝服。
6
看樣子,趙懷瑾是熬過了這一關。
連御醫都驚訝地說是吉人天相,沒敢把功勞攬在身上。
我只能默默地將孝服壓回箱底。
趙懷瑾要去宮中謝恩,我昨天見他氣色還不錯,但今天早上起來,居然又蒼白幾分。
「能走嗎?」我問他。
「能撐一撐。不過,路上可能要勞煩夫人,攙著我些。」他滿含歉意地道。
「沒事,我應該做的。」我扶著他上了馬車,給他搭上毯子。
馬車顛簸起來,他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
「要是不介意,靠在我肩頭也行。」我擔憂地道。
「行嗎?」他問我。
我點頭。
他徐徐將頭靠在我右肩,我左手便環過去扶著他。
「夫人累不累?」他問我。
我搖頭,「不累,應該做的。」
他輕嗯了一聲。
進宮後,聖上見了他,還親自喊御醫來詢問,瑞王的母妃來時氣勢洶洶,可看到趙懷瑾吊著一口氣的樣子,她又泄了氣。
趙懷瑾太無辜了。
這一次,聖上賞了不少東西。
出宮的時候見到了太子。
「我的事給太子添麻煩了。」趙懷瑾道,「我也沒怪十弟,他從小鬧著習慣了。」
太子擺了擺手,「你就是太仁厚了,才養得他無法無天。」
趙懷瑾面露尷尬地笑了笑。
太子看著他,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搖了搖頭走了。
我牽著趙懷瑾的手,半扶著他,回頭看了一眼太子。
聖上生了十六個兒子,但活下來並成年的,只有五位。
太子是嫡長子,在他之下有行三的晉王,行六的寧王以及行九和行十瑾王和瑞王。
瑞王懷疑給趙懷瑾下毒的人是寧王。
回去的車鋪上了褥子,趙懷瑾強撐著不躺,我扶著他道:「顛簸起來是不大舒服,你的頭枕著我的腿也行。」
「可以嗎?」他問道。
「沒事,我應該的。」我道。
他大約是真的撐不住了,也沒有客氣,但頭真的落在我腿上時,馬車裡的氣氛,忽然就變得有些微妙。
我的心情也跟著複雜起來。
「夫人。」他忽然出聲。
我應了問道:「怎麼,是哪裡不舒服嗎?」
他抬眸看向我,我也低頭看著他。
「夫人喜歡什麼?」
我一頓,「愛好嗎?」
「顏色,配飾,飲食喜好……」他羅列了很多。
我對身外之物要求不高,隨意道:「喜歡淺色吧,配飾倒無所謂,平日裡戴的也不多。至於飲食,我不挑的。」
我說話時他一直看著我,很認真地在聽。
他看人的目光極其專注,若是陷在其中,就會有一種,他的眼中有你且只有你的錯覺。
於是我錯開了視線。
「淺色的,」他重複了一句,若有所思,「我記得庫房有江南來的布料,夫人肯定喜歡。」
我沒客氣並道了謝。
他說得隨意,我以為只是普通的料子,畢竟過去十多年他府中並沒有女子。
可東西送來的時候,我著實驚了一下。
十二匹布料,各式各樣的淺色且都很珍貴,頭飾從金到玉從繁複華麗到清麗秀雅,擺滿了一張羅漢床。
我錯愕地看著他。
「咳咳,」他眼底划過笑意,「存了很久,得虧有你,它們才能重見天日。」
我哭笑不得。
我以為趙懷瑾不富裕,畢竟他不得寵又沒當差,只靠府中那些產業,應該只能度日。
現在看來,他的日子過得並不拮据。
睡前,我在我的嫁妝里,尋了一匹男子的布料,想給他做件秋天的長褂。
便捧著布料去找他。
剛出院子,便聽到隔牆汪公公在低聲訓誰。
「去交代清楚,娘娘下午得的十二匹料子和頭飾,鋪子裡都不許再賣,若叫娘娘知道是現買的,拆了你的骨頭。」
「一忙就忘了,現在就去。娘娘她不出門,肯定不會知道的。」
汪公公沒接這話,頓了頓又訓道:「辦事機靈點,雜家要是打板子,也先讓你屁股開花。」
小內侍嘻嘻笑著,喊著師父息怒,兩人漸行漸遠。
7
我試圖去理解,趙懷瑾為什麼要給我買東西。
是因為歉疚嗎?
肯定是。
他身體不好,又不能給我留下子嗣,心地善良的他對我存了愧疚。
但我想告訴他,他並不欠我的。
人與人的情誼最沒定數。所以,不付出便沒有失望,不索取便無須愧疚。
但我還是在院中站了許久。
說不清為什麼。
許久之後我重重嘆了口氣,還是去找他了。
「這樣的藍,不知王爺可喜歡。」
他原是躺著的,這會兒坐了起來,看著布料揚起了眉梢,「給我的?」
「嗯。」我沒提方才的事,只當不知道,「王爺若是不嫌棄,我想給你做身衣裳。」
「親自做嗎?」他問道。
我點了點頭。
我做衣服的手藝還是可以的,往年我都會和奶娘在成衣鋪子接著活做,賺點銀子貼補。
「不嫌棄。」他下了床,站在我面前,面頰微紅,「要量尺寸?」
我怔了怔,其實不用量尺寸,我去找府中繡娘拿就行了。
「那你等一等,我回去拿軟尺來。」
他笑著,「辛苦你了。」
我回來的時候,他脫了外衣,穿著薄薄的中衣正看著布料出神。
他身形很好,雖瘦可看著並不弱,很是挺拔英偉。
我收回了目光,給他量尺寸。
「王爺在想什麼?」我停問他。
「秋天來了嗎?」他語氣有些悵然。
我踮著腳給他量肩膀,隨口回道:「是啊。中秋節還沒到,夜裡就感覺到涼意了。」
他嗯了一聲,「難怪夜裡會覺得冷。」
「冷嗎?」我抬頭看著他,「要不要給你加床被子?」
他搖了搖頭。
「被子已經很厚了,再加就要會壓著難受。」他皺了皺眉,無奈地道,「算了吧。」
我朝他床上看了一眼,前幾天我睡的時候,倒沒覺得被子薄,他身體差,可能和我感受不同。
「問題總要解決的,若是不願意蓋得多,那再鋪一些?」我問他。
我環著他的腰,正湊近了看數字,忽然一抬頭,就對上他的眼睛,我心頭一怔。
他看著我微微笑著。
我覺得他的笑容,似有深意,便後退了幾步。
他仿佛對我的反應沒有覺察,只淡淡問道:「夫人的衣服要幾天能做好?」
是我的錯覺。我回道:「三天行不行?」
他笑著點頭,「行。」
「那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我捧著布料出門,他送我到門外,月色清亮如銀光披散而下,很美。
他隨著我出來。
「外面涼。」
「沒事,我送你回院子就回來,不會生病的。」
他步子不快,十幾步的路,我們用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時間,等我到了,又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又只得送他。
回來時,我忽然笑了起來。
覺得這樣你來我往地送,有些幼稚,而我,竟後知後覺地才察覺。
衣服做好後,趙懷瑾就穿上了。
「今天有些熱,要不要換薄一些的?」
「我怕冷,這厚度剛剛好。」他撫了撫衣擺,很滿意地站在鏡子前,「夫人的手真巧。」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
「怎麼了?」他微微彎腰,與我平視角,「身體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給他倒茶,順便轉移了話題。
「我聽說聖上接見了一位方術士,能掐會算還會修煉仙丹?」
「嗯。姓馬。說是海外來客,本事多大我倒還沒見識過。」他隨口回道。
我覺得方術士這種人,有些玄乎。
聖上今年才四十六,就要開始修仙修道了嗎?
中秋節那天,趙懷瑾依舊穿的是我做的那件衣服。
我們先去的宮中,太子不在,聖上正由晉王以及馬道長陪著在說話。
晉王為人疑心很重,與他說話得繞著說。
「馬道長是晉王引薦的?」回來時,我凝眉道,「那他做得也太明顯了。」
不顧忌太子嗎?
此事,晉王做得不夠高明。
我本是隨口一問,但趙懷瑾卻很有興致。
「怎麼說?」
8
我正倒茶的手一頓,笑問他:「可以隨便說嗎?」
他點頭,「就我們二人,當然。」
我含笑道:「其實,從我的角度想,關於馬道長,最好的安排其實和你有關。」
「嗯?」他頓了頓。
「我想,馬道長和你是舊識,你設局讓他認識了晉王,爾後,晉王將他引薦給了聖上。」
「晉王因此得寵,如虎添翼,和太子更斗得旗鼓相當難分難捨。」
趙懷瑾喝茶的動作停下來,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不管結局是什麼,對你來說都是利。」
我說完笑看著他。
「有意思。」他深看我一眼,「這個利還真不小。」
我點了點頭。
「不過,我知道你沒心力做這些,也無心朝堂事。只是我們閒聊,王爺權當笑話。」
「你是如何想到這些的?」他非但沒覺得我扯得是閒篇,反而眼底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我有些意外,也不禁羞赧。
「我哪懂這些朝堂事,胡思亂想罷了。」
趙懷瑾輕笑,搖了搖頭,「你很有見解。」
我一愣,心裡忽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麼,但那感覺卻漸漸清晰起來。
「謀嫡之爭晉王樂此不疲。當然,事到如今,就算他想退,他外家以及朝堂的勢力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趙懷瑾喝著茶,眉眼微垂,語調淡淡的,讓人捉摸不透。
「你的意思是,就算他引薦馬道長給聖上的事做得直白,他也不怕?」我琢磨了他話中的意思。
晉王有足夠的實力,根本不怕被人看出來。
趙懷瑾微微頷首,欣慰地道:「夫人聰慧。」
我搖頭失笑,「王爺連著誇我,倒讓我心虛了。」
他莞爾,忽然也湊近了我,低聲問道:「我若謀嫡,夫人可會怕?」
我一怔,心頭一跳,先是認為他的話是真的。
可轉念想過,這幾個月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幾乎沒分開過,他哪有時間謀嫡?
我鬆了口氣,笑著道:「這有什麼怕的?想做就做,贏了就是萬人之上,輸了不過一死。」
趙懷瑾定定地看著我,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柔聲道:「夫人實乃巾幗豪傑。」
我錯愕,也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
相處幾個月,我和趙懷瑾很融洽,家長里短、田莊鋪子、朝堂暗涌,都是我們的話題。
我常想,他身體若好好的,我們就這樣相處著,雖不比守寡後的安靜愜意,但也很好。
朝堂上,馬道長的事和我想得有出入,但事情發展的方向卻和我想得一樣。
「聖上讓秦將軍接管了漠北的兵權?他不是晉王的舅舅嗎?」
隔了幾日用晚膳的時候,汪公公說起朝堂的事。
「是。」汪公公義憤填膺道,「聖上現在整日和馬道長研究那修仙之術,對馬道長和晉王可謂寵得沒邊了。」
我挑了挑眉,看向趙懷瑾。
趙懷瑾給我盛湯,含笑道:「夫人想說什麼儘管說。」
「王爺,若我們家徹底不參與,就要一直中立,以免將來勝者與我們秋後算帳。」我笑道。
「我們家?」他挑了挑眉,眼底的笑翻湧著浮現眼角。
我不解,他在高興什麼。
「好,聽夫人的。」他含笑道。
這一天,我正和趙懷瑾在府中下棋,太子不請自來。
9
太子看著我們的棋盤,語帶羨慕:「還是九弟自在,一盤棋耗一個時辰。」
「王妃棋藝和我不相上下,這盤棋焦灼了兩個時辰了。」趙懷瑾仿若不懂太子的意思,天真地問道,「皇兄可有解我困局的妙招?」
太子擺著手,苦笑道:「我可沒有你這閒情雅致。」
「你來,我有話問你。」太子示意趙懷瑾和他換地方說話。
「你看,這棋……」趙懷瑾一臉為難,捨不得走的樣子,「要不在這裡說,王妃不是外人。」
太子皺緊了眉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沒走的樣子,他只好坐下來,開門見山地道:「孤看你近日身體越來越好了,所以……」
「都是王妃照顧得好。」趙懷瑾接著太子一半的話,順口就誇我。
我當然領會了他的意思,便笑道:「王爺謬讚了,妾身只是做分內的事。」
太子眉頭擰得更緊了,「漠北連降了十天的雪,眼見雪災就在眼前。九弟,這是大事,別人我不放心,你去一趟吧。」
趙懷瑾指著我落的棋,「夫人,我想悔棋。」
說著,他拿了顆棋走。
我拍了他的手,「王爺,下棋豈有悔棋的道理,快放回來。」
「就一步。」他道。
「一步也不行。」我道。
「是了是了,就聽夫人的。」他無奈地將棋放回來,這才抬頭問太子,「皇兄剛才說什麼?」
太子噌地一下站起來,惱了,「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以前身子不行,當然要養著,可現在身體好了些,你卻依舊不思進取。
「別人都說你這王妃娶得好,讓你身體漸漸好起來,以孤看,你這王妃實在該休了。」
「九弟,美色誤事是禍水!」
我挑了挑眉,難道在外人看來,我靠美色禍了趙懷瑾?
這角度倒是新奇,我從未聽過。
我沒什麼感覺,但趙懷瑾卻沉了臉,淡淡地道:「皇兄如果無事便回吧,我身體不好,就不遠送了。」
「你!」太子像是憋久了,怒指著他又過來指著我,「你這蠢鈍婦人!」
趙懷瑾忽然掀了棋盤,冷聲道:「來人,送太子!」
10
太子大約沒見過趙懷瑾發脾氣,著實驚了一下。
太子走後,趙懷瑾沉默坐著,手裡捏著一枚棋,許久沒說話。
但周身卻透著我從未見過的凌厲。
我試探地喊他:「王爺?」
「嗯。」他周身的氣息一散,抬眸看著我,「都是莫須有的話,夫人別介意。」
我不介意,但他剛才的反應,讓我始料未及。
因為太子說我蠢鈍,所以他生氣了嗎?
我有些意外,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過,就在剛才,我原先那模糊的感覺,又清晰了一些。
我想到,聖上先後生了十二個兒子,卻只活了五個,可見當年後宮鬥爭的局面之慘烈。
而這活下來的五人,太子是皇后所出,其餘三位皇子的母妃和外家,在後宮和朝堂的勢力都十分雄厚,唯獨趙懷瑾……
沒有母妃助益,更沒有外家幫扶。
後宮群狼環伺,危險無處不在,趙懷瑾能活到今天,確實令人稱奇。
我慢慢撿著棋子,一點點地捋著。
太子鬧完後沒再來過,但晉王卻來了一次,也是鬧得不算愉快,他憤憤而去。
兩虎相鬥,不問朝事的瑾王,居然也成了他們爭取支持的重心。
看來,這一場爭奪很快就會有勝負之分了。
又隔了七八日,趙懷瑾忽然問我:「過些日子父皇要去南山冬獵,你可想去看看?」
聞言,我抬頭看著他,打量他臉上的表情,然後點了點頭,「一定很有意思吧?那就去看看。」
「好。」他道。
但臨出門前,趙懷瑾的病情又加重了,他咳了幾夜,藥量也加重了一些。
睡前的藥,汪公公一定讓我送。
我手裡還有不少事,便有些遲疑。
「讓我奶娘送去可好?」也就送個藥,並不打緊的吧?
「這可不行,老人家年紀大了,手腳不穩潑了撒了豈不可惜?」汪公公一本正經地和我道,「這藥每一味都極珍貴,還是娘娘送合適。」
這話我沒法信,奶娘不行,我房裡還有年輕的丫鬟。
送藥還非我不可?
「再說,上回藥里下毒的事,您不記得了?」汪公公道。
「您別說了,我送。」我嘆了口氣,心道你站在我這裡磨了這麼長時間,可見是很閒,你要去送,不說是書房,便是皇宮也回來了。
我敲開門,趙懷瑾正坐桌前雕一方印章,見我來含笑道:「怎麼你來了?」
我是不想來,可耐不住汪公公危言聳聽。
「藥來了,王爺趁熱喝?」
他嗯了一聲,頭也不抬地道:「我手髒,你且先放在邊上。」
我皺了皺眉,「這桌上你打磨的灰正飛著,落在藥里就髒了。」
「這……」他為難地看著我。
我遲疑地問他:「要不,你去洗手?」
他搖頭,「這印章做成前,碰不得潮。」
一塊石頭,為何碰不得潮?我也不懂,不敢亂說,「那……我喂你?」
總不會真讓我喂吧?
「那,麻煩你了。」他轉了身子面對著我,滿面期待之色。
我頓住,心裡十分錯愕。
總覺得趙懷瑾慢慢地變得有些奇怪。
一勺藥送去,他乖乖吃了,衝著我笑了笑。
「藥甜嗎?」我問他,笑得這麼開心。
「甜的。」
他眼睛微微彎著,顯然是高興得很。
我不懂,吃個藥怎麼還開心了。
「王爺吃了藥早些睡吧。」
他不大樂意地應了一聲,含著藥指了指印章,「夫人可喜歡這塊雞血石?」
我看了一眼,沒什麼感覺,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喜歡的。」
他又高興起來,待我放下碗準備回去的時候,他拍了拍身邊的椅子,「夫人坐這裡,幫我遞東西吧,我忙著騰不開手。」
我手裡的事還沒做完。
東西就在他手邊,怎麼就騰不開了。
「哦。」我坐他邊上發獃。
趙懷瑾不管做什麼事,都是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的。
他依舊是溫潤端方的君子。
可君子的話,著實不少。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竟一直沒有察覺,今天才深切體會到。
11
冬獵是每年都有的,但趙懷瑾卻是第一次去。
南山獵場不遠,行了一日的路,晚上就到了。
行宮不算大,等到了後我便犯了難,因為給我們安排的院子極小,只有一個正經的臥室。
我睡軟榻。
夜裡,行宮很熱鬧,我們陪著聖上用了晚膳,還看了歌舞,回來的時候已近亥時。
趙懷瑾裹著被子,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王爺冷嗎?」我坐起來看著他。
「夫人不冷嗎?」
他皺著眉,顯然是冷得狠了。
我想說不冷,但以我對趙懷瑾的了解,他後面還會有話說。
果然,他道:「夫人要是不介意,我們兩床被子疊著蓋,或許會暖和一些。」
「咳咳……只怕凍一夜,明日我病情又要加重一些。」
我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抱著被子去了。
趙懷瑾越來越奇怪了。
齊頭躺下,身邊的人很溫暖,夜色濃得化不開,只有他近在咫尺輕淺的呼吸聲。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夫人有沒有覺得暖和一些?」
他柔聲問我。
我一直就沒覺得冷。
我反問他:「王爺覺得呢?」
「暖和多了。」他輕聲道,「得虧有夫人在。」
我又揉了揉眉心。
「王爺。」我有些忍不住,轉身看著他,「王爺想讓我給你留子嗣了嗎?」
成親五個月,我初心不改。
他只要同意,我願意為他留下子嗣。
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細細的,划過我臉上每一寸,過了許久他咳嗽了兩聲,「若我能熬到明年夏天,再與夫人商討此事可好?」
明年夏天?那還有七個月。
我點了點頭,同意了。
不過,他不想讓我留子嗣,又為什麼這麼奇怪?
「睡吧。」他拍了拍我的後背,我一愣,才發現他的手不知道何時落在被子外,圈著我在懷。
「這樣暖和些。」他淡淡地說完,闔上了眼睛,「夫人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我皺了皺眉,閉眼睡了。
早上醒來,我在他的懷裡。
待我洗漱好,他已經醒了,看著我笑道:「夫人何時醒的,睡得可好?」
「我睡得可以,王爺呢,是不是不習慣?」我問他。
「沒有。我睡得很沉。」他道。
我看著他微有些發青的眼圈,挑了挑眉。
12
上午大家移去獵場。
皇室里的王爺郡王們濟濟一堂,一聲鑼響,由太子和晉王各自領隊,兩隊人分別衝進獵場。
我在帳中喝茶,趙懷瑾興致不錯,在幫我烤栗子。
我剛吃了一個栗子,外面忽然有人喊他。
隨即帘子掀開,進來一位十分明艷的女子。
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穿著大紅的騎馬褲裙,髮髻梳得高高的,手裡拿著馬鞭,走進來時像是一朵艷麗的花。
「九哥。」她搖著馬鞭,大刀闊斧地在我們對面坐下來,挑起眉梢,說話時眉飛色舞,熱鬧得很。
「我又回來了。」
趙懷瑾看著對方,微微一笑。
女子拖著凳子坐在趙懷瑾身邊,環住了趙懷瑾的胳膊。
「你沒死真的太好了。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來了千年的人參,大夫說你吃最好了。」
趙懷瑾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她的手,又轉過來給我介紹:「夫人,這位是淮南王府的長意郡主。」
原來她就是宋瀟瀟。
淮南王在德宗時立了大功,被封了爵位,到這一代已是第三代。
宋瀟瀟從小在京城長大,和幾位皇子都很熟悉,原先還有人戲說過,她將來可能會做瑞王妃或是寧王妃。
倒沒聽說她和趙懷瑾關係好。
介紹完,宋瀟瀟打量著我,挑起英氣的長眉。
「是你?」她想到什麼,指著我問趙懷瑾,「這不是那天在法華寺罵方丈的那個人?」
趙懷瑾低聲道:「不是,你記錯了。」
我有些意外,我確實在法華寺罵人了。
今年元宵節後,我去給母親續油錢,卻不料燈被人熄了,我當時惱了,指著方丈罵了許久。
最後方丈和我道了歉,但我沒續燈。
難道那天廟中還有別人?
「我記錯了?」宋瀟瀟也不確定,她不再提,又去挽趙懷瑾的胳膊,「九哥我們去打獵好不好?」
「我騎藝不精。」趙懷瑾起身,給她倒了杯茶讓她捧著。
我想笑,便低頭吃栗子。
「我精啊。你坐我前面。」宋瀟瀟想去拉趙懷瑾的手,但奈何手裡有茶,只得作罷。
「我現在箭法又有精進,你來過過目。」
趙懷瑾看向我。
13
「郡主盛情,王爺去吧。」我淺淺笑著。
趙懷瑾忽移過來在我耳邊道:「今日風大,我病著呢,你怎麼能讓我去?」
我看著他,他衝著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撲哧笑了起來,這一瞬他像個孩子,不願意出去,還讓我來拒絕。
我只好對宋瀟瀟道:「多謝郡主盛情了,我家王爺正病著,不宜吹風。改日可好?」
宋瀟瀟錯愕地看著趙懷瑾,「九哥,你……」
「我聽我家夫人的。」趙懷瑾含笑道。
他倒是看上去對我的「管制」還挺受用的。
「九哥,你成親後怎麼不一樣了?」宋瀟瀟皺著眉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趙懷瑾一副沒聽懂話里的意思,還給宋瀟瀟傳授經驗。
「你也早些成親,成親後就會不一樣。」
宋瀟瀟看看我,又看看趙懷瑾,放了茶盅就走了。
我咬著栗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趙懷瑾。
「王爺何必呢。」
「騎射沒意思。」趙懷瑾漫不經心地道,「還是和夫人待在這裡烘著火舒服。」
我笑著,偏頭看著他。
他撥弄著炭,聲音仿似遠處傳來的,透著些薄淡的虛渺和若失:「倒是夫人,怎的同意得那麼爽快?」
我不該同意嗎?
「知道了,往後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深看我一眼,嘆了口氣。
好似又不大高興了。
「王爺。」汪公公進來,壓著聲音道,「太子那邊少了兩個人,聖上讓您去頂上。」
我一怔,驚訝地道:「讓王爺去?」
汪公公一臉鄭重地點頭。
「金口玉令,我就去吧。」趙懷瑾遞給我一顆熱乎乎的栗子,「夫人不必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我還是擔心,他說他不擅騎射。
那茫茫的樹林,積雪皚皚,危險無處不在。
「夫人在擔心我?」他忽然問道。
我肯定擔心他啊,這話問得莫名其妙。
他笑了起來。
「那你多帶些人。」我叮囑道。
他點頭,回頭看我一眼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