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石落地,此心得安。
可當夜,又有大事發生。
謝景言頂著一身的傷,從雲州匆匆趕回了京都,星夜入宮,跪在永安宮前,求見太后,聲稱要求娶楚家二小姐,願一生不納妾,只此一人,必珍之愛之敬之,求太后賜婚。
宮闈內外,議論紛紛,誰也不曾想到清高持重的謝景言會如此倉皇失態。
他前往雲州辦案,驚馬墜崖,傷重而歸。
卻不想他歸來的第一件事竟是請旨賜婚。
如此反常。
楚緒不會左右我的婚事,可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卻又覺得荒唐。
昔日他高中探花之時,正是榜下捉婿的熱門人選。
整個京都上下,心儀他的千金貴女們不在少數,可是他向來不近女色。
如此倉促失態地請求賜婚,如此低的姿態,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我恍然想起前世孽緣也只因他被人追殺,帶著一身的傷闖入了我的閨房。
他昏迷前抓著我的衣角,人命關天,若不救,則有違醫者之道。
他醒來後,怕誤了我的名節,便主動登門提親。
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多給幾分笑顏,從來都是端方持正、淡漠沉穩的。
在那之前,我便聽過他的盛名。
清正端方的君子,剛直不阿的純臣,百姓們爭相傳頌的清官……
我以為飽受讚譽的他,可堪託付。
可惜,數載夫妻,我依舊走不近他的心。
他要的只是一個端莊持重的夫人,而非心意相知的良人。
當他在宮門外攔住我的那一刻,我瞥見了他眼底的惶恐與愧疚。
剎時,我便有了答案。
他恢復了前世記憶。
「阿稚,別院的臘梅花開了,雪落時分,便可共賞……」他聲音中帶著輕顫。
這一刻,心中的疑思塵埃落定。
前世,臘梅花開的時節,我已身陷囹圄。
「時移世易,我不再期待臘梅花開。」
我聲音平靜,再無半分波瀾。
「我在雲州重傷,昏迷三日,記憶翻湧,我想起了所有。前世並非是我棄諾,待我找回可證顧家清白的人證物證時,楚家滿門傾覆、已遭橫禍,是我回來得太遲了……」
他那修長的睫毛微顫,遮住了那翻湧的情緒,悲愴而靜默。
我聽完了他的解釋,只漫不經心地笑著:「謝大人,你不必向我解釋。」
我的冷漠態度讓他的面色更顯頹然。
良久,他啞然失笑,苦澀道:「是我失約,對不住你。」
我在囹圄之中曾苦苦期待,盼他歸來,為楚家帶來新的希望。
可是,那些希望在一日日的等待中逐漸消磨殆盡,只剩絕望。
曾經我也堅定地相信過他。
信他是端方君子,從未背信棄諾。
可是那一日比一日絕望的等待,讓我明白,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命運,只可由自己主宰。
他眸光浮沉,似有心緒萬千。
「你怨我,是應該的。」他顫聲說出了這句話。
「不怨你。前世末路時,我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為何要將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恨自己為何不夠強,恨自己為何不能主宰命運……」我字字含恨, 聲音清冷。
這一世,我要自己來, 我要讓楚緒高飛,要讓顧家洗雪冤案,要讓楚家門楣鼎盛。
她眼眸中充斥著堅定之色,這個機會,她絕不願意錯過。
「(外」原來他也記得那經年冷待,他從不曾將我放在心上。
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四方宮牆,輕笑道:「不必了,前世恐誤了謝大人的賢臣之路, 我徹夜憂心,輾轉難安, 這一世,只願忘盡前塵, 江湖陌路, 再無瓜葛。」
他那滿身的傷, 我漠然視之,轉頭離去, 再無波瀾。
楚緒知我無心婚嫁,召我入宮, 我成為御前女官,掌宮中制詔。
她賜我皇家玉佩,允我自由出入宮廷。
百官參奏時,她坐在重重珠簾之後, 而我陪在她的身邊。
她說有我在的地方,她才會心安。
除夕之夜,內侍慌忙來尋我,說太后要見我。
我入了永安宮,看到楚緒時,她慌張地拉著我, 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後怕道:「阿稚, 我夢見我敗了, 連累楚家滿門傾覆,你身處大獄苦苦哀求, 遍地血色瀰漫……」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為她拂去額邊已經汗濕的碎發,「阿姐,你只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
她抓著我的手, 一遍遍確認道:「只是噩夢嗎?可夢裡的一切那麼真實……」
外面煙火盛放, 我陪著她走向城牆高處,與她並肩而立,「阿姐,那只是夢, 你抬眼看看,顧家冤屈已洗,楚家榮耀加身。此後定順遂無虞、得皆所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