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後續章節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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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謝長瀛,糾結了很久,忍不住喊他:「長……謝長瀛,我好餓。」

謝長瀛一動不動,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我又喊了幾遍,站起來想靠近一點,剛踏前幾步,一道劍氣拍到我腳邊,石頭崩碎一地,要往前一點,削斷的就不是石頭,而是我的腳了。

謝長瀛睜開眼,目光不善盯著我。

「不要靠她太近。」低沉的聲音,泠泠寒潭水。

我無措地呆在原地,眼淚冒出來,又被我忍回去,紅了眼眶。

壓著滿心的委屈,我解釋說:「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吃的。」

他有些不耐,丟給我一個錦囊,裡面是幾顆辟穀丹。

接下來的整夜,我都沒再靠近他們半步。

第二天,收到傳訊的弟子陸續前來匯合,等人齊了,謝長瀛拿出一個法寶,法寶變大成為一艘靈船,準備先打道回府。

恰在這時,一群魔物沖了出來。

謝長瀛立馬說:「快上船。」

我趕緊應道:「好!」

為了不給他們拖後腿,我躲到了偏僻地方,聞言趕緊衝出去,然後就看到,最後一個修士上了船,靈船啟動,眨眼間就飛高了。

我愣愣看著遠去的靈船,眼裡的光逐漸熄滅,空洞地望著天上,眼淚終於忍不住一串串掉落。

原來,他不是在喊我。

他又把我丟下了。

我站在這裡,就站在他面前,他卻總是看不到我。

一群魔物在身邊虎視眈眈,我抱膝蹲在地上,怔愣地看著淚珠掉在泥地里,已經做好了被分食的心理準備。

醜陋的魔物湊到我面前嗅了嗅,卻沒有張開血盆大口,而是退到了兩邊。

7

「哈哈哈哈青雲宗這群龜孫子,居然落了一個弟子,這不是給本座送人質嗎?」

粗嘎沙啞難聽的聲音,走近一點的時候,戛然而止。

「等等,你怎麼是個凡人?」

迎面走來一個罩著黑袍的人,骨瘦如柴,兩側的魔物對著他搖尾獻媚,看來他就是謝長瀛他們追蹤的那個魔修,這些魔物的主人。

黑袍人聲音陰惻惻的:「看來是不小心卷進來的凡人,那就沒價值了,殺……」

陰惻惻的聲音又戛然而止。

黑炮人走近,攥起我的下巴打量我,陰冷的聲音嘖嘖稱奇:「倒是個難得的美人,死了怪可惜的,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做我的第 225 房小妾?」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半是骷髏半是惡鬼的模樣,有些瘮人。聽謝長瀛他們商量時說,這個魔修修的是采陰補陽的邪術,所以經常派魔物去搶新娘和貌美女子。

他只是問問而已,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拽著我手腕把我拉進懷裡,抱起我就走,還掂了掂,再次嘖嘖稱奇:

「這麼輕,你在家沒飯吃嗎?」

剛說完,我的肚子一陣響。

我含著還沒掉的淚,連掙扎都忘記了,睜大了眼睛,頓時有些羞恥。

辟穀丹是給有修為但還沒辟穀的人過渡用的,我是個徹徹底底的凡人,一點修為都沒有,怕無法化用,沒敢吃。

出乎我的意料,黑炮魔修沒有笑話我,把我帶回洞府,給我準備了豐盛的飯菜,還送來冬衣和狐裘。

我摸著狐裘,一瞬間滿心皆是迷茫。

我的未婚夫把我丟下在魔物群里,窮凶極惡的魔修卻反而對我這樣好。

我當然不能被一頓飯和幾件衣服收買,只是……

原來謝長瀛,連陌生的魔修都比不得。

正發著呆,黑炮人拿著一盒藥膏過來,「小美人,你這臉頰上的傷可還在流著血,破了相就不好看了。」

我才想起來,之前打鬥時,我臉上被劍氣餘波劃出了血痕,疼久了就麻木,我都忘了還有這道傷。

魔修捏起我的臉,枯瘦的手給我抹上藥膏,血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我看著面前醜陋的邪魔妖道,心情複雜,半晌,我輕聲說:「謝……」

話沒說完,一柄長劍貫穿他的心口,在我眼前,露出一截染血的劍尖,劍身鋒芒流轉,華光璀璨。

謝長瀛在他身後,抽出自己的長劍。

黑袍人緩緩倒下。

我手上滴了滿手的血,怔然對上謝長瀛的目光。

他說:「我來救你了。」

我眼淚抑制不住地落下。

謝長瀛收劍的手微頓,「你怎麼哭了?你不是最盼望著我保護你嗎?」

8

等了半天,不見我回應,他皺眉,「還回不回去?」

原來他帶著一群弟子落荒而逃,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計策,引魔修主動現身,好擒賊先擒王,所以很快又返回來了。

忘記帶我上船,倒確實是真的。

我看著滿是鮮血的手,再看看謝長瀛,搖搖頭:「我不回去了,青雲山再美,再溫暖,也永遠不是我的家。」

這是我第一次拒絕他。

謝長瀛認為我在賭氣,挽了個劍花隨手把衝過來的魔物解決掉,「那等我處理完瑣事,再帶你回去。」

他轉身離開。

不怪他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除了青雲山,還有哪裡可去呢?百年時間滄海桑田,我的父母兄姐早就去世了,人間帝都也早就沒有了楚相府。

殷紅的血,滑過白皙的指腹,滴在黑袍人的屍首上。

他的屍首也化作流光消散,在我掌心飄落一朵潔白的桐花。

我握著那朵桐花,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我走到外面,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飄了起來,漫山遍野的白,我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兔子,凍得耳根通紅,沒有目的地一直走。

一直走,一直走,我心裡隱隱想著,不如就走到哪算哪吧,走到哪就在哪安家。

我不想再回青雲山,不想再看著他和柳清嫿。

地上有枯枝,我絆了一跤。

剛抬頭,謝長瀛雪白的袍擺出現在眼前,白玉無瑕的眉眼,垂眸看著我,「楚輕鸞,你亂跑什麼?」

「跟我回去。」他說。

我爬起來,踩著冰冷的雪,望著他說:

「我不回去。謝長瀛,我們退婚吧?」

9

謝長瀛鳳眸微眯,打量著我,似乎想看透我在想什麼。

半晌,他不咸不淡地說:「你以為我不想和你退婚嗎?師尊說你如今孤苦無依,我要是和你退婚,背棄婚約,整個青雲宗都會遭人恥笑。」

「我特意回來救你,也是她交代的。師尊仁慈心善,你該好好感激她。」

他顯然沒打算管我怎麼想的,虛空里一拂袖,我便不自覺到了他面前,他修長冰冷的手覆在我頭上,念起什麼訣。

身側神劍光芒一閃,飛起來擋住了他。

劍靈現身,是個冷艷沉穩的美人,此刻滿臉不贊同,「主上,凡人脆弱,被抹除記憶多了,是會影響神智的。」

原來他是不耐煩哄我,打算乾脆直接抹去我這一段記憶。

他竟然想剝奪我的記憶。

我奮力推開他。

謝長瀛輕而易舉攥住了我的手腕,一掌拍開自己的本命神劍,睨一眼倒下的劍靈,冷聲道:「青霜,你僭越了。」

他繼續念訣,我思緒逐漸模糊起來,恍惚間,我看到青霜劍靈吐出一口血,憂心忡忡地說:

「主上,不喜歡就放手,你不能總是這樣對待她,她沒做錯過什麼。而且,這個術法不能保證永遠失去記憶,萬一哪天她全部回想起來,她會恨你的,她一定會恨你的……」

總是?

總是是嗎?

看來我不是第一次被抹去記憶。

我目光寒涼盯著謝長瀛,直到陷入昏迷,倒在他冰冷的懷抱里。

醒來時,我已經回到了四季如春的青雲山。

我看著身上厚實的狐裘,有些疑惑,不過也沒多想,聽說謝長瀛歷練回來了,我換上最好看的衣裳,興沖沖跑到他的洞府。

「長瀛哥哥,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10

謝長瀛拭劍的手微頓,再次強調:「不要喚我長瀛哥哥。」

我滿腔熱忱被澆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好久才鼓起勇氣繼續往前,怯弱小聲,不太順暢地改口:「謝,謝長瀛……」

我期冀地望著他,輕輕詢問:「你是回來陪我過中秋的嗎?你之前答應過我的。」

謝長瀛皺眉,「我還要為師尊尋藥……」

話沒說完,被迎面走來的柳清嫿打斷,她想必聽到了我們剛剛的對話,於是吩咐自己的徒弟:

「長瀛,既然你答應了楚姑娘陪她過凡人的節日,那這藥讓別人去找就好了,別擔心,我的傷沒有大礙。」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依然不掩仙人的高貴姿容,一句話就讓謝長瀛改了口,不情不願應是。

柳清嫿走後,謝長瀛面色冷下來,聲音也冷,問道:「我什麼時候答應了陪你?」

被喜歡的人冷聲質問,我有些難過,語氣低落:「小的時候,你說過會每一年都陪我過中秋的。」

一開始,他確實每年都趕回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漸漸把這承諾忘了,陪我度過的中秋也越來越少。

謝長瀛不悅,「我怎麼不記得說過這話,楚輕鸞,不要成日痴心妄想。」

他不僅忘了,還要否認以前的那些好。

我沒法接住他這帶著刀子的話,只好假裝沒聽見,強作開心地笑,「我去做月餅,晚上我們一起看月亮好不好呀?」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垂眸打坐。

我就當他應了,方才的低落一掃而空,重新興致勃勃起來,換了衣服去廚房親手做月餅。

換下一身冬衣的時候,掉出來兩朵潔白的桐花,我再次感到奇怪,怎麼都想不起來這幾天發生的事了,想去回想,卻好像被什麼強大的力量阻擋著。

頭開始劇烈地疼,我打住思緒,把桐花收好。

算了,先做月餅吧。

11

離國的風俗,中秋這天,各家吃月餅,放煙花,親友們相伴遊街,闔家團圓,熱熱鬧鬧。

好久以前,我是離國相府千嬌百寵的小女兒,謝長瀛是王府世子,兩家隔一條窄街門對著門。

每逢中秋隔壁謝家的世子哥哥都會騎著棗紅的高頭大馬,策馬揚鞭,跑老遠去為我搶最愛吃的那家鋪子剛出爐的月餅。晚上,我提著他親手做的兔子燈,打扮得精緻漂亮,和他一起擠進人群里看雜耍。

熱鬧到極點的時候,城門處就會開始燃起煙火,火樹銀花,燈盞輝煌。

十四歲的謝長瀛會帶我找到最高的地方看煙花,會生硬地誇我精心準備的衣裳,憋出一句:「環佩叮噹,聽起來就沒有煩惱。」

會在我抱怨姐姐哥哥們不陪我時,輕笑著摸我的頭:「阿鸞,以後每年的中秋生辰我都陪你過。」

我生在月華最滿的那天,中秋即是我的生辰。

百年滄海桑田,離國尚未覆滅,但對於我來說已經是那樣遙遠的記憶了,我的父母親族全都不在,孤零零隻剩我一個。

偌大的青雲山,山峰連綿,只有我一個在期盼著中秋團圓。

上了山,我沒有了成群的侍女僕婦,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相府小女兒,摸爬滾打著學會了自己做月餅,自己做花燈,自己裁衣裳。

我穿著準備了好久的衣裳,精心打扮,端起熱乎乎的月餅,燙了一下手,下意識把那根手指蜷進掌心,怕被人看到擔心。

謝長瀛的洞府滿室清冷,我有些瑟縮。

又忍不住向他分享我學了好久,做出來最好看的這一爐月餅,「月餅我做好啦,你嘗嘗合口味不?」

謝長瀛睜開眼,對我手裡的月餅不感興趣,也絲毫沒有注意到我手上的燙傷,瞥一眼我身上掛著的玉佩鈴鐺,冷淡極了,只吐出一個字:

「吵。」

我蜷著那根燙傷的手指,忽然有些難堪,感覺自己自作多情。

他好像很不耐煩與我待在一起。

他有師尊,有師兄弟姐妹,有靈寵神劍,有九州四海好友遍布。

可我只有一個他了。

謝長瀛與我相對無言,突然他手裡的傳音符亮了,他師弟焦急地說:「師尊的內傷發作了!」

謝長瀛看也沒看我,匆忙御劍離開。

留我一個人,捧著漸漸變涼的月餅,忽然生了滿腔說不盡道不明的委屈。

一種很莫名的感覺,疲倦,漠然,果然如此……

他總是丟下我。

一次又一次。

12

我向來害怕孤單,一個人捧著涼透的月餅,站在大殿中央手足無措。

我等了他一晚上,謝長瀛都沒有回來。

我每天都重新做一爐月餅,放在廚房一直溫著,溫了好多輪,謝長瀛依舊沒有回來。

我終究是忍不住失望。

抱著一籃子月餅,爬上後山,全丟進後山那片湖裡去,賭氣地自語:「算了,喂魚好了。」

一籃子月餅扔水裡,砸出來好幾條凶神惡煞的惡蛟,張著血盆大口圍過來。

我一時呆住了,沒想到小小的湖藏了這麼多巨獸。

千鈞一髮之際,一隻體型最小的黑蛟突然衝出來,擋在我面前,朝幾條巨大的惡蛟呲牙,尾巴一甩一甩,拍得整座山都顫動起來。

幾條體型更大的蛟龍畏懼地退回了湖裡。

黑色的小蛟龍終於不甩尾巴了,飛快捲起地上掉的月餅扔進嘴裡,這點塞牙縫的甜食,吃得它開心到尾巴翹起來。

吃完,眼巴巴盯著我。

我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它喜歡吃那些月餅,吃人嘴軟,所以它護著我,並且讓我多扔點。

我想了想,試探性地詢問:「月餅沒有了,我明天再做新的給你,可以嗎?」

小蛟龍又不高興了,尾巴拍得地面「砰砰」響,最後見嚇唬不到我,拔了自己一塊鱗片扔到我腳邊,水汪汪的黑眼睛深沉地看了我一眼,轉身沉進了湖底。

我撿起那塊鱗片。

這應該是,它給的報酬。

傲嬌又可愛的小蛟龍。

我頓時心情好了很多,回去以後,做了好幾樣糕點,第二帶給小蛟龍的時候,它一口悶,幸福地眯起眼睛,接著又眼巴巴望著我。

見我不打算拿出別的糕點來,失望地準備離開,它想再拔一片鱗的時候,我阻止了它,眨眨眼睛:

「我不用你的鱗片。」鱗片拔多了就變禿頭蛟了。

我:「我可以摸摸你嗎?」

13

我的意思是摸摸爪子就足夠了,沒想到它直接把頭伸過來,垂下腦袋任我摸。

我大著膽子把手搭上去,觸手冰冷堅硬的龍鱗,我卻感覺可愛極了。

從此以後我終於在青雲山有了個伴,我打聽過,原來後山那片是宗門禁地,幾條惡蛟盤踞此地,無人能馴服。

謝長瀛從來沒提醒過我不可以去後山。

還好那條小黑蛟喜歡我做的糕點。

我不敢告訴旁人我和蛟龍可以和睦相處,只說做了糕點燒了祭奠先祖,給我送食材的仙人不屑地白我一眼,「凡人就是窮講究。」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發現了我藏起來的蛟龍鱗片,搶了過去,狐疑地看著我,「這是蛟龍鱗,你哪來的?」

我假裝不知道這鱗片的珍貴難得,「撿來的。」

他信了,卻沒還給我,隨手扔給我一把匕首,「我這匕首可是你這輩子都碰不到的靈器,便宜你了,和你換這沒用的鱗片。」

一把看似華麗實則無用的匕首,換世間難尋的蛟龍鱗,還要騙我,要我感激涕零。

我拒絕:「我不要你的匕首……」

仙人高傲,根本不管我什麼反應,直接御劍飛遠。

我蹲在地上,盯著那把匕首,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這就是修仙界,弱肉強食,強者為尊,身在底層的凡人只能任人宰割。

我感覺愧對小蛟龍,好幾天不敢去見它。

晚上一推窗,縮到小蛇大小的蛟龍溜進來,生氣地甩尾巴摔爛一桌子的杯盞茶壺,任我做再多糕點也哄不好。

直到我摸著它的頭道歉:「我錯了,我會每天去找你的。」

小蛟龍這才勉為其難開始吃糕點。

我依舊每天去找它。

好久了,謝長瀛一直沒有回來,雖然我知道他很厲害,但他沒有音信,我還是會擔心的。

我擔心得晚上總是睡不著,有天清晨,終於決定去找他。

他的洞府和柳清嫿的,只隔了一個山頭。

修仙者御劍騰空,眨眼就能到達的距離,對於我這個毫無法力的人來說,卻是那樣遙遠,我徒步走過去,翻過一座又一座山,腳都磨破了,暮色四合時,才走到柳清嫿的大殿。

我興沖沖地加快腳步,走近殿內,卻撞上,謝長瀛痴痴望著昏迷中的柳清嫿,俯身看著她。

他的唇離她的,那麼近,氣氛曖昧。

我腳步一頓。

謝長瀛立馬反應過來有人來了,猛地站起來,看到是我,莫名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滿臉不耐,皺眉問我:「你怎麼來了?」

想到什麼,他又問:「你是怎麼穿過本峰的禁制的?」

14

禁制?

什麼是禁制?

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夫君——讓我遠走他鄉來到仙山舉目無親、本該陪我過生辰和中秋的那個人,拋下我來守著這個看起來根本沒有大礙的人,還試圖偷偷親她。

堂堂清嫿仙子,真的一點察覺都沒有嗎?

反正我不信她。

我看著謝長瀛,笑得譏諷,「好一個假仁假義虛偽至極的清嫿仙子,嘴上說著讓你留下陪我,回去又『恰好』內傷發作把你引走。」

「既顯示了自己的寬和善良,又『打敗』了我這個正牌未婚妻而虛榮自得是不是?」

「好一個道貌岸然的長瀛仙君,不肯背棄婚約惹人詬病,又背地裡與自己師尊私相授受……」

「閉嘴!」

謝長瀛最聽不得別人詆毀他師尊,染上慍色,一拂袖掌風掃過來,我被擊飛,撞倒在身後的柱子上,五臟六腑好像都震碎,吐出一口血來。

我疼得視線模糊,嘴角帶著血漬抬頭看他,依舊是譏笑,帶了淒涼。

謝長瀛愣住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乾了什麼,他總是忘記我只是個脆弱的凡人,經不起他這不經意的一掌。

他僵硬地走過來幾步,「你沒事吧……」

黑色的蛟龍突然從我袖間飛出來,恢復到原形大小,擠得整個大殿快塌了,擋在我身前朝他威脅地怒吼,警告他不得靠近。

我愕然,才發現小蛟龍偷偷跟了過來,那是不是所謂的禁制也是它暗地裡破開的?

龍吟把柳清嫿震醒了,她狀似迷茫地看著這一切,周圍峰頭的長老們趕過來,頓時人多了起來。

謝長瀛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一雙幽深的桃花眼,叫人看不透,頭頂上就是惡蛟的血盆大口,依然面不改色,「楚輕鸞,你什麼時候和這條惡蛟結識的?」

我沒回答,因為蛟龍看到人越來越多,尾巴捲起我就跑了。

15

它帶我回了謝長瀛那座山頭,我住在他的偏殿,裡面被我布置得奢華溫馨,與整片清冷的殿宇格格不入。

我又吐了一口血。

小蛟龍急得團團轉,我強打起精神安撫它:「不要緊,吃藥就好了。」

仙山沒有凡人的醫者,這麼多年了,我自學成醫,給自己配藥熬著喝完,支撐不住,蜷縮起來抱著蛟龍尾巴,沉睡過去。

我做了好多好多噩夢。

一醒來,就都忘了。

只留下惶然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

小蛟龍不見蹤影,我猜它是回後山那片湖裡了,有些失望醒來沒有見到它。

我以為謝長瀛會來繼續追問我,可是他沒有,一連數月他都沒有出現,就好像之前在柳清嫿殿內的鬧劇從沒發生過一樣。

不僅是他,小蛟龍也沒有再出現過,我帶著我和它都愛吃的糕點到湖邊,它也沒有冒頭過。

很是異常。

我心底的不安越來越濃重,我不知道是什麼驅使著我,再一次翻過幾座山頭,走到腳趾變形流血,爬上了柳清嫿的主峰。

這一次,有無形的結界把我擋在了山外。

原來這就是禁制。

一步之遙,仿如天塹。

我無望地徘徊在禁制之外,喊謝長瀛的名字,喊到聲音都啞了,附近依然沒有人,腳底鑽心地疼,還沒好全的內傷也疼,我走啊走啊,摔了一跤。

發現了地上一片染血的龍鱗。

16

這是它的龍鱗,我認得。

巨大的惶然不安一瞬間把我淹沒。

我雙手捧著帶血的龍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股深深的無力感又席捲而來。

我破不開禁制,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我沒有法力,就算清楚也救不了誰。

我只能哭,無助地哭,連自己都嫌棄自己沒用。

眼淚啪啪滴在鱗片上,和血混在一起,鱗片開始發生變化,我好像看到了,上面猶如實質的怨氣,接著我頭一暈,被帶進了一段記憶里。

是小蛟龍的記憶。

臨死前的記憶。

後山那些蛟龍在開山立宗之前就盤踞在此,青雲宗無人可以敵得過,世人又向來垂涎蛟龍渾身是寶,可惜沒法抓住它們。

就在數月之前,他們發現了可乘之機。

那天蛟龍當眾保護我,讓他們發現了我和它們久有接觸,推斷出了大概。

柳清嫿內傷久治不愈,正缺一味上好的藥。

於是謝長瀛帶領青雲宗眾人,幻化成我的模樣,讓小蛟龍放鬆警惕,給了它致命一擊,成功抓獲。

它的內丹被柳清嫿服用治傷,它的鱗被片片刮下拿去煉器,它的皮被剝掉用來制幡,它的骨被鍛入鐵中煉劍,它的血肉被焚成丹藥助柳清嫿突破飛升。

它死得怨氣衝天,到死都怨怪不解:

那個愛摸它頭的小姑娘,為什麼要害它?

17

萬里晴空忽然烏雲遮罩,狂風肆起。

劫雲陸續飄來,在我身後的上方聚攏。

整個青雲宗的長老弟子都趕來了,方才無人的山野人頭攢動,他們熱烈地討論著。

「清嫿仙子連續突破兩個大境界,這是飛升的劫雲吧,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才啊!」

「仙子怕是得到了什麼大好的機緣,頓悟成仙了。」

「……」

禁制解開了,但無人敢靠近劫雲中心,狂風呼嘯,陰雲密布,有紫色的電光隱在層雲里。

我終於看到了謝長瀛。

他和他的師兄弟都退到了山外,在人群里,專注地望著那即將渡劫的人。

柳清嫿面色不再蒼白,紅唇雪膚,又美又高貴,身上透著屬於大能的威壓,迎著狂風面色淡然。

身旁的青雲宗弟子越來越多,七嘴八舌,有人看到我皺眉,「觀瞻大能渡劫,對我們來說有好處,你一個凡人來湊什麼熱鬧?」

我沒理他們。

所有人都在看著柳清嫿,我在人群的角落裡,捧著那塊帶血的龍鱗,與周身格格不入地黯然消沉。

劫雲醞釀夠了,一道一道往下劈,謝長瀛擔心地看著,長老滿臉羨慕,弟子們仰望讚嘆。

可笑,她吞了蛟龍的內丹,搶走它的千年修為,在眾人的艷羨中,頂著絕世天才的名號,順利飛升。

而我的小蛟龍,死得那樣慘烈,怨氣橫生。

18

人群散去,我還在原地,謝長瀛終於注意到了我,看到我手裡的鱗片,他臉色微變:

「你都知道了?」

我下意識退後,縮了一下手,把龍鱗掩進袖子裡,裝傻充愣:「你說什麼?」

他凝著我的眼睛,上前一步攥住我手:「別裝了,你向來不太會撒謊。」

他微涼的指抵在我額頭上,開始念訣:「知道太多對你來說沒好處,都忘掉吧。」

我瞬間心慌。

柳清嫿吞了妖丹才渡劫飛升,不是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這事到底不太光彩,他怕我說出去,竟然想抹除我的記憶。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認出這是抹除記憶的訣。

我拚命掙扎,對他沒有絲毫影響,眼淚止不住地滾落,目光冰冷厭惡盯著他:

「謝長瀛,你真噁心。」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遇到你,喜歡上你這種人。」

眼淚滾落,滑進他指間,他好像有那麼一瞬間的怔忪。

我拿出袖間的匕首毫不猶豫刺進他心口,當然對他造不成太大傷害,只是讓他鬆開了對我的鉗制,我對付不了他,當機立斷逃跑。

腳下生疼,我一直跑,一直跑,摔在地上才停下來,一抬頭,四面密林深深。

腦海里最近記憶正在慢慢模糊,我無措地抱著頭,哭著對自己說:「不要,不要忘了……」

沒用的。

凡人確實如螻蟻,連記憶都要被支配。

匕首掉出來,看到這被迫交換來的匕首,我目光一狠,握著它,在記憶迅速消失的同時,咬牙穩穩地在自己手臂上刻了一個字。

「偽」。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若一葉障目,泰山不見,不如閉上眼睛,用心去看。

疼到昏厥前,我失焦地捂著心口。

我的心說,它恨謝長瀛。

19

我好像病了。

我總是遺忘一些東西,比如這次,又想不起來自己手臂上為什麼會受了傷,血肉模糊,掌心握著一塊鋒利的鱗片,割得手上滿是鮮血。

我一低頭,掌心那塊鱗片化成了一朵桐花。

我頓住了。

又是桐花。

總是桐花。

每當我遇到危險,總是有人救我,那些人死後,在沒外人看到的時候,就會化作永不凋謝的潔白桐花。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用精緻的匣子把這些桐花收好,滿滿一匣子,漂亮清雅。

讓我時常感覺自己是個天煞孤星,總是害死別人,又時常感覺這或許是上蒼在護佑我,我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夜深人靜時,我總是做噩夢,夢醒了,周圍只有濃重的黑暗和孤寂,我便抱著那裝滿桐花的匣子,細嗅著花香,安穩入睡。

手臂上的傷好後留了疤,可能是刺傷的武器特別,不管用什麼膏藥都無法祛疤。

我摸著上面的起伏,看著,總感覺它像一個字。

離國的文字——「偽」。

我始終沒想通這代表著什麼。

聽說謝長瀛的師尊清嫿長老飛升了,她真厲害。

謝長瀛自那以後,瘋了一樣修煉,不是在閉關就是在歷練,修為噌噌噌上漲,在修仙界越加聲名遠揚,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向我提起他的近況。

很奇怪,如今的我聽到關於他的事,莫名地不耐煩,這麼久了沒有見到他,也絲毫不想念。

現在想起來了,我便輾轉反側,忍不住想一件心事。

謝長瀛難得出關的時候,我睡了個好覺,也想通了。

我踏進他的寢殿,抬眸,目光清亮:

「謝長瀛,我們退婚吧。」

20

他這麼努力修煉,想必也是為了早日飛升去見他的白月光。

他們的事情,我不想摻和了。

凡人本就壽命短暫,延壽丹效果也有限,我剩下的時日不多,與其留在青雲山看他們的情情愛愛,糾葛反覆。

不如帶著我那一匣子桐花,去山外,看月照千里,扶光升騰,看一片雲,一縷煙,一葉舟。

與謝長瀛待在一處,我總是難受煩躁。

他揉著眉心,有些疲憊,語氣卻堅決:

「不,我們下個月就完婚。」

給我驚到了,太過突然,「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妻,年少定的姻緣,不是嗎?」謝長瀛直直望著我。

「我不願意,憑什麼你想拖著我就拖著我,如今又想完婚就完婚?」我聲音不自覺上揚。

我好像不僅病了,性格還變了,之前那個自卑怯弱的姑娘,膽子莫名大了起來。

然而謝長瀛根本不管我如何拒絕,一意孤行。

我想直接離開青雲宗,被宗門弟子攔住了,掌門親自來遊說我的,苦口婆心地向我解釋:

「這事,是我施壓逼他的。他的心思,我這個做長輩的,也能察覺幾分,我想讓你和他成親,這樣他以後肯定能收收心。」

他說得隱晦,接著,猶豫著透露給我:「長瀛,他怕是有了心魔,這般天賦卓絕的弟子,我們肯定不希望他夭折在此,也希望你能理解,幫他慢慢走出心結。」

我聽著他冠冕堂皇的話,第一次感到所謂的仙門也如此面目可憎。

就因為我是凡人,所以他們想禁足就禁足,想利用就利用。

21

謝長瀛好像真的被掌門說動了,當真認真準備起婚事來。

他不再頻繁閉關歷練,而是留在宗內陪我,給我送各種有趣的小玩意兒,還親自去給我尋了護身的靈器,不用靈力催動也可以用,可以瞬息間載我到萬里之外。

我捏著那艘小靈舟,卻沒有高興,而是心酸想哭。我不知道為什麼。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噩夢,夢到自己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走,腳都磨破變形了,翻越幾座大山只為去見一見謝長瀛。

對我來說那樣鮮血淋漓的距離,原來他一艘小小的靈舟就能搞定。

謝長瀛推門進來的時候,身後的天光爭前恐後湧進來。

他逆著光,錯愕站著。

「你怎麼哭了?」他問。

我噩夢驚厥跌在地上,從半夜枯坐到現在,眼睛都哭腫了,聞言,反應了半晌,才慢吞吞伸手,拽住他的袍擺,低聲哀求:

「謝長瀛,你放我走吧,好不好?」

我待在這裡的每一時,每一刻,看到他的每一瞬,每一眼,都不開心。

一直,一直,不開心。

記得好久以前是誰跟我說過來著:

「小姑娘,凡是讓你傷心、疲憊、彷徨、掉眼淚的,不必執著,且泰然棄之、舍之、避之、及早離遠之。」

22

謝長瀛敷衍地哄我,並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我厭惡看到他,於是也開始躲著他,像他以前躲著我那樣。

直到掌門憂心忡忡地來找我,說謝長瀛心魔又發作了,給了我一顆丹藥,讓我去喂他服下。

我抗拒:「仙人們如此厲害,為什麼要派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前去?」

掌門又冠冕堂皇講了許多大道理,但他忽悠不了我,我聽明白了,入魔邊緣的謝長瀛實力太過強悍,他們都不想冒這個險去靠近他。

於是又是我這個不值一提的凡人,他們想犧牲就犧牲。

我不肯,他就拿離國威脅我:「楚姑娘,王朝興衰覆滅,也不過一息之間的事。」

萬千百姓的性命,在他們嘴裡也如此不值一提。

我想起離國的楓葉,深秋的時候,大片大片的紅,男女老少遊玩其間,那麼安逸踏實。

想著,便又有些心酸。

「好。」我說。

我走進謝長瀛的寢殿深處,酒壺碎了滿地,他拎著一壺酒,看著,還蠻正常的。

這個時候看著正常,反而顯得詭異。

我還沒說話,他瞥見我,一皺眉,「我給你送的那些衣裳首飾,你為什麼從來不碰?」

我停住,看著自己身上環佩叮噹,彩衣煙帛,繁麗鮮妍。

我扯了扯嘴角:「白衣玉飾,你送的那些,都是你師尊慣常的打扮吧?」

可笑,他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謝長瀛直勾勾盯著我,眸如深潭,忽然施了個法,我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白衣配青玉,他看了半晌,眼神漸漸怨恨起來:

「你怎麼一點也不像她?」

23

「我為什麼要像她?」

「我楚輕鸞,曾經也是父母兄姊們捧在掌心的寵兒,無論我再如何不得你喜歡,再如何弱小不值一提,我也是獨一無二的我。」

我冷冷看著他,手裡捏著那枚丹藥,只想儘快扔進他嘴裡然後遠離這討厭的人和地方。

謝長瀛狀態終於顯出幾分不對勁,他沒有惱怒,恍惚地說:「是啊,你怎麼能像她呢?她那般的人,你怎麼像得了她呢?」

他一招手,我被迫踉蹌著往前,被掐住了脖頸。

謝長瀛眸色逐漸變紅,「你打扮得再像她,也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她要是知道被人拙劣地模仿,會不高興的。」

他手上逐漸用力。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他是真心想掐死我。

我身上又換回了原本的裝束,無意識掰著他的手,露出手腕上一隻白色的鐲子,渾身都被術法換了裝扮,唯獨這隻鐲子一直都在。

他放開我,厭惡地拽起我那隻手,「這鐲子,師尊也有一隻……」

他的眸子赤色瀰漫,眼底猩紅陰鷙,「你也配東施效顰?」

沉默了片刻,突然祭出長劍砍斷了我那隻手。

我呆住了。

血灑了滿地,我才意識到疼,啞著聲音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斷臂。

「記好你自己的身份楚輕鸞。區區凡人,不過螻蟻,別妄想和她相提並論。」

他隨手扔開我,踢開那隻斷手,撿起地上的酒壺繼續往嘴裡灌。

24

疼。

太疼了。

我疼到渾身顫抖,卻沒有哭,向來卑微怯弱的人,不合時宜地生了莫名的傲氣,不願失態卑弱,睜著乾澀的眼睛盯著謝長瀛。

我找准機會把丹藥丟進了他酒里。

沉默著撕開裙擺包紮傷口,疼得冷汗直冒,咬牙撐著,找了半天,撿起了那隻玉白的鐲子,默默藏好。

一轉身,謝長瀛慢慢恢復了正常。

他看到我的斷手,意識到自己幹什麼了,臉色煞白,攔住了想要離開的我。

他小心拉起我那隻手臂,嘴裡念叨著:「不要緊,不要緊,可以治的。我有一枚丹藥,可生死人肉白骨,斷手而已,可以長回去的。」

我忍痛甩開他,冷冷注視他,「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

謝長瀛再次拉起我的手,「乖,別賭氣了。」

他從儲物袋裡把那枚珍貴的丹藥拿出來,強迫我吃下去,斷臂重生的疼,比剛才還劇烈幾分。

我脫力地癱倒在他懷裡,疼到極點終究溢出了淚珠,和著冷汗將額前的碎發濡濕。與此同時,謝長瀛說:「阿鸞,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他念著,「忘了這意外吧。」

他又念起了抹除記憶的訣兒。

這一次,我沒有掙扎,沒有歇斯底里,我就這麼靜靜地望著他,清澈見底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

我安靜地望著他。

手臂鑽心蝕骨地疼著,腦海里的記憶逐漸渾濁,雙重刺激下,我無意識地用完好的那隻手,撫上了斷臂上那塊疤。

「偽」。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

記憶渾濁著,慢慢停滯了,我腦子越來越清醒,沒有忘記這一次的經歷。

相反,我想起了那些被迫遺忘的片段,關於小蛟龍,關於老道,關於……我原本絕世無雙的天賦靈根。

25

真是諷刺。

謝長瀛總是抹除我的記憶,卻沒想到,他自己的記憶也是被人篡改過的。

我們都以為,當初害他謝家滿門被滅的,是我父親。

其實不是。

其實,是當年下山歷練的柳清嫿得了謝家的幫助,給了他們一樣寶物作謝禮,那是她在秘境中撿來的,以為沒用,就隨手送給了謝家。

她沒想到,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東西,被魔修奉為至寶,給謝家引來了滔天大禍。

魔修殘忍嗜血,一夜間將謝家數百人口屠戮殆盡,那時正是中秋,我的生辰,謝長瀛在外面為我買糕點,僥倖躲過一劫。

楚家冒著滅門的風險,把謝長瀛藏了起來,還是被魔修找到地方,差點將他殺了,偌大的莊子血染了荷塘。

那時的我還是一個養在深閨里的嬌嬌貴女,沒見過血腥,聽到消息又怕又擔心,卻還是鼓足了勇氣,瞞著家人連夜趕過去,從屍山血海里把昏迷的謝長瀛挖了出來,挨家挨戶去找大夫。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大夫束手無策,這是魔修造成的傷,民間大夫治不好。

然後我遇到了柳清嫿一行人,我跪在地上求他們相救。

仙人高傲,本不想理會凡人的瑣事。

直到我父親姍姍來遲找到了我,獻出楚家的傳家寶,他們終於臉色變了。

26

那是一個小箱子,楚家歷代,從沒人打得開,只知道很珍貴,輕易不敢露出來。

柳清嫿那一行人,挨個試了一遍,依舊無人能打開箱子。不過,他們修仙之人,能感受到上面濃郁磅礴的靈氣,知道東西貴重,終於答應了救下謝長瀛。

在救治的過程中,柳清嫿得知了原委,才發現這場禍是她惹來的,因為心虛愧疚,她答應帶謝長瀛上青雲宗泡仙池,為他徹底祛除傷口殘存的魔氣。

我跟著一起去了,與父親約定好,等謝長瀛傷痊癒帶他一起下山。

沒人想到,這一去,竟是永別。

謝長瀛傷快好全時,青雲宗的人發現了他過人的天賦,決定把他留下,給柳清嫿當開山弟子。

接著,他們又意外測出了我萬年難得一遇的純凈冰靈根。

柳清嫿就是變異冰靈根,她的資質在同齡人算是上乘了,只是比起我,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掌門和藹地說要收我為關門弟子,一轉頭,打暈了我,將我的靈根挖出來,換給了他的侄女,柳清嫿。

從此,柳清嫿從一個修為平平的青雲宗弟子,變成了修仙界萬年難遇的天才,修行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長老,成為眾人欽慕的清嫿仙子。

而她的弟子謝長瀛,也是世間少有的天才,兩個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那樣般配,只可惜是師徒。

而我,被扣留在了青雲宗。

楚家的傳家寶成了青雲宗的至寶,我的靈根成了柳清嫿的,我自出生起手上就戴著的一對鐲子,也被薅下來一隻給了柳清嫿。

扣留我的原因很簡單,表面上說退婚不是正道所為,實際上,他們認為我寶物那麼多,身上必定有大機緣,留下我,只為方便日後搶占我的機緣。

這一段,我和謝長瀛都被抹除了記憶,被柳清嫿和掌門誤導,以為是我父親害死了他全家,以為是柳清嫿正義之舉救下了他,還收他為徒,幫他對付魔修報仇雪恨。

他對柳清嫿滿心感激,日漸愛慕。

可笑……

當年害他滿門被滅的不是我父親,而是她。

當年從屍山火海里救他出來的不是她,而是我。

可笑……

他說我東施效顰。

可柳清嫿那隻鐲子,本來就是我的。

27

我睜開眼睛,還是謝長瀛的寢殿。

我爬起來,看看自己完好無損的左手,摩挲著袖間那隻玉鐲,四處找了找,在思過崖下找到了謝長瀛。

飛撲進他懷裡,我眼神晶亮撒嬌:「長瀛哥哥,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你半天。」

謝長瀛愣怔,這一次並沒有糾正我的稱呼,把我拉開,垂眸盯著冰冷的地板,「做了錯事,自然要思過。」

我搬了塊石頭在他身邊坐下,捧著腦袋望著他,仿佛怎麼看也看不夠,天真地說:「那我在這裡陪你。」

謝長瀛目光複雜看著我,「不必,你回去吧。」

我磨了半天,他沒答應,只好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離開。

一轉身,眼裡熱切的目光轉冷,我勾起嘲諷的笑。

這是發瘋砍了我的手,愧疚來面壁了吧?

切,裝模作樣。

我再次下意識摩挲手裡的玉。

這一次,我沒有被清除記憶,卻裝作什麼都忘記的樣子,因為我要迷惑他放鬆警惕,等一個機會,給他致命一擊。

我什麼也沒有了,如今只想讓謝長瀛也不好過。

我開始假裝期待婚事,也認真地準備起來,纏著謝長瀛去挑嫁妝,試喜服,布置場地。

我還想回離國一趟,即使親人都不在了,我也想去舊宅看看,於是問謝長瀛:「你還記得我們的庚帖嗎?」

他答不上來。

我輕笑,「我們去把它取來吧?」

謝長瀛神色有些不自然,不過也沒拒絕,我隨他回了離國,又是一年深秋了,漫山的紅葉葳蕤延綿,人們為中秋做準備,月餅香甜的氣味飄散在空中。

找到楚相府的舊址,一片荒涼,斷壁殘垣,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我勾勾謝長瀛的手,他僵硬地避開,我假裝失落,小聲問他:「長瀛哥哥,你可以,再替我買一次月餅嗎?」

他應了,轉身離開。

我向四處的鄰里打聽,推測出了全貌。

楚家,也被人滅了滿門,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28

我和謝長瀛離開不久,魔修到底還是找上了楚家,那時謝長瀛正好在附近歷練,他也到底還是記恨我父親害了謝家,所以旁人一勸說,說魔修勢大暫時不宜硬碰硬,他就真的無動於衷。

我跌跌撞撞找到了小時候父母親推著我玩兒的鞦韆架,坐在上面,一個人,安靜地盪了很久。

謝長瀛回來時,我容色並無異常,揚起笑臉迎向他,迫不及待拆開月餅啃了一口,鼻頭微皺,有些嫌棄:

「沒有以前好吃了。」

謝長瀛眼帘微垂,他解釋:「以前你喜歡的那家,早就倒閉了,這是附近買的。」

我滿臉遺憾,去皇宮取了庚帖,好像轉眼就把離國忘在了腦後,期盼地等待著成親之日。

那天很快就到來,我換上大紅的喜服,失神地望著銅鏡里的美人。

總感覺她不該是這樣的,憂愁、悲傷、怨毒、卑弱……

「好了嗎?磨磨唧唧的!」

侍女不耐煩地催促我,她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嫉恨我,嫁給了她們連肖想都不敢的仙君。

我緊緊捏著玉鐲,起身:「走吧。」

出了門,謝長瀛也是一身紅衣,難得地有了幾分妖冶綺麗。

濃墨重彩的顏色,詭異地很適合他。

我們按照離國的風俗拜堂成親,人散去後,空曠的大殿紅綢隨風翻飛。

我倒了杯合卺酒端給他,謝長瀛沒有接,鳳眸深深,滿眼掙扎看著我,「沒想到,到頭來與我成婚的還是你。」

他不接,我停在原地,進退尷尬。

謝長瀛手執長劍,聲音低沉:「楚輕鸞,對不起。」

29

他這狀態,像極了那天發瘋時的前兆。

我警惕地後退好幾步。

他手中的長劍也橫過來擋住了他,劍靈青霜滿眼失望:

「主上,當初在劍冢我一眼就選擇了你,是因為你身上有浩然正氣,我希望你能帶著我滌盪世間邪魔,匡扶正義,而不是……」

她頓了會兒,語氣忽地激動起來:「而不是看你愛一個虛偽的女人愛到要死要活,和你一起欺負好好一個小姑娘家!」

謝長瀛眸色又逐漸變紅,宛如猩紅妖異的血色,覆蓋在寒潭上,他顯然生氣了,一抬手,洶湧的靈力將長劍控制住。

他向來討厭別人詆毀他的師尊。

他的修為在此界已經是登峰造極,青霜劍又是他的本命劍,無法忤逆攻擊他。

謝長瀛毫不留情,將青霜劍靈抹殺。

本命劍損傷,他也受牽連,吐出了一口血,然後提著黯然失色的長劍,不帶猶豫地刺穿了我的心口。

他赤紅的眼眸里儘是瘋狂陰鷙,撩起我耳邊的碎發,手裡長劍又刺入了幾分,凝著我說:

「楚輕鸞,對不起。」

「魂燈昭示,她在上界遇到了危險,我想快一點去找她。」

他想殺妻證道,儘快飛升,去追隨他的白月光。

我盈著淚光,望著他,震驚又不甘,虛弱地問:

「長瀛哥哥,你愛過我嗎?」

謝長瀛垂眸不答。

「長瀛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你呀……」我伸手,似是想咽氣前觸碰到他。

手堪堪停在他長睫前,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毫不猶豫往地上摔了一隻玉鐲。

鐲子碎開,化成縷縷輕煙,消散進他的皮膚里。

我一把將他推開,變臉如翻書,惡狠狠瞪著他,嘲諷地輕笑,「謝長瀛,你真可悲。」

謝長瀛的紅衣在狂風裡獵獵旋舞,眸光複雜望著我。

30

他錯愕地看著我。

他不明白我為什麼這樣說,甚至不明白我為什麼這個反應,這和他想像中不一樣,男人連眸底的赤紅都亂了幾分。

謝長瀛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一樣。

我咬牙親手抽出心口的長劍,還好我剛剛躲閃,它偏了幾分,我不至於當場斃命,但血流了滿地,我的頭也越來越沉重。

那段我和他共同被抹除的記憶,我試過了,被人下了禁言咒,我沒法告訴任何人。

但是熟透的果子,早晚會掉下來。這因果屬於他,他早晚會知道一切的。

我不想知道他得知真相後的反應,我只想讓他生不如死。

「這鐲子,你說她也有一隻。」

「她的那隻,原本也是我的。我出生時,兩隻手便一左一右戴著白鐲子,它們隨我長大而變化,我一直都取不下來,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後來,掌門看中了我右手那隻鐲子,取不下來,便斷了我的手,再接骨重生。他把鐲子送給了柳清嫿。」然後讓我忘掉。

「我這段時日,總是做噩夢,某一天半夜驚醒,我頓悟了這兩隻鐲子是什麼。」

「她搶走的那一隻,叫作『枯木逢春』,能治癒世間一切疾病,常年戴著甚至能溫養神魂。」

「而留在我手裡這一隻,他們當時沒看出特別來,所以沒搶走,好巧啊,被你一劍砍手,我倒是把它取下來了。」

謝長瀛的紅衣在狂風裡獵獵旋舞,眸光複雜望著我。

我冷眼與他相望。

「我這一隻,叫作『跗骨之毒』。那一隻給人生機,這一隻奪人生機,你現在感受不到它,往後時間久了,它會腐蝕你的神魂,瓦解你的軀體,讓你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凡人如螻蟻。

可螻蟻咬人,也是會疼的

紫色的雷劫蓄勢待發,周圍人越聚越多,謝長瀛看了我半晌,眸底的紅不知何時褪盡了,他嗓音清冷:「你恨我。」

我咳嗽了一聲,虛弱地靠著牆,聞言冷笑,「你知道就好。」

巨大的響雷劈下,他沒能再多說什麼,專心渡雷劫去了。

許久過後,雲開霧散,天光乍泄。

修仙界盛傳,青雲宗又有一人成功飛升,紛紛來道喜。

無人注意,那劫雷劈出的焦土殘垣間,有人黯然咽氣。

31

我死後,魂魄卻並未消散。

我看到,我那掩埋在廢墟底下的一小匣子桐花,紛紛飄到了我身周,化作流光,修補著我殘破的軀體。

眼前一黑,再睜眼時,我又回到了自己身體里,竟然復活了。

不僅如此,我還想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天界輕鸞上神,鳳族帝姬,諸天萬界最尊貴的神女。

乖戾嬌縱,囂張跋扈,兇猛好鬥,為非作歹的小鳳凰。

可我修為並沒有立刻恢復,還是凡人的身軀。

我撫著心口癒合的傷口,罵罵咧咧:「誰給本帝姬安排的虐身虐心的劇情,等我找出來扔十八層煉獄裡烤到嘎嘣脆!」

我依稀記得,我他媽壓根不是來歷情劫的。

我天賦高,順風順水修成了上神,然後陷入了瓶頸期,我尋思著應該是自己經歷太少,便封印了記憶修為到下界歷練,期望早日涅槃成真神。

莫名其妙卷進了一場苦情戲。

這仇我記下了,誰讓天界的小鳳凰向來睚眥必報胡作非為?

我把青霜劍從廢墟里扒拉出來,歪了歪頭,「喂,你也是桐花化成的嗎?」

黯然失色的長劍握在掌心,好久沒有反應。

看來不是。

原來不是啊……

它只是打抱不平而已,真是把正直善良的神劍。

恢復了記憶,我仍然不清楚桐花是什麼,是誰的手筆。

沒關係,有謎題自然有謎底,我早晚會知道的。

我用神識探查這副身體,靈根被挖,毫無天賦。

也沒關係,下界之人只知道用靈根儲存靈力,拘泥於此,其實任何地方都可以儲存靈氣,關鍵是要感悟五行天常,溝通天地。

我把長劍歸入劍鞘,廣袖隨風盪起,看一眼青雲宗,「再見哦……」再次見面我指定把這破地方拆了。

我拿出那艘小靈舟,瞬息之間消失在原地。

32

兩百年後。

我把修仙界最後一個魔修踩在腳下,長劍橫在他脖子邊:「說,還有別的魔修沒?」

剛搗毀完他們的老巢,我渾身是血,卻極度興奮,越戰越勇。劍下的魔修瑟瑟發抖,「沒有了沒有了,小祖宗,我給你帶路,你總該放我一馬吧?」

我一劍挑破他喉嚨,「想得美呢!」

魔修脖子流著血,臨死前不甘心地怒罵:「你怎麼不講道理?」

我擦乾淨劍,聞言無辜地眨眨眼睛,「我什麼時候成了講道理的人呀?」

境界又隱隱有鬆動,我熟練地壓下去,這兩百年我瘋狂修煉,修的是上界的功法,加上兇猛好鬥的本性,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飛速成長,只差一點就可以飛升。

我一直壓著境界,小本本上記的仇還沒報完,不急著離開這方小世界。

滅了當年圍攻楚家的魔修,我蹭上了前往青雲宗的靈船。

青雲宗如今可了不得,連續出了兩個飛升上界的大能,現在是修仙界第一大宗門,甩其他宗門一大截,人人都嚮往能擠進去,哪怕當個洒掃雜役也能光宗耀祖。

現在是青雲宗的招新大會,四面八方的人趕過去,我用了易容的法器,混在其中並不起眼。

耳邊聽著他們討論那個聲名鵲起的天才,是個散修,對魔修深惡痛絕,追著誅殺,卻沒人見過他真容,甚至不知其名姓。

我悠閒地晃著腳聽他們讚嘆不已,有人見我貌美,湊上來與我攀談,問我:「你也是來參選外門弟子的嗎?」

我搖搖頭:「不是。」

我是來拆了它的。

俯瞰靈船底下青雲山脈,我笑得越來越甜。

33

參選的人需要統一測靈根,廣場之上人山人海,與我攀談的人帶我擠上前去,她手放在測靈石上,石頭髮出一陣紅光,單系火靈根。

她被長老們圍著一通搶,輪到我時,他們期待地看著我,因為我是和她一起過來的。

我手放在石頭上,老半天了,石頭毫無反應。

長老們失望又嫌棄,四周眾人鬨笑,「沒有靈根哈哈哈哈。」

來參選的,最差也是五靈根,沒有靈根食物鏈底層,到哪都受人恥笑。

我也笑。

拿起測靈石,直接捏成了齏粉。

這回他們不笑了。

我依舊笑盈盈,語氣歡快:「為什麼不笑了呀?是笑不出來了嗎?」

長老們滿眼震驚,警惕地圍上來,掌門也來了:「你是何人?」

測靈石堅硬無比,一般人可捏不碎。

我拿走易容法器,一張比過去美上無數分,眉眼卻一如當初的臉露出來,拍拍手上的灰,盯著掌門的眼睛,「連我都不認得了,你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掌門大驚失色:「楚輕鸞!」

「你不是死了嗎?」

「沒死呢,讓你失望了。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的話,你就自己把眼睛挖了吧。」

我一步一步,走上高台,身邊一群長老圍著我,卻不敢貿然上前。

站在高處,我看著低下烏泱泱的人群,我知道他們很好奇,決定滿足他們八卦的心,一抬手將掌門抓過來,直接搜魂將他的記憶展示出來。

長老們急了,但他們壓根靠近不了我。

青雲宗最熱鬧的時候,掌門記憶里那些腌臢齷齪事也展露無遺,除了奪我靈根法寶,坑害世家之外,他們還乾了許多欺男霸女,滅門奪寶的勾當。

果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貨色。

眾人譁然。

一天不到,青雲宗名聲一落千丈。

34

招新大會被我攪得一塌糊塗,掌門的靈根被我挖掉成了廢人,長老們也全被我打趴下,我閒著無聊,開始一座峰頭一座峰頭地拆,曾經的修仙界第一大宗被我拆得破破爛爛,弟子們紛紛逃走。

掌門快崩潰了,毫無尊嚴地跪在地上求我:「小祖宗,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坐在他的寶座上,打了個哈欠,慢吞吞終於道出了來意:「我就是想要折騰折騰你們玩兒……」

成功看到他更崩潰了。

我饒有興致盯著他痛苦的臉色,末了,撐著腦袋認真地說:「我想要,之前楚家獻給你們的傳家寶。」

「把它還給我。」我說。

掌門愣住了,掙扎了好久,猶豫不決。

我不耐煩地跺跺腳,「怎麼,本來就是我家的東西,你想賴著不給嗎?」

不遠處,青雲宗主峰崩塌的聲音轟隆隆傳來。

掌門崩潰大哭,「我宗的基業啊……」

他終於不敢磨蹭了,把那個小箱子找出來,戰戰兢兢獻給我:「我宗至今沒人打開過……」

他話沒說完,我神識往上面一掃,順手就打開了。

裡面,是一本破破爛爛的書。

應該是這方小世界的命書,決定整個小世界的氣運,被箱子封存著,不知為何到了楚家手裡。

合著這世間珍貴至極的東西,全在人間平平無奇的楚家手裡,或者說,在我手裡。

掌門眼裡這是一本空白的書,他張著嘴巴,震撼不已,「這,這是……?」

「不關你事。」我抹除他這段記憶,嫌棄地把他踢走。

本世界的人不能查看命書,所謂天機不可泄露。

35

命書都破破爛爛的,可見這方小世界氣運不咋地。

青雲宗靠我家這個傳家寶的箱子氣運變好,一路壯大成第一大宗門。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如今被我一番折騰,算是回到原本的位置了。

掌門那個糟老頭,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於是我放開了壓制,任自己突破境界,雷劫將至。

等劫雲的時候,我偶然看到了當初負責給我送東西的雜役,我一鞭子抽斷他面前的路,雜役差點掉下懸崖。

看到我,他驚懼萬分,腳軟跪在地下連聲求饒。

我挑眉,「你怕什麼?我又不濫殺。」

他依舊連聲求饒。

我隨手踢了顆石子到他腳邊,「這顆石子可是被本座親自踢到你面前的,多麼珍貴,拿來換你錦囊里那片龍鱗,便宜你了。」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長劍架在他脖子上,「怎麼,你不想換嗎?」

他立馬哆哆嗦嗦把龍鱗掏出來獻給我,我接了鱗片,垂眸問他:「如今你還會覺得,凡人如螻蟻嗎?」

一直畏懼不已的雜役,諂媚的臉色滯住了,難得露出了幾分真情實感,苦笑著回:「不管何時,沒有實力就是螻蟻,這本就是個強者為尊、恃強凌弱的世界。」

一個雜役,對修士來說卑微至極,對凡人來說仙高不可攀,能比旁人更感受到這世間的捧高踩低。

上方天空黑雲壓過來,悶雷從遠處響起。

涼風嘯狂。

我收回劍,青霜劍身抖落滿目寒芒。

「你覺得世道如此,不得不從,可我偏偏不喜歡屈從。」

一聲驚雷噼啪作響自天邊衝過來。

我抬腳將他踢開,聲音隱沒在驚雷里。

「所以,我不認這世道。」

「我不喜歡恃強凌弱才能生存的世界,我喜歡善良、正直、溫柔就能生存的世界。」

36

雷劫來得轟轟烈烈,劈到我身上時卻稀稀拉拉,相當敷衍,和柳清嫿、謝長瀛渡劫時要把他們往死里劈的架勢全然相反,我還沒咂摸出點凝重來它就沒了。

好明顯的區別對待。

底下一眾人估計還在傻眼中,我飛升到上界,施施然捧著那箱子打算進去。

箱子裡的命書找到機會「嗖」地逃跑,分開的書頁當作腿撲騰撲騰,跑得還挺快的。

我一招手,它就被迫飛回了我手裡。

我似笑非笑看著它,「呦,這年頭連命書都能成精了?」

命書逃跑失敗,「哇」地哭了,抱著我的手討饒:「嗚嗚嗚,我,我害怕!」

「怕什麼?」

「我,我才發現您是輕鸞帝姬,帝姬在我的世界受了這麼多苦,我死定了,死定啦!」

我戳一下它的封面,「別哭了,本來就破,再哭你就散架了。」

慫包命書立馬閉嘴了,珍惜地查看自己的書頁。

上界管理著許多小世界,這些小世界分屬不同的司命主管,每個小世界都有專門的命書,相當於司命的法器,是司命原來規劃小世界發展的工具。

這估計是第一本生了靈智的命書。

想到什麼,我看看封存它的箱子,用力把它往地上一摔,箱子碎爛後,果不其然化作一朵桐花落在我掌心。

果然,是這桐花化成的箱子,靈氣充盈,意外養出了它的靈智。

我問它:「你的司命是哪個?」

慫包命書又開始哭了,「司命,掛了。」

我懂了,管理這方小世界的司命意外死去,無人看管,難怪這世界這麼多魔修,魔氣環繞,人心浮躁貪婪,命書也跟著破破爛爛。

是這朵桐花,將命書封存起來保護好,這方小世界才得以正常運轉。

我捏著桐花,轉啊轉,想不通,到底是誰呢?

一直,一直,護佑著我。

37

想不通我也不再多想。

我拎著命書晃來晃去,朝它陰惻惻地笑,「本帝姬來歷劫涅槃,你怎麼回事?讓我被人拋棄,還被人殺妻證道?」

命書瑟瑟發抖,「不是我乾的,是司命。那個柳清嫿是上界龍族神女,司命收了他們好處,答應幫她順利渡情劫,牽這個世界氣運最盛的兩個人給她做踏板。」

「我那個司命,他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您來,只以為是小世界的普通人,所以,您,您純屬倒霉……」

越說聲音越弱,它合起書頁自閉了。

我倒是沒像它想像中生氣,「哦,那他怎麼就掛了?」

我生氣也找不到人教訓,不生氣,不生氣。

命書:「我也不知道,他死得太突然,我瞬間就和他失去了聯繫。」

有點奇怪,天界的神仙可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

天界的入口就在前面,我拎著命書往裡,看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入口前,不知是誰立了個石碑。

上面潦草凌亂地刻了幾個大字:

「快跑!」

38

「啊!快跑!」

慫書驚叫一聲,捲起書頁就跑,沒有腿腳跑得還挺利索,撲騰了半天空氣,它才想起來自己被我拎著。

它卷著書頁抱我手,慫了吧唧,可憐兮兮:「帝姬,咱們不跑嗎?」

我把它拎到眼前,「你看,你再仔細看看,我看起來像是聽勸的人嗎?」

它停住了,半晌,扭捏地說:「命書,命書沒有眼睛……」

我:「……」

我把它扔進儲物袋裡,省得它大喊大叫吵得很。

都到這兒了,當然不可能再回去。

我毅然踏進去,四周顛倒變換,漫天白雲不見,入眼一片荒蕪。

焦土,枯枝,灰霾,無處不在的魔氣。

這是……天界?

我到下界歷劫前,天界明明還是仙鶴飛舞,彩雲飄飄,神仙遍地的繁榮景象。

怎麼一轉眼,就這般滿目瘡痍?

正疑惑著,一旁的枯枝突然暴起,氣勢洶洶抽了過來。

我騰挪兩步避開,一回頭,周圍的枯樹全都站了起來,巨人形態的枯樹,圍攏過來。

這是,魔物。

我抽出青霜劍抵擋,枯枝竟然直接將長劍斷成了兩半,匆忙之下我把斷劍收了起來,滾在地上躲開攻勢。

短短几個回合,我已經滿身狼狽。

我直接隨手撿起一截斷枝當武器,「呸」掉嘴裡沾的土,笑得乖戾興奮,「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厲害的魔物了。」

斷枝往前一指,帶了霸道的靈力如刀鋒鐵影,勢不可擋。

大戰不知道多少個日夜,我把大部分的枯樹魔物都砍碎了,剩下幾個輪番進攻,我的靈力逐漸枯竭。

不小心慢了半拍,被一根枯枝抽到,倒飛撞在山石上,我渾身是傷,血人一樣,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攔住了魔物的攻勢,救了我一命。

我艱難地睜著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竟然是謝長瀛。

他抿著唇,對身後一行人吩咐:「帶上她回去。」

接著我被綁起來,以俘虜的姿態被押走。

39

「你這個人長相平凡無奇,一雙眼睛倒是生得極為靈動漂亮。」押著我的修士感慨。

在謝長瀛出現的瞬間我就用上了易容的法器,在我心裡他是仇敵,剛打完架虛弱不堪的時候,不宜和敵人對上。

「你可真厲害,剛飛升上來就能幹掉這麼多樹魔,一般人可一隻都打不過,我也就見過謝兄有如此戰績。」

「放在平常,你肯定要被招攬過來,不過你倒霉,這次我們缺祭品,只能先拿你這個撿來的充數了。」

「唉,說到底我們都算不上幸運,到了這破地方,當初看到界門外的勸告,我怎麼就不聽勸呢?」

「……」

這貨可真話癆。

那我就不客氣地套他話了,直擊重點:「祭品?獻給什麼的?」

旁邊的修士還沒回答,前邊謝長瀛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

他一身墨色衣袍,俊美冷傲,倒是和周圍的景象很是搭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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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認出我來了?

我確認了一遍易容,沒有問題,應該不至於被認出來,於是放心大膽地反問:「我哪知道那個世界叫什麼?」

小世界沒有名字的。

謝長瀛抿了抿唇,換了一種問法:「你那個小世界,主要的宗門是哪些?」

我看了看他,照實說:「青雲,道一,無極。」

確認了是和他一個小世界的,謝長瀛伸手緊緊攥住我手腕,有些失態,追問我:「那你可知道一個人,她叫楚輕鸞。」

我皺眉,有些嫌棄他靠這麼近。

似笑非笑看著他,以一種旁觀者的語氣作答:「當然知道,聽說她是長瀛仙君的道侶,不過好慘,被殺妻證道了。真是個蠢貨,又蠢又無能。」

謝長瀛一把掐住我脖子,眸底暴怒泛紅,「你憑什麼罵她?」

40

憑我是她的真身。

兩百年不見這狗東西還是如此面目可憎。

我「呸」他一口,「惺惺作態裝什麼呢?當初不是你殺的她?」

一句話直戳他肺管子。

謝長瀛怔住了,鬆開我,恍恍惚惚地苦笑,「是啊,是我殺的她……」

「你怎麼認出我的?」恍惚著,又有幾分狐疑,他直勾勾盯著我。

「長瀛仙君,您的畫像可是在青雲宗掛著呢。」我面不改色瞎扯。

他失魂落魄走開了。

我翻了個白眼,一連施了好幾個凈塵訣,嘀嘀咕咕:「去晦氣,去晦氣!」

我總算明白了,因為我的聲音沒變,讓他產生了懷疑,不過他現在應該沒有心思懷疑我了。

一旁的話癆修士興奮起來,滿眼八卦,「怎麼回事?給我說說唄。」

我瞥他一眼,繼續套他的話:「這樣,你跟我講講這上界的事情,講完我跟你講我那個世界。」

這貨話雖多,心眼卻不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抖了出來。

倒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機密:

飛升之前,大家都以為上界必定是仙音縹緲,仙氣繚繞的地方,結果這裡靈力枯竭,魔氣四溢,魔物橫行霸道。

這裡沒有靈脈,空氣中靈氣稀薄,修士們只能通過靈石汲取靈力,可那種靈石生在魔物的巢穴,根本沒人採得到。

不知什麼時候起,修士們和魔物形成了約定,用同族去換取靈石,美其名曰獻祭。

上界的修士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點點,分成幾個派別,各派一般通過抓獲其他派的俘虜,來尋找祭品,換取靈石。

我來得不巧,抓獲的俘虜跑了,缺了祭品,那些魔物恐怕要暴動,剛好他們撿到了我。

我聽明白了,「哦,大家都與魔物為伍,助紂為虐,殘害同類。」

話癆修士難得正色,滿臉羞愧,最終長嘆一聲,「沒有辦法的事。」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麼了。

那個司命,或許就是意外喪命於魔物口中吧。

41

話癆修士說完,眼巴巴看著我。

我老半天才想起來,喔,他想聽八卦來著。

我輕飄飄吐出一句:「也沒什麼,就是一個女的喜歡一個男的,那男的不喜歡她喜歡另一個女的,為了追隨另一個女的殺了她得以飛升的故事。」

「……」

話癆修士一副受到欺騙的表情,「我說了那麼多,你一句話就概括完了?怪,怪乾巴的。」

他不死心,努力深挖:「另一個女的,是誰啊?」

我詫異,「你們不知道嗎?」

不過,確定有點奇怪。

謝長瀛在下界愛柳清嫿愛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飛升,怎麼沒見他們在一起?上界可沒有什麼師徒不能在一起的破規矩。

而且,謝長瀛剛剛那模樣,顯然沒把我忘掉。

話癆修士搖搖頭:「不知道,是誰啊?」

「柳清嫿,他以前的師尊。」我直言。

話癆修士滿眼震驚,「原來謝仙長喜歡他師尊?看不出來啊!」

接著他又搖頭晃腦使勁想了想,「不過,一開始他們是有點這個意思。」

「別叨叨了,快把她關進去!」別的修士過來催他。

已經到了他們聚居的地方,好簡陋,就是個破山洞,深處有個鐵籠子,話癆修士一臉愧疚把我鎖在了裡面。

玄鐵,這玩意兒總算有點上界的氣質了。

然後我看到了柳清嫿,她還是那副白蓮聖母樣兒,留守在營地,看到謝長瀛他們回來,殷勤地迎上去,倒是和她之前高傲的樣子截然相反。

反觀謝長瀛,也與舊時迥然不同,對柳清嫿有些愛答不理的。

我偷偷把命書拿出來,「小破書,他倆這是鬧掰了?」

42

慫包小破書沒反應,一直裝死到周圍人都走開以後,才敢小聲說話:「帝姬,您忘了嗎?下界你們三個的糾葛,是司命牽的姻緣線啊。」

「也就是說,您愛他,他愛柳清嫿,本質上都是受操控產生的感情。現在不被控制,真情實感就暴露出來了。」

「他不是那麼愛柳清嫿,您也並不喜歡謝長瀛。」

我不自覺想起,好久以前,有人搖著頭嘆息,說我:「唯獨在情之一字上,仿佛被人下了降頭,迷了心智,蒙了雙眼,一條道走到黑。」

他說得沒錯,這該死的姻緣線。

我捏著僅剩的一朵桐花,連自己都沒發覺話題發生了偏離,我問小破書:「你知道原先上界,哪個神仙的真身是桐花,或者桐樹,或者其他類似的東西嗎?」

小破書這下顧不上細聲細氣壓低音量了,震驚地反問我:「帝姬,您竟連這也不知道嗎?」

我頓時迷茫,「知道什麼?」

它吱哇亂叫,仿佛我不清楚狀況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上界,也就是天界,只有那位的真身是梧桐神樹。」

「那位,可是諸天萬界僅剩的一株梧桐神木,上界至高無上的神尊,路邊的草都知道的事,您怎麼會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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