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什麼存款。
我也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麼談。
看男看女,都覺著心裡靜如止水。
老白他們擔心我的精神狀態,也趁我醉時,偷偷往我房間裡塞過人,男的女的都有,然而,任憑對方是除渾身解數,我都只是點一根煙,打開門:
「走吧。」
「別白費力氣了,我不舉。」
其實倒也沒有,就是懶得解釋而已。
我所有的激情,所有的悸動與情慾,都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消耗盡了。
我以為,一輩子就會在這樣的漫不經心中度過時,我忽然……
見到了裴言的墓碑。
當時,我姑姑去世,我跟著去送葬時,走過墓園裡一排的墓碑。
說來也巧。
一陣風吹過,我無意間一瞟,便看見了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那張臉,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裴言……
我愣了兩秒,快步走過去。
墓碑上清楚明白的雕刻著那兩字:裴言。
真的是他……
渾身力氣瞬間被抽離,我僵著身子蹲下身來,目光極緩慢地掃過墓碑上的刻字。
時間。
他去世的時間……是他「出院」那天。
在發現這點時,我腦中轟地一聲。
有一根弦,徹底繃斷。
他騙了我。
他怎麼敢騙我。
我瘋了一般,用手一遍遍描摹墓碑上他的臉,然後放聲笑了起來。
不是說病好了嗎?
不是說,找了個女朋友嗎?
為什麼會這樣。
我寧願他活的好好的,罵我一聲死胖子,然後開開心心地過他的日子。
可是。
他為什麼偏偏是死了。
還一直沒讓我知道。
21
見到墓碑的那天,我渾渾噩噩,哭哭笑笑一整天。
當晚便發起了燒。
我夢見了裴言。
那是他「出院」後,我第一次夢見他。
夢裡,他先是冷著一張臉罵我死胖子,畫面一轉,卻又像往常一般,靜靜地看著我。
蒼白的臉色,脆弱的神態,還是那個仿佛一碰就會碎的少年。
他淚流滿面地看著我,說哥,對不起。
騙了你。
我在夢裡哭得厲害,我說我寧願你騙我。
寧願你踹了我這個死胖子,找個白富美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為什麼偏偏是騙我。
他沒有回答我。
夢醒了。
枕頭濕的厲害。
我躺在床上,在他離開後,第一次點開了他的 qq 號。
他的 qq 上曾發過太多我們之間的回憶,我一直都沒敢去看。
我顫著手點開。
沒有新的動態。
再點留言板,最新一條動態,是在他去世那天,有一個女生留言說,裴言,你是我眼中最亮的那顆星。
女生的頭像,正是微博上他曬的那個「富二代女友」。
我點擊了好友申請。
對方几乎是秒通過的。
我有很多話想要問她,可字打了又刪,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許是注意到了我這邊不斷重複的「正在輸入中……」,半晌,她先發了消息過來:
「唉,看來,你都知道了。」
我紅著眼,緩緩打字:「是。」
「求你告訴我實情,行嗎?」
她約我見了面,半小時後的一間咖啡館,我從床上爬起,頂著高燒去了。
我去的比她要早幾分鐘。
她落座,眼眶也紅紅。
「我是裴言的高中同學宋婉,也是……送他離開的人。」
一句話。
我垂在桌下的手,便緊緊攥了起來。
她說,「其實,裴言的狀況一直都沒有好轉,他只是在硬撐。」
從宋婉口中,我得知了當年的一切——
最後的那一個月,裴言他,一直都在和我演戲。
什麼有所好轉。
都是硬撐。
白天,我起早貪黑掙錢,他在病房裡痛不欲生。
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乞求醫生護士,讓他們和我說,裴言病況見好。
這原本是不符合醫院規定的,可見他一次次哭求,見他硬撐著病體下跪,大家還是心軟了。
所以,醫生並未主動和我聊過裴言的病情,而我也傻,看裴言狀態日漸好轉,也沒怎麼問過醫生。
那時我很忙,忙著掙錢去救裴言。
卻沒有看出,那一個月里為數不多的接觸時,他是怎樣咬著牙在硬撐。
甚至。
夜裡,他經常會疼的睡不著覺,卻不想讓我知道,便一夜又一夜的硬熬。
忍著疼痛,忍著不適,閉眼裝睡。
這樣熬過了一夜又一夜。
而微博上的那些照片,都是裴言硬撐著,提前照好的。
我竟都沒發現,那些照片里,他幾乎都只露了一張臉。
宋婉說,裴言告訴她,他很擔心我沒辦法接受他的離開。
那次他進了急救室,再出來時,我臉色白的可怕,幾天幾夜都緩不過神來。
他很怕,怕他離開我,我沒辦法走出來。
他已病入膏肓,卻還在為我考量。
而裴言去世那天——
他是活著出院的。
因為,死人是沒辦法辦理出院的,只能開具死亡證明。
他求宋婉替他辦理了出院手續,並僱車將他拉去了殯儀館。
他硬撐著到了殯儀館,才咽了最後一口氣。
聽見宋婉和我聊起這些,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曾捧在掌心裡的男孩子,連他病好後踹了我又罵了聲死胖子,我都沒捨得在背後罵他一句的男孩子,最後卻是自己主動到殯儀館門外等死。
如果不是意外撞見他的墓碑。
他是打算瞞我一輩子的吧?
老子混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騙子。
騙子。
番外
我叫周崢。
曾經是一個兩百多斤的胖子,我眉清目秀,忠肝義膽,但我是個死胖子。
我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遇不到愛情了。
可是。
後來,我在醫院天台上撿到了一個男孩子。
他長的好看,安安靜靜地站在那,一句話不說,都有種讓人心碎的破碎感。
說句難堪的話,我對他,一見鍾情。
得知他無處可去,我把他撿回了家。
和我睡一張床。
但我發誓,我沒有過別的想法,我只是看見他,就覺著心疼。
後來,我決定要砸錢給他治病,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花了再掙。
他最初是拒絕的。
裴言是個很懂事的男孩子,他的眼裡永遠帶著讓人心疼的怯弱與不安,他不願給任何人帶去麻煩,更不想連累我這個素昧平生的大哥哥。
可他拗不過我。
那段時間,他看向我的目光,都是帶著感激與愧疚。
我不知道,我在他的聲明中國究竟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救命恩人?知心大哥?或者,是真的真的動過感情的另一半。
但我陪著他熬了一年多,我們早已成為了彼此的支柱。
我從不是個怕死的人。
但是。
那次他在急救室的幾個小時,真的嚇沒了我半條命。
我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他沒出來,我該怎麼辦?
我不敢想。
也正因為經歷過險些失去他的時刻,後來,他留下一封信踹了我時,我也並沒有覺著太過難過。
老白他們都很擔心我會氣瘋掉,可實際上,我當時心裡只是在想——
還好。
只是跟人跑了,而不是死了。
還好。
可是,後來的我才知道,在我還在為他活的好好的而慶幸時,他已被推進了火葬場,熊熊烈火吞噬了他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
最後,只化為一捧灰,葬入地下。
他什麼都沒留下。
只留給了我一點希望。
可是後來,那些僅存的希望,也在我看見他墓碑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我還沒死,便替自己買了墓地。
是一處合葬墓,到時,我想和裴言葬在一起。
裴言生日那天,我鼓足勇氣,登上了他的 qq,密碼是他去世那天的日期。
留言板上,有一條僅自己可見的留言。
很長。
哥,當你看到這條消息時,我已經走了很久了吧。你瞧,其實我還是貪心的,怕你知道我的死訊,怕你傷心難過,可是,一想到有些話永遠沒辦法讓你知道了,我卻又覺著很難過。
所以,我告訴宋婉,把我的帳號密碼,改成我去世那天的日期,如果有一天你登上帳號看見這條留言,就代表你已經知道了一切,我再瞞不住你了。
其實……
哥,我也很怕死。
一想到死亡代表了黑暗,代表了要長埋地下,什麼也不知道了,我就也很怕。
那天,我鼓足了勇氣想要跳下天台,卻被你救下。
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可一睜眼, 卻看見了你的臉。
其實,你才不是死胖子。
你很帥,真的, 哪怕是沒瘦下來的時候,也真的很帥。
我躺在病床上, 被折磨的死去活來時, 經常會想和你的未來,如果, 我還能活下來, 我們以後也許會一起養一條很可愛的狗,我喜歡金毛,你喜歡哈士奇,那我們就養兩條。
每年的生日, 我們都可以連著兩天吃蛋糕,連著許兩個願望。
其實, 我生日那天, 偷偷許願了。
我希望和哥在一起的時間能多一點, 哪怕多一天。
如果我能活下來,也許我們也能在人前堅定的牽手, 能很坦然的面對路人的議論與目光, 我還能陪著你一起看那天的電影。
可以擁抱,可以接吻。
可以去看很多場雪,看很多次日落。
可是……
我還是沒有那個運氣。
我對你, 從來從來都不是因為感激。
其實,哥,我很怕你會忘了我。
但我更怕你記得我。
我已經很貪心了,做人不能太貪,所以,其實在你生日那天, 你閉著眼許願時,我也許了一個願望。
我知道,那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許願了。
我希望——
在我死後,哥能放下一切,重新開始。
找一個喜歡的男孩子, 陪他看春蟬, 夏雨,秋月, 冬雪。
記得我, 或者忘了我。
……
哥,這次真的,再見了。
我很平靜的看完這條留言,沒有哭,只是連著抽了兩根煙。
我記得了。
後來。
我愛上了攝影,開始用相機記錄我看見的每一處景象, 然後發給了一個男孩子。
對方的頭像, 是一張清雋好看的臉。
我給他拍春蟬,拍夏雨,拍秋月, 拍冬雪。
但我沒有忘了他。
他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他是我寫給世界的情書。
我也不會和他說再見。
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