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偏開目光,「等你好了,哥送你一屋子的花。」
他笑著說好,又道,「哥,你過來。」
我走了過去。
他又讓我彎腰,說有話想告訴我。
我俯身貼過去,他的唇就在我耳邊,卻半晌沒說話。
我有點疑惑,低頭去看。
他卻忽然將頭仰起了幾分。
溫熱的唇蹭過我的。
一觸即開。
卻似乎點燃了我心底深埋已久的引線。
砰地一聲。
在我心裡炸開了花。
16
入冬了。
寒風漸漸蕭瑟,裴言卻也日漸虛弱。
老子每天都很想罵娘。
我每天豁出了性命去搞錢,大筆大筆地往醫院打款,為什麼裴言的病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
可我也知道,醫生們也都盡力了。
怪不得誰。
我不心疼那些花了的錢,可我心疼裴言。
如果再沒有好轉的跡象,可能,就要接受最壞的結果。
我沒辦法接受。
怎麼能接受呢?
那個清秀好看,笑起來如陽春白雪,能融三月冰的少年,我怎麼能接受他在我面前漸漸枯萎,最後消失在這個實踐?
我不能。
於是,我帶著裴言換醫院。
我想盡辦法,給他找最好的醫師,用最好的進口藥。
錢?
錢不是問題。
只要他能治好。
可這世上,偏偏總要出現事與願違這個詞。
裴言的病情,還是沒有好轉。
他無數次哭著求我放棄他,別治了,但我不肯。
「哥,別浪費錢了。」
「求你了。」
他死死咬唇,忍住哽咽,「我走了,你還要好好生活的。」
「閉嘴!」
那是我第一次吼他。
吼完,眼眶也跟著紅了。
「老子一直都是一個人,好不容易多了個伴,你說走就走,讓我怎麼好好生活?」
他沒說話,卻也跟著紅了眼眶。
17
今天又下雪了。
裴言求我,「哥,推我出去看看雪吧,好嗎?」
猶豫再三,我還是應了。
怕他被凍著,我給他穿了很多衣服,又給他裹上長及腳踝的羽絨服,圍巾遮住了臉,帽子也戴好。
整個人,只露出了一雙眼。
他笑著說自己像是個雪人,卻被我立馬反駁。
他才不是雪人。
雪人是會隨著冬天一同離去的。
但裴言不行。
我要治好他,然後讓他陪我看接下來幾十個春夏秋冬。
將裴言抱去輪椅上個,我推著他出去。
如今的裴言,已經很虛弱了,出行只能依靠輪椅。
我推他出去。
雪花飄落時,他摘了一隻手套,伸手去接。
雪花落在他掌心,卻又很快消融。
化為一抹水跡。
他笑的很開心,「哥,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雪。」
「還會有更多次的。」
我看著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漸漸凝成霜。
心裡卻酸澀的厲害。
裴言,真的能捱到明年冬天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
……
雪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仍在飄著。
裴言最近的睡眠很不好,為了不影響他休息,我砸錢住的單人病房,但是房間裡沒有陪護床,我依舊睡我的摺疊床。
夜很深了,裴言卻還沒有睡。
「哥。」
他輕聲叫我,「你上來吧。」
我愣了下,坐起身來,卻見他正側躺著看我。
「睡不下。」
我搖搖頭,低聲說著。
「睡得下,」裴言抿抿唇,「你現在,很瘦了。」
是啊。
我都快忘了。
半年多的刻意減肥,再加之白天拚命掙錢,晚上徹夜陪護,我竟不知不覺瘦了幾十斤。
如今的我,似乎真的也算不上胖了。
猶豫了下,我掀開被子,上了病床。
當然,我身上衣褲都穿的整齊。
裴言輕輕縮進了我懷裡,將頭枕在我胸口。
他說。
「哥,謝謝你。」
「其實,早在當初的天台上,我就該死了的。」
「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可是,我這身體不爭氣,沒能好好珍惜。」
我聽不得這些話。
鼻子瞬間一酸。
本想轉移話題,他卻執拗地繼續說著,
「其實,我無數次的設想過,如果我有個健康的身體,我就能和哥在一起,我肯吃苦,我找個工作,養你,讓你也歇歇。」
「我覺著哥胖的時候也挺可愛的,但沒想到瘦下來會這麼帥。」
「其實,我這人不怕死,也沒什麼遺憾,但就是覺著,沒能陪哥走下去……」
「很對不起你。」
我胖子從不是個愛哭的人,當初受傷,麻醉過勁了,生縫,我都沒紅過眼。
可是這會,我被他這幾句話,弄的一臉淚。
當初,我沒能留下我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我面前。
如今。
我也留不住裴言嗎?
18
凌晨時,裴言忽然狀況專危,被送進了急救室。
我站在走廊里,手腳發麻。
腦中一片空白。
我滿腦子都是裴言被推進去時,那張蒼白的臉。
老白他們趕了過來,紛紛低聲安慰著我,可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我卻一個字都沒聽清。
不知過了多久。
急救室門開。
我連忙走過去,卻因蹲的久了,雙腿一麻,險些跪在地上。
老白他們攙住我,忙問醫生,「大夫,我弟弟咋樣了?」
幸好。
我沒從醫生口中聽見最差的結果。
經過搶救,裴言脫離了危險。
過了會,裴言被推了出來,臉依舊白的嚇人,可還好,他是睜著眼的。
他說不了話,只能靜靜地看著我。
那雙眼,慢慢地,慢慢地彎了幾分。
這個傻子。
這種時候了,還在笑。
被推回病房後,裴言過了很久才能開口,他艱難地,很輕地握住我放在他手邊的手,「哥,嚇到你了吧……」
我本想說沒有。
可一張口,卻忽然哽咽的厲害。
我說是啊。
嚇死老子了。
以後不許了。
19
過去,我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可是最近,我開始信佛。
我不知臨時抱佛腳究竟有沒有用,但只要有可能,我就願去試一試。
我周崢這一生跪過父母,如今也跪了天地神佛。
我磕頭求願,願裴言平安。
也許我佛真的有靈,那次從急救室里出來後,裴言的狀況竟真的日漸好轉。
白天,我起早貪黑忙著掙錢,晚上,他便安靜地睡著。
裴言的狀態越來越好,甚至可以下地走路,飯也吃的很多。
我也終於看到了希望。
裴言會好的。
這次是真的。
可是,無論我再怎麼拼了命的搞錢,還是跟不上醫療單的速度,走投無路下,我去找了江翊。
我知道他男朋友很有錢,但我從沒朝他借過錢。
即便關係再好,我也張不開嘴。
可是。
現在為了裴言,這嘴,張不開也要張。
讓我感動的是,江翊根本沒用我張口,我約他見面,他便瞬間懂了,吃飯時什麼都沒說,中途接了電話說有事要離開,可我準備結帳時卻發現,他已經結過帳,並在吧檯放了一張銀行卡,讓收銀員交給我。
微信里有一條他發的消息:「密碼你生日,哥們不急用,等弟弟病好了再還。」
我查了。
裡面錢很多,六位數。
有了這筆錢,裴言接下來的治療就有著落了。
我沒和他客套,打電話道了聲謝,便拿著銀行卡直奔醫院。
然而——
讓我震驚的是,裴言已經辦理了出院手續。
他,出院了?
裴言什麼都沒留下,只留下了他母親留給他的那把木梳,以及,一封信。
信上是他的筆記,只是,許是為了應付,寫的很是潦草。
哥,見信如見人。
多謝你這一年的收留,給我住所,給我飯吃,還花了那麼多錢給我治病。
我很感謝你。
但是……如今我病快治好了,也必須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了。
我不想因為感激,一輩子綁在你身邊,實話和你說吧,我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你這種死胖子。
即便是減了肥,我還是總能想起你二百多斤的樣子,那真的很噁心。
這段時間在你面前演戲,裝著很喜歡你,真的很累人。
但是還好,一切終於結束了。
我又談了女朋友,她家很有錢,會負責我接下來的治療費用,我很感謝你,真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過我,還是別來打擾我了。
祝你平安順遂。
——裴言。
我怔怔看著。
回過神時,紙張已經濕了。
我愣了很久,點了根煙,笑了。
也行。
平安出院了就好。
我?
我本來就是個死胖子,不是嗎。
20
裴言就這麼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
但其實也沒完全消失。
我註冊了微博,偷偷關注了他,他似乎過的不錯,經常會曬一些旅遊的照片,偶爾也有在醫院,有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陪著他。
應該就是他說的女朋友了吧。
這小子長的好看,也該找個漂亮的女朋友。
他生活的不錯,看樣子病情也基本治好,狀態很穩定。
看來,老天當初聽見了我的乞求。
也算我沒白嗑那些頭。
裴言剛走時,老白和江翊氣不過,四處打聽裴言的下落,最後都被我攔了下來。
我點根煙,本想很瀟洒的說一句過去就過去了,老子當初敢賭,就輸的起。
最後卻還是有點哽咽。
「算了,他能活著就好。」
活著就行了。
管他和誰在一起呢。
畢竟,我最初將他帶回家,決定給他治病,就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的。
春去秋來。
我過的依舊很瀟洒。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住,我也依舊沒有存錢的習慣。
因為我想,以後我應該也不會再撿人回來砸錢給治病了,如果以後我自己生了病,小病治,大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