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我都能扛。
其實這些我忍忍就過去了。
無非是晚上少睡會覺,身上多幾處傷。
捱到高考,很快就會結束的。
直到那天,發生了一件事。
我不記得我是因為什麼把李漾惹毛了。
我只記得那是一點小事。
他突然抓走了我那時僅剩最好的一個朋友。
那個女孩叫月月。
他叫我眼睜睜地看著,我最好的朋友,被他幾個高年級的兄弟玷污。
因為我。
因為我。
那如排山倒海般的惶恐,愧疚幾乎吞沒了我,
那是我一切噩夢的起點。
後來,月月也被李紫榭她們盯上了。
她們比賽拿飲料瓶的瓶蓋砸月月的頭,誰先砸出一個坑誰就贏了。
我跟她們說有什麼事沖我來,
她們笑著說,林馨,我們找到了比玩弄你更有趣的樂子。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突然就裂變出無數個縫隙。
我可以忍受她們剪碎我的裙子。
但我如何看得下去她們手裡的剪刀揮在我最好朋友的衣擺上?
我屈服了。
我說,求求了,你們停手吧,有什麼事沖我來好嗎?
可是,折磨月月帶給她們的樂趣,比折磨我多太多了。
我總覺得月月如果因此記恨我,我心裡會好受哪怕那麼一點。
可是,那個臉頰上有傷的女孩,對我說。
她對我說,別怕,別怕,林馨,我不怪你。
又不是你的錯,你別怕。
林馨。站起來。
跟她們這樣的人服軟,不值得。
這樣一個,在我身處寒淵中握著我手的人,我卻沒有拯救住。
一年半後。
在持續的報警苦於沒有證據,無疾而終後。
月月自殺了。
30
巨大的響聲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眨眨眼睛,我以為我這次怎麼說得痛苦一下。
沒想到。
李漾來得這麼快。
房門是被人暴力拆開的。
我正被人扯掉最後一件衣服。
我看見李漾甩了一巴掌甩在他妹妹的臉上。
所有人都震驚住了。
只有我。
雙手雙腳被困在椅子上。
笑出了聲。
……
這一聲笑大概挺突兀的。
可此時此刻誰都不敢說話。
李漾走到我身前,解開綁在我手腕上的帶子。
他抬眼,拿手蹭了蹭我的臉頰。
輕輕問我。
「疼不疼?」
……
萬籟俱寂的室內。
我望進他如褐色深淵的眼眸。
「沒你給我造成傷害的萬分之一痛。」
「李漾。」
31
那之後,李漾又把我帶回了他家。
他對我的態度轉變了許多。
不似以前的遊刃有餘,
現在,反倒有些小心翼翼的溫柔。
他不放我走,我也沒提。
他來看我的次數變多了,話也變多了,好像我不搭理他,他自言自語都可以。
「林馨,不管怎麼說,我真的想補償你的。」
他蹲在我的身前,黑白分明地望著我的眼睛。
「年少時……太不懂事了。」
「我知道我給你造成了傷害,我其實只是想留住你。」
……
為了留住我,所以砸了我父母的攤子。
為了留住我,所以要我眼睜睜看著我最好的朋友滅亡。
為了留住我……
把我未婚夫的手踩斷,砸爛了我的婚禮現場?
「李漾,你真的有感情這東西嗎?」
「你連你的書房都不讓我進。」
我垂下眼,略有落寞地說。
他書房的門一向緊鎖,其實我也知道為什麼。
他掌管著那麼大一個公司,很多機密文件應該都藏在裡面。
他揚了揚眉。
很明顯因為我不高興的點而竊喜。
「你在意的是這個?」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你不是外人,你想進隨時都可以。」
「我這就把你的指紋錄上。」
32
之後的那些天,我總是窩在李漾的書房裡。
他那書架挺大的,古今中外的名著都有。
我一般就窩在那塊搖椅上看書。
看睡著了就躺在搖椅里休息,所以有的時候他回家,剛巧能看見我毫不設防地躺在搖椅里。
這些天我不再牴觸他了。
這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好。
勾了勾我的髮絲,朝我笑。
「我把這幾天的工作都處理完了。」
「林馨,我認識的老闆開了處度假山莊。」
「在家裡實在乏了,我們去那裡玩吧。」
……
度假山莊確實開在一處深山裡。
繞過九轉十八彎的山路,卻在某一處豁然開朗。
攀附於半山腰的別墅群,似隱世深山的高閣。
富麗堂皇,基礎設施一應俱全。
可以肯定的是,能造出這樣建築的人,絕對是投了大價錢在上面的。
「這處度假山莊的老闆是京城來的。」
「建這麼大的地方,是為了養……自己的愛人。」
在車上時,李漾是這麼朝我介紹的。
「愛人?」
我抬頭問他。
這建築再怎麼精緻華美,很明顯也與世隔絕。
誰會把愛人放這種地方。
除非是……
「那位老闆有家室了。」
「……」
金絲雀。
我嗤笑了一聲。
頭一次聽見把三叫成這麼好聽的名字。
還「愛人」呢。
……
李漾這次來估計也不單單是為了度假。
那個老闆姓邵。
很明顯這次李漾來,也為了生意上的事。
他跟那個「邵老闆」去談生意了。
讓我一個人先去院子裡玩。
這處別墅群在深山之中,他估計也不怕我逃走。
不過我一直沒有逃的打算。
山中微風吹拂,倒是消了一絲暑氣。
我閒著無聊追一隻山鳥,直到闖進一處院子。
聽到一道柔柔弱弱的聲線。
「請問那裡……有人嗎?」
「……」
「邵老闆」有名的那位心上人金絲雀,我倒從未料到……
是位盲人。
女子倚在茶亭邊,身著藕色的旗袍,
身段極好,臉也極美,只是……
本斂著一汪春色的眼眸,對不了焦。
「我的眼睛以前不瞎的。」
「只是……」
「被他拿去捐給他妻子了。」
「啊,抱歉,很突兀吧,我只是太久沒見過外人,才朝你說這些的……」
「……」
這幾日,我都在跟這位汪小姐玩。
汪小姐是那位邵老闆圈養在外的金絲雀,
就因為這汪小姐,邵老闆不知和家裡對抗過多少次,她就像一根長在他心中的倒刺。
關於這名汪小姐和邵老闆的事,我這幾天聽了個概。
總結為,她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一點也不為過。
「林小姐,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覺得,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
裊裊的茶煙隔在我和她之中,她無奈地撥弄著。
「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地獄一樣。」
「我眼睛瞎了,他說,這樣也好,這樣我活著只能靠著他了。」
「呵……我家裡人全不在了。」
「我的世界就只剩他了,這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他還不讓我死,他……」
「……」
我嘆了口氣,對於眼前女子的命運感到些許唏噓。
「汪小姐,我……或許可以給你提供點機會。」
「但至於路怎麼走,就得靠你自己的選擇了。」
「……」
33
之後的那幾天,我都沒見到汪小姐了。
似乎是她投湖不成,又被那位邵先生抓了回去。
李漾沒了談生意的對象。
這幾天都跟我在一起。
離開這個度假山莊的最後一晚。
我算算日子,知道時間差不多了。
所有的引線都已經埋好。
就等著我引爆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出去。
狠狠地在自己的腰,手臂,胸口,撓下抓痕。
我盯著鏡子中自己赤紅的雙眼。
某一刻,似乎看到了曾經月月的影子。
月月,在另一個世界,你過得還好嗎?
阿馨。
要替你復仇了。
34
之後沒過幾天,李漾就發現了我身上的那些撓痕。
他失措地將我翻了一遍,抖著嗓音問我。
「誰……乾的?」
我抿著唇不說話,
他似乎生氣了,順手砸掉了手邊的茶杯。
巨大的響聲令我一抖,他趕緊心疼地將我摟進懷裡。
「沒事沒事,我只是太生氣了……」
「林馨,告訴我,是誰幹的,好嗎……」
「是之前山莊的工作人員嗎?」
「還是我的手下?」
「邵老闆不可能……」
「就是邵老闆乾的。」
我打斷了他的話。
他抬頭,愣愣地看著我。
「邵老闆……說都怪我,汪小姐才投湖的。」
「他說我把汪小姐帶壞了。」
「嗚嗚,李漾,我真的好害怕。」
「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嗎。他……」
「他說李漾你不會相信他會對我幹這種事的。」
「他說我爭辯了也沒用……」
說著,我幾乎要哭出來了。
趁著李漾愣神的功夫,我加了劑猛藥。
「你別去找他對峙好不好,我怕他不承認……」
往他懷裡縮。
就我剛剛說的話,漏洞還是蠻大的。
可是,在他潛意識裡,我永遠不會對他撒謊。
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被他視作獵物的東西,對他做了什麼。
我被李漾摟在懷裡,他安撫似的一遍遍揉著我的腦袋。
「沒事,沒事,啊……」
「我會幫你復仇的,阿馨……」
「我相信你,阿馨……」
我抽泣著。
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我猛然止住了哭聲。
阿馨。
這個稱呼,你配叫嗎。
35
之後的那些天。
李漾隔三岔五地就來看我。
我們的關係現在變得很奇怪。
我既沒有再掙扎反抗。
可我也不答應做他女朋友。
對他這種人,吊著就好。
畢竟大的在後面,我可不想前面的戲那麼快演完。
「阿馨,這套裙子好不好看?」
「買給你,好不好?」
李漾坐在我身邊,給我看他手中的平板。
我撇了一眼。
什麼裙子。
是婚紗。
他打的什麼主意,不言而喻。
我不說話,他也會自顧自地說下去。
這幾天我和他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
他不停地朝我說,我不搭理他。
等到他快覺得無趣了,我又拉著他袖子說幾句話。
他立馬屁顛屁顛地湊上來。
「阿馨,過幾天,是你生日了吧?」
「想怎麼過生日,嗯?」
「……」
他伸手,理了理我垂亂的頭髮。
「生日那天我陪你過,好不好?」
36
結果我生日那天他並沒有來。
應該說,這些天,他來的次數銳減。
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漾的公司出問題了。
我生日後的第三天。
他闖進了家裡。
大衣還夾雜著寒風。
他拉著我的手就往外面走。
「我馬上送你去機場。」
「估計邵啟峰會來找你,你先去國外躲一陣。」
我被他拉著,不慌不忙地問他。
「發生什麼事了?」
李漾的牙幾乎都快咬碎了。
「他媽的,邵啟峰跟個瘋狗一樣逮到我就咬。」
「我只是為了報復他,讓他也嘗嘗愛人受傷的滋味,幫助他那個金絲雀逃跑了而已。」
「誰知道那個汪小姐抽什麼風,逃跑的第一晚就自殺了。」
「現在邵啟峰要跟我不死不休。」
「……」
是嗎。
我忽地頓住了腳步。
汪小姐自殺了。
這是……她的選擇嗎。
我垂下眼,任由李漾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樓下。
塞進汽車裡。
臨別前,李漾揉了把我的腦袋。
其實他挺憔悴的,鬍子都沒刮乾淨。
卻依舊好像要對我笑。
「到國外要乖乖的。」
「等我擺平一切回來找你。」
我升上車窗,朝他點點頭。
可是乖乖的?
怎麼可能。
他有可能還不知道。
現如今的一切,均出自我的手筆。
37
汽車在漆黑的道路上行駛著。
行著行著,停在了路邊。
手中的機票,被我撕成了方塊。
撕著撕著,我開始抽泣。
「周川……」
「嗯。」
直到那聲輕癢安和的聲線在我的身邊響起。
那一秒,我再也繃不住了。
我猛地摟住了坐在駕駛位上的那個人。
剛剛的夜色攏住了他的臉。
以至於過於慌亂的李漾都沒發現。
司機換了個人。
換成了我的未婚夫,周川。
「星星,還是這麼愛哭鼻子啊。」
他好像永遠都那麼溫柔,他才是我夜空中的恆星,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我。
有他,我就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我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就任由我把鼻涕眼淚蹭他衣領上,
他勾掉我的眼淚,回摟住我。
「別搶著。」
我哭夠了,抱夠了,才吸著鼻子掏出口袋裡藏著的那份 u 盤。
「這是李漾電腦里的全部資料。」
「有些是他偷稅漏稅的證據,這個板上釘釘的東西,足夠他進牢里好幾年。」
「第一次從他侄子家離開後,我的手機就被他監聽了。」
「那時候他居然還是懷疑我的,幸好你及時發覺了,暗示我演戲。」
「不然,我們這計劃還沒執行到一半,估計就夭折了。」
是的,自一開始,周川就參與到了我的計劃之中。
他從來都沒有被那個替身蠱惑過。
畢竟,那個替身,也是我們的人。
甚至通過那個替身,我們預先了解到了不少李漾的情況。
才開始著手制定接下來的計劃。
我喋喋不休地說著。
他就安安靜靜地聽著我講。
其實參與我們這計劃的人里。
唯獨周川,是與這一切毫無關係的。
他明明可以置之事外,不用這麼危險,因為一旦在計劃中途被李漾發現,那麼我們所有人將要遭受滅頂之災。
可是,他依舊站在了我這邊。
唉,他這人。
他總是溫柔到虛幻,
又清醒到讓我沉淪。
38
我沒有出國。
而是跟周川一起住到了另一處秘密基地里。
這處小區的私密性極高,即使是邵老闆,手都伸不過來。
此時,邵老闆和李漾在商場上應該是打得難捨難分。
我榨了杯橙汁,遞到正在看電腦的周川旁。
他伸手,把我帶到了他懷裡。
男人戴了個黑框眼鏡。
看起來智商更高了。
「你看,邵啟峰和李漾他倆公司的股價。」
「嘖,一片綠啊。」
「對。」
他點了點頭。
「因為邵啟峰簡直就是不計後果地想搞垮李漾。」
「邵啟峰身後的資本畢竟是老牌的了,李漾家裡雖然有錢,但在背景上應該還是搞不過邵啟峰。」
「但是,邵啟峰想要李漾死,估計還不太可能。」
我接著他話頭說。
「那麼接下來,我們得給李漾來點大的。」
他笑了,揉了揉我的腦袋。
「對,這部分全靠你。」
「……」
應該說全靠我在李漾書房桌子上的電腦里搞到的資料。
我怎麼可能在他的書房裡睡大覺啊。
有周川給我的 u 盤,我直接在他的電腦里種了病毒。
有很多內部機密文件全部被偷了出來。
現在,這些機密文件。
被周川用特殊手段發到了,李漾手下一些經理,部長,股東的手裡。
有了這麼些資料,誰的心不蠢蠢欲動?
那麼李漾現在不僅得面臨邵啟峰這麼一個「外患」。
他公司里的「內憂」。
估計得掀起更大的風浪。
39
搞垮一個根深蒂固,產業龐大的公司需要多少天?
邵啟峰用實際行動證明。
連一個月都不到。
雖然有可能他倆處於兩敗俱傷的狀態。
李漾旗下多處產業歇業,企業逐漸面臨破產,
誰能想到 27 天前,他的公司還如日中天。
現在便到處求人收購?
兩天前。
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陌生的號碼,我知道是他,接起來果然是他。
「一切都是你做的嗎,林馨?」
他嗓音沙啞,若不是喊出我的名字,我快不認識他了。
「邵啟峰根本什麼也沒有對你做。」
「你卻利用了他,讓我們自相殘殺。」
「好一手驅虎吞狼。」
「你從哪學的,林馨?」
我回答了電話里的人。
「從你身上學的,弱者永遠沒有為自己爭辯的權利,不是嗎?」
他笑了。
「不是從我身上學的。」
「你被誰點撥了,你背後還有一個人,到底是誰?」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