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後續章節

2025-01-0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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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筵席間開始竊竊私語,有的掩面暗笑。

孟惜柔擺出賢良大度的模樣:「尹妹妹這話便不對了,姐姐好歹也是與陛下共患難一場,陛下念舊,我等也該尊敬些的。」

尹美人眉眼一橫,冷笑道:「娘娘仁善,嬪妾卻看不得這等搶奪親妹夫君的厚顏無恥之人。」

「妹妹還是慎言的好,」孟惜柔作勢斥了她一句,隨即又看向了立在大殿之外的我,「姐姐,今日筵席的位置,都是按著位分來排的,陛下還未給姐姐冊封,所以......」

宮人搬來了一張凳子,在門扉旁邊,席面的最末側。

我沒有去坐下,也不曾理會殿里的眾人。

整整兩刻鐘後,謝麟終於來了。

孟惜柔與眾嬪妃都起身迎接 。

謝麟步入大殿時,眸光落到了我的身上,瞳色深深,瞧不清心緒。

「你怎麼來了?」

「我有一事相求,還請陛下移步內殿。」

這話一開口,周遭的目光愈發複雜了起來。

似在嘲諷我的不自量力,竟敢對天子提這樣的要求,莫不是想爭寵想瘋了?

可這是我第一次有求於他。

我殷切地望向他,而他卻凝著臉,沉默了許久。

「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好。

「敢問陛下,涼州戰況如何?可有援軍?」我平靜開口,聲音不大,卻正好叫殿內所有人都聽到。ყƶ

回應我的是久久的沉寂。

偌大的殿中,無人敢出聲。

炭爐燒得正旺,火焰跳躍,驚起了桐枝。

良久後,他終於開口:「後宮不得干政。」

「可我並非陛下的後宮。」

這話聽著像是在鬧脾氣討賞。

可我真正要說的並非在此。

「涼州是北境的第一道防線,亦是越王的埋骨之地。涼州若失陷,塞北三州將無門戶,無數生靈塗炭,越王的陵寢也將不得安息。」

我跪下,遞上一紙辭呈。

「不敢求陛下發兵回援,只求陛下允許我回涼州,為越王守陵。」

謝麟從來不知,我當初願隨他去涼州,在那裡布善施粥,陪他治理荒蕪的邊城,是因為涼州是越王謝珩曾經以命相守的地方。

戎狄來襲時,我為他組織大夫,採集傷藥,安撫他的傷兵營,是因為北境軍是謝珩一手帶出來的精銳。

我在守護那個人曾經守護的地方。

來京都的這些時日,我替我的阿珩看了新的河山,看到了他的胞弟如今登基為帝,一切順遂。

所以,我要去尋他了。

生不能同寢,但求死能同穴。

大殿里靜了許久,玉杯碎裂的聲音,血從謝麟的掌心裡滴落下來。

他生生地捏碎了杯盞,臉色鐵青得可怕。

殿門未闔,凜冽的寒意從外頭飄進來,惹得衣衫單薄的妃嬪瑟瑟發抖。

可我卻未覺著太冷,京都的朔雪天,再如何也比不得涼州的。

謝麟的面上像結了霜一般,死死盯著我:「孟氏御前無狀,著令禁足一月。」

7

我被軟禁在了披霜殿里。

整整三日都無甚胃口。

第五日的時候,知秋進了宮。

「姑娘,陛下心裡還是有你的,讓奴婢將這狸奴抱來給您逗趣解悶兒呢。」

我抱著通體雪白的狸奴,想起往事,這還是我在臨安府的時候養的。

那時,母親時常發病打罵我,我跟著巷口的大娘一起賣魚羹,在一群孩童手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貓崽。

結識阿珩之後,他問我,明明自己果腹都困難,為何還要養著這崽子?

我想了片刻,大概是同病相憐吧。

無根無萍地漂泊,無枝可依。

他攬我入懷,嗓音溫柔而疼惜:「往後有我,等我蕩平了戎狄歸來,我們一起養它。」

那是他最後一次出征,臨行前,我挖出了幼時埋在院子裡的花雕酒。

江南一帶的習俗,若有人家生了女兒,便會在門前埋下花雕一壇。

十八年後女兒出嫁,取出以宴賓客,酒香醇厚,驚艷四座。

我母親神智有損,自然沒有為我埋過酒。

我的那一壇,是八歲時效仿鄰家阿嬸給小女兒埋的,就連那酒,也是阿嬸釀多了送我的。

不是純正的女兒紅,卻是我最真摯的一顆心。

那夜月下共飲,他握著我的手:「既飲了這酒,我定會惜命,此生不相負。」

可我與狸奴都沒有等到他。

那一年的九月,戎狄屯兵數十萬進犯涼州,他僅以數萬之眾奇兵襲敵,守住了塞北。而自己,卻永遠交代在了那一場整整三日的血戰里。

思緒飄遠,不知覺中我陷入沉睡,迷濛中,似有人為我披上了絨毯。

......

醒來時,已是翌日的晌午。

知秋急急地跑進來:「姑娘,狸奴不見了,奴婢尋遍了也沒見到。」

我未出過披霜殿。

阿狸向來聽話,初到陌生的地方不會亂跑。

所以......

我眼皮跳得不停,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掙開攔住殿門的僕婦,我拚命往外頭沖了出去。

含章殿外,阿狸被扔在青金石階上,渾身染血,已然沒有動靜,宦官的廷丈還是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它身上。

「住手!」我衝上去攔,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

紅木粗棍落在背上,疼得我近乎暈厥。

殿內人似聽到了動靜,施施然走了出來。

是孟惜柔,還有尹美人。

「誒呀姐姐,這畜生衝撞了尹妹妹,本宮就下令處置了,不想卻是姐姐養的。」

她雲淡風輕地拿帕子輕掩住口鼻,嫌惡地瞧了地上一眼。

我抬眼看她,心底的怒意再無法抑制。

「姐姐作何這樣瞧著我?不過是一隻不懂規矩的畜生而已,不過既是姐姐養的,也算是物以類聚......啊......」

「孟栩栩,你瘋了?」

她話未完,我已經奪過廷丈朝她身上打去。

一棍子結結實實落在了她身上,她慌亂之下,將尹美人往前推了一把。

第二棍,便落在了尹美人的腿上。

「快來人啊,你們愣著幹嗎?還不把這瘋婦拿下!」

她連滾帶爬地往後逃,聲嘶力竭地朝殿外的宦官嚷道。

宮人們也似從未見過這等陣仗,慌措之下總算反應了過來,一窩蜂湧上來架住我。

8

「陛下可要為嬪妾做主啊!」

孟惜柔跪在地上,髮鬢散亂,釵環散落了一地,裙衫滿是泥污,從未有過的狼狽。

「夠了!」

他不耐地呵斥:「別以為朕不知你們的行徑,還不給朕滾出去!」

這一場鬧劇,終於在帝王的盛怒下結束。

可是阿狸回不來了。

玉佩丟了,狸奴也丟了。

我與阿珩的那些共同的回憶,好像也在一點點流逝。

「你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燭火輕曳,他立在榻邊,龍袍落下的暗影將我籠住。

我雙目放空,怔怔愣愣地,半晌,在他以為我不會再言語時,忽而開口:「涼州快失陷了,對嗎?」yƵ

「塞北三州相互為援,但其餘兩州的兵力都不在你手上,而你,不敢調京中的兵力回援,所以,涼州只能是棄子。」

他剛剛登基,朝局未穩,京中不乏蠢蠢欲動的宗室。

他不會也不敢讓京都兵力空虛。

「成大事必有所犧牲,朕是帝王。」他擰著眉頭,將眼底的慍惱壓下。

是啊,必然有所犧牲。

涼州淪陷,毗鄰的沙州、雲州也早晚是戎狄的囊中之物。屆時北境門戶大開,蠻夷南下再無阻隔。

我長嘆了一口氣:「這便是你與他之間的差距了。」

如果是阿珩,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座邊城。

也不會為了一張龍椅,棄萬千黎民於不顧。

謝麟走時,面上無盡的艱難和痛苦:「假以時日,朕定會再奪回涼州。」

可再奪回來的,還是涼州嗎?

哀鴻滿地,屍橫遍野。

還有,阿珩的陵寢,那些蠻夷在他手上吃過那麼多敗仗,他們會放過他嗎?

他曾說,邊關將士浴血,拼了命也要守住的,從來都不是一片土地,而是這土地上的萬民。

失去了生靈的空城,奪回來有何用?

9

宮中沒有秘密,含章殿里的事傳了出去,第二日,祖母就進了宮。

「你好大的膽子!可還記得入宮前我是怎麼叮囑你的?」

她氣勢洶洶,斜著雙眼瞧下來,一如當年在孟府時看螻蟻的目光。

「祖母只問我打了孟惜柔,因何不問她究竟做了什麼?」我怔怔地立在窗子前,外頭的雪已經停了,「我一直想知道,同樣是血親,你為何這樣待我?」

十指有長短,人有偏愛再尋常不過,可到底為什麼冷血如斯?

她臉一橫:「你娘不過是臨安府里的一個商籍女子,竟還企圖攀附我孟家。你流落在外多年,孟家尋回了你,供你吃穿,你便要知道感恩。老身自問不曾虧待過你,自你回來後對你與惜柔更是一視同仁。」

「可你是如何做的?粗鄙無禮,處處丟人,如今更是鳩占鵲巢,妄圖與惜柔爭皇后之位,和你那個娘一樣,都是下賤坯子!」

可是,我母親與父親在臨安府的婚事,是過了官府文書的。是父親回京後另娶了高親。

世家子弟年少風流的旖旎一夢,卻搭上了我母親的一生,錯不在母親,也不在我。

我幽幽地吸氣:「出身商戶不可恥,長於鄉野也不可恥,京中高門裡藏污納垢才是真正的可恥。」

「冥頑不靈,今日老身便要好生教訓你!」

拐杖將要落下來,就像當初孟家的僕婦將我捆在祠堂里責打時一樣。

「這後宮何時輪到孟老夫人做主了?」

謝麟步入大殿時,身旁的宮人上來奪了拐杖,將祖母牢牢壓住。

「老身教訓孫女,讓陛下見笑了。」她傾斜著身子堪堪跪下。

「在朕的皇宮裡教訓朕的妻子,孟老夫人好大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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