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吊兒郎當的聲音,我看過去,男人甩著小辮子,嘴角勾著倚在門邊,小酒窩讓人很想戳那麼一下。
「你來幹嘛?成親之前不能見面。」
我瞥他一眼,繼續躺屍。
「那是成親前三天不能見,這還早著呢。」
我撇嘴,不予置評。
「啊!」
這鬼東西直接把我攔腰抱起來了,我嚇得抱住他脖子一臉懵逼,小書小棋直接溜了。
干,我要賣了她倆!
他看著我受到驚嚇的樣子,發出低低的笑聲,湊近道:「成親以後,你下不了床的日子多著呢——」
我立刻如臨大敵,什麼意思?成親以後想家暴嗎!
敢碰我,我爹揍死你!
想到這,我咬著牙惡狠狠道:「誰下不了床還不一定呢,哼」
他一愣,笑得更開心道:「那我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我:「???」
這人腦子壞掉了嗎?
33.
這天以後,我決定好好吃飯,加強鍛鍊,為成親當天胖揍孫長帆一頓做準備。
孫長帆就看著我繞著院子跑來跑去,時不時刺激我兩句。
一會兒說我慢一會兒說我腿短,氣得我抓著他就是一頓揍。
結果這貨每次被打還一副賊開心的樣子,小酒窩瘋狂勾引我去戳,我也戳了,並很是擔心他腦子是不是被我打壞了。
有他插科打諢的,日子倒也過得飛快,莫名其妙就到了成親的日子。
這一天,我天還沒亮就被揪了起來梳妝打扮,絞面還是痛的我齜牙咧嘴嗷嗷亂叫。
宮中御賜的紅色蜀錦用金線繡出大片並蒂蓮,又用各色絲線上色,最後披一層淡紅色海蛟紗,海蛟紗輕薄,還用極細的銀線繡花,若隱若現,在陽光下璀璨奪目。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驚呆了,從來沒見過自己這麼美的樣子,鏡中的人粉頰動人,眼神嬌媚,說句傾城佳人都不為過。
「哎呀——新娘子真是漂亮呢——」
旁邊幫我化妝的姑娘笑道。
我捧著她的手道:「不,姐姐,是你化妝技術厲害!」
現在我相信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的女人 40 歲了!
披上蓋頭,哥哥背著我上花轎,邊背邊小聲道:「他要欺負你告訴我啊,大不了回家,哥哥養你啊之類之類。」
我眼睛酸酸的,前生我沒那麼親近哥哥,只覺得他太冷了。
所以成親當天,他也是沉默地背著我,沒說一句話,不像現在,絮絮叨叨,頗有老爹的風範。
我抱著他脖子道:「哥哥也趕緊娶個嫂嫂回來吧,真是的,就會說我」
他笑了笑,我差點掀開蓋頭,我都沒聽你笑出聲過!啊啊啊啊——
上了花轎,一路嗩吶齊鳴,孫長帆騎著馬,時不時往下面扔著喜錢,下面百姓圍繞哄搶,很是熱鬧。
我坐在裡面聽著外面的歡笑聲,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
34.
拜堂結束,賓客鬨笑嬉鬧,蓋頭被掀開,孫長帆一身喜服,平日扎得鬆散地頭髮終於整整齊齊地束起來,此時正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
沒發現,這貨原來有這麼帥嗎?
突然,視線不自覺偏移,謝安正看著我,眼中有一抹驚艷,轉瞬即逝,我看了他一眼,心裡沒有絲毫波瀾。
周軒兒站在他身邊,眼睛紅紅地看著我,一副要感動哭的樣子。
額……我都沒哭。
突然,眼前一片紅,蓋頭被放下了。
只聽一男聲在我耳邊輕輕咬牙切齒道:「當著小爺面兒還看別人,小樣,你一會兒完蛋了!」
我笑了笑,這貨還會吃醋了?裝得挺認真。
回到房間,我掀開蓋頭,搞了一天沒吃飯餓死了,剛準備偷吃袖子裡的小糕點,就聽到外面有人道:「哎——小侯爺,怎麼這就溜,再喝啊!」
孫長帆:「自己喝去吧,我娶個妻容易嘛滾滾滾。」
我:「……」
孫長帆一開門,就急忙跑到床邊,深吸一口氣,坐下掀開了我蓋頭。
我:努力地咽下糕點
孫長帆看著我無奈笑道:「來來,喝個交杯酒,別噎著了。」
我湊過去喝,小琴小棋小書小畫趁我喝酒全溜了,等我喝完抬頭,就只剩我和孫長帆大眼對小眼了 。
「咦?她們怎麼出去了,我還沒吃飯呢。」
孫長帆看著我因為喝酒紅撲撲的臉,懷疑道:「相爺,咳咳,岳父!或嬤嬤,沒有給你什么小本子嗎?」
我皺眉想了會兒,好像是給了,上一世的我不小心把茶水撒上面了,裡面墨都糊了,隱約看得出來是兩人纏在一起打架。
我因為陷害周軒兒被發現,成親當天壓根沒見著謝安,後來就更見不著,能一起吃個飯都不錯了。
這一世的和上一世封皮差不多,我就沒看,因為我正好在看小說,之後就忘了看。
聽到他問,我莫名其妙道:「那個兩個人打架的本本嗎?我看完了,怎麼了?」
孫長帆被我的話噎了一下,過了兩秒,才搖著頭笑了笑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疑惑,成個親還得學個武術才行?太難了吧!
孫長帆抬頭看著我,眼裡閃著我看不懂的光,聲音啞道:「沒關係,誰叫我耐心好,我可以慢慢教——」
我皺著小臉不開心道:「還必須要學???不學行不行啊!」
孫長帆直接跨坐在我身上,將我放倒在床上,摸著我的臉道:「必須要學」
我有點熱,不自覺地拉了拉衣領,卻見對方表情更嚴肅了,眸光幽深,怪可怕的。
孫長帆慢慢趴下來,離我臉只有一寸,手抓住了我的手道:「團團?」
我臉瞬間變紅。
「你別這樣叫!」
我推了推他,這離得太近了,莫名其妙得好慌啊……
「團團——」
他聲音更啞,然後,嗯?一雙手在我身上來回遊走。
我不自然地扭了扭。
「哎?你脫我衣服幹嘛???」
「哎?你手往哪裡放???」
「哎哎哎呦!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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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起床了——」
我聽著耳邊的聲音,皺著眉翻了個身,又感覺到某隻的手在我身上動來動去,不得不睜開眼抓住這隻手,扁著嘴道:「不學了!學了一晚上了!痛死了!」
我渾身酸痛,看著身上青紫的痕跡,感覺這壓根不是什麼武術,我被騙了,想回去問問爹或大哥,又覺得難以啟齒。
這怎麼說,孫長帆這混蛋騙我練武結果把我咳咳咳。
孫長帆這貨已經越湊越近,在我耳邊輕道:「我等了這麼久,這才哪到哪啊——」
我抓著這手開始掙扎,話說這貨力氣什麼時候那麼大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可以一拳一個他啊!
最後,掙扎失敗,又被抓著練了一回武,我太難了。
看著搖擺的床幔,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可能是練武練死的,太難了。
35.
成親這種事,原來是這樣的。
我在洞房花燭夜這一天感覺到了這份沉重,並且在和孫長帆同床共枕一個月後,決定去廟裡躲幾天。
不,去廟裡為了這平和的朝堂祈禱下天下蒼生的性不對,幸福,順便看看故人。
(正在奪嫡的皇子們:我們頭都搶禿了你和我說性福?)
總而言之,我在孫長帆哀怨的表情中,愉快地收拾行囊,並帶著小琴小棋小書小畫一起跑到蓮生寺了。
蓮生寺是大燕第一神寺,傳說第一代住持無父無母,由後山蓮池孕育而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性情溫和剛直。
百年之後,魂魄卻沒有去極樂世界,而是依舊在寺院中徘徊,幫助有緣人。
若誰有幸看到,他會許一個願望給這個人。
傳說大燕的創立者-燕文帝就是在當時還是小破廟的蓮生廟裡,遇見了第一代住持,許下拯救蒼生的願望,才變成了真龍天子。
我小時候一直覺得,這是個鬼故事。
你想想,月黑風高,樹影婆娑,你獨自一人在深山中的破敗小廟裡休息,突然冒出一個不知名的魂魄,嘿嘿嘿地說可以完成你一個願望。
我就問你怕不怕,反正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會原地變魂魄同類。
經過兩個時辰得顛簸,我終於到了,看著那高高的石梯,我腿顫了顫,等爬上去,人只剩半條命了。
這滾下去估計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到門口,就有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僧來接待,他看起來才十歲多,小小年紀就周身散發著祥和的感覺。
把我領到客房門口後,他向我行了個禮,我回了個禮,並拍了拍他的頭。
小和尚:「……」
我:「……」
36.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氣氛一度有些尷尬,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母愛沖昏了爪子。
於是掏出個小包,裡面是我買來的蜜餞,還沒吃。
「這個你吃嗎?」
小和尚看著我手上的蜜餞,祥和的感覺漸漸散去,嘴角出現了莫名地晶瑩。
「謝謝施主,那,不好吧……」
他盯著我的蜜餞口齒不清道。
我眉毛跳跳,塞到他懷裡道:「給你就拿著吧——」
「那……小僧,先受下了!」
他一把拿過去開心地跑了。
我看著那背影,嘴角勾了勾。
這小和尚叫聽竹,前生我被關在廟裡,就是他來給我送飯。
其實廟裡的人也沒有對我怎麼樣,就是我每天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把之前來給我送飯的人都被罵走了。
看著他們被氣走,我總有一種氣死謝安的錯覺,很是快樂。
不過沒想到後來給我配了個小屁孩,我就沒什麼興趣了
但又受不了被軟禁在廟裡的委屈,只好像個瘋婆子似的躲在角落裡哭。
他見我總哭,不吃飯,就給了我一個蜜餞,和我說他之前父親去世,也總哭,每次哭母親就給他個蜜餞,吃了就不那麼想父親了。
我想冷笑,覺得這麼個小屁孩還來和我講這些,他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委屈?
對不起,我之前見識短淺,真的就覺得我是世界最慘的人,也並不知道一小包蜜餞他得攢三個月才能買著吃。
然後我就扔了那蜜餞,連帶著他一起推出門外。
可還是氣不過,轉頭想罵他,卻見他竟然把地上的蜜餞拍了拍,放到了嘴裡。。。放到了嘴裡!
講真,我當時雖然覺得我是世界第一慘,但……我真的沒慘到吃個破蜜餞還要撿地上掉的。
即使是被軟禁,我也吃喝不愁。
這一幕,真的給我這錦衣玉食的世界觀造成了嚴重的衝擊。
後來,我第二天還給了他一大包蜜餞,他那小單眼皮簡直都在快樂地顫抖,紅著眼眶激動地看著我,然後就跑了。
抱著給我送的飯。
Shit。
37.
再後來,他成了我的被打壓對象,負責瑟瑟發抖地帶我去廟裡到處逛,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人都穿錦衣。
才知道我覺得寺廟這些故意裝寒酸的衣服,其實並不差勁,對有些普通百姓來說都算不錯的了。
才知道寺廟裡的米飯,是糙米,裡面還混著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咯嗓子的東西。
才知道那個周軒兒天天說我鋪張浪費,不懂百姓疾苦,是真的。
才知道有些人連 1 兩銀子的藥都吃不起,需要來寺廟求助。
我那一年,看到了很多我過去二十年沒看到也不知道的東西。
可惜沒有後來了,一出去我就直接被接到刑場,空手奪刀把自己搞死了。
不然我可能會安靜地和謝安和離,然後把替我頂罪的父親換出來吧。
雖然讓我父親死除了這個原因,還因為他覺得滅了我父親會讓皇上認為他無心搶皇位。
反正就挺複雜的。
再加上他當時很討厭我了,看著我都抑制不住厭惡。
要不是因為某些不知名原因,他可能真把我「咔擦」了。
38.
廟裡的生活總是那樣樸實無華而枯燥, 我終於還是偷偷地看了柯寧一眼。
好吧對不起小聽竹,你只是買一送一順道看的。
我是為了看看柯寧。
老話常談,我覺得我的心情很複雜, 十幾年的感情,她對我來講已經不是朋友了, 更像家人。
我沒有姐妹,所以我倆總會說悄悄話。
她從小到大也什麼都讓著我,寵著我,像姐姐一樣, 我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趴在牆頭,看著她一身素衣, 跪在佛龕前念經,默默收回腦袋。
因為我實在沒法把從前那個妖嬈風情的女人和裡面那個無欲無求的女人對上號。
我可能欠得慌, 我希望我們從今以後都不要再見,但我又有點想念她從前的樣子。
其實我雖然沒那麼聰明, 但我也不是蠢貨。
孫長帆和我哥剛見過面,我哥就直接去退了婚,這裡面什麼門道都沒有, 打死我都不信。
不過孫長帆怎麼會知道,只能說他偷偷關注我很久了,包括我周邊的人。
雖然他天天裝著個廢物點心的狗樣子,不過晚上他偷偷溜走辦什麼事,我也知道, 只是不問而已。
不然,老侯爺功高蓋主,再加上個人中龍鳳的小侯爺, 皇上可能就坐不住了。
謝家人都一個樣, 皇帝和我爹關係那麼好,還不是一有疑心就順水推舟, 說殺就殺。
下完旨還表現出一副悲從中來, 痛不欲生的樣子。
我躺在軟椅上,看著燭光發愣。
那上一世, 孫長帆站謝安那邊,捲入朝堂,不會是因為我吧。
如果真是因為我, 那我沒有被謝安殺掉的那個不知名原因,就是因為他吧。
當我看著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衣衫襤褸地跪在斷頭台,被不明所以的百姓扔著爛菜葉子時,我瘋掉了。
「作他」我上輩子一定讓他很傷心吧。
想到這,我才發現,原來我已經這麼愛他了。
「喂喂, 才 3 天不見就想我想哭了啊!」?
熟悉的聲音讓我一愣, 看著近在眼前急匆匆給我擦眼淚的男人, 我忍不住抱住他道:「我好愛你啊——」
怎麼每次一需要你,你都在我身邊。
孫長帆聽到告白一愣,腦子轟的一聲, 他一直以為, 陳子衿嫁給他,只是因為將就而已。
原來,她也和自己一樣嗎?
他手不自覺縮緊, 抱住懷裡的小人,用她聽不見的聲音道:「我也是,前世今生」
-正文完-
番外·孫長帆篇
1.
孫長帆母親早逝,父親並未再娶,甚至連通房妾室都沒一個。
所以他和父親之間的相處很簡單,出事了,一打二揍三胖揍。
對,說白了除了揍就是揍,沒辦法,誰叫他打仗發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
不過孫長帆也沒覺得有什麼,誰叫他年幼的意識里,只有父親一個親人。
當然,也有母親,只不過大家都以為他不記得。
當時,他長大了點,已經能發覺來往的下人都好似帶著層層面具,分辨不出是好是壞,只知道那真實的樣子一定很可怖。
這種感知,讓他模糊地理解了為什麼父親要背著下人偷偷教他武功,考他功課。
但是,這偷偷摸摸的樣子讓他很憋悶,尤其是每年考校功課的時候。
憑什麼他一定要輸?
不過母親則會很溫柔地抱著他,哄他說「娘親知道你難過,可惜沒辦法,這裡只有一個天。」
孫長帆當然知道「天」指什麼,可他不服。
所以 7 歲那年,他在新的考校上,打敗了太子。
回首,父親神情恍惚,只有母親見他看過去,笑了笑,給了他一個驕傲的笑。
他很開心。
之後,父親被皇上叫去談話了,母親則撫著他的頭,告訴他說她很為他驕傲,告訴他不要報仇,能平安喜樂得過一生,她就滿足了。
小小的長帆有點慌,他覺得,那好像是最後的交代。
後來,父親回來,深深地看他一眼,他以為又要挨打,可結果,他只看到父親臉上萬念俱灰,帶上了滄桑?
後來,母親身體愈發得不好了,才不到四十歲的人,好似被掏空了精氣,孫長帆察覺到藥有問題,告訴了母親。
可母親只是笑笑,說她喝了藥,侯府才能被治好,這裡不需要第二個想違背「天」的侯爺了。
孫長帆在那一刻,瞬間悟了,他不該贏的。
沒幾天,母親去世,他平靜地站在一邊,接待賓客,皇上也來了,還拍拍他的頭,叫他節哀順變。
氣的他眼眶通紅。
得虧皇上以為他心裡難過,逝者為大,盯了排位好一會兒,才嘆口氣,宣布孫長帆世襲侯位,權當了了心裡那絲愧疚。
孫長帆那些堂兄弟聽到口諭,臉色肉眼可見的綠了。
他看著這幕,心中冷笑,這皇帝如果知道他是恨的眼紅,可能直接賜死吧。
看著來往賓客哀慟的樣子,他面無表情,心裡卻好似有一把火,只想把這得人全殺光,指甲深陷在手掌里。
直到陳無相出現在他眼前。
2.
這個人位列極臣,和他爹可以用針鋒相對形容了,沒想到竟然也會來。
奇怪的是,這個陳無相眼裡有濃厚的哀傷,像真的一樣,兔死狐悲嗎?
突然,陳無相後擺動了下,孫長帆表情麻木的看過去,只見一個圓圓的小腦袋探了出來,看到他也不害怕,大膽地打量他。
眼神乾淨澄澈,亮晶晶的,好像森林裡面的小鹿。
他看著這雙眼,憋悶的心平靜了一瞬,終於有點乾淨的東西,叫他不那麼噁心了。
葬禮過後,孫長帆開始學著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紈絝,卻收到父親要他做丞相大人弟子的命令。
怎麼可能?
他才不願意做堂堂丞相大人的弟子,一是引來猜忌,二是誰知道對方什麼想法,自是打死不去。
神奇的是,皇帝下了口諭?
這下沒法了,孫長帆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晃到相府,本來都做好會被臭罵侮辱一頓的覺悟了,誰知道,人笑眯眯地過來,把一小女孩給他了。
美其名曰,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子,要裝就裝像點,然後就飄飄然地走了,走了……
孫長帆眉心一跳,看著面前這才四五歲的小屁孩,頭有點痛,這他媽,是叫自己帶孩子,還有,什麼叫裝像點?
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演技,那麼差嗎?
皺皺眉,死死盯著眼前的小女孩,對方見自己看她,笑得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
「長帆哥哥好——」
軟軟糯糯的聲音,清甜又可愛,白嫩的小臉帶著嬌養長大的天真,這是孫長帆完全沒有的。
他走上去,捏了捏那張小臉,莫名有點羨慕。
明明遭遇差不多,為什麼這小糰子能擁有這麼天真的模樣?
2.
他那時候還小,只覺得很羨慕這份天真,羨慕到想毀掉,並不知道,這叫做「嫉妒」。
那就毀掉好了,到時候那陳無相表情肯定很精彩。
記得,這裡再走兩個園子,有個池塘來著?水不高,剛好沒過這小丫頭的腦袋——
想到這,他笑了笑,隨便把他叫過來,當什麼破爛弟子,那就要承擔後果啊。
「喂,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小子衿開心的點點頭道:「好啊——走吧——」 說罷,牽上孫長帆的手,孫長帆小指微微掙扎了一下,就笑了笑,回牽回去。
現在是春天,池塘邊很多樹都開花了,天氣真好,拂在臉上很舒服。
「我渴了,你去拿茶水給我。」
孫長帆盯著湖面,平靜說道。
跟著子衿的小丫鬟有點為難地看看自家小主子,小主子擺擺手道:「把毯子和點心也拿來吧——我和長帆哥哥要坐在這裡吃點心——」
「是。」
孫長帆看著那紅撲撲的小臉,冷笑一聲道:「你開心什麼?」
小子衿沒注意孫長帆的表情,笑呵呵道:「因為你呀——」
孫長帆疑惑:「因為我?我怎麼了?」
小子衿回頭,盯著他的眼睛道:「因為你明明那麼難過,還願意陪我一起玩,真好。」
孫長帆沉默了,父親自母親去世之後就完全不管事了,他身邊一團亂麻,複雜的局勢,重點還有想趁火打劫的各路人馬。
府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既期待他,把重擔都壓在他身上,卻又不看好他,每天說著冷言冷語。
沒有人發覺到那巨大到幾乎要溺死他的難過。
明明他還只是個剛失去母親的八歲孩子,卻失去為母親逝世而悲傷的權力,連在祠堂上痛苦都不行,因為那太軟弱。
這句話好像打開他心裡的一個缺口,終於有人發現了,終於有人在意他感受了。
「哎?長帆哥哥你別哭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嗯?」
孫長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滿面淚水,想著過往的一幕幕,他大哭起來,想把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發泄出來。
母親逝世前的畫面在腦中反覆出現,明明身體那麼痛苦,卻還那麼溫柔地抱著他,一遍遍叫他不要難過,不要報仇。
直到去世,都閉不上眼,直到自己說自己不難過了,她才安心地闔上眼帘。
陳子衿見孫長帆竟然哭了,嚇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想想爹爹哄自己的樣子,抱住孫長帆,輕拍著他背道:「乖,乖,擼擼毛,嚇不著,乖,乖。」
3.
「喂。」
小子衿聽到懷裡的人發出聲音,剛準備看過去,就被一巴掌抓住臉推到一邊。
再看過去,孫長帆除了眼眶通紅,臉上已經被擦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事說出去我就殺了你!聽到了嗎!」
小子衿縮縮腦袋,巴巴道:「什……什麼事啊」
孫長帆聽到,「噗」地笑出聲道:「你還真蠢……」
小子衿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明明別人都說自己冰雪聰明的,哼——
本來還挺喜歡這個好看的小哥哥的,不喜歡了,呸!
後來,孫長帆沒有辦法,乖乖做了陳無相的弟子,本以為這人是皇上派來的,肯定想教廢自己,結果,還真的在認真教自己。
日復一日,自己變成了京城最著名的紈絝子弟,而那個小姑娘,卻一如既往地天真。
他注視著她從小豆丁長大,等反應過來,已經移不開目光了,可惜,她長得太慢了,才十一歲。
而他的年齡已經不適合再頻繁來相府了。
侯府在這幾年的運作下,已經步入正軌,財產田地帳目全被梳理清楚,他還背著父親在民間建立了一些勢力,以防萬一。
現在只需要好好籌備這些勢力,悶聲發財,再想辦法娶了那個小豆丁,這一生也就算還行了。
只不過誰知道緣分這麼奇特,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人竟然對三皇子,一見鍾情。
好不容易才等大了。
那雙眼中透出的光那麼明亮,那麼誘人,若是對自己,那該有多好?
4.
沒多久,奪嫡開始白熱化,小豆丁最後還是嫁給了三皇子。
陳無相每天唉聲嘆氣,卻無計可施,我也是,本來想強娶,相信比起奪嫡的三皇子,皇上更願意把宰相千金嫁給我這種「廢物」侯爺。
可惜,他也不捨得把那笑容從她臉上奪走。
只能咬牙,私下為她添妝,三王爺奪嫡花費不小,這些嫁妝,足以讓他動心,好好待子衿。
可沒想到,那一日,她一身大紅嫁衣的樣子,比我夢中的樣子更美,我突然好後悔,可木已成舟。
三皇子府外疏內嚴,我怕給她招惹是非,也就不再過多探取她的消息,成日住在花坊買醉,民間勢力經過這幾年的打磨,不容小覷,引來朝廷側目。
我躲在陰影處,看著那些朝廷中人各種探查,像看笑話。
誰知道才三個月,三皇子竟然娶了側妃!
更後悔了,我開始查這個女人,周軒兒,戶部尚書遺落民間的此女?
在府里的地位還蓋過了小豆丁?
這個謝安是瞎了不成?
本來謝安來拉攏他手下,他還準備答應,現在看來,他不配。
於是手下直接拒絕,讓謝安一臉迷惑,怎麼之前組織的人還好聲好氣,突然就變臉了?
不過再後來,又傳出了周軒兒有孕,被王妃陷害落胎,謝安大怒,差點廢了陳子衿的事。
孫長帆怒了,側妃也就是個妾,謝安寵妾滅妻,還讓妾先有了身孕,就算害你了又怎麼著?更何況按他查的,陳子衿明明說只是加了巴豆惡作劇,怎麼可能變成紅花?
這中間肯定有事。
他不是好人,只會無條件偏向自己喜歡的人。
別說他不信陳子衿下紅花,就算真下了,對他來講,不過殺了個無足輕重的人,和他沒有關係。
只不過謝安很生氣,甚至差點殺掉陳子衿,打了她五十板。
那得多疼。
他眼神黯了黯,眼裡是壓抑的殺意,不能把陳子衿留在謝安那裡,周軒兒那也得查,如果是那個女人為了奪寵故意……
那他就不會留下她了。
至於直接殺掉,他倒想想就放棄了,他是男人,很清楚如果謝安心不在子衿那,殺了周軒兒,也還有李軒兒,王軒兒。
謝安不是要錢嗎?自己給他!
5.
陳子衿沒被殺,不過也好不到哪去,好像整個人都枯萎下去般,呆呆地。
孫長帆手下的人沒有查到周軒兒有什麼鬼,反而是子衿身邊的丫鬟確實買了紅花。
一切顯而易見。
孫長帆皺眉,覺得有點不對,但也無所謂了,謝安這樣待她,她也該死心了吧。
誰知道暗衛突然告訴他,陳治那出問題了,邊防軍官竟然扣下了糧草,而邊境騷亂,孫長帆立刻察覺不妙。
邊防軍官哪有膽子扣將軍糧草,除非是上面的人安排。
之前二皇子秘密拉攏過陳治……看樣子沒談攏。
陳治是子衿哥哥,不能出事。
孫長帆有些放心不下陳子衿,但這事嚴重,他必須得親自去一趟。
他深深看了眼面色蒼白,坐在躺椅上表情呆滯的她,很後悔。
他該爭一把的。
不該聽父親的話,如果他多親近她,多保護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愛上謝安,而是愛上他?
想到這,他心裡一陣抽痛,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分明……
他咬咬牙,這回回來,不管怎麼說,他都一定要把陳子衿搶回來!
想到這,他吩咐手下保護好子衿,邊境境況糟糕,他一路趕過去,遭到不少埋伏暗殺,可謂九死一生。
可惜路途遙遠,好不容易成功送上糧草,和陳治一起擊退敵人,就收到宰相入獄的消息,理由是通敵。
而陳子衿,則在他沒走多久,就被送到蓮生寺。
等他和陳治趕回來,最後的畫面就是刑場,刀刃的反光閃過他的眼
「撲哧」一聲。
那把刀捅入陳子衿心臟的位置。
那一刻,他的心也仿佛被捅了一刀,直接跳下馬去往她的方向。
自己心愛的人,就那樣雙目無神地躺在地上,渾身是血,表情痛苦而絕望。
他手都在發抖,不敢把陳子衿抱起來。卻聽對方呢喃著什麼。
他擦了擦手,才顫抖地把她頭輕輕抬起來,耳朵湊過去,只聽陳子衿小聲道:「重……重來,一次,多,好。」
然後,徹底失去聲響,他動作停止了很久,直到周圍傳來兵刃交戈的聲音,孫長帆才緩過神,緊緊抱住了地上的屍體,試圖保住她的體溫。
台上,謝安正和陳治絞纏在一起,打得難捨難分。
孫長帆直到抱著的身體慢慢冰冷,僵硬,才緩過來什麼,念叨道:「不行,會爛的,得找地方,找地方。」
行刑台下的百姓簡直都驚呆了,這第一紈絝小侯爺,原來喜歡的是相府千金?
他們齊齊打量正在打鬥的謝安,感覺他的頭好像綠油油的。
不過,這鮮衣怒馬的小侯爺滿臉失魂落魄,仿佛心死的樣子,看得還挺讓人心疼。
當然,他們日後就不心疼了,因為這個小侯爺,反了。
6.
紈絝小侯爺徹底死了,留下的只有叛侯孫長帆。
這幾年,可謂是民不聊生,世道艱難。
剛開始,大家都覺得這小紈絝真是不自量力,可沒想到,他的勢力竟然已經植入大燕那麼深。
本來燕京就很亂,奪嫡白熱化,皇上病重,二皇子結黨營私被發配,四皇子病逝,五皇子死的窩囊。
強占民女沒成功還被反殺,最窩囊的是那個女子仿佛憑空消失。
三皇子勝券在握,沒有意外的話,就是下任天子,可惜,孫長帆冒了出來。
他不奪位,熱衷於各種添亂,搞得大燕千瘡百孔,還殺了皇上。
弒君……
整個大燕都震驚了。
謝安繼位,表示繼位下的第一道旨就是絞殺孫長帆,誰知道繼位大典還沒結束,突然傳來叛軍都打入宮門了。
他氣得卸去繁雜的服飾,提劍帶兵過去。
卻見叛軍一看到他就開心地跑了,還往他腳下扔了一串鞭炮,說恭喜他做亡國君主。
氣的他差點吐血。
孫長帆每天除了把大燕搞得人心惶惶,就是去冰棺看看陳子衿,又去地牢抽人。
陰暗的地牢正中間,綁著一個人。
這個人渾身沒有一塊好皮,散發著難聞的異味。
臉上面目全非看不清臉,眼睛被生生剜出一個,手腳筋也全被挑斷,只能從身形和痛喊時的沙啞嗓音聽出是個女子。
而她旁邊,有一具更慘的身體,胳膊和腿都不見了。
只剩下軀幹,上面都生蛆了,最可怕的是,這具身體還有輕微的動靜,沒有死。
孫長帆吊兒郎當的拿著馬鞭,嘴角勾著,看起來好像很有興致,只那眼神深處,灰暗一片。
他懶懶道:「郡主大人,你的小輕舟好像要渴死了哎,要不要給她奉獻點你的血。」
輕舟正是臨親郡主送去的丫環,後來被改名成「小舟」。
也是她將鹽改成紅花,將巴豆換成砒霜,之後攛掇陳子衿偷文書陷害周軒兒。
被綁著的人沒有動靜,安靜得仿佛屍體,一點沒有昔日的風華。
孫長帆撇撇嘴,踢了一腳地上的軀幹,將臨親郡主的手腕割開,接了半碗血。
旁邊的刑手立刻端上碗灌給了輕舟。
下一刻,一個醫官上前,悉心地給臨親郡主所有傷口都上了藥,又掰開嘴往裡灌了補藥。
孫長帆撇撇嘴,覺得有點沒意思。
心裡空空的,看來要想辦法把謝安也綁來,這個兩個人已經沒法讓他好受一些了。
7.
從地牢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以前,他因為年齡大了不好總去相府,晚上總會偷偷溜去陳子衿門外的樹上,看她讀書,逗鳥。
偶爾懶散地躺在躺椅,扯著小呼嚕,毫無防備,軟軟糯糯的樣子,簡直心都化了。
此時的他在蓮生寺裡面,正坐在陳子衿住過的屋內喝酒。
聽說她那時候還會幫助難民了,真是長大了,可惜自己沒看著,還給大燕填了一堆難民,應該會下十八層地獄吧。
孫長帆眼迷離了幾分。
「咚,咚」。
突然,敲擊的聲音傳來,他聽到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個青年和尚敲著木魚,正盯著他……酒看。
「幹嘛,小和尚,你想喝?」
他嘴角勾勾,擺手道:「來,我倆一起啊!」
在寺里犯戒,還勾引小和尚犯戒,孫長帆已經做好被趕出去的準備了,誰知道那個和尚手停頓了會兒,看看兩邊,跑了過來。
「真的?那我喝一口,你別告訴別人啊——」
孫長帆挑挑眉,就見這和尚直接拿過他酒杯喝了一口。
「呵,倒有意思。」
孫長帆又倒了一杯。
和尚卻擺了擺手,拿起木魚一下下敲著,嘴上念念有詞道:「阿彌陀佛,既然施主願意幫我保守秘密,那我送施主一個願望好了。」
孫長帆嗤之以鼻道:「願望?呵,你這和尚真怪。」
和尚也不爭辯,只是淡淡道:「這天下都被施主攪亂了,多少人命喪於此,施主良心能安嗎?」
孫長帆眼睛眯眯,手中出現了把匕首道:「你是誰?」
青年和尚面色平和,冷靜道:「貧僧法號蓮生。」
孫長帆這回真笑了。
只不過是冷笑。
「蓮生?死了一百年的那個?骨灰還在供著呢?你找死?」
說罷,他直接捅了過去,卻發現匕首竟然直接變成了一朵潔白的蓮花。
「這樣,你信嗎?」
悠遠的聲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仿佛直接砸在了孫長帆心裡,而眼前的人, 已經消失不見。
遠處,朝暉慢慢升起。
8.
小侯爺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
他不知發什麼瘋,去爬蓮生寺的台階, 108 級, 一步三叩首, 嘴裡念念有詞什麼蟲。
然後爬上去後,又下來, 不停地來回,不吃不喝,誰勸都不聽。
在不知多少次爬上最高階後, 不動了。
但嘴邊, 卻掛著絲笑意。
一個老和尚看著這一幕, 雙手合起虔誠道:「阿彌陀佛, 原天下重回太平。」
孫長帆再醒來, 發現自己醒在了 15 年前, 這個日子,他眯眯眼, 周軒兒,不能再讓謝安贖走。
著急得上街, 一路上都在自我催眠冷靜, 一切都沒開始。
直到看到那跪著的女人, 他才鬆了口氣,看來那什麼蓮的沒騙自己。
扔了銀子,冷靜了下,想起現在的紈絝人設, 裝道:「哎喲——這小妞,來來來,給爺看看——」
周軒兒有些慌張道:「這位公子,還請您不要動手動腳!」
孫長帆當然知道「天」指什麼,可他不服。
「生報」周圍人不停哄鬧,他看著泫然欲泣的女人, 心裡一陣不耐, 剛開始上手抓, 就被狠狠踢了一腳,一愣。
陳子衿?
是她嗎?是她吧, 她不應該在繡嫁衣嗎?怎麼會出來?
驚訝看過去,看著那俏生生的小臉, 只想上去一把把她抱入懷中, 又怕嚇到對方, 盯著陳子衿強忍著後退兩步道:「怎麼哪都有你啊陳子衿!呸!成天就會告狀!」
卻見對方眯了眯眼。
簡直,太可愛了,他緊緊握了握拳, 再進一步前轉身跑走。
大喊道:「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就是,跟我在一起,一生一世。
生生世世最好=。=
番外·謝安篇
1.
大燕臣民都知道,三皇子謝安。
他論外貌,結合了皇帝與母妃的一切優點。
論文韜武略,皇子中其他人難及項背。
總而言之,一切都很優秀,但是,排名第三。
而大燕自古,立長為儲,偏大皇子很……平庸。
不過,謝安並不在意順序。
他的母妃入宮時,家中不過五品小官,無法提供任何助力。
但揣度聖意,鞏固聖寵,排除異己,天生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