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寫滿草稿紙的「死」字。
「聽說今晚有單人任務……」秦雙看上去精神萎靡,「我就不應該接這破節目。」
「這個電話,除了節目組,誰都聯繫不上,」林落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面無表情地說,「誰愛做任務誰做吧,我不做了。」
「不做任務就沒食物,還有違約金……」齊璿看上去快哭了,「我賠不起啊。」
她是整個女團里最糊的一個,和林落的黑紅不一樣,實打實的邊緣人物。
林落看她這樣,抿了抿唇:「對不起。」
賀歲安也抿唇對我說:「對不起,小歡……」
我給他遞了根棒棒糖:「我又不怕,沒關係。」
「我原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秦安搖了搖頭,「但這節目確實很詭異。」
「姐姐你是大師嗎?」王小寶仰頭問我,「抓鬼的大師?」
所有人都眼睛亮了,齊刷刷看向我,就好像我是他們僅存的希望。
我剛想說話,手機就響了。
嘀——
節目組發布任務了。
單人任務,抽三個人去做。
而且,不做就會有懲罰。
節目組特意註明,是有關於招鬼的懲罰。
我掃了眼那些任務,全都是些陰間任務,什麼十二點對鏡梳頭,什麼十二點蒙眼在床下待半個小時——
最恐怖的那個,是要在安全屋外的水潭裡坐船,用節目組準備的餌料釣魚。
賀歲安明顯被嚇得不輕,還對我說:「小歡,沒關係,如果你抽到了,哥哥幫你做任務。」
我當然是不可能抽到的,這滿屋子的人就我氣運沒問題。
我看著賀歲安還在發抖的身子,沉默了兩秒。
抽籤是節目組進行的,不是我能控制的,賀歲安不愧是眉間凶氣沖天的男人,直接抽到在外面釣魚。
齊璿抽到對鏡梳頭,秦安抽到待在床底。
齊璿眼睛一翻就要暈了,林落扶住她,猶豫了兩秒,卻還是說:「算了,這任務我替你做吧。」
節目組沒有發話,說明可以替他人做任務。
秦安只是皺了皺眉,也沒說什麼。
齊璿雖然怕得不得了,但還是拒絕了林落:「算了隊長,還是我來吧,不就是梳頭嗎……」
說完,她忸忸怩怩地過來了:「賀大師,叫你大師可以吧?你有沒有什麼護身符之類的,我可以花錢買……」
我看著手上的黑色簽字筆,問道:「你相信我嗎?」
齊璿一愣:「當然啊!那筆仙都是你收服的!」
我笑了笑:「跟我來。」
於是一群人一頭霧水地跟在我身後,看著我認認真真地用黑色簽字筆,在每個人的房間都寫上了一個「活」字。
所有人:「???」
「筆仙騙人的話,就會筆斷魂消,」
我握緊了手裡還在顫抖的筆,淡淡地說,「賭上做鬼的尊嚴,它不會想這樣的。」
筆仙:「……」
筆仙是這座屋子裡最厲害的厲鬼,沒人能越過它傷害嘉賓。
沒有法力的人,拿到符籙也沒辦法發揮作用,最多擋幾道攻擊,但是有保鏢就不一樣了。
有它在,比我一個個去角落裡找鬼然後收服快多了。
不錯,好用。
其他人半信半疑,賀歲安卻對我深信不疑,問我:「小歡,你從哪學的這些啊?」
我看他一眼:「在書里看的。」
師父雖然不教我這些,但他留的書我都看完了。
「你今晚就別去釣魚了,」我不動聲色地在賀歲安後背上貼了一道清心符,「我去吧。」
賀歲安立刻就拒絕了,可惜一到十一點,他就昏昏欲睡,最後實在撐不住,神志不清地倒在了自己房間的床上。
其他人也都回了房間——他們倒是想在客廳里一起睡,可惜這是節目組的規定。
林落走之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對我說:「注意安全。」
我說:「謝謝。」
她的臉頓時紅了,匆匆關上了門。
屋子裡的危險消除了,屋子外可沒有。
我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那被水藻浮了一層的潭子,滿是煞氣。
萬人坑……什麼鬼都有可能出現。
我坐上了那艘被綁在岸邊的船,一踩上去,就聽到了古怪的聲音。
咕嘰。
就好像船底碰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一樣。
魚竿甩出,我安靜地坐在船上,解了繩索,任由自己向水潭中心漂去,尋思著這節目組拿豬內臟做餌料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們覺得會有魚吃這個嗎?
十分鐘後,魚竿沉了一下,又沉了一下。
來了。
等睏了的我饒有興致地把釣竿扯了起來——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我眼裡倏而燃起一小團金色的火焰,而那剛被我扯出一個頭的東西也帶著笑和我對視。
我們笑著看著彼此,就好像第一次見面的好朋友。
一秒後,它凝固在了原地,然後發出了一聲堪稱悽厲的慘叫,拚命就往下鑽去。
我扯住魚竿不讓它跑,認真地說:「看看臉。」
它跑得更快了,釣竿的線一瞬間被扯到了底,那聲音幾乎是如泣如訴。
以前和師父待在一起,可從來沒有玩過這種東西,這些邪祟見到我們都跑,這是第一次釣魚執法,我笑了一聲,單手甩了個法印出去。
整座水潭沸騰了起來,無數水波推著我剛搖到中心的船,一直把我推到了岸。
那絕望的哭聲終於停了。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逐客的意思,十分遺憾地說:「節目組要求我釣點東西上去呢。」
我的釣竿就沉了沉。
我往上拉,看到了被水草纏住的幾個珍珠蚌,蚌殼裡都是圓潤潔白的珍珠。
這地方居然還有這種東西,得搜羅很久吧。
我:「……」
這樣讓我真的很像強盜啊。
我沒辦法,畢竟看這水鬼還沒來得及害人,我總不能下水把它抓起來,也不能把這水潭也燒乾吧。
我只能拎著珍珠蚌回了屋子,一邊思考著等任務做完,把這萬人坑全超度了,一邊睡了個好覺。
(二)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齊璿的愛心零食。
她滔滔不絕:「昨晚我梳頭,本來怕死了,結果小歡你寫的那個『活』字忽然金光大放,整個屋子都是亮堂的,然後那鏡子就開始冒水汽,說來也奇怪,我感覺到它好像是哭了,還好心拿紙給它擦乾淨了……」
秦安也跟我道謝:「我在床底下躺著,蒙上眼睛之前就看到那些『活』字,然後我好像還聽到人在我耳邊唱活活哈嘿,跟唱 Rap 一樣,然後我就睡著了,一點都不害怕的。」
我看了眼仿佛萎靡不少的黑色簽字筆,再看了看睡眠質量都相當好的嘉賓們:「大家休息好了就行。」
「小歡,這是什麼啊?」本來賀歲安還在為自己睡著了這件事羞愧不已,看到我擺在桌上的珍珠蚌,又好奇起來。
「啊,這個……」我斟酌了一下用詞,「貢品吧。」
其他人:「???」
我沒有解釋,只是把珍珠一一發給了他們:「送你們了。」
一番推脫之後,我解釋這是可以驅邪的東西,他們才收下。
「好漂亮啊。」齊璿望著掌心的珍珠,忍不住感慨出聲,「謝謝你呀,歲歡。」
這些珍珠個頭很大,潔白圓潤,晶瑩剔透,乍一眼看上去價值不菲——但如果被知道是從水鬼懷裡搶來的,可能就不會有人覺得它好看了。
水鬼死時怨氣衝天,實力格外強大,我昨晚估計了一下,如果在水中,筆仙也不是它的對手。
珍珠上有它的力量,被我凈化過之後,再沒有了鬼怪的陰氣,反而可以作為護身的寶物。
畫符要用硃砂黃紙,不如就地取材來得方便。
節目組今天發布了新的任務,要去安全屋附近的一片林子尋找道具。
這片林子被當地人稱作「鬼哭林」,不知道是從哪篇玄幻小說里來的靈感。
它真正的詭異之處在於,進入這片林子的人,要麼失蹤了,要麼出來後就高燒不退說胡話,不僅忘記了進去之後發生的事情,還身體衰敗,要養許久才能好。
在所有醒來的人的描述里,他們只隱隱約約聽到哭聲。
本身就是荒郊野嶺,又被當地人傳得這麼可怕,沒什麼人會去,那些傳說就顯得久遠了。
不過既然節目組都親自放了道具進去,就已經證實了傳言不可靠,所有嘉賓的心情都稍微放鬆了起來。
只有賀歲安,把我拉到一邊,心事重重地對我說:「小歡,我想退出節目。」
我不明所以:「怎麼了?」
「我原本以為只是一檔普通的恐嚇嘉賓的節目,」賀歲安的眼尾下垂,被粉絲稱為經典的狗狗眼,清澈而溫柔,「但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有些東西,我不信也得信了。我現在是很困難,但我不能拉著你去冒險……」
我沉默幾秒。
說實話,這節目透露著一股詭異,它挑選的嘉賓都很有針對性——黑料纏身,似有厄運當頭之兆;背景乾淨,都是家庭普通的草根藝人;境遇相似,最近都面臨著大大小小的困難,以至於和節目組簽訂了非常不平等的違約條款。
這些都直接導致了他們即便有退出節目的想法,也不能主動提出,那一筆天價違約金,不是任何一個人能支付得起的。
鬼很可怕,但活不下去更可怕。
更何況,經過昨天一晚,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斷定,節目組是知道,這檔節目是一定會出事的。
他們挑選的地方,選擇的任務,都不像是普通人的視角,反倒有一些玄門的蹤影。
我不認為這些嘉賓的選擇是巧合。
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謀殺——目的是為了殺人嗎?也不可能這麼簡單。
還有這檔節目的形式,前期的炒作令它名聲大噪,這個直播形式更是讓人莫名其妙。
總讓人感覺,節目組是為了從那些觀眾身上得到什麼。
不過,不管是為了什麼,都無所謂。
我從玄微鏡中窺見天機,我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哥哥,他命數將盡,唯一的一絲轉機,就在我身上。
但玄微鏡一向詭譎難測,忽然出現了哥哥的身影,只能說明,他的命數,關係著更多的人。
是因為《探靈》嗎?
又或者說,賀歲安本身,就是節目準備好的一個「祭品」呢?
我若有所思,只是對賀歲安說:「哥哥,如果我不來,你原本是打算邀請誰來參加這個節目?」
「鍾旭……」他愣了愣,「他是個素人,你應該不認識吧。」
「鍾旭?」我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他願意來嗎?」
「還是他主動跟我說可以陪我一起參加的,」提到這個,賀歲安也放鬆了一些,「他跟我說要來追星。」
「這裡有他的偶像?」
「是啊,」賀歲安摸了摸鼻子,「不過他不肯告訴我是誰。」
停頓片刻,他又繼續了剛剛那個話題:「小歡,我可以聯繫節目組……」
「哥哥,你相信我嗎?」我看著賀歲安,打斷了他的話。
「我當然相信你!」他迅速回復,「你可是我妹妹呀。」
「那就沒關係,」我說,「我們不會有事的,每一個人都不會。」
即使這節目組想做什麼,我也不會有半分害怕。
對這群遠離玄門的嘉賓下手,叫合理謀劃。
至於對我下手——
我彎起眼,準確地看向屋內某個隱蔽的角落。
那裡有個紅外線攝像頭,只是信號在剛剛那一剎那有些紊亂,所以沒有錄進我瞳孔中跳躍的火焰。
對一個身持南明業火的玄門子弟出手?
這種做法,應該叫登月碰瓷吧。
(三)
我們一行人進入鬼哭林之前,先由秦安為我們做了一頓午飯。
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做飯手藝非常好,引起了所有人的一致誇讚,他耳垂有些泛紅,對我們笑了笑,就沒再說話。
「我們下午是要找到三個小木偶,」王行川研究著那份節目組給的簡易地圖,「在林子的三個方向啊。」
「日落之前出來比較好,」賀歲安說,「晚上起霧了,我們會找不到方向。」
「節目組說了,木偶會擺在能看見的地方,不需要挖土爬樹,」秦雙抱著胸,「只要找到地方,應該不會花多長時間?」
「那路線怎麼定?」林落詢問的時候,眼睛卻看向我。
不止她,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笑了笑,抽出上衣口袋裡的簽字筆:「讓它來定不就好了。」
「還可以這樣!」齊璿眼睛一亮,「這筆還挺有用的。」
「哇,」王小寶也為我鼓掌,「姐姐好厲害!」
「筆仙啊筆仙,」我敷衍至極地在空中囫圇畫了一個圈,「哪條路線比較好?」
筆仙:「……」
它憤怒地在地圖上滴了兩滴墨,被我看了一眼後秒慫,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路。
在去鬼哭林的路上,它也不依不撓地在我口袋裡亂動,艱難無比地想在我手指上寫字。
寫了一路,進鬼哭林之前,我終於知道它在寫什麼了。
「你們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你們在意的只有你們自己!」
我:「被你發現了啊。」
筆仙:「……」
從林子外看過去,鬼哭林並不陰森恐怖,反而還生機勃勃,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一種清新的氣息。
然而在走進林子的第一秒,所有人就打了個哆嗦。
有點冷。
氣溫緩慢地降了下來,剛剛還聽到的鳥雀蟲鳴也逐漸消失不見,只剩下簌簌風聲。
本來還在聊天的大家好似也受此影響,沉默了下來。
越往林子裡走,視野也昏暗了起來,頭頂的太陽仿佛忽略了這一片樹林,高大的喬木把陽光擋得嚴嚴實實,樹木陰影落在地上,沒有霧氣,可見度卻不高。
「啊!」
走在隊尾的秦雙忽然尖叫了一聲,所有人轉頭看去。
「怎麼了?」
「沒事,」這個嫵媚動人的女人看上去驚魂未定,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剛剛感覺有人拍了我一下。」
「你們……」她頓了頓,「你們有聽到人在笑嗎?」
除了我,所有人都搖了搖頭。
她臉色剛蒼白了,只是勉強說:「我剛剛看了,我身後沒有人,應該是我聽錯了吧。」
秦安說:「姐,我走最後吧,你走前面。」
秦雙轉身的時候,我能看到,她的後腰上印了一個掌印,很淺。
「第一個地方就快到了,要原地休息一下嗎?」王行川把王小寶抱緊了一點,「還是繼續往前走。」
「沒事,往前走吧,」秦雙搖了搖頭,「快點出去就好了。」
接下來的路上,我們都沒有遇到什麼意外。
第一個目的地到了,那個小木偶很直白地掛在樹上,賀歲安長得最高,輕輕一夠就扯了下來。
成功完成三分之一的任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小木偶看,直到齊璿有些不安地問我:「歲歡,這個道具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收回視線,「只是覺得,它刻得很好。」
惟妙惟肖的一張臉,表情僵硬,但能看得出來,是個五官很可愛的小男孩。
王小寶還是個小孩,已經克制不住地抱走木偶在懷裡玩了。
齊璿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我們很快決定,直接前往第二個地點。
「啊!」就在這時,秦安也喊了一聲。
「嘻嘻~」
這一次,我們很清晰地聽見了,確實有人在笑。
輕輕的,細細的,像是小孩的聲音。
秦安皺著眉:「我感覺有人拍我。」
秦雙更是快哭了:「我也是!」
現場的氣氛隱隱凝滯下來,所有人的表情,多了一分恐懼。
不見天日的森林,比設施齊全的安全屋可怕得多,因為我們連退路都沒有。
「繼續走吧,」王行川嘆口氣,「越早出去越好。」
安靜的前行中,王小寶忽然不動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臉色發青發白,發出「哬呵」的嘶啞聲音,仿佛被什麼力量扼住了喉嚨。
但只過了幾秒,他就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捂著脖子哭了出來:「爸爸,疼!」
「怎麼了?」急得滿頭大汗的王行川蹲下去查看他的情況,才發現王小寶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淺的紅痕。
「剛剛有人掐我脖子,碰到姐姐送我的珍珠了,」他從脖子上掏出一根紅繩——上面掛著我送他的珍珠,此時已經微微泛黑。
秦雙和秦安也連忙把珍珠拿了出來——果然,珍珠不復瑩白皎潔,尤其是秦雙那一顆,已經徹底渾濁了。
「賀小姐,」王行川的嘴唇抖動著,對我深深鞠了個躬,「謝謝你。」
我扶住了他,猛地轉頭看向被王小寶拿在手裡把玩的那個小木偶。
來之前,我觀察了林子裡的情況,雖然有怨氣,但那些鬼魂力量有限,絕不可能具備這麼大的攻擊性。
被算計了。
那個木偶有問題。
原本想順著節目組的意思,看看他們想做什麼,現在看來,還是直接一點比較好。
「既然拍了人,那大概是有什麼事要找我們吧。」我摸了摸王小寶的頭,把那個木偶拿回來抱在懷裡,語氣帶笑,眼神卻十分冷淡,「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就好了。」
這一次,我走在了最後面。
賀歲安不放心我,在我前面,走一步回一次頭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