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無實證,可所有的人都懷疑他。
這種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會比實證更為有力。
9
陛下親自下旨,接趙承湛回京。
在這期間,刑部尚書徇私枉法之事已被查清,當日所為乃是依律而為,罪名並不成立。那些被人呈交的所謂證據,是趙承湛命人送去的,為的就是迷惑三皇子,讓他覺得自己占據上風,引得他狠下殺招。
至於定遠將軍之事,更是他自己故意與人起了衝突,軍中有人求情,如今他趁勢認罰,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皇子不僅損失了最得力的死士,還招致帝王疑心。
可對於趙承湛來說,他的困境並沒有完全解除。
我正在思考該想個辦法見他一面時,他深夜翻牆,來了沈家。
看他出現在沈家牆頭的時候,我倒是有些意外,前世的他,絕對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我剛好睡不著,在院中搖椅上躺著。
他從屋頂落下來,撫了撫衣袖,眉眼含笑,朝我走來,很是自然地拿起了旁邊的扇子,為我扇了起來。
「你稱病之後,處處示弱,陛下雖對三皇子生了芥蒂,卻不代表對你疑心盡消。眼前有一步棋,可以徹底解你眼前之困。」我緩緩說著。
他輕搖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給我扇著,「願聞其詳。」
「你主動交回兵權,請旨前往西北加固城防。」我聲音微沉,語氣卻很是堅定。
沒有哪個皇子敢在這樣的緊要關頭放棄兵權、遠走西北。
此舉足以讓陛下疑心盡消,對於旁人來說,是萬萬走不得的路,對他而言,卻是上上局面。
前世,西北駐紮的程家軍,最後成為了他的心腹,為他的大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如今,只是將進程提前。
他明面上放棄所有兵權,前往西北,遠離京中權力,可是只要得了程家軍,那三皇子再無勝算。
他聽我緩緩說著,嘴角泛起笑意,讚賞道:「知我者,唯卿也。今夜前來,是為道別。我已提交奏摺,估計明日就會有旨意降下。」
看來,我想到的,他也已經想到了。
可是這件事,還需防備燕世恆。
別人不知道我和趙承湛在算計什麼,燕世恆卻是知道的。
西北程家軍,將會成為趙承湛手中利刃。
那支軍隊,所向披靡。
「此去不知歸期,你在京中當萬事小心,若有人難為你,莫要正面衝突,待我歸來再解決。」他忍不住多叮囑了一句。
我抬眸道:「放心,我從不是需要人庇護的絲蘿。」
「我記得你說過你願為喬木,不做絲蘿……」他聲音低沉,有些沙啞。
「我願為喬木,不做絲蘿,與殿下風雨同舟,禍福與共。」
那是前世大婚之夜我對他說的話,為的是讓他重新振作。
後來的確做了一世的盟友,並肩而立,亦有一世的信任。
離世時的他,兩鬢早已染上了歲月的風霜,他緊緊握著我的手,顫聲道:「此一生,位至九五,攜手至今,仍覺遺憾良多……」
如今想來,已是前塵往事,不可追憶。
10
聖旨降下,燕世恆得知趙承湛遠赴西北時,已無力阻止。
三皇子尚且洋洋得意,覺得趙承湛犯蠢,燕世恆卻惴惴不安,他知道待趙承湛再次歸來時,迎接三皇子的,就是必敗的局面。
可是,三皇子並不信他。
前面的接連失利,已經讓三皇子不再信任他的能力。
他們之間出現了分歧。
楚淺月稱病,前往祖宅。
這本不該重現的舊事,在這一世重現,引起了我的注意,按說這一世她不該有這樣的舉動。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她離開京都,並沒有前往祖宅,而是一路前往西北。
若是所料不錯,她是去找趙承湛去了。
她想要挽回他的心。
她一個高門千金,竟生出了這樣的勇氣,真是不易。
這背後,或許是得人指點了。
數月匆匆而過,當燕世恆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並不意外。
三皇子不願意聽取他的意見,不願意再在西北這樣的荒涼之地大費周章。
可是燕世恆深知來日利害,又豈會坐視不管。
「西北傳回密信,七皇子留下了楚淺月照顧飲食起居。等他歸來時,沒準兒已經好事成雙了。」他滿眼揶揄,在審視著我的反應。
「那豈不是正如了你的意,你該高興才是。」
我的語氣甚是平靜,情緒沒有絲毫波動。
燕世恆卻生出了挫敗感,質問道:「你為何不願意承認楚淺月在趙承湛心中始終有著不一樣的地位?」
「你始終不明白,是與不是,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挑撥離間,只會枉做小人。」
我輕描淡寫地應付著。
可是燕世恆卻執拗道:「你終有一天會知道,趙承湛並非良人,少時青梅才是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他只是看中你的價值想利用你,你選他,是錯的。」
我嗤笑一聲,「難道選你是對的?」
他啞然半晌,而後道:「前世是我魚目混珠,可這次我有心彌補,我已經改了。」
「前世你拒婚之後,公然求娶韶華縣主,佳偶成雙,那時候何曾管過我的死活?若趙承湛並非良人,你又算哪門子的良人呢?」
被我這樣質問,他的目光有些閃爍,眼底閃過懊悔,「你別提那個女人,如果不是她,武陵侯府也不會步步沒落……」
真是可笑,都這個時候,他還將所有過錯都推在女子身上。
「武陵侯府不修私德,族中子弟皆紈絝,步步敗落,本就是天意,你怪不了旁人。」
前世我身居高位,並不曾將燕家昔日折辱放在眼裡,更不會刻意針對他,可即便如此,武陵侯府咎由自取,仍然走向了末路,紈絝子弟惹出人命官司,事涉重案,被削爵流放。
燕世恆垂暮之年,卻被圈禁香山古寺十多載,在佛前靜思己過。
提及武陵侯府的敗落,他的情緒顯得格外激動,冷聲道:「我被圈禁香山寺的十三年,佛前苦修,世人皆以為我看破紅塵,放下執念,實際上並不是,只要回想起武陵侯府門楣傾覆,榮華盡散,我就夜夜不得安、夢魘纏身。我詛咒你們,詛咒皇家,我在佛前許願,若能重來,願折壽一半,不入輪迴……」
原來,是他的執念這樣深。
可即便重來,他也未必會贏。
11
楚淺月陪在七皇子身邊的消息,漸漸露了風聲,京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了流言。
趙承湛離開後,沒有一封書信自西北傳來。
轉眼便是年關,陛下病了,他奉召回京。
可是他歸來時,楚淺月一襲彩裙,站在他的身邊,甚是耀眼。
她看到我的時候,刻意靠近了趙承湛幾分,幾乎貼在他的身上。
看到這樣的場景,我轉身回了沈家。
外面物議沸騰,有人說七皇子正妃要換人了,也有人說七皇子要給楚淺月側妃的名分。
他回來後,也不曾主動來見我,卻帶著楚淺月招搖過市,四處赴宴。
我在沈家閉門不出,不理外事。
可是除夕之夜,宮中宴飲,我是無論如何避不開的。
我孤身一人前去,正看到楚淺月坐在趙承湛的身側,低頭為他斟酒。
不知他低聲說了什麼,惹得她臉色微紅,掩面輕笑。
我兀自落座,全程各色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已經有人私下感慨男兒薄倖了,上次以至寶為聘,這次便已是公然冷落了。
我出去透風,卻不想楚淺月也跟了過來。
「我知道他在慶功宴上為什麼不選我了,原以為你贏了他的真心,卻不想他只是看中了你的價值,在利用你。」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這一世,未經變故,她對他倒是還真有幾分痴心在。
「燕世恆告訴你的吧?」
她不說話,可這態度已然默認。
我低笑一聲,轉而問道:「他是不是還說了,七皇子的心始終都在你的身上,只要你肯放下身段,用些見不得光的手腕,便可以重新回到他的身邊,打破我與他之間的利益聯盟,讓我與他之間頻生齟齬、日漸失和?」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底露出了驚詫。
看來,我又說對了。
她倒是心甘情願成為燕世恆的棋子,只為了能回到趙承湛的身邊。
據說,她剛到西北的時候,用了不少苦肉計。
能幫她步步為營,再次博得趙承湛憐憫的,那就只有燕世恆了。
她反應過來後,不以為意道:「你知道了又怎樣?他並不看重你,否則也不會讓你顏面盡失。」
遠處傳來腳步聲,楚淺月趁勢跌坐在雪地里,帶著哭腔道:「沈姐姐,你為何要推我?」
如何拙劣的招數,我只冷眼旁觀著。
趙承湛走過來時,滿臉焦急,對我露出怒容,「拈酸吃醋,妒婦所為。」
說完,他便將楚淺月打橫抱起,快步離開。
楚淺月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我,那是勝者的驕傲。
可惜啊。
青梅竹馬十餘載,她終究是不了解他。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這場戲,我不介意配合他演一演。
12
年關過後,陛下的病更重了。
可是趙承湛卻仍舊選擇前往西北。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若是陛下這次熬不過去,他這一走,可就便宜三皇子了。
到時候鞭長莫及,他處處被動,到最後只能任人魚肉了。
前世這個時候,陛下並未重病,如今所有事早已變動,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挺過這一關。
陛下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已經召集重臣入宮立遺詔了。
這場病,來得稀奇。
直到莊妃送出消息,才知陛下被人下毒。
那下毒之人,便是三皇子。
他在京中已是隻手遮天了。
那些奉命入宮的重臣,已被軟禁。
山雨欲來,我已命隱衛伺機而動。
讓三皇子如此急不可耐、狗急跳牆的人,大概只有燕世恆。
若我所料不錯,燕世恆與三皇子意見分歧之後,他為了改變武陵侯府的命運,不惜將來日結局悉數告知三皇子,只為刺激他,讓他不擇手段地贏。
三皇子知道了自己來日會敗,也知道了皇帝會傳位給趙承湛,便選擇先下手為強,他已經沒有耐心再往下等了。或者說,他不敢等,也不敢賭。
不得不說,燕世恆選了一步險棋,倒逼著三皇子往前走,卻也是能達成他目的的好棋。
對來日敗局的恐懼,會讓三皇子丟掉理智,變得和他一樣瘋。
如今,三皇子已經控制了皇城內外,以陛下重病為由,急召趙承湛回京。
傳回的消息是趙承湛將在十五日後入京。
他們相信了這個消息。
十五日之後,這座皇城將如鐵桶一般,只待瓮中捉鱉。
可是,按照我對趙承湛的了解,三日之後,他必率大軍,兵臨城下。
我在府中摩挲著他給我的玉佩,這一次,大抵是能幫上他的。
裡應外合,這樣的事,我們前世已經做過太多次,這次的默契,也不例外。
三日後,趙承湛率領西北程家軍,兵臨城下,手持陛下親筆詔書,勤王救駕。他在皇城下,怒斥三皇子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這封詔書,便是我命隱衛入宮取得的。
三皇子自認為將皇宮守得固若金湯。
可他不知,我在那裡住了數十載。
慈寧宮內,有一條無人知曉的密道,直通宮外暗河。
既有聖旨,趙承湛此次率兵歸來,便是名正言順,勤王救駕,清君側,斬佞臣。
他提前歸來,更是打得三皇子措手不及。
按照他的預估,趙承湛至少還有十多天才能抵達京都。
卻不想,這麼早便悄無聲息的到了。
三皇子和燕世恆之所以這般深信不疑,是因為他們在楚淺月身邊放著探子,盯著趙承湛的一舉一動。
他們以楚淺月為棋,助她在趙承湛身邊留下來,也為了讓她身邊那個作為探子的婢女留下來,成為他們的耳目,傳遞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