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般剔透的眼睛裡,帶著星星點點的緊張之色。
我失笑道:「隨口問問,你應該不會因為貪慕富貴而休了我,尚公主吧?」
他搖搖頭,看向我的眼睛裡,帶著濃稠的、快要化不開的愛意。
我走過去,笑笑地吻住他:「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地,賣掉了他。
7
過往的記憶與現狀交織,讓我沒忍住在江遠舟身上失了控。
他被我折磨得眼眶泛紅,幾乎流下生理性的眼淚,一如五年前那樣,小狗似的嗚嗚咽咽。
可惜天亮後穿戴整齊,就又變成了高高在上,冷漠不近人情的江丞相。
畢竟已經過了五年,如今的江遠舟,已經不似從前的少年體態。
深邃的臉頰輪廓和骨骼線條,以及凌厲不掩鋒芒的眼睛,都讓他看上去像是個殺伐果斷的掌權者。
他站在床邊,淡淡地說:「周堯的事情會越鬧越大,如果你還想活命,這幾天就別出門。」
我問他:「是不是打亂了你和長寧公主的計劃?」
他沉默許久,才吐出一句:「這樣也好。」
周堯的死,成了儲君之爭拉開的序幕。
皇上已近遲暮,難免君心多疑。
江遠舟將周堯侵吞賑災款、暗中招兵買馬的證據呈上之後,天子震怒,把七皇子禁足在府中。
周貴妃哭哭啼啼,冒著大雨在殿前跪了一夜,卻連皇上的面都沒見到。
她當然不甘心,聯繫朝中信得過的臣子,將矛頭指向了賢妃所出的五皇子和八皇子。
京城之中,傳言紛紛,說賢妃出身苗疆,善用巫蠱之術。
周侍郎家的滅門之災,和近日天子身體不適,都是她暗中詛咒。
山雨欲來風滿樓,京中形勢愈發嚴峻時,長寧公主忽然對外稱病,閉門不出。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不想摻和這場亂戰。
「周堯固然死狀悽慘,然而此事扯上皇權之爭,便同你沒什麼關係了。」
深夜燭火搖曳,江遠舟扣著我的肩膀,斷斷續續地說,「謝竹意,我救了你。」
「是。」
事情已經解決,我不介意說兩句好聽的,「丞相大恩無以為報,來世必定當牛做馬……」
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我不信來世,謝竹意,你欠我良多,現在就報答吧。」
「我要你同我成親。」
我有些震驚,回過神來,試圖勸他:
「睡一睡倒還好,沒必要成親吧?」
「你現在都是丞相了,百官之首,娶我不是自降身份?」
「就算你和長寧公主是清白的,那麼多賢良淑德的名門貴女——」
他忽然笑了,咬牙切齒地吻過來,咬著我嘴唇,親吻中帶著幾分宣洩的意味。
「又想用完就跑?謝竹意,你做夢。」
那根在死牢中被收回的銀鏈,最終還是用在了我身上。
江遠舟把我鎖在房中,開始籌備親事。
京中最大的綢緞莊和首飾鋪子都來了人,為我量好尺寸訂製喜服,又捧著厚厚的花樣冊子,讓我挑選頭面首飾。
薛晴嵐又來了趟丞相府。
「雖然周堯之死暫時牽連不到她,但畢竟是死牢中出來的,你身為朝廷重臣,這樣大張旗鼓地同一個犯人操辦婚事,父皇會怎麼想?」
「臣已有對策,公主不必掛心。」
江遠舟平靜地看著她,眼底卻暗藏著隱約的執拗和瘋狂,
「臣只是等了五年,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這天晚上,他喝醉了,走進房間,坐在榻邊,一寸寸撫過我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疤。
「拿了賣掉我的錢,為什麼還是沒過上好日子?」
他低聲問著,一句又一句,「殺人的時候,會覺得害怕嗎?」
「我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無權無勢,為什麼不早點來找我?」
「我要如何待你好,你才不會離開?」
「……」
他怔怔地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又問,
「謝竹意,你對我可有半點真心?」
沒等到我回答,大約是醉意上涌,他倒在我身邊,沉沉睡去。
夜色中,我用目光描過最後一遍他漂亮的眉眼。
爾後,用他身上的鑰匙打開鎖鏈。
把那套本該用於我們成親當日的昂貴首飾揣在懷裡,連夜逃出了丞相府。
8
這一次,我並沒有離開京城太遠。
而是喬裝改扮,在城外一家客棧做起了跑堂的活計。
皇上纏綿病榻多日,太醫院用了十幾張方子,仍不見好。
最後,他們傳訊給雲遊在外的國師秦星儉。
傳聞他精通道術和占星之術。
多年前,皇上年近不惑,卻因身染惡疾命懸一線時,是秦星儉獻上一味靈丹,才使得聖體康愈。
再後來,他為了修改國運,違背天道,從此瞎了一雙眼睛,雲遊在外。
我在客棧住了小半月,終於等到了他。
一襲灰色道袍的青年男子,滿頭青絲混著駁雜的白髮,盲掉的雙眼被一條墨黑的緞帶覆著。
他離開京城時悄然無聲,如今回來,也是獨自一人。
我端了茶水給他,暗中記下他房間的位置,趁著夜色蒙了面,偷偷翻窗摸進去。
一盞燭火幽暗搖曳,提起的匕首卻刺了個空。
幾乎就在察覺到不對勁的下一瞬,我被突如其來的劇痛吞沒,整個人踉蹌著往前撲過去。
一柄長劍釘穿了我的肩胛骨,鮮血順著劍尖滴滴答答往下淌。
秦星儉帶著輕笑的聲音傳入我耳中:「有勇無謀。」
「你殺心太重,白日裡奉茶時,我已覺察到了。」
我咬了咬牙,冷笑道:「一個眼爛心黑的瞎子,少裝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噁心人!」
話音剛落,我猛地轉過身,死死撲在他身上。
那把釘在我身體里的劍,也捅穿了秦星儉的肩頭,他悶哼一聲,語氣驚愕:「你——!」
劍刃卡在骨縫裡來回磨動,帶來近乎瀕死的劇烈痛感。
模糊的視線里,我咬了咬舌尖,想再刺他一刀,耳畔卻傳來利器破風而來的聲音。
一支羽箭擦著我耳畔飛過去,帶起一連串血珠。
第二支羽箭,穿過了我的心口。
「卑職奉聖上之命,接國師大人回宮。」
我渾身冷汗混著鮮血,痛得神思模糊,可還是咬著牙折斷肩頭長劍,踉踉蹌蹌地,從窗口翻了出去。
客棧後院的門外,是一條白浪翻滾的河。
河水洶湧,足夠吞沒一切蹤跡。
整個人沒入河水前,我聽到秦星儉的聲音:「不必追了。」
「她心口中箭,十死無生。」
「一介女子,連殺氣都遮掩不住,若想殺我,未免太過痴心妄想。」
語氣里滿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輕蔑和漠然。
他沒將我的刺殺放在心上。
他瞧不起我。
9
天色翻白時,我被河水衝到一片碎石淺灘上。
傷口被河水泡得皮肉翻卷髮白,脊背又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
日出東方時,已經有幾隻專吃腐肉的禿鷲,在我身周繞來繞去。
它們在等我咽氣。
秦星儉說得沒錯,倘若是普通人,受了這樣重的傷,又落入河水中,早就活不成了。
可我不是尋常人。
我的血液只要沒有流盡,心臟沒有被完全絞碎,就很難真正死去。
我娘說,這是因為我們祖上傳承的鹿靈血脈。
不僅是我們家,與我們同住在山底下村的二十多戶人家,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我們家沒有男子,我同祖母、娘親和妹妹,自幼生活在這裡,鮮少與外人接觸。
比起頑劣不堪,性格古怪的我,娘一直都更喜歡聽話懂事的妹妹。
我同她的關係,處得並不算好。
村裡的人時常勸說,說我雖然性子古怪,但身負的血脈是百年難見的純凈。
祖母過世後,說不得要由我接任族長之位。
每每這時,娘就會望著我,輕輕嘆口氣。
可是後來,周堯和袁敬等人,奉秦星儉之命前來屠村,集我全村血脈為命懸一線的老皇帝入藥時。
也是她把我塞進後院草垛掩映的地窖中,叮囑我千萬不要出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著血脈,我們一族幾番遷徙至此,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她溫熱又粗糙的手撫過我發間,掉了兩滴眼淚,「竹意,藏好,別出聲。」
「好好活著。」
我一直不覺得她有多愛我,因為平日裡她所有的耐心和偏愛都給了妹妹。
祖母身為一族族長,也沒有過多的精力顧及我。
我人生的前八年,幾乎是在野蠻又焦躁地生長,像是山間橫衝直撞的野獸,卻又對她的愛和關注,有著近乎小獸般渴望的本能。
我爭強好勝慣了,在心中演練了千種萬種的可能。
我想要她看到我的出色我的好,因而懊悔地來求我的原諒。
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死死捂著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從木板零星的縫隙看出去。
鐵騎踐踏過的地面,火光映天。
他們屠光了整座村子,抽干血液,剝出心臟,盡數收集起來,拿給站在一旁的道袍男子。
他立於漫天火光前,神情無喜無悲。
只在瞧見妹妹的屍體時,目光微微一動。
「傳聞身負鹿靈血脈的後人,在年幼時,也許身藏還未完全消散的內丹,其功效更勝血肉千百倍。」
聽他這麼說,那提著一柄長刀的的男子,毫不猶豫地剖開了妹妹的肚子。
一旁的長衫男子蹲下身去。
妹妹小我三歲,才剛學著識字。
因著母親的偏愛,我沒給過她好臉色,甚至在她蹣跚學步時,故意引著她去坎坷不平的地方,看著她摔得滿身塵土,再滿意地笑。
她從未恨過我,只會包著兩泡眼淚,可憐巴巴地沖我張開手:「姐姐,抱。」
我從來沒有抱過她。
直到現在,她死在自己出生長大的小院之中。
屍體殘缺不全,身上的雪白襦裙被血液浸透。
一雙骯髒的手,在她五臟六腑中,來回翻找。
好半晌,一無所獲。
他舉著血淋淋的手,沖道袍男子拱手行禮:
「國師大人,下臣未曾尋見什麼奇特之物。」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不怪你們,傳聞終究只是傳聞而已。」
「今日所得,我煉藥只取一半,剩下的,你們各自分了吧。」
他拂袖離去,只留下一句,「收拾乾淨些。」
野獸茹毛飲血,而這些衣冠楚楚的人,也並不比他們高貴半分。
兩日後,我手腳並用地從地窖中爬出來,望著還留有餘溫的土壤殘垣,和已經黏連在一起,分不清楚誰是誰的焦黑屍骸。
暴虐的情緒在心頭涌動,仇恨像是灌進身體里的岩漿,燒得血液沸騰。
10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知那日來的幾個人是誰,為的是什麼。
高高在上的皇帝命懸一線。
他忠心的臣子,要用我全族的血肉,續他一人的性命。
這其中,有外甥女剛入宮,還只是個小小貴人的周堯。
有極善鑽營,靠著此行之功做了一城之主,從此自在逍遙的袁敬。
有後來在北疆戰場大放異彩,從百夫長步步高升,直至成為如今黎國名將的撫遠將軍趙戈。
五年前,我拿著薛晴嵐給的三萬銀,扮作在各國間走動的行商,多次出入北疆的撫遠將軍府,一點點找尋機會。
去歲秋天,他們的中秋家宴之上,我送去的橙花釀之中,加入了黎國少見的斷骨散。
一輪圓月之下,我提著一柄長刀,親自手刃了趙戈和他養尊處優的妻妾們。
他們癱軟在地上,嚇得面色慘白,不住地求饒。
我用刀尖劃開趙戈的心口,目光森然地看著他:
「當初,我娘,我祖母和妹妹,也是這樣哀求你們放過她們。」
趙戈嘴唇動了動,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漸漸染上驚恐。
我掐著他的脖子,一點點劃開喉管,滾燙的人血咕嚕嚕冒著泡,澆在我手上。
心頭那些烈焰一樣燃燒了好多年的暴虐恨意,好像散去了一點。
我滿意地欣賞著他臉上痛苦至極的表情。
聽到他夫人抖著嗓音,結結巴巴地在旁邊求饒:
「阿玉,阿玉,我們也算是好姐妹啊。若不是我照顧你的生意,你怎麼能——」
「叫錯啦。」
我輕輕地說,「阿玉是我妹妹的名字,你應該還吃過她的心臟呢。」
她哆嗦著嘴唇,連完整的句子都吐不出來,只是努力地想給我磕頭,求我放過她一條賤命。
我笑著搖搖頭,蹲下身去,用刀刃拍了拍她的臉頰:
「怎麼能是賤命呢?將軍夫人,正二品誥命,你的命可貴重得很。」
一開始,我什麼也不會。
殺人之術,是跟著一位屠夫,見他日日宰豬,見得多了,也就學會了不少。
只不過作為代價,他心情不好時會提著棍子抽打我。
喝醉酒後,會抱著我,在我身上蹭來蹭去,一邊胡亂親我,一邊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
我並不覺得恥辱難堪,或者難以忍受。
在我的想法裡,貞潔,尊嚴,善惡……永遠都是模糊不清的形狀。
心頭恨意太過沉重,讓其他情緒都毫無生長的空間。
他的肉鋪忙起來的時候,我就會偷偷跑去附近的青樓,幫那裡面的姑娘們出門買東西。
作為回報,她們會教我一些勾引男人的本事。
她們說,男人是被慾望支配的動物。
床榻之間最忘情時,最好動手。
我都銘記在心。
所以在聽屠夫同鄰居吹噓,說我是他挑中的童養媳,等滿了十四歲就要我給他生個兒子繼承家業時。
那天夜裡,我衣衫不整地去敲了他的門。
然後用發間磨得尖銳至極的銅簪,扎穿了他的心口。
我將那些還沾著血跡和肉腥氣的銅板碎銀子攏作一堆,作為盤纏,一路向東。
耗費數年,走出七百餘里,才到了南屏。
他們說,城主袁敬床榻行惡,已經折磨死了十三房小妾。
我把自己賣給了他。
這一年,我十四歲。
距離娘親和妹妹的死,原來已經過去八年了。
殺袁敬,是我報仇計劃的第一步。
而認識江遠舟,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很討厭他,哪怕他親眼看到我殺人也並沒有揭穿我,哪怕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是他來給我送藥。
像我這樣早早就爛在塵泥里的人,最看不得高高在上的存在。
十四歲就已名滿南屏的江遠舟,月光般清冷皎潔的少年。
因著卑劣者對高尚者天然的妒意,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弄髒他。
成親後的日子,也對他算不上好。
月圓時我會想起娘親,想起妹妹,想到祖母同我說,我是族裡最看重的孩子。
未來的族長之位是我的,為了平衡,娘親只能待妹妹好一些。
她說這些話時,我年歲尚小,還不能很好地理解。
等如今漸漸記起來,想明白,話中提到的人,卻都已不在這世上。
她死的時候,還那么小。
我不該故意讓她摔傷。
我該抱一抱她的。
想到這裡,遲來的悔意像漫灌的海水,將我整個人吞沒。
到最後,那些無處宣洩的暴躁情緒,被我盡數發泄在江遠舟身上。
他少言寡語,沉默地承受了我的一切負面情緒,不作任何反抗。
只是在我將他的手臂肩頭咬得鮮血淋漓時,撫著我的頭髮,輕聲說:「別離開我。」
我握著他,滿意地看著他被情慾逼得眼角泛紅:「好聽話的小狗。」
「跪下。」
被我這樣輕賤羞辱,他眼底的波光也只輕輕晃動了一下,反而更赤誠地望過來,又重複了一遍:
「謝竹意,別離開我。」
他坦蕩地捧出一顆真心,遞到我面前。
無論我怎樣踐踏利用,還是不肯死心。
想到這裡,我躺在碎石灘上,望著渾濁的月光,緩緩吐出一口氣。
「真蠢。」
11
我喬裝改扮,折返回京城時,已經是一月之後。
國師回宮後,不僅纏綿病榻許久的老皇帝痊癒了,就連長寧公主的病也飛快好起來。
老皇帝下了旨意,除夕時要在宮中大設宴席,為秦星儉接風洗塵。
在這之前,為了方便為老皇帝診治調養,他乾脆就住在了宮中。
皇宮戒備森嚴,我無法靠一人之力潛入。
原本是該再去找江遠舟的。
然而剛在丞相府附近的茶館坐定,我便聽說了一個消息。
七日前,江遠舟成親了。
莫說文武百官,就連京中百姓也萬分詫異。
因為他雖沒做成駙馬,卻一直和長寧公主薛晴嵐關係甚密。
在旁人眼中,早就默認了他們是一對。
「我弟妹的鄰居在丞相府當差,聽說啊,與江丞相成親的不是公主,也不是旁人,竟然是一塊牌位。」
坐在鄰桌的男人仰著脖子灌下一杯酒,興致沖沖地跟人說道,
「聽聞江丞相心儀之人已不在這世上,可他一片痴心,便是抱著死人的牌位,也要將這親成了。」
我手一抖,筷子上夾著的東西滾落在地。
「不知這江丞相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
眼看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那人談性大發,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沒有名字,我弟妹那鄰居幹活時湊過去看了,牌位上連名字都沒有,只刻了一根竹子。」
我不敢再聽下去,扔下一塊碎銀子結了帳,起身離開了。
離開後,我自我反省,縱然薅羊毛,也不能只逮著江遠舟一隻羊反覆下手。
還有月余就是除夕,我四處打聽,最終混進了一個要去武安侯府的老太君生辰上表演的戲班子。
武安侯世子賀珏,是京中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卻又是武安侯膝下唯一的嫡子。
倘若能勾上他,除夕夜宴便能跟著混進宮去。
我把貼身藏著的頭面首飾拆下寶石,融成金塊,用以打點,甜言蜜語哄得戲班子的大花旦心花怒放,許諾去唱戲那日,必定帶著我。
一切都很順利,我換上鮮紅的舞衣,腳踝掛鈴鐺,在大雪的天氣里赤著足,眼波流轉地跌進賀珏懷裡時,分明看見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驚艷。
我故作驚慌地捂住臉:「世子恕罪,奴婢並非有意冒犯……」
「不礙事,不礙事。」
他撫著我的臉,手順勢摟上我的腰肢,就要往下摩挲。
門口卻倏然響起一道熟悉的、透著極度冷意的聲音:
「本相今日特來為老太君賀壽,並獻上薄禮一份。」
我心裡一沉,抬眼望去,就見江遠舟站在門前。
一襲玄衣,眼鋒如刃。
他緩步走進門,目光一刻不移地鎖在我身上,半晌,淡淡道:
「世子懷中之人,不知為何,本相看上去有些眼熟。」
武安侯府是世襲的爵位,有名無權,江遠舟卻是老皇帝無比信任的天子近臣。
聽他這麼說,賀珏忙不迭地鬆開了手,把我往江遠舟面前推了推:
「是跟著戲班子一同過來的小丫頭,江丞相若是覺得眼熟,不妨帶回去放在身邊——」
我被他推出懷中,踉蹌著到了江遠舟身邊。
足踝上的鈴鐺清脆作響,我抬眼瞧過去,江遠舟唇邊勾著一抹弧度,眼底卻一片涼薄,丁點笑意也無。
他說:「仔細瞧來,倒有幾分像本相已逝的夫人。」
12
我又被江遠舟帶回了丞相府。
雕花木門被猛地踹開,他把我甩到軟榻上,見我腦袋磕上木質的窗沿也沒絲毫動容,只捉住我試圖踢開他的那隻腳踝,用力一扯。
纖細金絲在足踝颳走一片血肉,鈴鐺被猛然扯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端詳了片刻,隨手丟在了地上。
再望向我時,唇邊噙上了一絲冷笑:
「你倒肯費心思,不知廉恥,從前利用我時,怎麼不肯這樣放低身段?」
寒風從門縫灌進來,吹過血淋淋的傷口表面,頓時傳來鑽心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