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昭太了解我了,別人對我一點點好,我便不顧一切抓緊,視作救贖。
姜陵是我的一切!
我想救姜陵命,又不得不背叛他。
他要我受盡良心折磨,再也不能全心全意享受姜陵對我的好。
帝王玩弄人心的權術,紀昭毫不留情用在我身上。
我是在飲鴆止渴,早已無法回頭。
姜陵的書房開著,他對我從不設防,書房裡很簡潔,只有桌案上擺了一隻花樽,裡面放著新開不久的白梅。
亦如他。
我忽然想不明白,待人寬和,極有耐心,從不見高位者威壓的姜陵,怎麼會是竊國奸臣?
是我錯了?
還是紀昭錯了?
沒有太多思考時間,我壓抑著亂跳的心口,匆匆在姜陵書房裡尋了一兩封不太重要的書信。
我想一兩封友人間的通信,應該不會給姜陵惹來麻煩。
直到姜家血流成海,屍橫遍地……我才看清自己的愚蠢,可笑。
姜陵回來,我正好從他書房出去。
兩封書信被我慌亂藏到袖子裡。
姜陵眸光暗了一下,極短的瞬息,又恢復如常:「永禾來書房找書?」
我低著頭,聽著喉嚨里擠出的聲音:「是……」
姜陵呼吸綿長,許久說:「永禾你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我們是夫妻,夫妻之間沒有秘密。」
那時,我渾渾噩噩,滿心不安,根本沒有聽懂他的話。
後來我怎麼離開書房,又怎麼將這兩封信寄出去,我都忘了。
紀昭沒有再找過我,給我傳達命令。
我膽戰心驚繼續編著鬼話,寄到皇宮。
解藥每月送來,再沒有停過。
姜陵好了起來,沒有背著我咳嗽,半夜偷偷出去咳得吐出血來……
我以為一切會好起來。
姜陵會好起來。
我也會……我們倆還有很長,很長的一輩子。
可是紀昭來了,帶著黑甲的羽林軍包裹住姜府。
所有人戰戰兢兢跪著不知出了何事。
姜陵陪著我,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抵擋住紀昭冰涼猶如實質性的目光。
紀昭五彩繡線的龍袍,折射出血色的霓彩。
他走到我面前,凝視著我說:「皇妹功不可沒,檢舉枕邊人通敵叛國,等逆賊盡誅後,姜家人殺完,朕接你回皇宮!」
18
我耳朵一瞬間聾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個世間被敲碎,色彩盡失,只剩下黑和白。
黑色的是紀昭冰冷冷酷的眼睛。
白色的是我惶然被撕碎,血液流盡的臉。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我沒有!我沒有……」我恐懼地捂住耳朵,對誰說?
對姜陵說,還是對我自己說?
我用盡全身力氣抓住姜陵的手,仿佛這麼做,便能和他永不分離,誰也分不開。
「寧止,我沒有!我沒有檢舉!
「你是我的夫君,最好的寧止,怎麼會是反賊?我就是死,也不會……」
聲音戛然而止,天地間只有帶著血味呼嘯的風。
那些風從我身體中穿過。
我變得很輕很輕,仿佛離開了這個滿是痛苦的人間。
兩封澄心堂紙的書信丟在我面前。
紀昭說:「朕怎麼捨得將最寵的妹妹嫁給你,為的不過就是今日!
「姜寧止看清了嗎?這是永禾親手送給朕的,你的罪狀。」
字是姜陵的字,信上的內容,卻被有心人改了,改得面目全非,全是大逆不道之言。
「不是的!信上的內容不是這樣……」我百口莫辯。
紀昭笑了笑,沒有任何溫度,近乎殘忍地笑:「聽清了嗎?她承認了,姜寧止,她從沒有對你真心過,蟄伏在你身邊,全是為了朕!」
我的一切,從肉體到靈魂,轟然全碎了。
我滿臉是血還是淚,感覺不到了。
姜陵鬆開了我的手,深沉的眸光中並無責備:「永禾走吧。」
他說。
「我說過的話,都還算數。」
他說過那麼多話,可我卻清晰記起那一句:「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以為我要他的命,要他手中的權!
不!不是的!
我痛徹心扉,不顧一切要衝回去,抓住姜陵的手:「我要你長命百歲,和我白頭到老!
「寧止,你聽清楚,這才是我想要的!」
我沒能跑回姜陵的身邊,被身後的紀昭牢牢扣住了手,他拽我回身邊。
他這一次溫柔地抬起我下巴,不許我低頭。
他當著姜陵的面,咬住我耳尖,曖昧又無情道:「永禾認真看,看他怎麼死在你面前。
「你只能有哥哥!
「你怎麼能愛上別人呢?誰也不會有哥哥待你好。」
我滿眼是淚,什麼也看不清了,死死地一口咬在紀昭的手上。
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頭。血順著他的手背往下滴。
我沒有鬆開嘴。
他也沒有皺一下眉。
「我們是兄妹!」我滿嘴是血,聲嘶力竭。
紀昭看我的眼神,只剩下濃烈的占有欲和分不清的愛恨。
他說:「永禾,我們不是兄妹。」
19
我停下了掙扎。
當年的舊事他查清楚了,他在地窖里見到了我生母扭曲不堪的屍骸。
「柔妃弒後一案已查清,她是西域派來的姦細,柔妃服用過蠱毒,根本沒有生育能力。
「永禾你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朕的妹妹。」
他笑容深而莫測:「朕也沒有把你當過妹妹。
「所以,永禾你怎麼能放下朕,愛上別人?」
他還像兒時那樣,溫柔憐愛地摸了摸我沾滿淚痕的面頰:「等姜家所有人處決後,我帶你回宮。」
回了皇宮,我繼續當他的「妹妹」,還是當他的金絲雀?
哪天他厭了,又找來余貴人,又將我嫁給別人……反反覆復羞辱我。
我突然崩潰發瘋地哭叫:「我不要跟你回去!
「我要和寧止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紀昭回頭看了我一眼,眸光寵愛,細看之下蘊滿涼意:「永禾不能讓你如願了。」
姜府幾百口人命,跪在他面前,包括姜陵。
紀昭走到姜陵面前,很淡地問:「姜太傅,還有何話想說?」
姜陵透過他,遠遠地看了我最後一眼,笑容平和:「鳥盡弓藏,天下定,我當烹。皇上學得很好。
「皇上便踏著微臣的屍骨,做個千秋萬代的好帝王。」
我的心徹底涼下去。
姜陵早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所以他任由紀昭下毒,做一個把持朝政的佞臣,為紀昭鋪路。
他用自己的命,做了年輕帝王的磨刀石。
「不要!」
我哭到顫抖得不能自已,求他:「不要說了,寧止求你不要說下去了!」
姜陵抬起修長的脖頸,猶如傷鶴,一字一句說得很慢:「臣為帝師,教導過皇上十年。請皇上看在十年師徒恩情上,對永禾好一點。」
到了最後,他也沒為自己考慮過,不求活下去。
只求紀昭能對我好一點。
雙腿發軟,我幾乎沒有站著的力氣,禁軍擋在面前,近在咫尺,我卻碰不到他。
紀昭的聲線平而冷酷:「永禾是朕的皇妹,朕自會好好待她,用不著太傅費心。如此,太傅安心上路吧。」
「殺!」一個字落下。
「不!」
風中只有濃得作嘔的血味,慘叫。
萬刃加身不過一瞬,無數刀尖刺入他的身體,又拔出來。
月牙白的袍子成了血色,再也尋不到一分原來的色彩。
他那麼痛,滿嘴是血,卻沒有發出聲音。
只是看著我的方向,唇形顫抖翕合:「永禾……不哭。」
大悲無聲,傷心絕望到極致,原來是發不出聲音的。
那些淚流入嘴裡,好苦好苦……
我跪倒在地上,沒有了哭的力氣,一點點往他的方向爬,我們是夫妻,死也要死在一起。
「寧止你騙我!
「你說好不會再讓我孤孤單單一個人。」
血自他的身下蜿蜒成河,他的臉色近乎透明,下一息,就要化為風,化為雪,從我面前永永遠遠消失。
我嫁給他的日子,不過二百多個日夜,那麼短。
也許命中注定我一生淒楚,什麼也得不到,握不住。
娘親、哥哥,最後是姜陵……哪怕得到,不過須臾,也會被奪去。
我碰到他失去體溫的指尖,幾乎發不出聲音,求他:「寧止醒一醒,我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染著血的手指顫了顫,他想握住我的手,可是沒能握緊。
我們這樣錯過了……
紀昭將我拽了起來,滿目的鮮血橫屍撞入眼裡,片刻地暈眩。
「姜陵已經死了。」他說得很平靜。
「永禾你是想給姜家陪葬,還是跟我回家?」
我呆滯地站在那裡,仿佛聽不懂他的話。
滿心的荒蕪,每一塊血肉,每一根骨肉,都在痛不欲生。
我終於可以死了,陪著姜陵一起。
在紀昭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我拔出藏在袖子裡的金簪,毫不猶豫,不留一絲餘地,刺入心口。
「皇上!」
金簪沒有刺入心口,紀昭的手擋住了鋒利的簪尖,將他整個掌心刺透。
「永寧,我不許你死。」
他紅著眼睛,執拗帶著瘋癲的意味:「你必須跟我回家。
「哥哥只傷了你這一次,以後不會了,你相信我……」
他嗓音沒了冷漠,沒了殺伐的寒意,顫抖道:「哥哥會對你好,姜陵已經死了,你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哥哥身上。
「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20
從前?什麼從前?
看過朝陽的人,不會再追求一縷浮光。
他還要把我拽回皇宮,拽回那一片冰冷的黑暗裡。
我累極了,無力摔回紀昭懷裡。
他輕柔撫摸我的發頂:「永寧,你以前住過的宮殿,朕一直留著,已經修繕好了,看不出大火焚燒的痕跡。」
我很輕很淡笑著:「看不出來,便是沒有嗎?
「我最討厭哥哥了!」
醒來,又回到出嫁前的宮殿。
鵝黃軟帳,就連桌上擺的花,都和燒毀前一模一樣。
我又回到皇宮,成了紀昭養著的籠中雀。
赤腳踩在柔軟的織毯上,無處可去,無事可做。
宮女跪在我面前,一臉惶恐:「求公主殿下穿上鞋子。」
我繞過了她。
歲寒大雪,地磚寒徹如冰,只有冷才能讓我清醒,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走向宮門時,我看到了銅鏡中的自己。
白髮如霜。
姜陵死了,我心哀近乎死,滿頭青絲成了雪,行將就木的模樣。
紀昭踏入宮殿,看見我赤著的雙足,發了好大的火。
他怒斬了我身邊的所有宮人。
「伺候不好公主,也不必留著性命。」
宮殿中一片哀號,但與我無關了。
直到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味,我吐得天昏地暗。
紀昭皺著眉,把我摟入懷裡,他親自拿來鞋給我穿上。
「永禾乖一點。
「哥哥不會傷害你,但不代表不會傷害其他人。這些宮人的性命,全在你身上。」
我像是聽不到他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目光直直落在宮殿外的古樹上:「白梅開了……
「寧止的書房裡也放過這麼一支,清寒冷香,和他的人一樣。」
紀昭面無表情,他鬆開我的腳踝,下了命令:「將殿外梅花盡數砍去,一枝不留。」
我仿佛沒聽見,窗外花枝落了滿地,仿佛下了一地寒香雪。
搖搖晃晃走回床榻,我蜷縮在最裡面,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抱著自己。
宮殿內沒有點燈。
我也不許他們點燈,看不見華美的宮殿,還能騙騙自己姜陵還活著,只是做了噩夢一場。
紀昭在床榻邊坐下,兩個人相對只有沉默。
他緩緩伸手,不顧我的瑟縮,慢慢細細地撫摸我的面頰。
「還記得你八歲那年嗎?
「被幾個皇子關入弔死了宮女的荒廢宮殿里,不管你怎麼哭,怎麼求他們,他們也不肯開門。
「後來還是我把你抱出來,你也這樣,小小地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裡。看到我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死地抱著我的脖頸不鬆手。」
他問我:「永禾你還記得當時你說的話嗎?」
我握著被褥的手指攥緊。
紀昭說了下去:「你說這輩子不要跟哥哥分開,你只有我。」
在昏暗中,紀昭凝視我的眼睛。
輕撫我全白的頭髮,他說:「永禾你不是最愛哥哥嗎?為什麼不愛了?
「姜陵已經死了,我們也回不去嗎?」
這句話像針一樣,沒有預兆地狠狠扎入我身體里。
我突然拿起手邊的藥碗,砸在了地上,看它們四分五裂的模樣。
「皇兄,你說碎掉的東西,還能拼回原來的樣子嗎?
「我求過你啊……我跪著求了你三天。是你親手把我推到了姜陵身邊。」
他呼吸驟然發緊,嗓音微顫:「永禾別說了,別再說了。哥哥會對你好,會補償你……沒有人再插在我們中間。」
21
守歲那日,紀昭來陪我。
紫禁城裡放了盛大的煙花。
涼卻後的灰燼蒙上了眼睛,一層層堆積在我心底。
我拿出白瓷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我劇烈咳嗽起來。
我也不貪杯,每日只喝一盞,感受火辣的酒味如劍一般劈開喉嚨,嗆出眼淚。
紀昭來時,我染上幾分酒意,不再是拒人之外的冰冷。
他看見我的模樣愣了愣,臉色沉下:「誰許公主飲酒?」
滿殿的宮人嚇得跪地求饒。
我拉了拉紀昭的龍袍衣擺,仰著臉看他:「皇兄,我想吃餃子了。」
紀昭錯愕後,面色舒展,難以壓抑地喜悅起來。
「快去,命御膳房煮好餃子送來,每種口味都要煮一份。」
很快,偌大的團桌上擺滿了餃子。
各種口味,我皆嘗了一遍。
紀昭眸光幽幽落在我身上:「永禾何時這麼愛吃餃子?餃子難以克化,吃多了會……」
不等他說完,我扶著桌角大吐特吐起來。
吐完之後,我悵然擦著眼淚:「不像……」
紀昭不言,面寒如水。
我吐得狼狽,滿臉都是淚:「御膳房做得再好,也做不出他煮的餃子。」
新婚之夜,我吃了一頓最好吃的餃子,普天之下再也尋不到了。
紀昭一揮手,推翻了滿桌的飯菜。
「滾!全都滾下去!」
滿殿宮人不敢停留,慌不擇路逃出宮殿。
紀昭拽緊我的手,強迫地放在他心口:「永禾,你明知道這裡有你。
「你到底要傷我到幾時?
「我跟你十幾年的感情,比不上你和姜陵短短的幾百天?
「他到底哪裡好!」
我睜著醉意迷茫的眸子,看著他:「不一樣的,你是我兄長,他是我夫君。」
「閉嘴!」紀昭紅著雙眼,急促喘息。
他扯出笑:「永禾,我們也可以做夫妻。」
我震驚得難以回過神:「你瘋了!紀昭你這麼做,天下人怎麼看你。」
他無所謂地輕笑,眸底戾氣翻湧:「我不在乎。我接你回來,已惹得群臣諫言。但誰敢觸碰我的逆鱗,我便殺誰。
「天下人不許永禾做我的妻,我便毀了天下,又何妨?」
「瘋子!」滿眼的恐慌,我找不到其他形容。
一耳光扇在紀昭臉上,他沒有躲,眼中赤紅愈演愈烈。
他笑著,赤紅的眼底濕了起來:「是啊,我早就瘋了。
「憑什麼你出了宮後,便能對著姜陵笑,便能轉身將我忘得一乾二淨。
「我卻做不到,永禾你離開我身邊二百五十八天,你知道我如何熬過來?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永禾,我早就瘋了。
「姜陵可以死得不用那麼慘,可我就想將他千刀萬剮。我的東西,誰也不許碰。
「永禾,你是我的!」
22
正月初一,宮中設宴。
我坐在紀昭的身邊,又做回了整個皇宮,紀昭最寵愛的公主。
大殿中,絲竹靡靡。
我百無聊賴地飲酒,朝著那個空掉的位置發獃。
那是姜陵坐過的位置,百官之首,最靠近天顏。
姜氏一族被誅後,朝中無人再敢提及姜陵的名字。
關於他的一切,全被紀昭下令焚毀,哪怕史官那,也不得記下關於姜陵的一筆。
仿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仿佛突然被大殿中的堂皇刺傷了眼。
被密不透風,濃厚的薰香,嗆出了淚。
跌跌撞撞逃出了宮宴,在廊外撞到了一個人——余貴人。
我差點忘了這個和我面容幾分相似的嬪妃。
現在,我與她已經不相似了。
我的頭髮全白了,一副倦怠的枯槁。
而她還是嬌媚如花的模樣,睜著一雙琥珀色的貓眼,狠狠剜在我身上。
她沒敢對我不敬。
今時不同往日,整個宮中都知皇上對我怪異的盛寵。
我剛離開,紀昭追出了大殿。
「永禾你去哪?」他聲音透著慌張與狠戾。
我轉身,笑容很淡:「皇宮四處都有看守,我能去哪?」
他把我嫁出去。
也把我繼續搶回來,養在深宮裡。
紀昭似是不喜歡我這副對什麼都毫不在意的模樣。
他要抓不住我了。
「你知道就好,永寧別做傻事。」
他聲音很冷:「姜陵雖死,我也可以把他屍骨再挖出來……」
一陣夜風吹過,我忍不住發抖。
紀昭樓住我的腰,手臂收緊,不容我掙脫。
將我抵在水榭的欄杆上。
不遠處還有宮人在行走。
「紀昭,你發什麼瘋!」我壓著嗓音,無比慌亂。
他身上一股酒氣,手指揉上我的唇:「你盯著姜陵坐過的地方發獃了好久,還在想他?」
我不敢說話,只是咬緊了牙關。
紀昭沒有預兆地吻了下來,濃重的酒氣,蠻橫的力道,我嘗到了血的味道。
很疼,疼得我直掉眼淚。
「永禾……」
他平復氣息,抱著我:「做我的皇后吧。
「姜夫人,瓊華公主都已經死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不分離。」
23
當晚回到寢宮,我喝了很多的酒。
幾乎把姜家帶來的酒,全部喝光了。
到了後半夜,我只覺得嗓子劇痛,不住咳嗽,直到咳出血來。
滿殿的宮人如臨大敵。
「公主殿下,要不要請太醫過來?」
我把沾了血的帕子藏在手心,神色平和:「只是飲酒多了,傷了喉嚨,用不著大驚小怪。」
等宮人將信將疑退下。
我躺回繡被中,渾身都在發抖。
原來,竟是這麼疼。
姜陵中毒後,是這種感受。
紀昭命姜府中的眼線,長期在姜陵的飲食中下毒,這一壺是姜陵曾經喝過的酒,我帶入了宮中。
每夜,我飲下一盞。
等待著慢性毒素的發作。
感受,姜陵曾經受過的痛楚。
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索性一次喝完了一壺酒。
余貴人來的時候,我抱著膝蓋靠在窗邊看雪。
嫁給姜陵,是初春。
連一年時光都沒有等到。
紀昭有沒有將他下葬,又將他葬在了哪?
雪下這麼大,他孤零零躺在棺槨里會冷嗎?
余貴人發出笑聲,我才恍然發現大殿中多了一個人:「殿下,雪好看嗎?
「聽說公主的故鄉,西域是不會下雪的。公主想不想回去看看?」
我太倦了,連活著都覺得累,更何況與她說話。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余貴人走到我面前,端詳我的臉:「原來妾身與殿下這樣像,皇上才會時常弄錯,在妾身耳邊叫公主的名字。」
她與我一同望著窗外的雪:「公主出嫁後,皇上連妾身這也不來了。
「只有一次皇上喝醉了酒,拉著妾身的衣袖,一聲聲喊永禾別走……
「公主殿下為什麼要回來呢?」
我接了一片落雪,看它在掌心中融化, 又滴落。
其實, 我和這片雪沒有差別,風吹向哪, 我飛向哪, 命運從來不受我的掌控。
「皇上殺盡了姜氏一脈, 公主午夜夢回, 會想起曾經的枕邊人嗎?」
她語氣陡然尖銳起來:「公主又以何種心境,穿上鳳袍, 登上皇后的位置,陪著弒夫的仇人?」
那一晚, 喝醉的紀昭說要封我為後的事, 她聽到了。
會想起曾經的枕邊人嗎?
會想起姜陵嗎?
怎麼不會呢?
我時時刻刻都在想,想得每一寸骨頭都疼。
他說,永禾不哭。
我便很少落淚了……
「出去!」我對余貴人說道。
她沒有走,而是眯起貓兒般的琥珀瞳孔:「殿下應該去宮門口看看,姜太傅的屍首還吊在那, 日曬鳥啄。
「如今, 也算是與殿下同淋雪,共白頭了。」
我拿起玉盞砸她:「滾!滾啊!」
余貴人沒想到我這麼大反應,她驚慌失措的瞳仁里, 倒映著我吐出的一大口鮮血。
我拽住余貴人:「不想死,不要把我吐血的事說出去!」
宮人慌慌張張換了地毯, 要是讓紀昭知道我吐了血,他們也跟著陪葬。
這樁事瞞了下來。
紀昭來看我時, 我臉色很白。
他說:「鳳袍還有兩日便繡好了,兩日之後是封后大典。」
他吻了吻我眉心,眼底還是閃過一絲嫉妒:「永禾你坐在花轎上,嫁給我好嗎?」
我沒有回答,很累地依偎在他懷裡,猶如兒時。
紀昭還是察覺了我的異樣, 他詢問宮人昨日發生的事情,余貴人被供了出來。
我以為紀昭會心軟。
畢竟我出嫁那日,他帶著余貴人在昭禾殿里歡好。
可是紀昭下令絞碎了她的舌頭, 扔她到雪地中, 活活凍死。
兩日後, 我穿上了雲紋織金的鳳袍, 坐在十八抬最隆重的花轎里。
他們抬著我, 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 還是送去紀昭的身邊。
兜兜轉轉逃不出去。
午後雪霽陽光正好, 我一聲聲咳嗽,溫熱的液體滴在華錦的鳳袍上。
不過也沒關係了,這件衣服,我只會穿這最後一次。
花轎搖搖晃晃,我慢慢合上眼睛。
等花轎停下, 我看見姜陵穿著那身喜袍,擋住陽光,朝我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掌。
他微微笑著,眸光寬和, 無論我犯下何種錯,他都能原諒我。
「永禾,我接你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