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答應。
我知道他不捨得對我生氣。
兩隻手更加放肆地摟住他的腰:「弄傷了手,為什麼不跟我說?」
「寧止,我不要鞦韆了。」
他淡淡看了一眼掌心,不著痕跡地藏到袖子裡不讓我再看到。
「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再等三日,鞦韆就做完了。」
「手心還疼嗎?」我去察看他的掌心,被姜陵躲了過去。
「不疼,一點都不疼。瓊華想要的,我會盡我所能滿足,只是一個鞦韆而已,我還可以給你更好的。」
他無條件寵著我,滿足我。
我一句想吃西域的饢餅。
隔了一日,姜陵就把西域回紇獨有的饢餅送到我面前。
鞦韆做好的那天,我拎著裙裾坐了上去。
讓姜陵推我,高一點,更高一點。
在皇宮我從未這樣自由過。
我不敢放聲笑,不敢風頭太過。
無數雙眼睛盯著我,恥笑我。
但凡我做錯一點,柔妃會想著法子罰我。
第一次我犯錯,偷了御膳房食物,我失去了親生母親。
第二次我犯錯,惹了三公主不快,柔妃叫我在倒扣的碗底上跪了一夜。
第三次……
再往後,我只有在紀昭面前才敢露出笑,說一說話。
鞦韆盪到最高點的剎那,我鬆開了手。
姜陵變了神色,他慌亂衝到我面前,用身體接住我。
我們倆滾作一團。
只見姜陵面色冷沉,太傅一言,百官叩首的威嚴,我頭一回領教到。
「瓊華,你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如果不是我在這……」
我忽然抬起頭,沒有章法去吻他嚴厲繃緊的唇角。
姜陵微沉的嗓音,猛然停住。
「我知道你會接住我。
「寧止,只有你在這,我才敢跳。」
他臉色稍霽,任由我含糊地吻著。
我們從青草地的這頭滾到了那頭,直到把姜陵薄軟的唇咬腫了。
他才輕輕推了推我:「再咬下去,我明日沒法上朝了。」
我鬆開了他,又在他脖頸間補上一口,留下印記。
姜陵帶著我從花園出來,繡竹暗紋的白衣,揉成一團,染滿了青草汁。
下人撞見後,臉色漲紅,一臉裝作看不見地躲開。
到了晚上,姜陵咳嗽不止,我才知道自己犯了錯。
管家端來熬好的中藥,臉色發愁地問:「太傅的病好長時間沒有發作過了,怎麼會又變得這般嚴重?」
姜陵揉了下胸口,被我撞過的地方:「沒有大礙,你先下去。」
等管家離開,我挪著步子湊到姜陵面前,幫他揉著胸口,一臉愧疚:「我不知道你身體不好……」
話說到一半,我停住了。
他比常人蒼白的面色,初見時便覺得他眉宇籠著病氣,怏怏的樣子。
為什麼我沒有多想一點,多問一句?
姜陵喝了藥,反而安慰我:「和你沒有關係,是我的妹妹死後……我悲思過度,才傷了身體。」
他抬起眉眼望著我說:「之前你問我有沒有背過別人。
「我只背過妹妹和你。」
他接著說了下去:「妹妹和你差不多的年紀,幾年前得了重病,死在我懷裡。我找來太醫院所有太醫,也沒救她回來。
「從那之後,我身子便病了,入秋之後時常咳嗽。所以,瓊華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
聽到姜陵說起他和妹妹的過往。
我想起了我和紀昭。
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他大概會鬆一口氣,在我的喪禮上,繼續找余貴人撫慰他。
我突然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想到紀昭。
也不想再見他了。
12
「我和紀昭……」我掐緊手指,提起最難堪,一直在逃避的流言。
和我成婚這麼久,姜陵也從未提及過。
仰慕哥哥,不顧倫常,畜生不如!
一聲聲漫罵嘲笑,迴蕩在耳邊。
我在姜陵目光下低著頭,猶如犯了大罪等待死刑的囚犯。
他輕聲笑了,如光刺破雲霧:「妹妹喜歡哥哥,不是錯,也不是罪!
「瓊華,你只是沒有分清依賴和愛重。」
我似乎被他的話點醒了,又似乎陷入更深的混亂。
這些年,我對紀昭到底是何種感情。
我不在乎他寵幸誰,又納了哪個美人,我只是想看著他,陪在他的身邊。
那是愛嗎?
「你離不開紀昭,依賴他,是因為你沒有別的選擇。」
一道光劃破我的腦海。
深居後宮的這些年,除了紀昭,沒有人願意親近我,他們忌憚柔妃,又瞧不起我一半的胡族血統。
我只有紀昭。
我只能依賴,抓緊紀昭,當他是唯一的救贖。
哪怕他厭憎我的感情,笑我骯髒,我也離不開他。
「瓊華……」
他輕輕撫上我的臉,幫我擦去不知何時墜下的眼淚:「你現在已經有了別的選擇。
「你有我了!」
見我眼淚止不住,姜臨嘆了一口氣,把我抱進懷裡,柔聲哄著:「在花轎里見到你惶恐不安的小臉,我想到了妹妹。
「妹妹如果還活著,我不會令她受半分委屈,哭著上花轎。
「如果我再棄你不顧,將你丟在花轎里……你該多難受。」
他頓了頓,俯下身吻了吻我的耳廓。
「紀昭,我沒有教好他。我教了他為仁主的善良,卻沒教會他擁有放下前塵的寬容。遲早一日,他會後悔……」
我哭夠了。
胸口時不時的痛楚,消失不見。
原來我沒有愛過紀昭。
只是常年活在黑暗中的人,本能地追逐光而已。
我已經擁有屬於我的朝陽,再不用卑微渴望那一縷光了。
雙手抬起,勾住姜陵的脖頸。
我學著宮中嬤嬤傳授的那樣,吻上的唇,又慢慢往下,輕輕咬住他的喉結。
姜陵掐住我的腰,用上了幾分力道。
他的眸清明又迷離,看著自己一點點淪陷,對我沒有抵抗力。
春月墜在枝頭,又滿又亮。
我用剛哭完的眼睛,眼巴巴望著他:「寧止,我們圓房吧!」
他託了托我的腰:「還是這麼瘦。」
說罷,又咳了起來。
我才想起不妥,他的舊疾復發,應該經不起我折騰。
姜陵覆上來,托著我的腰坐在他金絲楠的書桌上,吻著我的唇,攻陷交融……
他的唇在春月下,亮澤誘人。
最後失控的關頭,姜陵鬆開了我,氣息不穩地輕喘:「瓊華,快些長大吧。」
我有些不滿,我年紀尚小,可該長的地方,已經豐潤起來。
他握住我作亂的小腳,道:「你年紀尚小,我不忍你受生育之苦。」
姜陵在我腳背上,落下酥麻的一吻:「瓊華,不著急,我們有一輩子那麼長。」
13
入了秋之後,皇宮一年一度的秋狩又開始了。
姜陵在院中曬太陽看書,我懶洋洋伏在他的腿上。
他摩挲我的耳尖問我:「秋狩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京城中關於我的流言甚囂塵上。
他怕我聽了難受。
又怕我遇上紀昭。
我拉過他的指節放在唇邊親了親:「去了,為何不去?不去,反倒是坐實了那些傳言。」
我已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怎麼恥笑我。
但我不想姜陵被人嘲笑——百官之首,少帝恩師又如何,照樣撿了皇上丟掉的「破鞋」。
秋狩那日,姜陵握著我的手,一步也沒有鬆開過。
宮中人,參加狩獵的百官,用形形色色的目光打量我。
姜陵便走在我身側,用挺拔的身姿幫我擋去鄙夷、諷刺、不恥……。
紀昭在百官恭迎中出現。
他沒有看別人,落在我臉上的眸光,恍若秋季的深潭,埋著我看不懂的幽暗冰涼。
但他只看了一眼,淡如尋常地移走了。
我站在姜陵身邊,很緊、很緊地握著他的手。
姜陵捏了捏我的掌心,輕聲道:「別怕。
「別怕,瓊華,我在!」
入宴之後,我乖覺地坐在姜陵身邊,給他夾他喜歡吃的菜。
官僚向他敬酒時,我又拉著他衣袖,囁嚅說:「大人,少喝點酒,你身體要緊……」
敬酒的人愣了後,染著幾分驚訝:「下官以為……以為……」
他們都以為姜陵會厭惡我,防備我,用手段折磨冷落我。
絕不該這樣。
姜陵的眸光不起波瀾,涼而深重地落在他的臉上。
敬酒的人嚇得醒了酒意,忙說:「太傅大人與瓊華公主感情真好,下官……祝你們琴瑟和諧,恩愛百年。」
這句話引來宴會上座紀昭的注意。
他涼聲,裹挾著薄薄諷刺,在唇間又念了一遍:「恩愛百年?」
嫣紅的酒,染在他的指尖,血一樣。
紀昭擦凈手,噙著似無的笑:「看來,朕的皇妹,很得太傅的歡心。
「確實如此,她學了柔妃的十成妖魅,最會討男人歡心。她在宮中糾纏於朕,嫁出去也將禁衽席之欲的太傅哄得服服帖帖。」
姜陵直視他養大的天子,平靜如常:「臣謝過皇上的賜婚。
「瓊華,她很好,並非妖魅女子。」
紀昭眯了眯眼眸:「太傅叫她瓊華?
「不顧倫常之人,哪配得上瓊華二字?這是朕賜予她的,如今便在百官面前收回。往後不得有人再叫她瓊華公主。」
秋狩宴上,寂靜無聲,無人說話。
我掐緊手指,一點點隱入肉中。忍著沒有當眾落下淚。
他賜我的一切,都要收回。
不留我一絲顏面。
姜陵抬手,輕輕攏我入懷:「瓊華之玉,說的不是名字,而是你。有沒有這個名字都不重要。
「有人不識美玉,有人奉若珍寶。」
他伸手蒙住我發紅滾燙的眼睛,在我耳邊說:「永禾不許哭。」
因為姜陵當眾護住我,和紀昭針鋒相對。
到秋狩宴會結束,紀昭再也沒笑過。
飲宴之後,是狩獵。
姜陵只能留下我,他留下身邊護衛,保護我安全:「永禾待在這,哪也不要去。
「你之前就想養一隻兔子,我為你獵來。」
但姜陵剛離開,宮人來了。
他們拉著尖利的語調:「公主殿下,皇上久不見皇妹,甚是想念,請公主過去一聚。」
我害怕得往後退,搖了搖頭。
「我已嫁入姜府,並非皇室中人,與……皇兄也無話可說。」
「公主說這話便不對了……」
他們冷笑:「皇上可是想了公主很久,公主以前住過的宮殿,雖然燒毀了,但皇上一直封著,不許任何人靠近,還為公主留著。
「公主深明大義,也知太傅和皇上的關係,何必再惹皇上不快,降罪於姜太傅。」
我動搖了,為了姜陵。
陪在紀昭身邊這麼多年,我很清楚他對姜陵的忌憚厭恨。
跟隨太監,踏入紀昭的營帳。
便聽到他涼薄的嗓音:「皇妹許久不見,看來你已經把我這個皇兄忘得一乾二淨了。
「姜陵對你很好是嗎?」
宮人識趣退下,帳簾落下,一片幽暗織成密網將我吞噬。
紀昭的臉,在幽暗的光下,如魔。
14
他欺身靠近。
龍袍上的金線織就的龍紋猙獰,密密匝匝,落在我手背上一片冰涼。
看向我的眼底,靜湖傾覆,一派陰翳。
「紀永禾,你憑什麼笑?
「憑什麼留在姜陵身邊那麼高興。
「你為他夾菜,不許他飲酒……」
他伸手慢慢撫摸上我脖頸:「你離開皇宮不過半年而已,你愛上他了?」
毛骨悚然的寒意,順著脊骨爬上頭頂,瞬間炸開。
宴會上,他竟注視我的一舉一動。
他冰冷的手指停在我下頜,猛然抬起,逼著我直視他漆黑的眸底。
「你一眼沒看過朕!」
我渾身都在發抖,緊咬著牙關,發不出聲音。
是他厭惡我髒,逼我嫁給姜陵。
是他在百官面前,奪去我的封號。
他現在,這麼做又為了什麼?
「永禾,你出嫁了也是朕的妹妹。
「好久沒有聽過你叫朕,哥哥了。叫!叫啊!」他冷聲厲喝,用力甩開手指。
我撞到了桌架,桌上的茶盞瓷器碎了一地。
胸口劇烈起伏,仿佛離開了紀昭身邊,我才能夠呼吸。
「皇兄請自重!
「皇兄金口玉言,說過不許我再喚你哥哥,永禾不敢忘卻。」
從離開皇宮,踏出巍巍宮門那一刻起。
會跟在他身後,叫他哥哥的人已經死了。
我只是紀永禾。
他眼睛陡然睜大,泛起猩紅,反而笑出聲:「你真是聽話的好妹妹。」
我從未覺得紀昭如此陌生可怕過。
從前,他對我溫和寵溺,數不清的賞賜,流水一樣送入我宮殿。
我還記得他登基那日,賜下我封號同時,賜了柔妃挫骨揚灰的酷刑。
面前的紀昭,還是原來的模樣,可是滿身的陰戾,如同放出了蟄伏在心底的惡念。
我忍著畏懼,低著頭向他行禮:「皇兄若無其他吩咐,永禾告退。」
轉身的剎那,他手指扣上我的手腕,兇狠的力道,嵌入肉里。
好疼!
我忍著淚,姜陵說過,不要哭。
他用力轉過我的身子,抵在案台上,居高臨下,怒氣熾盛:「去哪?回姜陵身邊?」
我含著哭腔怒意,直視他的眼睛:「皇兄你忘了,我是姜陵的妻。
臣子之妻,不可欺。何況我們還是兄妹!」
兄妹——
之前還是我最怕面對的詞,眼下,輕易說了出口。
好像,也沒什麼可留戀的。
「兄妹啊……」
他挑起唇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對了,我們是兄妹。
「可紀永禾是你先纏著朕,期期艾艾在朕的面前裝可憐。
「你明知道是禁忌,還在引誘朕!」
我睜大眼睛,淚再也忍不住流下,落在他粗糲的虎口。
這麼多年的依賴,對兄長的仰慕,對他而言,只是不知廉恥的引誘。
我只是太渴望被愛著,犯下了大錯。
「哭什麼?這麼怕朕?
「皇宮裡,不是只有你和朕最親近?」
我閉上眼睛,無比沙啞地說:「皇兄我悔了,錯了。我不敢再……對皇兄生出一絲一毫不該的心思。」
他沒有鬆開我,俯下身,在我耳垂邊,清晰殘忍說:「朕忘了,你有姜陵也不稀罕朕了,迫不及待要從朕身邊離開。
「可你要知道,姜陵遲早會死在朕手裡。」
他摩挲著我的脖頸,手指緩慢,像在撫摸一件薄胚瓷器:「姜陵碰過你嗎?」
我咬著牙,除了流淚,說不出話。
「看你的反應應該是沒有,抖得這麼厲害。」
他想了想,勾起惡意地笑:「也是,朕嫌髒,丟了不要的東西,他會更嫌髒才對。」
15
最痛的感覺不過如此。
往年那些感情,每一分儒慕,終究化為致命的毒。
遲來的毒發,腐蝕五臟六腑的劇痛,痛得我全都在顫抖。
「紀昭,我討厭你。」
垂下的手指動了動,一耳光扇在他的臉上。
「啪」的聲音過後,紀昭像是醒了過來,迷惘怔愣地望著我。
「我最討厭哥哥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他哥哥。
「永禾……」他慌亂無措,還想說什麼。
營帳外傳來姜陵清冷淡漠,壓抑怒意的聲音:「皇上,該把臣妻還回來了。」
「太傅大人不能進去。」
紀昭鬆開了手,拉開距離後,捏著額角:「走吧。」
他聲音近乎冰冷:「紀永禾你不想死,不想朕做出不該的事情,以後別出現在朕的面前。」
那一日,是姜陵把我抱回了家。
我在浴桶中泡了好久。
久到姜陵忍不了,破門而入,從浴桶里拽我出來。
我紅著眼睛,對上他冷沉的面色:「寧止,我很髒,我髒透了!」
他不顧我滿身是水,很用力地抱我入懷:「永禾不髒,永禾是我無雙的瑰玉。」
我還想說什麼。
姜陵低下臉,比任何一次都用力,有些動怒生氣,封住我的唇。
我脖子上還殘留紀昭留下的指痕。
姜陵放我在榻上,輕輕吻著那兩道淤青印記:「是我沒保護好你。」
他動作慢下來,無比憐惜:「永禾不怕了,都過去了,現在的人是我。」
早上醒來,姜陵溫柔地吻了吻我眉心:「時間還早,昨晚是我太失控了……再睡一會。」
他起身而去,親自下廚做了一頓兔肉。
秋狩那日,他聽聞我被紀昭帶走,勒馬趕回,沒有幫我獵到兔子。
走的時候,宮人奉命送來一對白兔。
姜陵看了兩眼收了下來,今日便出現在了飯桌上。
君子遠庖廚,姜陵的廚藝卻很好,做出的燒兔很香。
我安安靜靜吃著兔腿,看他一點沒動,不由問:「寧止不吃嗎?」
姜陵抬起眸看著我,淺淺彎唇:「我不餓,最近服藥,不能碰葷腥。」
他的病還沒有好。
這樁事,我默默記在心上。
姜陵上朝後,我捧來醫書極為認真地研讀,想著配出藥方,治好他的病。
勤勤懇懇讀了半個月的醫書,我拿著寫好的方子,剛走到書房,聽到裡面談話的聲音。
「之前是我們治錯了,太傅得的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秋狩宴上又有人在飲食里下了毒藥,才會加重太傅的病情。」
良久,淡薄的聲音響起:「可能解嗎?」
大夫嘆息:「老朽無用,太傅中的是慢性毒藥,不知不覺中毒已深,除非能拿到解藥。」
他似乎不以為意:「下去吧,不要聲張。」
滿臉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剛寫好的方子,從指尖墜了下去。
耳邊是紀昭戾氣縱橫的話:「姜陵遲早會死在朕的手裡。」
一山容不下二虎。
姜陵為帝師,輔佐天子長大,他手中的權力越過了紀昭,百官更聽他的話。
紀昭想除掉他,謀劃了很久。
恩師又如何?帝王家不止沒有親情,連感情都是多餘的。
姜陵不在府的那一日,我登上馬車。
「夫人去哪?」
我笑著說:「去街上買些衣裳胭脂。」
姜府的下人沒有懷疑,等馬車行駛上了大街,我臉上沒有了笑容,輕輕靜靜地說:「掉頭去皇城。」
16
我又見到了紀昭。
他不看我一眼,筆尖蘸著硃砂批奏摺。
我在殿下跪了好久,亦如出嫁前的日子。
他擱下手中筆,似笑非笑:「朕和你說過什麼,姜夫人忘了?」
他不叫我瓊華,不叫我皇妹、公主。叫我姜夫人,像是兩個陌生人。
我頭壓了下去,抵在冰冷的地磚上:「求皇上給我解藥。」
紀昭丟開手中奏摺,神色冷漠:「朕不記得給你下過毒。」
「我為我夫君所求。」我清晰開口。
紀昭抬了下眼,戾氣隱現:「紀永禾你是真的不怕死!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朕有多厭憎他!他仗著帝師之名,專權攝政,連朕都不放在眼裡,你居然站在他那一邊!」
「嘩啦」一聲巨響,他踢翻了書案。
奏摺像雪崩,傾瀉而下。
「你居然……為了他來求朕!不愧是朕寵大的皇妹!」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紀永禾你拿什麼求朕?求朕放過仇敵!」
「皇上……要什麼?」我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只要放過姜太傅,怎樣都好。」
他嗤笑一聲,刀刃一樣割過:「你覺得朕會要你?
「被姜陵用過的東西,送給朕,朕都不會看一眼!」
他走回座椅,冷聲道:「朕可以給你解藥。
「朕要你監視姜陵的一舉一動,事無巨細地告訴朕。」
我聲音平平說:「好。」
紀昭嫁我過去,也是一顆棋子罷了。
我起身走出宮殿,後面又傳來紀昭喜怒無常,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再敢讓姜陵碰你。
「朕會誅了姜家九族!一個不留!」
我按照紀昭吩咐的那樣,留意姜陵的一舉一動,把他何時出門,見過誰,都寫在紙上,用信鴿寄入宮中。
只有這樣,姜陵的解藥,才能如約送來。
我開始熱衷下廚,笨拙地煮粥,做糕點,把解藥藏在裡面。
姜陵嘗了一口,味道大概不是很好。
我放了很多調料,蓋住了裡面的藥味。
「是不是很難吃?」我一臉侷促。
姜陵摸了摸我的腦袋:「很好吃,永禾做的都好吃。」
他注意到我手上被刀劃傷的傷口,眉目皺了皺:「我不用你這樣辛苦,想吃什麼,我下朝回來再晚也會給你做。」
姜陵找來藥箱,抱我坐在腿上,垂著睫毛溫柔如扇,幫我上藥,末了還吹了吹,心疼地問:「還疼嗎?」
我吧嗒吧嗒掉眼淚,我配不上他的好。
姜陵貼過來,吻我含淚的眼睛,又吻我唇的時候,我避了過去。
他滯了滯。
紀昭說得出做得到,我不能害了他,不更不能害了姜家滿族。
「……今晚我有點累了。」我含糊地說。
姜陵從不追問,他抱起我放在床榻上,還掖好被角:「睡吧,我陪著你。」
17
我沒有想害姜陵。
送到宮中的信,寫得半真半假。有一些無關痛癢的內容是真的,關於姜陵的消息,全是我編的。
我的小伎倆騙不過紀昭,他不耐煩了,這個月的解藥遲遲沒有送來。
一封信送到我手裡。
他要我去姜陵書房,拿到姜陵往來的書信。
只有我按他說的去做,他才會送來解藥。
我握著手裡的信,手心冰涼,許久之後,用燭火燒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