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找陳燁哥哥喝酒?」我逼問他。
「哥哥?」他低著頭笑,談了談煙灰,「沒什麼,想喝就喝。」
「還騙我?」我一張臉漲得通紅,「難道你不是為了不讓他和我接觸,才和他打賭的嗎?」
他這又是什麼意思?
「是。」他皺了皺眉頭,嘆了一口氣,「他那樣的男人,交往過的女生太多,隨便用個小伎倆就能把你騙進去。我說了,你們不合適。」
「那我和誰合適?和你嗎?」我有些氣急敗壞,「你真搞笑。」
「楠楠……」
每次我對他發火,他只會低聲叫著我的名字。
「江肆月,你到底要我怎樣,說不讓我喜歡你的人是你,我現在聽你的話,試著和別人接觸,你又這樣極力反對,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他盯著我,異常的沉默。
沉默了好一會,他又開口,「別在我的圈子裡找,我圈子裡沒幾個好人,就連我,也不是。」
「你當然不是好人。」我一邊掉眼淚,一邊紅著眼盯著他,「你不就是想讓我遠離你,遠離你的圈子嗎?我知道了。你也用不著糟蹋自己的身體,去打那些幼稚的賭。」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他,就哭得停不下來。
我覺得好丟臉,卻又控制不住。
剛才看他躺在那,臉色蒼白,我都嚇死了。
「別哭。」他伸手,想幫我擦眼淚,卻被我偏開臉躲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眼裡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回家嗎?」他問。
「不。」我自己擦了眼淚,聲音有些哽咽,「我和我同學一塊兒。」
他愣了幾秒,嘆了一口氣,「很晚了。」
「我都 20 歲了,你還能管我一輩子?」我反問他,心情有些糟糕,也不想和他多說。
他低著頭,思考了好一陣,啞著嗓子道:「你沒結婚之前,我都管。」
呵……我忍不住笑了。
「那我一輩子不結婚,你還要管我一輩子?」
他被我的話堵住了,一時間沒了語言,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我。
很快,他微微轉身,修長的身子倚在車身上,又點了一支煙,然後仰著頭朝空中吐了一口煙,「看你。」
這句話,讓我內心又泛起了波瀾。
可是讓人誤會的話聽多了,我下一秒就想到了他這樣做的原因,「又是因為我父母的囑託?」
他明顯身子僵住,大概沒料到我這樣說,半天才說:「他們對我有恩,我答應他們照顧你一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悲傷。
我被他弄得也有些情緒低落,低著頭不說話。
「他們當年把我託付給你,沒料到他們女兒會喜歡上你吧。」我苦笑。
「楠楠……」他低聲喚著我。
「江肆月,我拜託你,不喜歡我就離我遠遠的,不要再對我好了,你那些對我的好,對我來說都是插在我心口的刀,你明白嗎?」
我狠狠地盯著他,他動了動嘴,最後什麼也沒說。
後來我也不回地走了,轉身的一刻,我淚如決堤。
14
那次 KTV 遇見後,我和江肆月再也沒有聯繫過。
我也沒有再回過那個家。
後來我給陳燁發信息,他也沒有再回過。
我徹底變成了一個人。
每個月銀行卡匯過來的一筆生活費,成了我和江肆月唯一的聯繫。
那串數字越來越多,我卻不想再用他的錢了。
我去找了個兼職,我想看看,離開他我能不能靠自己活下來。
周末,我換好旗袍,踩著高跟鞋,去做一個頒獎典禮的禮儀小姐。
然後又遇上了江肆月。
他走上頒獎台,為別人頒獎,目光卻一直在我身上。
看到我的瞬間,他很詫異,雖然表情沒什麼波瀾,卻在後來我出去的瞬間擋在了我面前。
「沒錢了?」他問。
「不是。」我不願理他。
我從各大新聞報紙上看到了他和秦雨成雙入對的消息。
他們那樣般配,評論區都在感嘆他們是強強聯合的神仙眷侶。
「別賭氣。」他軟下聲音,盯著我。
「你不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嗎?我還用你的錢算什麼?以後我要靠自己養活自己。」我咬著嘴唇,不肯正眼瞧他。
他盯了我一會,最後因為我不看他,乾脆彎下腰來瞧我。然後他看著我彆扭的樣子,突然就笑了,「小孩子。」
他嘆了一口氣。
「你想掙錢可以,只有一點,不許被欺負。」說完他側過身給我讓路。
我蹬著高跟鞋就走了,沒再理他。
後來頒獎典禮的宴會上,一群商界大佬都在觥籌交錯,他被人群圍在正中央。
我穿梭在人群中給大家送酒,每一次抬頭都能看到他剛收回的目光,嘴角還噙著笑。
我知道他在笑我什麼。
僅僅半個小時,我已經扭腳 5 次,碰到別人 3 次,還把水果掉到地上 1 次了,他一定在笑我笨。
他怎麼這麼討厭?
負責人讓我去他那一桌送酒,我想拒絕,但是別的人都在忙,沒辦法我只好端著酒硬著頭皮過去。
我彎腰禮貌地詢問,然後將一杯杯酒遞到男人面前,輪到他時,我沒有詢問,直接把酒放他跟前,然後抬腿就想走。
「小妹妹,你這樣有點沒禮貌哦,你知道這位是誰嗎?」旁邊的大肚子男人突然叫住我,半開玩笑的語氣。
我看了江肆月一眼,不說話。
他倒也沒什麼情緒,修長的手指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不知道。」我見他不替我解圍,心裡有些氣。
他聽見我這句話,低著頭輕笑了一聲。
旁邊的人大概被他的笑嚇到了,竟然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訓我了。
「小妹妹,這是我們江總,你也別去端酒了,就在這倒倒茶,伺候著吧。」剛才那個凶凶的大肚男極會看眼神,看著江肆月笑,怕是誤會了什麼,對我的態度竟然突然好起來。
可是,我不想待在這。
「不好意思,我還得去另一桌倒酒。」說完,我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就想走。
結果我剛走出一步,手就被那個男的抓住了,「小妹妹,你別急著走啊,大人物都在我們這一桌,你跑那邊去幹嗎?」
「抱歉,這是我的工作。」我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奈何力氣大不過他,只好看向江肆月向他求救。
他搖著杯里的酒,緊鎖著眉頭,卻並沒有行動。
「你一個女大學生,見沒見過世面?」男人怒意橫生。
負責人看見我這邊有情況,急忙跑了過來。
我剛要賠禮道歉,坐著的江肆月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捏住那個大肚男的手。
「江總……」男人痛得直叫,只好鬆開我的手,「江總您這是……」
「我家小姑娘,我沒怎麼帶她出來見過世面,真是不好意思了,王總。」他聲音低沉得嚇人,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什麼?你們家的……江總……對對不起……」那個王總疼得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周圍的人也嚇得夠嗆,紛紛站起來說和。
「王總也是沒想到是您家的……您饒了他這一次。」
「對,小姑娘出來體驗生活,真是年輕人的榜樣。」
「江總家家教真好,小姑娘一看就是人中龍鳳。」
……
一群拍馬屁的人在旁邊勸說,江肆月卻根本不理會。
眼看王總痛得臉都泛青了,我害怕,伸手拉了拉江肆月的衣袖。
一臉暴戾的他轉過頭來看我,臉色才終於緩和了一些。
「痛嗎?」他溫柔地問我。
「一點點,沒事。」我活動了一下手腕。
他盯了我幾秒,最後才回過頭去,一把放開那個王總。
王總立馬大聲呼救。
他看都沒看一眼,拿了餐巾擦了擦手,最後輕輕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外面走。
15
走到車庫,我甩開他的手。
「你剛才那樣,他要是出什麼事了怎麼辦?」我很擔憂他,我怕他因為我攤上人命。
他剛才那樣子太嚇人了。
跟他在一起 8 年,他對我一直很溫柔,就算現在我們鬧得這麼僵,他也只是冷漠不理會,我從未見他像剛才那樣嚇人過。
「他才應該慶幸你沒出什麼事。」說著他又拉起我的手腕,仔仔細細地檢查,直到最後才舒了一口氣。
「工作就是這樣啊,我遇到這樣的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護得了我一時,還能護一世?」
「我說過,別讓人欺負你。」他也有些怒意。
「欺負?」我苦笑,「欺負我最多的不就是你嗎?」
「……」他沉默一會兒,「這樣的兼職別做了。」
「放手吧,江肆月,我不需要你做這些,真的,我以後始終要靠自己生活的,靠你生活,然後一腳被你踹開的日子太痛苦了,我不能靠你了,我再也不想靠你了。」
他看著我,低聲道:「楠楠,就算我跟別人結婚,我們也還是親人。」
「我不想做你的親人,我不想做你的侄女!你還不明白嗎?」我突然朝他大吼。
他也愣住了,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
「楠楠。」他無奈地看著我。
也許他希望我冷靜下來,但是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我一次次地告訴自己要遠離他,不要在乎他,卻又在一次次見到他後,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建造起來的防線。
他以為我在生他的氣,其實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我氣自己沒出息,他江肆月有什麼好的,老男人一個,我還這麼喜歡他,喜歡得要死要活的。
「你結婚再請我吧,我一定去。」說完這句話,我就走了。
16
後來的日子還算輕鬆。
慢慢地我適應了沒有他的日子,也適應了做兼職掙錢的日子。
偶爾沒課,我也會跟室友去看電影,逛街。
室友們陸陸續續都有了男朋友,最後單身的只剩下我一個。
我其實不是很想談戀愛,我似乎因為江肆月,已經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
聖誕節,大家都去約會了,我一個人在寢室發獃,刷朋友圈看到陳燁發了一條堆雪人的動態,習慣性地給他點了個贊。
然後他的電話就來了。
「喂,陳燁哥哥。」
「嗯,你在哪?」他那邊聽起來熱鬧非凡。
「寢室。」我其實有些尷尬。
大半年都沒有聯繫過,他突然來的電話讓我很不適應。
「怎麼大過節的在寢室,不悶嗎?」他問。
「還行。」我該怎麼說,不回江肆月家,我還有哪裡可以去。
「出來玩嗎?哥哥來接你。」大半年不見,他的語氣聽起來那樣自然,就好像我們昨天才聯繫過。
我沒說話,保持沉默。
我其實在猶豫,因為江肆月不喜歡我跟陳燁在一起,他說他不是好人。
其實我倒是不怎麼在意,但我還是忍不住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而且是我也還沒準備好接受其他人。
「說話呀,再不出來玩,山上的雪都化完了,給你三秒鐘考慮,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一、二、三,時間到了,你在寢室等著吧。我掛了啊。」
他說得太快,我還沒反應過來,電話就掛了。
我蒙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來得太快,我還沒想好怎麼拒絕,他已經在我樓下了。
他打電話讓我下去。
我不想讓人等,在衣櫃里找了一件最厚的羽絨服就沖了下去。
陳燁坐在花壇抽煙,月光下我才發現他竟然染了一頭灰色的頭髮。
他仰起頭,朝著我笑,「半年不見,想哥哥了沒。」
「沒。」我尷尬地吐了一個字。
結果他故作生氣地站起來,摟著我的脖子,輕輕掐了一把,「懲罰。」
說完,他就自然而然地把我帶走了。
他帶我去了山上,距離市區有些遠,開車開了挺久。
一路上他依舊很健談,問了我在學校的情況,和室友們相處的情況,又說了這半年來他遇到的趣事,卻唯獨不提江肆月。
我想,是因為那個賭約。
17
去了我才知道山上有一群人,男男女女在一起打牌,聊天,玩遊戲,堆雪人。
大家都沒怎麼注意我的到來,好像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依舊玩得很開心。
只有個別人見我緊跟著陳燁,偶爾問一句:「新女友?」
他笑著答:「一個小妹妹。」
聽他這樣說,我也放下了戒備,慢慢地跟這堆人玩起來。
陳燁不怎麼喜歡堆雪人,他說冷,所以讓我陪著他在屋裡打牌。
他打牌不是很專心,總是愛逗逗我,逗著逗著又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
我想逃,他又鬆手,過一會又耍賴地牽上。
他做這些很自然,我有些害羞,但在這樣曖昧的環境下,竟然也不是很反感。
也不知道是屋裡的暖氣太足,還是我穿得太多,我的整張臉都紅透了。
大家玩到接近凌晨,說說笑笑各自回房。
我才意識到,我沒有房間,我剛想去前台訂個房間,陳燁卻自然而然地捏了一下我的手,看了我幾秒。
我被他看得有些慌。
他忽然笑了笑,一張帥氣的臉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沒等我反應過來,低著頭吻上我的唇。
一股男性氣息迎面撲來,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我條件反射地就要躲,他卻伸手摁住我的頭。
我身子頓時動不了了,任由他親吻。
親了好一陣,他伸手捏了我幾下,啞著嗓子道:「去哥哥那?」
我腦子很混亂,心也跳得很快。
我想拒絕,可是,卻沒說出口。
他見我不說話,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笑著問:「害羞?」
沒等我回答,他直接摟著我去了他房間。
我覺得自己是被他蠱惑了,他的笑,他的眼神,就像是毒藥。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也沒辦法反抗。
一進門,他就抱著我去了房間,然後開始深深淺淺地親吻我,臉頰,耳朵,脖子,鎖骨……
我被他擁抱在懷裡,意亂情迷,當他手伸向拉鏈,我才猛然回過神。
「別怕,哥哥很溫柔。」
他哄著我。
我屏住呼吸,思考了很久,終究是跨不出那一步。
今晚和他在一起,我很開心,現在的曖昧也很讓人上頭,但是我還是做不到。
他見我一直不肯鬆口,親了親我的臉,然後去了浴室。
我躺在那等心情平復,思考著今晚發生的事,有些糾結,也有些塵埃落定的釋然。
陳燁長得帥氣,為人幽默,跟他在一起我很放鬆,不失為一個男朋友的很好的選擇。
我以前一直說要徹底放下對江肆月的感情,其實都是自欺欺人,從來都沒有實質性地放下。
陳燁今晚的舉動,算是徹底斷了我對江肆月的念想。
我和他終於再也回不去了。
18
早上醒來後,大家見我從他房間出來,也沒什麼詫異的表情,只是招呼著去吃早飯。
吃完早飯又是滑雪,坐纜車,打雪仗。
他和他的朋友都玩得好瘋。
我有些膽小,總跟不上他的節奏。
不過他還算溫柔,總是顧及著我,很多項目他朋友叫他,他都牽著我的手,搖搖頭。
「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看你們玩。」
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連累了他。
「管他們幹嗎,我就喜歡跟你在一塊待著。」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好。」我害羞地低著頭,任由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
談戀愛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沒有很激烈,也沒有很讓人頭暈目眩,只是和他待在一起,就感覺得到絲絲縷縷的甜從心底蔓延開來。
他和他的朋友們都愛熱鬧,他卻為了我甘願在這裡安靜地待著,所以他是真的愛我吧?
我沒有想過,有人會為了我捨棄一些東西,還不討要回報。
晚上我依舊和他住一起。
洗漱後,他在床上玩手機,見我過去,摟著我親了親,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們就這樣膩膩歪歪過了兩日。
時間過得有些快,他將我送到寢室樓下,叼著煙,問我下一次假期是什麼時候。
我說只有等我考試完了,考試周特別忙。
他吐了一口煙,皺了皺眉頭,最後俯下身來,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句:「你要讓我等死是不是?」
「啊?」我被他這句話逗得臉紅心跳,急忙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平時沒怎麼聽課,可能會掛科。」
他顯然不想聽我解釋,只是一個勁地笑。
最後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腰,「你乖一點,記得每天想哥哥。」
說完轉過身,朝我揮揮手,「走了。」
「再見。」我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我有男朋友了嗎?我摸了摸被他捏過的地方,一切感覺有些不真實。
然而我開心不到兩秒,江肆月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聽到一陣喇叭聲,我回過神,才發現一輛黑色賓利停在宿舍轉角不起眼的位置。
我的心咯噔一下,竟然有種偷吃之後被抓到的做賊心虛。
剛剛我和陳燁在宿舍樓下膩歪了半天,江肆月就坐在車裡看了半天?
心裡的甜頓時消失了大半。
我有些惱,又轉念一想,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他不是想讓我跟別人談戀愛嗎?我跟陳燁談,也沒礙著他。
就算他不希望我跟陳燁在一起,那又怎樣,這是我自己的事。
這樣想著,我還是走到了他的車窗前。
19
「聖誕節過得開心嗎?」他搖下車窗看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沒什麼情緒。
我以為他會追問我和陳燁去了哪裡,但他並沒有。
「開心。」我回他。
我等著他的下文,他卻低著頭,沉默了好一陣,最後說了句:「開心就好。」
說完,伸手從車裡拿出一個袋子,從車窗遞給我。
「什麼?」我看著袋子,並沒有伸過手去接。
其實要說內心沒有一絲好奇是不可能的,畢竟我和他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上次去法國給你帶的禮物。」他望著我,臉上滿是長時間工作後的疲憊不堪。
「謝謝。」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接過了他的袋子。
「江肆月。」我鼓起勇氣,叫他一聲。
「嗯。」他抬頭,眼裡閃過一絲光。
「我談戀愛了。」我大聲向他宣布,就像是大聲宣布,我不喜歡你了,我們終於可以和解了。
我期待著他開心的笑容,然後表揚我,「楠楠,你做得對」「楠楠,你終於懂事了」「楠楠,你談戀愛我就放心了」……
可是,他沉默了半天,就說了一個字,「好。」
「你呢,什麼時候結婚,過年嗎?」我故作輕鬆,想緩和一下沉靜的氣氛。
他勉強扯了一個笑容,「再看吧。」
「回家嗎?」他突然問,見我不回答,又道,「明天是老師的忌日。」
他的話像是一道驚雷,激起了我心底的千層浪。
這兩天玩得太瘋,我雖然記著這事,卻也沒有時間太過悲傷。
我終於明白他今天的悲傷從何而來。
「好。」我轉到另一邊,開了車門坐上去。
這些年,父母忌日這天,我都會和他共同去祭拜。他不管在哪裡,不管再忙,都會提前回來,參加祭拜。
而且一到了這幾天,他就會情緒低落很久。
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跟我爸感情有多好,才會 8 年來,雷打不動地做著這件事,而且還不離不棄,寸步不離地把我照顧好。
每次我問起,他就說,我爸是他恩師,他是一輩子的恩人。
我覺得我爸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為有這樣一個優秀且知恩圖報的學生感到驕傲。
「又喝酒了?」一上車,我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
「喝了一點。」他扯了一個笑容,將窗子開到最大。
車子在公路上平穩地行駛,風將我的頭髮吹得滿臉都是,他意識到什麼,又將窗子關小了一些。
「你以後還是少喝一點酒吧。」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這副模樣,我還是有些擔心他,他這些年,煙癮重,酒癮也日漸增長,身體遲早要垮掉。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整日泡在煙酒里折磨自己,撇除我對他的心思,我和他也是親人一般的存在。
不管怎樣,我都不希望他糟蹋自己的身體。
「好。」他用餘光看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聲音很淡。
我有些驚訝,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這麼順著我。
我說什麼他都說好。
這感覺,就像是訣別。
一想到訣別,我的內心就瘮得慌。
「你呢,最近錢夠花嗎?」他忽然偏過頭看我。
「夠。」我也扯出一個笑容,「兼職有工資,我又拿了獎學金,我也不買什麼貴的東西。」
他又沉默了一會。
「喜歡什麼就買什麼。」他忽然就苦澀地笑了,「反正我也養不了你幾年了。」
我望著他,覺得他話中有話,卻又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也該你男朋友養了。」他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讓我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指的應該是陳燁。
那他應該是同意我們在一起了,我突然鬆了一口氣。
「我不需要別人養,我自己可以養活我自己。」我嘆了一口氣,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也有賺錢的能力,就算苦一點,錢也能花得安心。
「他對你好嗎?」看得出來他醞釀了很久,繞了一大圈,還是談到了這個話題。
「什麼叫對我好呢?」我反問,「他沒有給我買禮物,也沒有給我錢花,但是跟他在一起,我很輕鬆,也很開心,這算好還是不好?」
他愣了片刻,說了三個字:「那就行。」
後來他在車上似乎是睡著了。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了對話。
這樣也好,如果他再問我這兩天跟陳燁的具體情況,我應該很難回答。
後來周管家扶著他下了車,送他進了房間。張姨上去幫他收拾完,下來跟我說他好像醉得不輕,半夜起來吐了好幾次。
他到底喝了多少?
20
第二天去祭祀,我跟往年一樣,跟我爸媽說了特別多話。
就像他們在我身邊一樣,我把這一年發生的事一一跟他們交代,有趣的,開心的,悲傷的,出糗的,事無巨細。
唯獨沒有提的是這一年來我對江肆月的逼迫,我偏執的感情,我將它埋在心底。
我告訴他們我找了男朋友,讓他們放心,我會好好學習,以後考研,考博,也做一個跟他們一樣有用的人。
在這期間,江肆月一直站在旁邊,倚在樹上默默抽煙,等待我講完所有的事。
他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偶爾在我提起某件事,他還會補充一兩句。
我突然意識到,把這些件事記得那麼清楚的,不只我一個人。
他甚至比我記得更清楚。
我時常懷疑他的腦袋是什麼做的,每天要遊刃有餘地面對商場上的算計,那麼多的應酬,回到家還能把我的每件事記得比我還清楚。
也許這也是我爸喜歡他的原因吧。腦子夠用。
「說完了嗎?」他滅了煙,問我。
「差不多了。」我看了看他,準備站起來。
但是剛要起來,腿卻麻得不行。
他本來都已經轉身要走了,但他就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又轉過身來,伸出胳臂讓我借力。
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慢慢站起來。
他也不著急走,就那麼扶著我,等我緩了好一陣,腳不麻了,又往前走了。
我踩著小步子跟在他身後。
他走了一陣,發現我沒跟上,又停下來等我,等我上來了,又往前走,只是這一次,他步子放得極慢。
我爸媽並沒有葬在公墓,而是葬在山野上,這也是因為我爸媽一輩子都想回歸到田園生活,死之後總算如願了。
這個山坡有些陡,我從小沒走過什麼山路,記得爸媽剛去世那會,我在這山坡上一邊哭,一邊往山下走,一路跌跌撞撞弄得滿身是泥。
江肆月那會又高又壯,還是個冷酷無比的半大少年。他一個人走到山下,才發現我沒跟上,又跑上來找我,最後乾脆把我扛在肩上,還吼我,說我怎麼這麼笨,爬個山都摔成這樣。
他當時脾氣不太好。
在他家那會兒,他經常發脾氣,一開始我以為是生我的氣,後來周管家告訴我不關我的事,是他自己走不出恩師去世的陰影。
後來慢慢地他收起了脾氣,開始好好跟我說話,學著像個家長一樣照顧我。他經常半夜和我坐在客廳,然後看著哭鼻子的我,嘆著氣反省自己的行為。
「別哭,以後,我們相依為命。」他抱著我顫抖的肩膀,自己也哭得泣不成聲。
因為年齡相差 12 歲,住在他家,怕別人說閒話,周管家提議讓我叫他叔叔。
我剛開始有些不能接受,他就一個大男孩,叫哥哥還行,叫叔叔也太奇怪了。
他卻開玩笑說:「叫叔叔叫哥哥都一樣,我還不是被你欺負。」
我聽他這樣說,放下芥蒂,人前叔叔,叔叔地叫,回到家,將拖鞋,書包一扔,躺在沙發上,命令他給我拿水果,拿電腦,聽他給我講題。
他嘴上罵我「怎麼這麼蠢」,卻總是幫我整理好作業才回書房做自己的工作。
回憶起那段時光,就是兩個走到懸崖邊上的人相互取暖,互相磨平稜角,最後變成了珍貴的猶如親人一般的存在。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願再叫他叔叔了呢?
大概是看了太多言情電視劇,女主叫男主叔叔,最後都沒什麼好下場。
青春期的我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開始偷偷把他寫進自己的日記,開始覺得班上那些半大的男孩幼稚且可笑,不及江肆月萬分之一。
我開始琢磨著自己的那些青澀情感,難以說出口的萌動,要如何才能實現。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能自拔,終於在一次洗了澡後,穿了一件真空弔帶試探他。
結果他當時看了我半天,最後猛地收回目光,那天我們一晚上沒說話。
既尷尬又羞恥,我一晚都睡不著,想著明天怎麼跟他解釋。
結果早上起來,他早就不在了,等過了幾天再回家,他帶了一個女人,跟那女人介紹我是他侄女。
那一刻,我心痛到不能呼吸。
後來我深陷在痛苦與不甘的沼澤,明確跟他表示我喜歡他,他也明確地拒絕了我。
再後來這種我試探他拒絕的戲份一再上演。
我累了,好累。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到了陳燁。
我舒了一口氣。
終於有一個人可以將我從這泥潭中拉出來了。
21
我摸出手機,給陳燁發了一條信息。
「哥哥。」
他沒有回我,我又把手機摁滅了。
江肆月沒怎麼說話,一直在皺著眉頭回信息。
我時不時地看看手機,有沒有回覆。
「中午想吃什麼?」他突然開口問。
「都行。」我沒什麼胃口,也不感興趣。
他打電話訂餐。
正在這時,陳燁的微信卻來了,「怎麼了?」
「想見見你。」我回得很直接。
以前每年的忌日,情緒低落的我都是和江肆月一起度過的。
如今,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是陳燁,第一個給了我愛情的男人。
「好啊,我去學校找你。」
我回了一個「好」字。
「有一家海鮮店,我還沒帶你去吃過,我訂了餐,帶你去試試。」江肆月突然看著我。
我想起陳燁之前帶我去的那家,脫口而出,「陳叔那家嗎?我吃過了。」
他側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我,有些詫異。
「陳燁哥哥帶我去吃的。」我回答。
「……」他沒了話語,過了半晌,才又問,「好吃嗎?要再去嗎?」
「不了。」我搖了搖頭,想起什麼,又說,「我要回學校,把我放在學校前面那條街吧。」
我不想讓陳燁和他撞見。
他愣了片刻,又說:「好。」
下車的時候,他提醒我拿車上的禮物,我怕待會陳燁問起,我懶得解釋,就讓他帶回家裡。
他也說好。
告別了江肆月,我站在宿舍樓下等陳燁。
他還是一頭灰發,叼著煙,那樣的放蕩不羈,摟著我就上了車。
他說帶我去一個度假村,我告訴他我要考試,要複習,沒時間了。
他卻求著我,「小楠楠,你都不想哥哥的嗎?」
我心軟了,最後回宿舍拿了複習的書,跟著他去了度假村。
又是跟他的一群朋友。
他們是第二次見我,有些驚訝,然後笑著跟我打招呼。
我也學著別人的樣子,儘量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
陳燁就是這樣,走哪裡都呼朋喚友一堆人,我要跟他在一起,不能總讓他將就我,就那麼坐在角落看別人玩。
於是我也鼓起勇氣,儘量讓自己融入他們,看起來沒那麼突兀。
玩了一下午加晚上,玩瘋了,晚上我累癱在床上,哪裡還有心思看書,閉上眼就想睡覺。
結果,剛閉上眼,陳燁細細密密的吻就來了。
我也沒有拒絕,任由他把我親到渾身酥軟。
「小楠楠,你要哥哥忍到什麼時候?」他問我。
「今天不行。」我面對他的軟磨硬泡,依舊是拒絕。
「又不行?你是想玩死哥哥嗎?」他略帶哭腔,不肯罷休地動起手來。
我嚇得摁住他的手,驚呼,「陳燁。」
「嗯?」他不管不顧地親吻我,「楠楠乖,哥哥也是正常人……」
「不行。」我推著他,死活不肯。
他卻是像沒聽見我說的話,動作強硬。
「真的不行!」我突然大吼。
這一吼把他震住了。
他終於停止了動作,愣愣地看著我。
他生氣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要跟他解釋一下,今天是我父母忌日,就算不是,我也無法接受這麼快就徹底接受他。
他看了我很久,最後冷冷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還喜歡江肆月那個畜生?」
我被他這句話驚到啞口無言。
「不是。」我有些無力地反駁。
我承認我是喜歡江肆月,但是決定和他在一起後,我就已經徹底將江肆月放下了。
跟他在一起,我沒想過別的男人,也沒有因為別的男人拒絕他。
「還騙我?」他翻身坐起來,盯著我看,「你別告訴我,江肆月天天護著你,不讓我接觸你,對我各種打壓,還差點跟我反目成仇,他這麼做是僅僅把你當侄女?」
「我不知道。」我有些委屈,不知道他為什麼說這些話誤會我。
「你既然那麼喜歡他,為什麼還要招惹我?」他忽然很生氣,「許楠,我這輩子都沒被女人耍過。」
扔下這句話,他翻身下了床,穿好衣服,最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我一個人在床上嚇得瑟瑟發抖。
我覺得自己好失敗。
為什麼一段戀愛,持續不超過幾天就會鬧成這個模樣。
我也不懂為什麼喜歡過某個人都成了我的黑歷史,不能接受太快的進展,也是我的錯嗎?
我也覺得好委屈。
後來我哭得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第二天起來,陳燁依舊不在。
他朋友將我送回了學校。
我想了很久,一周都有些心緒不寧。
我想發微信給他解釋,卻看到了朋友圈,他朋友發的圖。
照片上,酒吧里,陳燁摟著一個女生無比親密。
那一刻,我突然淚如決堤。
我知道,我的初戀結束了。
短暫的幾天不到的初戀。
從那以後我沒再找過陳燁。
他也沒有再聯繫我。
他就像是我黑色夜空中的流星,一瞬即逝,我的心也漸漸變得麻木。
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我寧願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