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大人見到我的時候,我正著一身玄色男子衣袍。
從未穿過如此名貴的衣服,我儘量遮掩自己的手足無措。
雖早有準備,但當屏風移開時,我還是駭了一跳。
巡撫裸露在外頭的臉和脖子上密密麻麻全是紅點。
「大人可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那立在一旁的侍從冷笑。
「我們大人若是知道,何必發榜?」
我的額頭上滴下汗來。
定有名醫來看過,都知道是過敏之症,只是源頭不除,便難以醫治。
空氣中似有一股梨的清甜。
這味道好生濃郁。
我抬頭,見桌案上便擺著一盤梨,香爐里飄出來的香味更濃。
「我們大人最愛吃梨。」侍從似看破我心中所想。
我想起有個村人也曾得過這種疹子,而他也極愛吃梨。
遂壯著膽子朗聲道。
「恕民女眼拙,這澄黃的小果並不像梨。」
侍從嗤笑:「你好好兒看看,這不是梨是什麼?」說罷,沒好氣地把那盤梨拿到我面前。
看到那盤果子,我便鬆了口氣,果然。
「此果斷不是梨,只是本地的一種小果,不算尋常,也並有毒,如若過量食之,便會渾身起疹。此病多發於小兒,故此許多醫師不查,民女嘗遍百草,因此熟悉。」
我瞥了眼香爐。
「若像這樣烘出香氣來,嗅之更會喉嚨腫痛,呼吸不暢。」
侍從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便招手換人將香爐抬出,又撤了梨。
無人吩咐我,我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巡撫也一直低著頭,不發一語。
我逐漸汗流浹背。
大概一炷香後,巡撫突然咳了一咳,笑。
「果然神醫,倒是本官嗜梨,貪嘴惹禍啦。」
我行了個拱手禮。
「女藥師想要何等賞賜?」
我抬頭,目光炯炯。
「民女昨日夢一黑龍,從深潭飛起,龍鱗好似烏雲,遮得暗無天日。它對我說,我乃乘龍快婿,定可隻手遮天。」
「放肆!」巡撫的笑意突然冷了。
「你究竟意在何人?」
我咽了口氣,平定心神。
「民女又夢一人,自言是戶部尚書之女,受妖孽蠱惑,嫁與奸人。」
尚書府的小姐私奔,是何等醜聞,必定被瞞死了。可尚書府亂作一團的消息一定滿朝皆知。巡撫大人一時沒有回應,我聽著他沉重地呼吸聲,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
半晌後,巡撫的聲音變得嚴厲了。
「你到底所求何事?」
我定了一刻,緩緩答。
「求大人替民女傳信給尚書大人,只說他的女兒,在永寧侯的馬車裡。」
饒是巡撫,手也打了顫。
「事關重大,此話當真?」
我點頭。
尚書之所以仍要嫁女給薛澤,無非是為了女兒的名聲。如今我就要將沈婉卿的名字重重地摔在地上,要人盡皆知,要尚書不得不與薛澤分庭抗禮。
兩朝元老尚書大人,與消失了三年的薛小侯爺,同僚們會選哪邊站,不必多說。
巡撫沒有給我任何回應,然而我知道,他一定會賣尚書這個人情。
沒半個月,大街小巷就滿是孩童拍手吟唱。
「黑龍要娶尚書女,尾巴一搖做天子。」
「李林甫,魏忠賢,不如薛侯權滔天。」
我在家中躲了幾日,留心那話本的變化。
可話本中只寫了我的動作,我最關心的下一頁,仍是靜靜的一片白。
薛澤,下一步你會怎麼辦呢?
7
此事一出,果然掀起了軒然大波。
京城中誰人不知,戶部尚書截停了永寧侯府的馬車,狠狠在薛小侯爺的臉上落了一下。有人說,馬車中還坐著戶部尚書的愛女……
某一天,盯著話本的我,正看到字跡浮現。我抓著話本想看個清楚,門卻突然被人破開,我慌亂中將話本才掖在胸口,一群官差就將我叉起來,塞進了馬車。
馬車裡坐著個面白無須的瘦高人,他穿著一身紅色官服,拿鳳眼瞥著我。
「姑娘莫怕,無人要你性命,這是帶你進京。」
我把口中的呼救咽了下去。
「你可認識薛澤麼?」
我一怔,謊口稱不認得。
他笑了。
「這倒奇了。他派人來殺你,你卻說不認得?」
我漸漸緩過神來。
「我還好端端地活著呢。」
那人勾唇一笑,聲音溫柔卻陰森得很,「那你可要好好謝謝尚書大人,救你一命。你可不能恩將仇報?」
我點頭,「自然。」
路過一處雞棚,他似是不滿此處的氣味,翹起蘭花指掩了鼻息,他悶悶地講,「咱們的心是一樣的,就是要薛澤死。至於姑娘去哪,咱管不著,也不想管。懂了嗎?」
我拚命點頭。
死道友不死貧道。
「沈姑娘從來沒離開過京城。是薛家小爺做了陳世美還不算,又想攀高枝兒,有意玷辱她的名聲,鬧個滿城風雨,逼尚書大人就範,可見其狼心狗肺,有不臣之心。」
我又連連點頭。
「是。」
盯著我許久,他才冷哼一聲。
「若不是老夫人吃齋念佛,說你可憐——」
我就和薛澤一同下地獄了。
我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了,面上還是謹小慎微,聲如細蚊。
「抱歉!」
「你不必裝乖!」他嫌惡地別開頭,「過幾天上堂,說錯了話,你還是小命不保。」
我沉默。
我怎麼可能說錯呢?
8
在尚書府,我跪在地上,向尚書一五一十地陳述我與謝山的三年。
尚書聽完,喝了口茶,未見喜怒。
「你是何時知曉謝山是薛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