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為了安寧。
可現在,它帶給我的,只有無盡的麻煩和羞辱。
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笑話。
一個花了真金白銀,給自己買了個枷鎖的,徹頭徹尾的笑話。
04
在經歷了向公司投訴的徹底失敗後,我反而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那種燃燒的、四處衝撞的憤怒,仿佛在一瞬間熄滅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我意識到,用常規的手段,我永遠也贏不了李偉這種沒有底線的人。
和他講道理,是雞同鴨講。
和他來硬的,我一個女人,既沒有那個體力,也沒有那個精力。
向規則求助,規則在人情面前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像被困在一個死局裡,無論往哪個方向沖,都是一堵牆。
那晚,我沒有開車,而是把車孤零零地留在了公司地庫,自己打了車回家。
坐在計程車的後排,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我的大腦卻在飛速運轉。
既然所有指向他的路都被堵死了,那我能不能,換一條路走?
一條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路。
一個瘋狂的念頭,毫無徵兆地從我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就像在漆黑的房間裡,突然劃亮了一根火柴。
這根火柴的光芒,帶著一種邪惡又誘人的溫度。
既然麻煩的根源,是這輛車,和這個車位……
那如果,我沒有車了呢?
如果我不再需要這個車位了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太瘋狂了。
為了賭一口氣,賣掉自己開了幾年的愛車?
這簡直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可是,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藤蔓一樣,開始瘋狂地在我心裡蔓生,越纏越緊。
我回到家,沒有開燈,直接陷進了沙發里。
在黑暗中,我掏出手機,打開了二手車軟體。
我開始瀏覽上面的賣車流程,看著那些估價、檢測、過戶的條款。
螢幕的光照亮了我的臉,也照亮了我眼中那越來越清晰的決絕。
為什麼不呢?
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無賴,每天耗費心神,讓自己活在憤怒和憋屈里?
我為什麼要讓一輛車,一個車位,綁架我的情緒和生活?
賣掉車,我每天坐地鐵上下班,規律又環保。
車位空在那裡,他李偉想停就讓他停,停到天荒地老都行。
我眼不見心不煩。
我不再需要那個車位,也就不再需要為它去爭,去搶,去受那些窩囊氣。
這不叫認輸。
這叫釜底抽薪。
這叫降維打擊。
我放棄的,是一個麻煩的源頭。
而他得到的,只是一個他以為占了便宜,實際上對我已經毫無意義的空車位。
想到這裡,一種扭曲的、報復性的快感,竟然從我的心底里升騰起來。
我甚至能想像到,當我告訴所有人我把車賣了之後,李偉那張錯愕又帶點得意的臉。
他會以為他贏了,以為我被他徹底擊敗了,只能狼狽退場。
就讓他這麼以為好了。
小丑站在舞台上洋洋得意,卻不知道,真正的觀眾,已經悄悄離席。
我決定了。
就這麼干。
賣車!
這個決定在心裡落定的瞬間,我感覺壓在心口一個多月的大石頭,忽然被搬開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席捲了我的全身。
我不再緊張,也不再憤怒。
我的內心平靜得像一片不起波瀾的湖。
因為我知道,這場戰爭,我已經用一種他永遠無法理解的方式,提前宣告了勝利。
黑暗中,我慢慢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很輕,卻帶著冰冷的、暢快的寒意。
05
一旦下定決心,我的行動力就變得驚人。
第二天早上,我沒有去公司,直接請了半天假。
我打了好幾個電話,聯繫了三家不同的二手車商。
對比報價後,我選了一家出價最高、流程最快的。
中午不到,車商的評估師就上門了。
他繞著我的愛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圈,發動機、底盤、內飾,最後給出了一個和我心理預期差不多的價格。
「林小姐,您這車保養得真不錯,價格方面,您看這個數怎麼樣?要是合適,咱們下午就能簽合同辦手續。」
「可以。」我沒有絲毫猶豫。
甚至連一點討價還價的慾望都沒有。
我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
簽合同,交材料,過戶。
所有的流程,在一下午的時間裡,行雲流水般地完成了。
當車商的司機把我那輛陪伴了我三年的小車從地庫開走時,我站在原地,心裡沒有一毫的不舍。
反而有一種扔掉了一件充滿晦氣舊衣服的輕鬆。
再見了,我的麻煩。
周三,我像往常一樣回到公司。
很多眼尖的同事立刻發現,我不再是從地庫的電梯上來,而是和那些擠地鐵的同事一樣,從大門走了進來。
午飯時間,終於有人忍不住問我。
「林靜,你車呢?最近怎麼沒看你開?」
我放下筷子,用一種極其平淡的語氣說:「哦,賣了。」
「賣了?」周圍好幾個人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為什麼啊?開得不是好好的嗎?」
「就是不想開了,坐地鐵也挺方便的。」我微笑著,雲淡風輕。
我的話像一顆小石子,在辦公室里激起了一陣漣漪。
大家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驚訝、不解,還有難以言說的同情。
在他們看來,我這顯然是鬥爭失敗後,一種無奈的、消極的妥協。
李偉自然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他端著餐盤,特意坐到了我的對面,臉上掛著一種虛偽至極的關切。
「林靜啊,我聽說你把車賣了?是不是最近手頭有點緊啊?」他咂咂嘴,一副為你著想的模樣,「哎,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你要是早跟我說,我平時注意點不就行了嘛。」
他這番話,說得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大度,是我反應過激,才導致了現在這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他甚至還假惺惺地補充了一句:「以後沒車了也不方便,要不這樣,以後早上我順路捎你一段?」
我看著他那張寫滿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虛偽嘴臉,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但我沒有發作。
我只是抬起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而又疏離的微笑。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的聲音清脆而又平靜,「我喜歡坐地鐵,自由。」
說完,我不再看他,低頭繼續吃飯。
我的冷淡和疏離,似乎讓他感到了無趣。
就像一拳打在了空氣里。
他悻悻地撇了撇嘴,沒再自討沒趣,很快就端著餐盤走開了。
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他回到自己小圈子後,正眉飛色舞地跟人吹噓著什麼。
我猜,他大概是在炫耀自己如何「兵不血刃」地,為自己「搞定」了一個永久免費的黃金車位吧。
無所謂了。
吃完飯,我收拾好餐具,走出了食堂。
陽光正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胸腔里充滿了自由新鮮的空氣。
賣掉車之後,我整個人都輕鬆了。
仿佛從一場泥潭般的糾紛中,成功地抽身而出。
至於那個還在泥潭裡沾沾自喜的人,就讓他自己,慢慢往下陷吧。
06
沒有車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要愜意得多。
我開始享受每天清晨步行到地鐵站的過程。
路邊的早餐店,新開的咖啡館,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這些曾經被我一腳油門忽略掉的風景,現在都成了我生活里生動的一部分。
擠在早高峰的地鐵里,我戴上降噪耳機,點開一個喜歡的播客。
外界的嘈雜被隔絕,我在自己的小世界裡,聽著別人的故事,思考著自己的生活。
時間被精準地切割成一站又一站,規律,且由我掌控。
再也不用擔心堵車,再也不用在地庫里像沒頭蒼蠅一樣找車位。
沒有了車位的煩惱,我發現自己的情緒穩定了很多。
以前那種一想到要去公司就湧上心頭的煩躁感,消失了。
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李偉,如我所料,心安理得地將我的車位徹底據為己有。
B 區 07 號,成了他的專屬 VIP 泊位。
他甚至比以前更加張揚。
有一次,我在部門的微信群里,看到他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他的白色 SUV 乾乾淨淨地停在我的車位上,他還配上了一句洋洋得意的文字:「完美!以後再也不用為停車發愁了,感謝前任業主的大愛。」
下面還有幾個不明真相的同事在點贊附和。
有人艾特我,發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我只是看了一眼,就退出了微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其他同事看我的眼神,也漸漸從驚訝,變成了帶著憐憫的同情。
在他們眼裡,我無疑是這場車位爭奪戰中,那個輸得一敗塗地的可憐蟲。
那個被惡人欺負到只能賣車跑路的軟柿子。
我甚至聽到過兩個同事在茶水間小聲議論。
「林靜也太慘了吧,被欺負成這樣。」
「沒辦法,誰讓那個李偉臉皮厚還有點背景呢。林靜這性格,肯定鬥不過他。」
我端著杯子,從她們身邊走過,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我毫不在意。
真的。
當你的內心已經把對方判定為一個小丑時,你就不會再在意他在舞台上如何上躥下跳,如何賣力表演。
你只會覺得,這一切,滑稽又可笑。
我每天按時上下班,認真做我的項目策劃,下班後就立刻離開公司,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健身、看展、和朋友聚會。
我的生活因為「失去」了一輛車,反而變得更加豐富多彩。
而李偉,則繼續沉浸在他「勝利者」的幻覺里,每天春風得意地停著那個他「搞定」的免費車位。
我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正在享用著誘餌,卻對隱藏在背後的捕獸夾一無所知的獵物。
我在等。
等那個捕獸夾,發出它應有的聲響。
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響,但我知道,它一定會的。
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樸素的規則在悄悄運行著。
比如,占了不該占的便宜,遲早是要還的。
07
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周。
周一的上午,我正在核對一份項目策劃案,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我隨手接起,打開了免提。
「您好,請問是 B 區 07 號車位的業主,林靜女士嗎?」電話那頭,是一個聽起來焦頭爛額的男人聲音。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我一邊盯著螢幕上的數據,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
「哎呀林女士,您快來一下物業中心吧!出事了!」對方的語氣非常急切,「之前一直停在您車位上的那輛白色 SUV,被人給劃了!車主現在正在我們這兒大鬧呢!」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頓住了。
來了。
我關掉免提,將手機拿到耳邊,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波瀾:「車被劃了?誰的車?」
「就是那輛天天停您車位的白色越野車啊!車主叫李偉,是您同事吧?」物業經理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他說車停在收費的專屬車位里被劃,我們物業必須負責!可那車位是您的,我們……」
「等一下,」我打斷了他,「第一,那個車位雖然是我的,但停的車不是我的。第二,我沒有授權過任何人停放我的車輛,他屬於非法占用。第三,車位管理合同里寫得很清楚,物業只提供車位租賃和基礎安保,對車輛的剮蹭、劃傷等不承擔賠償責任。這三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我的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噎得電話那頭的物業經理半天說不出話來。
「可是……可是車主現在情緒很激動,非要我們給個說法,還說要報警。您看您能不能作為業主,過來幫忙調解一下?」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調解?」我冷笑一聲,「我為什麼要調解?我車都賣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我無關。他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車在哪裡被劃了,應該去找劃車的人,或者報警處理,而不是在物業辦公室里撒潑。我很忙,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