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掉手機。
螢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的臉。
沒有表情。
我起身,走到窗邊。
外面夜色很濃,城市的燈光星星點點。
我媽打來電話咒罵我:「你這個瘋子,顧瑤,你看看周嶼直播還在為你說話!」
「你這是要把家事鬧到人盡皆知啊!丟不丟人啊!」
丟人?
呵,我冷笑一聲。
我要做的,就是要讓人盡皆知。
8
周嶼直播的第三天。
已經成為人氣榜第一名,在線人數足足千萬。
他再一次在直播間賣慘時,我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行指令。
螢幕里的周嶼,那張泫然欲泣的臉,突然定格。
然後,整個直播間畫面,猛地一黑。
彈幕卡了一瞬,隨即瘋狂滾動:
【???】
【卡了?】
【平台崩了?】
【哥哥呢?】
三秒。
五秒。
十秒。
在彈幕開始不耐煩時,漆黑的螢幕中央,緩緩浮現出兩張並排的照片。
左邊,是張強在貨運公司檔案里的標準照。
右邊,是真周嶼大學畢業時拍的證件照。
兩張大頭照上方,用醒目的紅色粗體,打著一個巨大的問號:
「你是誰?」
彈幕徹底瘋了。
【這誰?!】
【什麼情況!】
【右邊不是周嶼嗎?左邊這個是誰?!】
【別說,這倆人長得長得……有點像……但又完全不一樣!】
【臥槽?這是什麼新型劇本?】
畫面里從麥克風裡傳來周嶼驚慌失措的聲音「怎麼回事?!直播間被人控制了?!」
很快,第一個畫面對比圖緩緩淡出。
第二畫面,文件切入螢幕。
是DNA親緣鑑定報告的結論頁。
特寫鏡頭推近,停留在最關鍵的那一行字上:
「鑑定意見: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不支持樣本A(周薇)與樣本B(周嶼)存在生物學親緣關係。」
彈幕:
【???????】
【不支持親緣關係???】
【周薇不是他親姐?!這什麼意思?!】
【我CPU燒了!】
第三張圖接踵而至。
是一張醫院內部檔案頁。
客戶姓名欄寫著張強:
「全面部輪廓重塑及五官精細化修復」。
日期:五年前,車禍發生的當天。
彈幕已經開始有人反應過來:
【五年前……車禍後……】
【整容……修復?】
【什麼意思啊,難道現在的周嶼的臉是張強整的……】
第四段,是一段只有十秒的短視頻。
畫面抖動,角度歪斜,背景是那個我噩夢了五年的十字路口。
貨車側翻,小車扭曲變形。
而在畫面角落的人行道上,站著一個正在拍攝現場的女孩,是林月!
彈幕炸出了前所未有的密度:
【林月?!!她當時在場?!】
【什麼情況!】
最後一段,是音頻。
一個年輕女聲,帶著冷笑和毫不掩飾的威脅:
「張強,別以為換了張皮,就真是周嶼了。當年車禍的事我可都知道,周嶼死了,你怕坐牢想出這招,夠損的!」
「下一筆封口費,什麼時候給我?」
「還有,我現在要進你項目組,正式編制。不然,你懂的。」
直播間的彈幕,在那一刻,出現了長達五秒的真空。
仿佛所有人同時被掐住了喉嚨。
然後,海嘯般的評論轟然爆發:
【我靠!驚天大秘密!周嶼竟然是張強???】
【怪不得那個顧瑤要離婚,應該是知道這些了……】
畫面一切。
我與周薇同時連麥直播間,『周嶼』的臉也在直播間恢復。
我的聲音清晰得如同冰錐落地:「周嶼。」
「或者,我該繼續叫你張強。」
「這五年,你用我丈夫的臉、我丈夫的名字、我丈夫的人生,用的還順手嗎?」
9
周薇猛地吸了一口氣。
衝著鏡頭哭喊出來:「你不是我弟弟!
「五年前是你害死他的!你這個殺人兇手!你把弟弟還給我!!」
周嶼坐在椅子上,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他手忙腳亂地想拔掉攝像頭的連接線:「假的!假的,是你們誣陷我!」
彈幕已經徹底倒戈:
【畜生!!!】
【警察呢?!快抓他!!快報警抓他!】
【顧瑤太不容易了……這五年她是怎麼過的啊……】
【我之前還罵過她……我真該死!】
……
就在這時,周嶼那邊的直播背景音里,傳來沉重而急促的敲門聲。
一個嚴肅的男聲透過門板傳來:「開門!警察!」
周嶼慌不擇路,最後被警察抓走。
直播信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螢幕徹底黑了。
我靜靜地看著漆黑的螢幕。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電腦風扇細微的嗡鳴。
我抬手,關掉了頁面。
窗外,夜色正濃。
但我知道,天快亮了。
直播事件後,很快,我媽來了。
她提著一個保溫桶,站在我家門口。
眼睛腫得像核桃,門一開,她猛地撲過來,一把抱住我。
「瑤瑤……我的瑤瑤……」
她把臉埋在我肩窩,嚎啕大哭,滾燙的眼淚瞬間洇濕了我的衣服。
「媽錯了……媽瞎了眼……媽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小嶼啊……」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語無倫次:
「我怎麼就沒看出來……我怎麼就信了他……我還打你……我還罵你……我不是人……我不是個好媽……」
我站著沒動,任由她抱著,哭了很久。
等她哭聲漸漸低了,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媽,沒事了。」
她鬆開我,用手背胡亂抹著臉,又彎腰去撿保溫桶。
「媽給你熬了雞湯……你喝點……你看你瘦的……」
我心裡那最後一點硬邦邦的角落,忽然就塌了一塊。
「進來吧。」我說。
周薇也來了。
她拿著一些周嶼的遺物。
幾枚褪色的校徽,一支磨禿了的鋼筆,幾張邊角捲起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真正的周嶼笑容燦爛。
「他以前可愛打球了,」周薇笑了笑,眼淚卻掉下來,「後來跟你在一起,總說要攢錢買房,就不怎麼打了,說怕受傷耽誤工作。」
我看著照片里那張鮮活生動的臉。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遲來的、鈍鈍的痛。
我們誰也沒再說話,就坐在客廳里。
看著那些舊照片,分享著那些關於周嶼的、細小而溫暖的記憶碎片。
直到暮色西沉。
第二天,他們陪我去了醫院,天氣很好。
湛藍的天,陽光明亮得有些晃眼。
我媽緊緊握著我的手,周薇幫我拿著包和病歷,抿著唇,眼神堅定。
躺在人流手術等候區的床上時,我最後一次把手放在小腹上。
那裡微微隆起。
「寶寶,」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對不起。」
「你不是愛的結晶,是一場罪孽的衍生。」
「媽媽不能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讓你永遠活在一個殺人犯父親的陰影下。」
「請你……去找你真正的爸爸吧。」
「他叫周嶼,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笑起來很好看的人。他一定會很愛你。」
「對不起……請你原諒媽媽。」
10
一周後,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一庭。
莊嚴肅穆的國徽高懸在審判席上方。
我坐在被害人親屬席上,旁邊是我媽和周薇。
我媽緊張地攥著我的手,周薇則挺直脊背,目光如炬地盯著被告席。
張強被法警押了上來。
他面容憔悴灰敗,眼窩深陷。
庭審過程冗長而縝密。
公訴人出示了如山鐵證:DNA鑑定、整容記錄、肇事貨車被篡改的剎車系統鑑定報告。
還有林月的證詞及錄音……
證據鏈環環相扣,周密嚴謹。
直到最後陳述階段。
張強拿起話筒,手在抖。
「法官……我……我承認,我錯了。」他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哭腔,「我為了逃罪偷了別人的人生,我占了別人的老婆,別人的家……我罪該萬死!」
他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我們這邊,最後目光落在我臉上。
「瑤瑤!顧瑤!你看在這五年!看在我這五年對你噓寒問暖、對你百依百順的份上!原諒我……」
「我是在贖罪啊!我用這五年在拚命贖罪啊!我沒有一天睡過好覺!我每天都在後悔,每天都在想著怎麼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
他猛然跪下,砰砰地磕著頭。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看在我這五年盡心盡力彌補的份上,求求你們……給我一條活路吧!」「以後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法庭上一片寂靜。
只有他歇斯底里的哭嚎在迴蕩。
我媽別過臉去,肩膀微微發抖。
周薇死死咬著牙,眼圈通紅。
而我,沒有說一句話。
公訴人冷冷起身:「審判長,被告所謂的彌補和好,是建立在持續欺騙、竊取被害人身份、對被害人家屬造成二次精神創傷的基礎上的。」
「其犯罪動機卑劣,手段殘忍,後果極其嚴重,社會影響極其惡劣!請法庭依法予以嚴懲!」
審判長敲響法槌,制止了張強繼續表演。
最後,法槌落下。
張強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林月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我心中終於釋然。
走出法庭時,陽光有些刺眼。
熱搜頭條迅速更換:
張強死刑
顧瑤為夫復仇
正義終得伸張。
評論區里,是清一色的支持與道歉。
那些曾經詛咒過我的話語,已被新的浪潮徹底淹沒。
世界終於把公道,還了回來。
幾個月後,初秋。
我坐了很久的車,來到市郊一處安靜的墓園。
手裡拿著一束新鮮的白菊。
我蹲下身,用袖子仔細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然後將白菊輕輕放在墓前。
「都結束了。」我輕聲說,嘴角努力彎起一個弧度,「你的名字,你的人生,我都幫你討回來了。」
「周嶼,我的愛人。」
「以後,我會努力生活,請你放心。」
微風拂過,菊瓣輕輕顫動。
我在墓前靜靜地站了很久,直到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
陽光很暖、很暖。
這個嶄新的、只屬於我顧瑤的人生。
終於,真正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