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曦。」媽媽踉蹌著跑過來,哆哆嗦嗦地想來摸我的臉。
「滾開!」
我怒吼一聲,猛地後退,跟他們保持安全距離。
然後死死地盯著父親,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陳老闆,我要分家。五年血汗,工程款分我一半不過分吧。」
父親的瞳孔驟然收縮,僵在原地,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4
「一半工程款!你怎麼不去搶。」
陳夢第一個跳了起來。
「錢是爸拉關係賺的,力氣是媽在後廚出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個家給你住了五年,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還敢要錢?」
我懶得搭理陳夢,只是看著父親。
「陳老闆,一半的錢,就能甩掉累贅,家庭和睦再迎回寶貝養女,多划算,你不虧。」
「阿曦......」
父親朝我走過來,腳步明顯慌亂又沉重。
我穩住心神,抬手示意他站住。
「乾脆點。」
「我們一開始就是互相利用,現在也該一拍兩散了。」
轉身出門前,我環視了他們三人。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被你們找回來。」
如果沒回這個家,我應該會跟著養父母在小縣城踏踏實實地學一門手藝。
養父母就不會因為來看我而遭遇車禍。
那這個世界上,就還會有兩個人真心實意地對我好。
在工地的板房裡睡下,手機震動了無數次。
「阿曦,媽媽知道你說的是胡話。」
「陳曦,我不同意分家,這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阿曦,以前的事,是爸媽沒做好。」
我扯了下嘴角。
這巴掌都印在臉上了,哪有那麼容易就當沒發生過。
我劃開螢幕,看到陳夢也發了消息。
「陳曦,你退出,只是讓一切回到正軌,現在把自己弄得這麼悲壯,演給誰看?」
「你不會真以為,在工地上乾了五年就能取代我的位置吧。」
「那晚爸都跟我坦白了,讓你暫時管著公司,就是等你姐夫的項目落地,到時候把你踢出去!」
「陳曦,你拿什麼跟我比。」
我渾身一僵,他是這麼說的?
陳夢的話,像一把電鑽,鑿開了我心頭最後一層堅冰。
沒想到父親為了哄好養女,可以完全無視親生女兒的付出。
那我昨天那番撕心裂肺的控訴,在陳夢聽來豈不就是一個笑話!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整理好的帳目和分割協議發給了律師。
他以為公司是他的,但他不知道,這五年,公司的魂是我。
我只是給王叔,還有另外三個最核心的工程隊長,分別發了一條消息。
「我走了。願意跟我單幹的,明天到鄰市找我。我帶你們賺比現在多一倍的錢。」
這幾個人,是我陪著我爸一杯杯酒、一根根煙拉攏過來的。
他們只認我,不認那個坐在辦公室里發號施令的陳老闆。
沒了他們,整個公司就是個空殼子,再大的項目也只能停工爛尾。
我又訂了一張最早去往鄰市項目工地的車票。
做完這些,我把陳夢的聊天記錄截圖,直接發進了我們家的親戚群。
「爸,媽,你們的如意算盤,可真響啊!」
就在我坐上前往鄰市的大巴時,接到了王叔的電話,他是工地上最信得過我的老師傅。
「阿曦,快看新聞!」
5
我心裡一動,立刻點開了手機上的本地新聞推送。
頭版頭條的加黑大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我那遠在幾十公里外的父親臉上。
「本市展開反腐風暴,區拆遷辦王主任因涉嫌重大經濟犯罪被帶走調查,其子王某涉嫌巨額詐騙。」
新聞配圖上,那個被打了馬賽克的男人,正是陳夢口中要訂婚的「金龜婿」。
那個被我父親奉為「人脈」和「資源」的男人,竟然是個詐騙犯。
所謂給家裡鋪路,原來是鋪一條通往深淵的路。
一股混合著荒謬與快意的冷笑,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衝出來。
手機再次瘋狂震動,來電顯示是「爸」。
我滑開了接聽鍵,卻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雜亂,急促,充滿了恐慌。
「阿曦……你……你看到新聞了?」
父親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我能清晰地聽到,背景音里,我媽正在嚎啕大哭。
還有陳夢歇斯底里的尖叫。
「不可能!這是假的!爸,你快找人問問啊!這一定是誤會!」
絕望的哭喊聲里,夾雜著東西被摔碎的刺耳聲響。
父親的聲音帶著哭腔,徹底沒了往日的威嚴,只剩下乞求。
「阿曦,王叔他們……他們是不是都去找你了?」
「公司完了……這個項目徹底完了……」
我終於開了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陳老闆,比起你的公司,你還是先擔心一下,你的寶貝養女會不會被當成詐騙犯的同夥吧。」
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飛速倒退。
我抬手摸了摸還帶著一絲痛感的臉頰。
父親那一巴掌,仿佛就在剛剛。
他以為他打掉的是我的尊嚴。
卻沒想到,這一巴掌,恰好將我推出了那艘即將沉沒的破船。
真是,天大的諷刺。
大巴車在鄰市的客運站緩緩停下。
王叔和其他三個工程隊的負責人,早已等在了出站口。
他們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同情,只有全然的信任和堅毅。
「阿曦,別怕,我們都跟著你干!」
王叔一句話,讓我這幾天懸著的心,穩穩落了地。
我們沒有浪費一秒鐘。
當天下午,就註冊了新的建築公司。
我看著營業執照上「曦光建設」四個字,心中百感交集。
「曦光」,是我養母給我取的小名。
她說,希望我的人生,永遠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這五年,我活在了烏雲之下。
從今天起,我要親手撥開雲霧,活成自己的光。
手機里,湧入了無數條來自父母的消息。
有道歉,有悔恨,有哀求。
我連點開的慾望都沒有,直接一鍵清空。
當晚,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阿曦,是爸爸……」
父親的聲音蒼老而疲憊,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爸爸錯了,爸爸豬油蒙了心,你回來吧,公司不能沒有你,這個家也不能沒有你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陳夢刺耳的咆哮。
「都是她!都是這個掃把星!她一回來我們家就倒霉!是她克我們的!」
緊接著,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不是打在我臉上,卻比打在我臉上還要讓我痛快。
「你給我閉嘴!」父親的怒吼震得我耳朵發麻,「要不是你找的那個什麼狗屁『資源』,老子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是你毀了這個家!是你!」
電話那頭頓時亂作一團,哭喊聲、咒罵聲、摔打聲,交織成一首絕望的交響曲。
我默默聽著,直到那邊的混亂漸漸平息。
「陳老闆,你當初那一巴掌,已經把我們的父女情分打沒了。」
「你的公司,你的家,都與我無關了。」
「我很忙,再見。」
6
三天後,一則招標公告,在業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原先由我父親公司承接的那個區二期項目,因為前任承建方主要負責人涉案,現重新公開招標。
王叔拿著手機,眉頭緊鎖地找到我。
「阿曦,這塊肉太肥了,咱們剛成立,怕是啃不動啊。」
我看著公告上誘人的項目款,眼神卻無比堅定。
「王叔,這個項目,從前期勘測到圖紙設計,每一個環節都是我跟下來的。」
「我們不是外行,我們就是最懂這個項目的人。」
「這口氣,我必須爭。」
那幾天,我和團隊幾乎是連軸轉。
辦公室的燈徹夜通明。
我將這五年在工地上摸爬滾打學到的一切,都傾注進了這份標書里。
每一個數據,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
開標那天,我在會場看到了我父親。
他坐在角落裡,頭髮白了大半,佝僂著背,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失意老人。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一瞬。
他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悔恨,還有一絲……祈求?
我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招標結果公布。
「中標單位,曦光建設有限公司!」
當主持人的聲音響起時,我看到父親的身子猛地一顫,整個人癱坐在了椅子上。
而我,在團隊的歡呼聲中,緩緩站起身,挺直了脊樑。
我沒有去理會父親的落寞。
贏了標,只是第一步。
我帶著團隊,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施工準備中。
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讓整個工地重新運轉了起來。
看著塔吊高聳,機器轟鳴,工人們幹勁十足的模樣,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決策者的成就感。
這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許久未聯繫的親戚的電話。
電話里,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忍住。
「阿曦啊,你爸……他那天從招標會場回來,一個人在客廳坐了一整夜。」
「公司沒了,房子也因為拆遷的事被凍結了,你媽天天在家哭。」
「你姐……陳夢,也被警察叫去問了好幾次話,人也變得瘋瘋癲癲的。」
「你看,能不能……」
「三嬸,」我打斷了她,「我養父母出車禍的時候,你們有誰來看過一眼嗎?」
電話那頭瞬間沉默了。
「我現在過得很好,就這樣吧。」
掛掉電話,我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不是我記仇。
而是那些傷疤,每一次觸碰,都還在隱隱作痛。
我只想保護好自己,不再給任何人傷害我的機會。
我以為,事情到這裡,就該告一段落了。
可我還是低估了陳夢的瘋狂。
7
陳夢竟然找到了我的新工地。
她穿著一身名牌,卻掩蓋不住滿身的戾氣和憔悴。
「陳曦!你這個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她像個瘋子一樣,衝過保安的阻攔,朝著我撲了過來。
工人們立刻將我護在了身後。
王叔擋在最前面,沉聲喝道:「陳小姐,請你放尊重一點!」
陳夢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我尊重她?她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我家不要的垃圾!」
「她偷了我爸的公司,搶了我們家的項目,現在你們這群狗也跟著她搖尾巴!」
她的話越說越難聽,不堪入耳。
我從王叔身後走出來,冷冷地看著她。
「陳夢,你鬧夠了嗎?」
「你所謂的你們家,現在還剩下什麼?」
「你引以為傲的人脈,現在正在牢里踩縫紉機。」
「你唾手可得的富貴,已經變成了一場笑話。」
「你現在,除了會像個潑婦一樣撒野,還會什麼?」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針,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陳夢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氣得渾身發抖。
「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最後,她孤注一擲地嘶吼道:「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一定會讓你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