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媽商量了一下。陽台那個角落,封起來,給你放張摺疊床。」
陽台?
那是冬天漏風,夏天暴曬的地方,連個遮擋都沒有。
見我哭鬧起來,爸爸和媽媽態度依舊強硬,話里話外都是要我懂事。語氣完全不容置疑:
「本來有了新成員,家裡的開支就要緊縮。清清你現在也快高考結束了,完全具備了成年人打工能力。」
「從明年高考完以後,請你放棄上大學的資格,去打工給爸爸媽媽還債。」
不行!
我必須要讀書!
老師說了,只有讀書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據理力爭。
卻被媽媽生氣地扇了一巴掌。
爸爸媽媽拿出黑皮記帳本,和一疊簽了我名字的借貸合同,扔在我面前:
「你搞清楚,你又不是爸爸親骨肉,我們全家沒有義務撫養你到成年,尤其是我們實行AA制這麼多年,你欠了爸爸媽媽多少債自己不清楚啊?你已經是嚴重的虧損項目了!」
我捂著紅腫的臉。
目光看向因為懷孕,沉溺在幸福中的媽媽。
媽媽。
你忘了嗎,我不是爸爸親骨肉。
但我是你親骨肉啊。
可媽媽只是低頭撫摸著孕肚,沉溺在懷上爸爸親骨肉的幸福中。
良久,媽媽被我怨憎地目光看得眼神躲閃,最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抬頭看著我:
「清清,你別怪爸爸媽媽。養個孩子太費錢了,你弟弟還沒出生就要攢奶粉錢和教育基金。你都這麼大了,應該懂事,替家裡分擔點。而且你本來就欠爸爸媽媽一大筆錢……」
我紅了眼眶。
難以置信地看向媽媽。
我終於明白。
在這個家,我只是個欠債的外人。
我默默地轉身去收拾東西。
4
媽媽肚子裡,屬於她和爸爸的親骨肉還沒出生。
但為了表示對親骨肉的重視。
爸爸、媽媽決定為肚子裡的親骨肉提前布置房間。
於是,爸爸媽媽提前把我趕到了陽台。
搬到陽台的第一晚。
我又發燒了。
那是六月的雨季。
陽台雖然封了窗,但四處漏風漏雨,像個潮濕的冰窖。
我每天得裹兩床棉被入睡。
有天半夜。
我渴醒了,想去客廳倒杯熱水。
剛走到客廳。
就看見茶几上,放著一盒還沒吃完的車厘子。
車厘子個頭很大,紫紅紫紅的,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旁邊是爸爸留下的便簽:
【老婆,這是進口車厘子,補血養顏,老婆懷了咱的親骨肉,這是專門給咱親骨肉補充維生素的。一百八一斤,記得別給外人吃。】
那個外人,指的自然是我。
我看著那盒車厘子。
心裡冷笑不止。
這時,
主臥忽然傳來媽媽的呻吟聲。
「水……給我倒杯水……」
爸爸出差了。
臨近高考,姐姐照舊去同學家瘋玩。
玩得太晚,姐姐直接在同學家過夜了。
他們今晚都不在家。
我推開門。
看見懷孕的媽媽,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額頭上全是虛汗。
因為高齡,媽媽懷孕反應很大。
半夜腿腳抽筋。
又渴又疼。
看見是我,媽媽理所當然命令我:
「清清,耳朵聾了嗎?媽媽喊半天不進來?沒看見媽媽很難受嗎?快給媽媽捏捏腿,媽媽腿抽筋了,疼死了。」
我沉默地站在床邊。
「媽媽,現在是凌晨三點。」
我冷漠地看著床上虛弱的媽媽,「屬於非工作時間。按照《勞動法》,夜間護理服務費需要翻倍。」
媽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我一樣:
「你在說什麼?」
因為我從來沒有忤逆過爸爸媽媽,也從沒有對爸爸媽媽用過冷漠語氣。
那一刻,媽媽覺得我很陌生:
「清清,我是你媽媽啊!媽媽還懷著寶寶呢,讓你捏個腿而已,你在跟我說什麼啊?」
「親母女就該明算帳。你在我這沒有母親特權。這是你和爸爸教我的。」
我開始學著爸爸媽媽曾經的模樣,對萬事萬物斤斤計較。
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換算成金錢:
「倒水,需付服務費十塊,按摩腿部十五分鐘,起步價五十。由於是夜間,小費得給三十。總共九十塊。」
媽媽氣得抓起枕頭朝我扔過來。
我側身,冷漠地躲過枕頭。枕頭掉在了地上。
「當然,媽媽想讓我給你撿回枕頭,得另付費用五元。」
我又記上了一筆,面無表情,再也沒了小時候對媽媽的有求必應。
「媽媽,您可以選擇不接受服務。反正疼的是您,難受的是您肚子裡和爸爸的親骨肉。」
說完。
我轉身就要走。
「回來!」媽媽想到肚子懷著的爸爸的親骨肉,尖叫一聲,疼得冷汗直流,「給我倒杯水,按摩!錢你先記在帳本上。」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對不起哦,現在媽媽因為懷孕辭掉了工作,我有理由懷疑媽媽的償還能力。本小利薄,概不賒帳。請先轉帳,後服務。」
面對我忽然的轉變,媽媽氣得渾身發抖。
但腿部的劇痛讓她不得不妥協。
我收了錢,如約給媽媽倒了水。走過去,掀開被子,又開始給媽媽按摩腿部。
心裡卻再沒有一絲波瀾。
往後,在這個家裡,不再有親母女。
只有金錢交易的甲乙方。
我也不再渴望爸爸媽媽的特權。
至於陽台。
爸爸媽媽既然把陽台變成我臥室。
那我就萬事萬物斤斤計較。
我把陽台的獨立使用權歸屬於自己。
沒經過我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也不得在這個區域堆放雜物。
爸爸媽媽罵我白眼狼。
我卻毫不在乎。
5
高考那天。
爸爸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他穿了一身紅色的T恤,甚至還專門去理髮店吹了個髮型。
他開著車,送姐姐去考場。
嘴裡念叨對姐姐著:「旗開得勝」。
我媽也拖著懷孕的身子,早起,煮了兩個紅皮雞蛋,塞給姐姐。
至於我?
沒人問。
也沒人管。
但我自己會給自己煮一碗白水面。吃完,背著書包,也可以自己獨自坐公交車去考場。
出門前,爸爸忽然喊住我。
或許是察覺到我日漸冷漠的態度。
爸爸沉默了許久,忽地指了指門口的電錶:
「清清,這兩天你複習到太晚,電費超標了。雖然你要高考,但作為家裡的閒置資產,在這個節骨眼上增加運營成本是不道德的。超出的電費,不屬於家庭AA制範圍,需要你重新簽訂借貸合同抵扣超出電費。」
我平靜地點頭:「哦。」
然後,兩人再也無話可說。
轉身離開家的那一刻,我摸了摸口袋裡的准考證。
半個月後,成績出來了。
我,685分,全省排名前五十。
姐姐,280分,連專科線都沒摸到。
查分那天。
家裡的氣壓低得讓人窒息。
爸爸看著電腦螢幕上姐姐刺眼的分數,目光越來越陰沉。
「不可能!絕對是判卷老師搞錯了!」
媽媽卻比爸爸反應還大,尖叫起來,
「乖寶寶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才考這麼點?」
「清清……清清平時都不說話,怎麼可能考這麼高?是不是……是不是作弊了?」,媽媽用質疑的目光看向我。
爸爸,媽媽,全家沒有一個人在意我。所以也就沒人知道我在學校是年級第一。
我看向媽媽充滿懷疑的目光。
心裡最後一絲親情火苗也熄滅了。
爸爸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冷靜。
他轉過頭,第一次正眼看我。
「清清啊,」
爸爸換上了一副慈父笑容。
「考得不錯。爸爸以前對你嚴厲,那是為了激勵你。你看,這不就出成果了嗎?爸爸的教育還是十分成功的。」
爸爸夸完了自己,卻忽地話鋒一轉。
「但,你別忘了,你沒有進入大學的資格。」
爸爸把記了十幾年的黑皮帳本甩在茶几上。
茶几上還有一疊簽了我名字的借貸合同。
「高考結束後,清清也快成年了。這些年,爸爸媽媽養你不容易。你看看你,欠了家裡人多少債務啊。」
「這些合同上面,每一份都簽著你的名字,白紙黑字,加上利息,總共一共八十萬八千四百二十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清清,你該去打工還爸爸媽媽的債了。」
我看著曾經讓我恐懼的帳本、合同,心裡竟然出奇的平靜。
我已經不是七歲的小女孩了。
「爸爸,你也是做生意的,你懂法嗎?」
我冷冷地看向他:
「第一,未成年人與其監護人之間的借貸合同,在法律上是無效的。第二,《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父母有撫養義務,你和媽媽所謂的AA制,本質上就是遺棄。」
聞言,爸爸媽媽都愣住了。
爸爸媽媽沒想到,曾經唯唯諾諾的小女孩,竟然能說出這些話來。
我從口袋掏出一張紙,那是我早已經準備好的斷親書。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