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我不想再退讓了。
10
周一是我生日。
早上醒來,手機靜悄悄的。
沒有家庭的群發祝福,沒有媽媽慣例的生日快樂紅包。
我刷了刷朋友圈,看到弟媳張麗曬了一束花。
配文是【謝謝老公,紀念日快樂】。
林浩給她點了贊。
我心裡沒什麼波瀾,好像早就料到了。
中午,陳陽提著蛋糕和一大束向日葵出現在我公司樓下。
他看著我,眼睛亮亮的:「壽星,生日快樂!」
我愣了一下。
心裡那塊乾涸的地方,好像被輕輕澆了點水。
「你怎麼知道……」我接過花。
向日葵黃燦燦的,像個小太陽。
「你閨蜜告訴我的。她說你肯定自己不記得。」
他笑著,有點不好意思。
晚上,趙雯雯也來了,我們三個人在我租的小房子裡,點了外賣,拆開蛋糕。
他們給我唱生日歌,逼著我許願。
燭光搖曳里,我看著他們倆笑嘻嘻的臉,感覺胃裡那點一直隱隱作痛的不適,都被熨帖平了。
這才是生日該有的樣子吧。
輕鬆,溫暖,被人在乎。
我們正吃著蛋糕聊著天,我的手機響了。
還是「媽媽」。
趙雯雯皺了皺眉,陳陽也看向我。
我看著那個名字,心裡不像以前那樣發緊,反而有點想笑。
我按了接聽,還打開了免提。
「楠楠,在哪兒呢?」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
「在家。」我說。
「那正好!你趕緊在悅景軒訂個包間,要個大點的!」媽媽的語氣帶著慣有的指揮。
「你弟今天談成了筆業務,對方很滿意!咱們全家一起出去吃個飯,給他慶祝慶祝!」
悅景軒,人均消費不低。
我拿著手機,沒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林浩興奮的聲音:「媽,點他們家的招牌龍蝦!我饞好久了!」
張麗也在旁邊笑著說:「是啊姐,浩子這次可給家裡長臉了!」
我聽著他們在那頭熱火朝天地規划著,用什麼菜,喝什麼酒。
仿佛我這邊已經默認會安排好一切,並且理所當然地買單。
我打斷他們:「媽,我今天有點累,就不去了。你們自己慶祝吧。」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
過了幾秒,媽媽的聲音傳來,帶著難以置信。
「你說什麼?你不來?你弟這麼大的喜事你不來?」
「嗯,不去了。你們吃好。」我重複了一遍。
媽媽的聲音猛地拔高。
「林楠!你什麼意思?你弟談成業務你不高興是吧?你是不是就見不得他好?
「讓你訂個房間怎麼了?能花你幾個錢?你這當姐姐的怎麼一點心都沒有!」
我看著桌上那盞溫暖的檯燈,光暈柔和。
陳陽和趙雯雯都安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有支持。
以前,這種時候我會害怕,會愧疚,會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
但現在,聽著電話那頭刺耳的聲音,我心裡毫無波瀾。
「媽,我說了,我不去。房間,你們自己想辦法訂吧。」
說完,我沒等她回應,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手機螢幕暗了下去。
我放下手機,拿起一塊蛋糕,咬了一口。
奶油甜絲絲的,在嘴裡化開。
趙雯雯長長地舒了口氣,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行啊楠楠!硬氣!」
陳陽沒說話,給我倒了杯溫水,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我看著他們,也慢慢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睛卻有點發酸。
我拿起手機,直接長按電源鍵,關了機。
我把那塊蛋糕吃完,舔了舔嘴角的奶油。
雖然我知道後面肯定還有狂風暴雨。
但至少這一刻,我呼吸到的空氣,是自由的。
11
周二下午,我剛結束一個漫長的會議,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走出會議室。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前台小孫發來的消息,語氣有點急:
【楠楠姐,你方便下來一趟嗎?樓下……有點情況。】
我心裡咯噔一下,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幾乎是跑著下的樓。
剛出電梯,就聽見大堂那邊傳來熟悉的哭訴聲。
我腳步一頓,慢慢走過去。
只見我媽坐在地上,一隻手拍著大腿,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正對著幾個面露尷尬的同事和一臉茫然的前台小孫哭喊:
「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把女兒培養成才,供她上大學,她現在翅膀硬了,就不要我這個媽了!
「連口飯都不給我們吃啊……」
林浩站在她旁邊,一臉忿忿不平,看見我出來,立刻指著我大聲說。
「姐!你總算出來了!你看你把媽氣成什麼樣了!不就是讓你訂個房間吃飯嗎?你至於嗎?」
周圍下班的同事都停下了腳步,好奇地張望著,竊竊私語。
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火辣辣的。
我感覺血液一下子衝到了頭頂。
臉上燒得厲害。
是羞恥,也是憤怒。
我媽看見我,哭聲更大了,幾乎是在嚎。
「大家評評理啊!我兒子談成業務,全家高興,讓她這個當姐姐的訂個房間慶祝一下,她都不肯!還掛我電話!關機!
「這是個當女兒該做的事嗎?她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
林浩在一旁幫腔。
「就是!姐,你現在是越來越過分了!賺了幾個錢,連家裡人都不認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齣精心編排的鬧劇。
他們選擇在我公司樓下,逼我就範。
以前,我可能會立刻衝上去把她拉起來,低聲下氣地道歉,只求他們快點離開,別讓我丟人。
但這一次,我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走到我媽面前,沒有去扶她,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媽,你起來。這裡是公司,不是家裡,不要在這裡鬧。」
我媽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哭聲停頓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音量。
「我不起來!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就死在這裡!
「讓大家看看你這個不孝女是怎麼逼死親媽的!」
「說清楚什麼?說清楚你兒子追尾保時捷,讓我出五萬?
「說清楚他要投資不靠譜的項目,跟我要三十萬?
「還是說清楚你們想讓我抵押自己的房子,給他換學區房?」
我每說一句,我媽和林浩的臉色就白一分。
周圍同事的竊竊私語聲更大了,目光里的好奇變成了驚愕,同情地看向我。
「你……你胡說什麼!」林浩臉上掛不住了,沖我吼道。
「我是不是胡說,銀行轉帳記錄都在。」
我轉向他,「林浩,你二十八歲了,不是八歲。
「你自己的事情,應該學會自己負責,而不是一出事就來找我要錢。
「我是你姐,不是你的提款機。」
我重新看向坐在地上的媽媽。
「媽,你口口聲聲說我不孝。那我問你,從小到大,我賺的每一分錢,幾乎都填進了這個家,填給了弟弟。這算不算孝?
「是不是只有繼續無條件滿足你們的所有要求,把錢全都掏空,才叫孝?」
我媽張著嘴,看著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在這種場合,把這些遮羞布一把掀開。
「你……你……」她指著我,手指顫抖,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一字一頓地說。
「以後,除了法律規定我該給的贍養費,我一分錢都不會再多給。
「你們鬧也好,罵也好,隨便。」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轉身對一臉震驚的前台小孫和圍觀的同事微微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這是我的家事,給大家添麻煩了。」
然後,我在各種各樣的目光注視下,走向電梯。
身後,傳來我媽崩潰的哭喊和林浩氣急敗壞的叫罵。
電梯門緩緩關上。
我看著光可鑑人的電梯門裡映出的自己,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以我媽的性格,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剛回到工位坐下,手機就響了,是我媽打來的。
我直接掛斷。
她又發來一條語音消息,我點開。
「林楠!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找你們領導!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12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
我媽沒再來公司鬧,也沒再給我打騷擾電話。
連家族群都安靜得出奇。
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我心裡有些沒底。
周四晚上,我正對著電腦處理郵件,手機響了。
螢幕上跳動著「爸爸」。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還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楠楠,吃飯了嗎?」
「吃了。爸,有事嗎?」我直接問。
「沒什麼事,就是……你媽這兩天,心裡不痛快,飯也吃不下。」
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
「你看,要不……明天晚上回來一趟?一家人,坐下來好好吃頓飯,把話說開。
「總這麼僵著,也不是個事兒。」
我心裡冷笑。
好好吃飯?把話說開?
恐怕是又一場鴻門宴吧。
「爸,如果是還想讓我出錢給林浩開店,那就不用談了。」我語氣冷淡。
「不是不是,這次絕對不提錢!」
爸爸連忙保證,語氣甚至帶上了幾分懇求。
「就是你媽想你了,拉不下臉。你就當回來看看爸,行不?爸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他最後那句話,像根小針,輕輕扎了我一下。
小時候,我考了滿分,爸爸就會做糖醋排骨獎勵我。
那是我為數不多的,關於家的溫暖記憶。
我沉默了一會兒。
理智告訴我不要去,但心裡那點對「家」的殘存眷戀,又被勾了起來。
「好吧。我明晚回去。」
掛了電話,我心裡亂糟糟的。
明知大機率是陷阱,卻還是忍不住抱著一絲可笑的希望。
周五晚上,我推開門,一股熟悉的飯菜香撲面而來。
桌上果然擺著幾道菜,中間那盤色澤紅亮的糖醋排骨,格外顯眼。
媽媽繫著圍裙從廚房出來,臉上居然帶著略顯生硬的笑容:「回來啦?快洗手吃飯。」
林浩和張麗也在,坐在沙發上。
看到我,林浩扯了扯嘴角,算是打過招呼。
張麗則低著頭玩手機,沒看我。
這氛圍,和諧得有些詭異。
我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
爸爸給我夾了塊排骨:「嘗嘗,還是不是那個味兒。」
我咬了一口,酸甜適中,外酥里嫩。
是爸爸的手藝。
吃飯時,沒人提錢,沒人提之前的不愉快。
媽媽甚至問了幾句我工作累不累。
雖然語氣還是有點不自然。
林浩和張麗也難得地安靜吃飯,沒作聲。
這頓飯,吃得我如坐針氈。
越是平靜,我越是覺得後面藏著更大的風浪。
果然,飯吃到最後,媽媽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
臉上堆起那種我熟悉的帶著算計的笑容。
「楠楠啊,今天叫你回來呢,主要是想跟你商量個事,關於你弟以後的安排。」
我心裡一沉。
來了。
「你看,浩子和麗麗結婚也這麼久了,遲早要孩子。他們現在那套房子,學區不行。」
媽媽說著,看了一眼張麗。
張麗立刻接口,語氣溫順。
「是啊媽,我們同事家孩子,為了上個好學校,可折騰了。」
媽媽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我,笑容更深了。
「所以呢,我跟你爸商量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她身體微微前傾,像是要宣布希麼天大的好消息。
「我們打算,把你那套房子拿去抵押了,貸筆款出來,給你弟換套好的學區房。
「你放心,貸款讓你弟來還!
「這樣呢,你的房子還是你的,你弟的問題也解決了,不是挺好的嗎?」
我拿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抵押我的房子?給林浩換學區房?還兩全其美?
我看向爸爸,他低著頭,默默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不敢看我。
我又看向林浩和張麗,他們倆眼裡閃著光,滿是期待,仿佛這是什麼絕妙的主意。
一股冰寒徹骨的涼意,從我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以為他們頂多再要一筆錢。
沒想到,他們直接盯上了我的房!
我慢慢放下筷子,看著我媽那張笑得虛偽的臉,感覺胃裡剛才吃下去的糖醋排骨都在翻騰。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媽,你再說一遍?抵押誰的房子?」
媽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理所當然地說。
「你的呀!你的房子不是有貸款價值嘛!你弟那套婚房,買得早,貸不出什麼錢來。
「反正你一個人住,抵押一下又不少塊肉,貸款你弟還,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我重複著她的話,簡直要氣笑了。
「我憑什麼要把我的房子抵押了,去給他換學區房?
「他的孩子還沒影子,就要我來承擔風險?憑什麼?」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
媽媽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板起了臉。
「什麼叫承擔風險?你弟還能賴帳不成?他以後賺了錢肯定還你!
「我們這不都是為了這個家好嗎?你當姐姐的,幫弟弟一把怎麼了?非要分那麼清楚?」
「為了這個家?」我猛地站起來。
「這個家裡有什麼是屬於我的?老家的拆遷款,你們二話不說全給林浩買房!
「現在又要來動我唯一的房子!
「在你心裡,只有林浩是家裡人,我就是個可以隨時犧牲的外人是嗎?」
「林楠!你放肆!」
媽媽也「啪」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自私自利的東西!一點家族觀念都沒有!
「你眼裡除了你那點破東西,還有沒有親情!」
「親情?」我看著他們,心裡最後那點可笑的期待徹底粉碎了。
「你們口口聲聲的親情,就是一次次把我剝皮拆骨,喂給你們的好兒子!
「這樣的親情,我要不起!」
我拿起包,轉身就往門口走。
「你給我站住!」媽媽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喊。
我沒有回頭,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
13
周六,下午兩點。
我站在了父母家門口。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猶豫,抬手敲了門。
來開門的是爸爸,他看到我,眼神有些複雜,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側身讓我進去。
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織毛衣,林浩和張麗也在,電視開著,播放著吵鬧的綜藝節目。
看到我進來,媽媽織毛衣的手停了一下,眼皮都沒抬,冷冷地說:「喲,還知道回來?」
我沒理會她的陰陽怪氣,走過去,從隨身帶的文件夾里抽出幾張列印好的紙,放在了茶几上。
「這是什麼?」林浩探過頭來看。
「帳。」我言簡意賅。
「從我開始工作到現在,六年時間,我轉給林浩,以及以各種名義給到家裡,最終用在林浩身上的所有大額轉帳記錄。
「具體時間、金額、轉帳用途,都在上面。」
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電視里嘉賓誇張的笑聲。
媽媽放下毛衣針,拿起那幾張紙,掃了幾眼,臉色越來越難看。
林浩表情變得不自然。
「你這是什麼意思?」媽媽把紙摔在茶几上,發出「啪」的一聲。
「跟我們算帳?你翅膀硬了,要跟你親弟弟,跟你爹媽算帳了?」
我迎上她憤怒的目光,聲音平靜得自己都意外。
「對,就是算帳。
「不算清楚,你們永遠覺得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永遠覺得我付出多少都是應該的。」
我指著那幾張紙。
「這上面,林浩買車,我出了大半,他結婚彩禮,我添了十萬。
「他報各種培訓班、所謂投資,前前後後我給了不下五次。
「還有平時媽你以家裡要買大件、林浩手頭緊為名,跟我要的錢。
「零零總總加起來,不是個小數目。」
我看向林浩:「林浩,這些錢,你從來沒提過要還,對吧?」
林浩梗著脖子,眼神躲閃。
「姐,你……你這不是把我當外人嗎?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還不還的……」
我打斷他。
「一家人?一家人會想著抵押自己姐姐唯一的房子去換學區房嗎?」
我重新看向媽媽。
「媽,你口口聲聲一家人。那好,既然是一家人,今天我們把話說清楚。
「過去這些錢,我可以不要。
「但從今天起,除了法律規定我該付的贍養費,我不會再給林家,給林浩,多出一分錢。」
我拿出另外一張空白的 A4 紙和一支筆,推到林浩面前。
「另外,上次你追尾要賠的五萬,是我朋友墊付的,這個錢你得還。
「還有,你之前信誓旦旦說要開店,跟我借的十萬,也請白紙黑字,寫張欠條給我。」
「林楠!你瘋了吧!」
媽媽猛地站起來,手指顫抖地指著我。
「讓你弟弟寫欠條?你還是不是人!你是要逼死我們嗎?」
我看著我媽,心裡的火終於壓不住,蹭地冒了上來。
「到底是誰在逼誰?是你們一次次得寸進尺!是你們把我當傻子!當提款機!
「現在我只是想要回本該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拿回我應得的公平,就是逼死你們了?」
我轉向臉色發白的林浩,語氣強硬:「寫!」
林浩看看我,又看看媽,嘴唇動了動,沒吭聲。
張麗在一旁輕輕拉了他的袖子,小聲說:「浩子,要不……就先寫了吧,姐也不是外人……」
「寫什麼寫!」
媽媽一把抓過那張紙,三兩下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地上。
「林楠我告訴你!沒門!想要錢?除非我死了!你這個不孝女!白眼狼!我當初就不該生你!」
她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著。
我看著我媽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還有我弟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慫包樣子。
彎腰,撿起地上那幾張記錄著轉帳記錄的紙,輕輕撣了撣灰。
「行。」我直起身,看著他們,眼神里再也沒有任何溫度。
「欠條可以不寫。錢,我也可以不要了。」
媽媽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以為我終於妥協了。
但我接下來的話,讓她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就當是我花錢,買斷我們之間這點可憐的親情。」
我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從今以後,你們是你們,我是我。林浩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都跟我再沒有任何關係。」
我拿起我的包和文件夾,轉身走向門口。
媽媽在我身後尖聲叫道。
「你敢!你要是敢走出這個門,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我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
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正好。」
我輕輕地說,然後擰開門把手,走了出去。
樓道里很安靜。
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腳步異常平穩。
心裡空蕩蕩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塊。
但奇怪的是,並不覺得疼,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從這一刻起,我和那個所謂的家,徹底完了。
14
和家裡徹底撕破臉的第二天是周日。
我關掉了所有鬧鐘,想好好睡個懶覺,彌補連日來的心力交瘁。
但手機像中了邪一樣,從早上八點開始,就不停地響。
不是電話,就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嗡嗡嗡地震動著床頭櫃,攪得人心煩意亂。
我煩躁地抓過手機,想調成靜音,卻看到螢幕上堆滿了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
名字五花八門。
大姨、三舅、表姑……
甚至幾個平時只在過年群發祝福的遠房親戚也打來了電話。
我心裡咯噔一下,睡意全無。
點開微信,第一個跳出來的是大姨的語音,長達六十秒。
我點開。
「楠楠啊,不是大姨說你!你怎麼能把你媽氣成那樣呢?
「你媽剛跟我打電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你為了錢,連媽都不要了!
「孩子啊,做人不能這樣啊!沒有你媽哪有你的今天?
「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家人和和氣氣最重要!聽大姨的話,趕緊去給你媽道個歉……」
我沒聽完,直接劃掉。
緊接著是三舅發來的文字消息,語氣嚴厲:
【林楠,百善孝為先!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把你媽氣住院了你知不知道?趕緊滾回來認錯!別讓親戚們都看笑話!】
我媽住院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大概又是她博取同情的手段。
然後是表姑,語氣看似關切,實則打探。
「楠楠,聽說你跟家裡鬧得挺凶?到底為啥呀?是不是你男朋友挑唆的?跟姑說說,姑是過來人……」
我一條條看下去,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濕棉花,悶得喘不過氣。
他們所有人,口徑出奇地一致。
我不孝,我愛錢,我冷酷無情,我把媽媽氣病了。
沒有一個人來問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會這麼做。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二叔直接打來的電話。
我猶豫再三,還是接了。
「二叔。」
「楠楠!你怎麼搞的!」二叔的聲音帶著責備和焦急。
「你爸剛給我打電話,說你媽高血壓犯了,現在人在醫院躺著!你趕緊去看看!
「父女沒有隔夜仇,母女更是連心肉!你怎麼能……」
我打斷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二叔,我媽怎麼跟您說的?她說我為什麼跟她吵架了嗎?」
二叔頓了一下,語氣有些含糊。
「還能為什麼?不就是錢的事嗎?你媽說你現在眼裡只有錢,家裡人跟你開口,你就甩臉子……」
「她有沒有告訴您,她讓我抵押我自己買的房子,去給我弟換學區房?」我直接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二叔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了。
「這個,她倒是沒細說。不過,一家人嘛,互相幫襯也是應該的,你弟他……」
我再次打斷他,感覺疲憊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二叔,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謝謝您關心,我先掛了。」
沒等他再說什麼,我掛斷了電話。
我把手機扔到一邊,倒在床上,用枕頭蒙住頭。
但那些聲音好像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指責的,勸誡的,看熱鬧的……
他們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要把我重新拖回那個令人窒息的泥潭。
不行。
我不能任由他們這樣汙衊我。
我猛地坐起身,重新拿起手機,點開朋友圈。
手指飛快地操作著。
將近幾年給林浩大額轉帳的記錄匯總,還有。幫弟弟買車的聊天記錄截圖。
以及前幾天她發語音指責我「冷血」、「眼裡只有錢」的聊天記錄截圖整理好。
我沒有屏蔽任何人,包括所有親戚。
我知道這很冒險,相當於把家醜徹底外揚。
但與其讓他們聽信一面之詞來指責我,不如我把所謂的丑攤開在陽光下。
讓大家看看,到底是誰在無理取鬧,是誰在貪得無厭!
幾分鐘後,手機再次瘋狂震動。
之前義正辭嚴教育我的三舅,發來一條消息。
【楠楠,剛才三舅沒了解清楚情況,話說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後面跟著一個尷尬的笑臉。
大姨又發來一條語音,語氣緩和了許多。
「哎呀,你這孩子,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嘛,鬧得這麼大……你媽她也是,怎麼想的喲……」
表姑發來一長串文字,中心思想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姑理解你,你自己好好的就行。
那些洶湧的關心和指責,像退潮一樣,迅速消退了。
我看著手機螢幕上這戲劇性的轉變,心裡只覺得諷刺。
原來,所謂的親情和公道,在赤裸裸的事實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關掉微信,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得遠遠的。
15
周一早上,我頂著兩個黑眼圈走進辦公室。
周末那場風波耗掉了我大半心力,但堆積如山的工作不會因此消失。
剛在工位坐下,內線電話就響了。是部門總監李總。
「林楠,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心裡一緊,下意識想到是不是家裡那些破事傳到了公司。
深吸一口氣,我敲開了李總辦公室的門。
「李總,您找我?」
李總從文件里抬起頭,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我依言坐下,心裡七上八下。
「總部剛下來一個非常重要的新項目,智慧社區試點工程,你知道吧?」
李總開門見山。
我點點頭,心跳莫名加快。
這個項目是公司今年的重點,投入大,前景好。
更重要的是,一旦做成,負責人未來的職業道路會寬闊很多。
我們部門私下裡都在議論誰會接手。
「公司決定,這個項目由你來負責。」
我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
「對,你。」李總看著我,目光裡帶著讚賞。
「你之前帶的幾個項目,完成度都很高,客戶反饋也好。總部綜合評估,認為你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巨大的驚喜和壓力同時襲來,讓我一時語塞。
李總話鋒一轉,語氣嚴肅了幾分。
「但是,這個項目周期緊,任務重,需要負責人投入百分之兩百的精力,不能有任何分心。我聽說……」
他頓了頓,「你最近家裡有些情況?」
我心裡咯噔一下,果然。
「李總,我……」我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李總擺擺手,打斷我。
「私事我不過問。但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你能不能保證,在項目期間,處理好你的個人問題,全身心投入工作?
「如果你覺得有困難,現在提出來,公司可以考慮換人。」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可能是我職業生涯至今最重要的一個跳板。
可家裡那一團亂麻……
就在我內心激烈掙扎的時候,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迎上李總的目光,語氣儘可能堅定。
「李總,我能處理好。請您給我這個機會,我保證不會讓私事影響工作。」
李總盯著我看了幾秒,終於點了點頭。
「好,我相信你。項目資料和團隊名單稍後發你,儘快熟悉,本周內拿出初步方案。」
「是!謝謝李總!」
我站起身,感覺肩膀沉甸甸的,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激動。
走出總監辦公室,我幾乎是跑著回到自己工位。
心臟還在砰砰狂跳。
既有被委以重任的興奮,也有對未知挑戰的緊張。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消息告訴陳陽。
剛拿起手機,解鎖螢幕,那條被忽略的消息就跳了出來。
是林浩。
【姐,你夠狠!聯合外人看我們家笑話是吧?行,你等著!爸媽要是氣出個好歹,我跟你沒完!這家人,你是不想認了是吧?!】
後面跟著一個滴血的刀子的表情。
剛剛因為得到項目而燃起的熱情,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熄滅。
他還是這樣。
永遠覺得錯的是別人,永遠用最惡劣的念頭揣測我。
我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辦公室天花板上冰冷的日光燈管,刺得眼睛發疼。
一邊是夢寐以求的事業轉折點,需要我心無旁騖。。
一邊是爛泥潭一樣的家庭,不斷伸出藤蔓想要把我拖回去。
我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發高燒,媽媽整夜沒睡,用濕毛巾一遍遍給我擦身體降溫。
爸爸凌晨跑去敲藥店的門給我買藥。
那時候,他們是我的全世界。
可現在,同樣是他們,卻成了我前進路上最大的阻礙和痛苦來源。
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捂住肚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然後,我坐直身體,把林浩那條信息劃掉,沒有回覆。
我點開電腦,接收了李總發來的項目資料包,移動滑鼠,雙擊打開。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在螢幕上鋪開。
我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再次睜開時,眼神已經變得專注。
我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撥通了助理的分機號。
「小王,通知項目組核心成員,半小時後二號會議室開會。」
掛了電話,我低頭開始快速瀏覽項目資料,用筆在筆記本上記錄要點。
我把所有的情緒,統統壓進心底最深的角落。
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16
新項目啟動後,我連續加了幾天班。
每天回到家都已是深夜,腦子裡塞滿了數據、方案和會議紀要,幾乎沒力氣去想別的。
周四晚上,我難得準時下班,想回去好好煮個面吃。
剛走到小區樓下,昏暗的路燈旁閃出一個人影,嚇了我一跳。
「姐。」
是林浩。
他穿著一件舊外套,頭髮有點亂,耷拉著腦袋,站在陰影里,看起來……有點落魄。
我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握緊了包帶,警惕地看著他。
「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等你半天了。」他抬起頭,眼睛有點紅,聲音沙啞。
「姐,我能上去跟你說幾句話嗎?就幾句。」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裡那根繃緊的弦,稍微鬆動了一絲。
從小到大,他只有真的闖了大禍,或者受了天大委屈時,才會是這副模樣。
「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吧。」我沒有讓步。
林浩吸了吸鼻子,眼圈更紅了:
「姐,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上次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跟你說話。媽……媽她也是,她太偏心了,我知道。」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
「姐,其實那十萬,根本不是我想開店,是張麗!她逼著我跟你要的!
「她說她閨蜜老公做生意賺了大錢,她眼紅,非要我也去試試!
「還有抵押房子的事,也是媽和她商量好的,我……我夾在中間,我沒辦法啊!」
他說著,眼淚真的掉了下來,抬手用力抹了一把。
「姐,我現在真的很難。店沒開成,錢也賠進去了,張麗天天跟我吵,說要離婚……
「媽就知道罵我沒用……爸一聲不吭……姐,我現在真的只有你了……」
他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個迷路的孩子。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忍不住有些心軟。
畢竟,這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是那個會把最後一塊糖偷偷塞給我的弟弟。
就在我幾乎要心軟,想開口問問他具體怎麼回事的時候。
他口袋裡的手機螢幕突然亮了一下。
他下意識拿出手機。
一條微信消息預覽彈了出來。
發信人備註是「老婆大人」。
消息內容是:
【老公,演技不錯啊!哭到位沒?她鬆口了沒?別忘了媽說的,拿到錢給你換新車!】
我站在原地,渾身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手腳冰涼。
林浩慌忙按滅手機。
但已經晚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還掛著淚痕,卻瞬間變得慌亂和心虛的臉。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直衝頭頂。
「演技確實不錯。連眼淚都能說來就來,林浩,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林浩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姐……你……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視著他。
「解釋你怎麼和你老婆、和你媽一起,演這齣苦肉計給我看?
「解釋你們怎麼盤算著,用我的錢去給你換新車?」
我看著他無處遁形的樣子,心裡似乎插入了一把刀子,狠狠攪動。
「林浩,你真的太讓我噁心了。」我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淬了冰。
「不是的!姐!是她們逼我的!是媽……」林浩還想掙扎,試圖來拉我的胳膊。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力氣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
「別碰我!」我厲聲喝道。
「也別再叫我姐!從你們合夥算計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弟弟了!」
我看著他,眼神里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只有徹底的失望和鄙夷。
「滾。」
說完這個字,我不再看他那張慘白扭曲的臉,轉身,快步走進了單元門。
原來,人心真的可以醜陋到這種地步。
連最後一點親情,都可以拿來當做算計的籌碼。
17
新項目推進得並不順利,一個技術難點卡住了整個團隊。
我在公司待到快十一點,和幾個技術骨幹反覆討論,嘗試了多種方案,依舊沒有頭緒。
腦袋像一團被攪亂的漿糊,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回到家,屋子裡一片漆黑和寂靜。
我連燈都懶得開。
摸黑甩掉高跟鞋,把自己摔進沙發里,一動不動。
累。
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是心累。
白天的項目壓力,晚上林浩那場噁心的表演,像兩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
就在我意識快要模糊,即將沉入睡眠時,手機在黑暗中突兀地響了起來。
刺耳的鈴聲在寂靜的房間裡迴蕩,嚇得我心臟猛地一縮。
我摸索著抓過手機,螢幕上跳動的,是「爸爸」。
這麼晚了?
我心裡一緊,第一反應是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難道我媽真的氣病了?
我按了接聽鍵,把手機放到耳邊,沒先開口。
電話那頭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是用手捂住了話筒。
接著是父親壓得極低的聲音:
「楠楠……睡了嗎?」
「還沒。爸,這麼晚有事?」我的聲音因為疲憊而有些乾澀。
「沒……沒什麼事。」
他頓了頓,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就是……就是爸睡不著,想跟你說說話。」
我沒吭聲,等著他的下文。
深夜來電,絕不會只是想跟我說說話。
他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楠楠啊,你……你最近,一個人在外面,還好嗎?吃飯還規律嗎?」
「還好。」我簡短地回答。
「哦,那就好,那就好……」
他喃喃著,又是一陣沉默。
電話那頭隱約能聽到電視機的微弱聲音,還有我媽在另一間房裡模糊的咳嗽聲。
「爸,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直接問,沒力氣再跟他繞圈子。
父親像是被我的直接噎了一下,停頓了好幾秒,才重新開口,語氣更加艱難。
「楠楠,爸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媽那個脾氣,你是知道的,她、她就是太要強,太顧著你弟了。
「你弟呢,又不成器,唉……」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裡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愧疚和無力感。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從他嘴裡聽到「你受委屈了」這幾個字。
我心裡酸酸的。
「爸,你知道我委屈,那為什麼每次……」
「楠楠!」他急忙打斷我,像是怕我說出什麼他無法面對的話。
「爸知道!爸都知道!是爸沒用,爸在這個家裡……說不上話。」
他的聲音帶著點哽咽。
「可、可她畢竟是你媽,她年紀也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血壓也高……
「你弟又那個樣子……咱們這個家,不能再散了啊……」
他話鋒一轉,帶著懇求。
「楠楠,你就別跟你媽計較了,行不?她再不對,也是你媽。
「你低個頭,服個軟,這事兒就過去了,咱們還是一家人,啊?」
還是一家人。
我聽著他這番話,心涼了。
原來,他知道一切。
他知道我委屈,知道我媽偏心,知道我弟混蛋。
但他選擇的,不是站出來主持公道,保護他同樣受了委屈的女兒。
而是勸我這個受害者,去低頭服軟,維持那個表面和諧,內里早已腐爛的家。
他打這通電話,不是因為心疼我。
而是因為,我的反抗打破了這個家虛假的平衡,讓他感到不安和麻煩了。
我握著手機,聽著電話那頭他粗重的呼吸聲,還有背景音里我媽隱約的咳嗽聲。
突然覺得無比諷刺和悲哀。
「爸,如果你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勸我回去繼續當那個被吸血的冤大頭,那就不用說了。」
「楠楠!你怎麼能這麼說……」父親的聲音帶著被戳破的窘迫和惱怒。
「很晚了,我要睡了。」我打斷他,「你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我不等他反應,直接掛斷了電話。
手機螢幕的光亮在黑暗中熄滅。
我依舊躺在沙發上,沒有動。
眼睛睜著,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輪廓。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他把我扛在肩頭去看元宵燈會。
我手裡拿著糖葫蘆,笑得那麼開心。
那時候,他的肩膀很寬,仿佛能扛起我的整個世界。
可現在,他的背駝了,他的肩膀,連一句公正的話都扛不起來了。
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滲進沙發的布料里,很快就沒了痕跡。
這一次,我是真的,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18
周六,陳陽說來給我改善伙食。
他提著一大袋新鮮食材進門時,我正對著電腦螢幕發獃。
項目遇到的那個技術瓶頸像一團亂麻,怎麼都解不開。
「臉色這麼差,昨晚又沒睡好?」
他放下東西,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
我搖搖頭,沒精打采地合上電腦:「沒事,就是項目有點卡住了。」
他沒再多問,系上圍裙就進了廚房。
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切菜的篤篤聲和油鍋的滋啦聲,還有他偶爾哼著的不成調的歌。
我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他在裡面忙碌的背影。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身上,鍋里的熱氣蒸騰而上,帶著食物的香氣。
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平靜,是我在自己那個所謂的家裡,很久沒有感受過的。
吃飯的時候,我沒什麼胃口,拿著筷子在碗里撥來撥去。
陳陽給我夾了一筷子青菜,忽然放下筷子,看著我,眼神很認真。
「楠楠,我們結婚吧。」
我愣住了,抬起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嘴裡的米飯都忘了咽下去。
他看著我傻掉的樣子,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
裡面是一枚樣式簡潔大方的鑽戒,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他語氣誠懇,「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可能有點突然,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時機。
「但我想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對。你的以後,我想參與。」
我看著他手裡的戒指,又看看他溫柔而堅定的眼睛。
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驚訝,有感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
我張了張嘴,聲音有點啞,「我的家庭……你也知道,就是一地雞毛……我……」
「那是你的原生家庭,林楠。」
陳陽打斷我,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手心乾燥而溫暖。
「我們要組建的,是我們自己的家。你很好,你值得擁有最好的。」
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我趕緊低下頭。
「你爸媽那邊……」
我還是有顧慮。
我知道他父母都是很通情達理的人,但誰家父母不希望兒子找個家庭簡單和睦的?
「我早就跟我爸媽說過了。」陳陽語氣輕鬆。
「他們說,你是跟我過日子,又不是跟你家裡人過日子。他們很喜歡你,讓我好好對你。」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桌面上。
這時,門鈴響了。
陳陽拍拍我的手:「我去開。」
來的是趙雯雯。
她一進門就咋咋呼呼。
「喲,做什麼好吃的呢?香飄十里了都!」
她看到我紅著的眼圈和桌上還沒合上的戒指盒,瞬間明白了。
「哇!陳陽你可以啊!動作夠迅速的!」
她沖陳陽豎了個大拇指,然後一把摟住我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好事啊楠楠!哭什麼!該高興!」
她拉著我坐下,像個女將軍一樣開始部署。
「我跟你說,我幫你問過我那個律師朋友了。關於贍養費,法律有明確規定,不是你媽說多少就是多少。
「還有以前那些轉帳,雖然要回來難度大,但也不是完全沒辦法,關鍵看證據和操作!」
她拿出手機,翻出和律師的聊天記錄給我看。
「你看,他都說了,像你這種情況,首先要固定好證據,銀行流水、聊天記錄都保存好。
「其次,態度要堅決,法律是你最硬的底氣!」
陳陽也坐過來,補充道:「經濟上你不用擔心,婚禮、房子,我們一起努力。我這些年也攢了些錢。」
我看著他們倆,一個給我情感的依靠,一個給我現實的支持。
你一言我一語的,為我規划著未來,替我掃清前方的障礙。
心裡暖洋洋的。
我拿起桌上那枚戒指,把它緩緩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尺寸剛剛好。
我抬起頭,看著陳陽,又看看趙雯雯。
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好。」我說,聲音還帶著鼻音,「陳陽,我們結婚。」
然後我轉向趙雯雯。
「雯雯,幫我謝謝你的律師朋友,約個時間,我想正式諮詢一下。」
趙雯雯高興地一拍手:「這就對了嘛!早該這樣了!」
陳陽也笑了,眼神亮亮的,握住我戴著戒指的手。
窗外陽光正好,明晃晃地照進屋裡。
未來的路肯定還會有坎坷,但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有了一起並肩作戰的戰友,有了可以安心停靠的港灣。
這種感覺,真好。
19
周二下午,我正在會議室里和團隊激烈討論,試圖攻克那個棘手的技術難題。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個不停,我掏出來一看,是爸爸。
我皺了皺眉,直接掛斷,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現在天大的事,也沒有這個項目重要。
過了大概十分鐘,會議正進行到關鍵處。
我的助理小王輕輕推門進來,臉上帶著點為難,走到我身邊低聲說。
「楠楠姐,你父親電話打到前台了,說有非常緊急的事,一定要你接電話。」
我心裡一沉。
難道真出事了?
我只好對團隊成員說了聲「抱歉」,拿著手機快步走出會議室。
「爸,我在開會,什麼事這麼急?」我壓低聲音問。
電話那頭,爸爸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甚至有點語無倫次。
「楠楠!不好了!你媽……你媽她心臟病犯了!現在在醫院搶救呢!
「你……你快來啊!市第一醫院!」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心臟病?搶救?
雖然之前無數次懷疑過她是裝病博同情。
但聽到搶救兩個字,和爸爸那帶著哭腔的恐慌,我還是瞬間慌了神。
「哪個醫院?你再說一遍!」我的聲音也跟著抖了起來。
「市第一醫院!急診樓!你快來!」爸爸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理智告訴我這可能又是個圈套。
但情感上,我沒辦法拿萬一去賭。
我沖回會議室,語速飛快地對大家說。
「對不起,家裡有急事,我必須立刻去一趟醫院。剩下的問題你們先討論,方案發我郵箱。」
我沒理會大家驚愕的目光,抓起包就衝出了公司,攔了輛計程車直奔市第一醫院。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飛快,各種不好的念頭在腦海里翻滾。
直到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下。
我扔下錢,幾乎是跑著衝進了急診樓。
我喘著氣,四處張望。
急診室里人來人往,一片忙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