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她才問我:
「你想清楚了嗎?」
「嗯。」
「那就離吧。姐,其實……你不知道,我盼這一天,盼很久了。」她的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悵然,「你知道為什麼這些年來我不怎麼愛去你家嗎?就是因為每次到你家,我都覺得你不像那個家的女主人,而是一個保姆!我不理解你為什麼會把日子過成這樣,卻還甘之如飴。
「好幾次,我聽見陳鴻才和陳濤父子倆對你吆來喝去,毫無半點尊重,心中總是一把無名火。有時我真的很想站出來勸你離了,但是你知道的,我不能開這個口。現在你想通了,我很為你開心。
「離了好,離了我養你。那我讓助理再多給你買張機票,咱們三天後出發。
「你收拾一下,晚上我過去先把你接到我家,咱姐妹倆好好說說話。」
6.
當晚,陳鴻才帶著李素芬回來了。
看到餐桌上空空如也時,他怒了。
「程錦,大閘蟹呢?」他一把推開我的房門,「素芬都來了,你連個菜都沒準備?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正收拾著行李,沒空搭理他。
陳鴻才更來勁了:
「你聾了還是啞了?沒聽見我跟你說話?還不抓緊給我滾出來做飯!」
我頭也沒抬:
「要吃自己買,要做自己做。陳鴻才,你是失憶了還是裝瘋賣傻?咱倆都要離婚了,你還指望我做什麼?」
陳鴻才愣住了,氣急敗壞道:
「都過去一個下午了,你還來勁了?一把年紀了還這麼作,你有意思嗎?」
李素芬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上手順了順陳鴻才的胸口:
「鴻才,別生氣,嫂子可能是累了,沒事的,讓她休息休息。要不咱們出去吃?」
「出去什麼出去!」陳鴻才一把踢開我床邊的行李箱,「我告訴你程錦,別給臉不要臉!現在、立刻、馬上去買菜做飯,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我猛地站起身,五十年來第一次直視他的眼睛:
「怎麼不客氣?還想像以前一樣打我不成?我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你來打啊!只要你敢動這個手,我就敢報警!」
陳鴻才只會用暴力解決問題。
在兒子成年前,只要一有不順他心意的,他總會對我拳腳相向。
過去的三十年里,我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忍了。
可今天,兒子竟然和他一樣,把拳頭對準了我!
這讓我如何還能繼續忍下去?!
陳鴻才被我的目光震懾,一時語塞。
李素芬趕緊打圓場:
「嫂子,我都聽鴻才哥說了,白天這事小濤確實不對,但你也不該把孩子們的話拋在腦後。
「現在的年輕人喂養孩子的方式是比咱以前精貴了不少,但那也都是為了孩子好……」
「李素芬,」我打斷了她,「少吃點鹽吧,看把你閒的!這是我們的家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嘴。」
「對不起……」李素芬臉色驟變,「嫂子,是我多嘴了,我這就走……」
李素芬泫然欲泣,轉身就要離開。
陳鴻才一把拉住了她。
「素芬妹子,你不用走,要走也是她走!」
他瞪著我:
「程錦,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今晚這飯你做不做?」
「不做。」
「好!好!」他氣得臉色發青,「那你就滾!帶著你的破爛滾出這個家!」
他一把將我的行李箱推倒,衣物散落一地。
我冷笑著看著他:
「該滾的,恐怕是你們!陳鴻才,你別忘了,這房子,可是我妹送我的!既然咱們要離婚了,這房子也該還回去了!」
這時,兒子和兒媳被動靜吸引了過來。
見到這場景,兒子不耐煩地問我:
「媽,你又在鬧什麼?」
7.
陳鴻才指著我:
「你媽真是反了天了,非但要離婚,還說要把房子還給你小姨!」
兒媳立刻炸了:
「憑什麼?這房子以後可是要留給壯壯的!哪還有還回去的道理?就因為白天說了您幾句,您就要和我們全部斷絕關係不成?您可別忘了,以後還得指著我們養老送終!」
兒子也黑了臉:
「不就是被我打了一下,至於上綱上線嗎?以前我爸打你,也沒見你這麼硬氣啊!看來還真是被清清說中了,你就是故意要找藉口給她立規矩!」
他說著扭頭看向陳鴻才:
「爸,您別搭理她,她不是張口閉口想離嗎?那就跟她離!我倒是想看看,離了我們,她還能不能活下去!」
好,真是好得很!
這就是我付出了所有青春換來的結果。
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誰離了誰活不下去!
「陳鴻才,」我將衣物重新放好,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明天上午十點,民政局見。」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我拉起行李箱,徑直朝門外走去。
這時,沈清清突然衝上來堵住了門。
「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誰照顧壯壯?誰來做飯做家務?
「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信不信我把你的好事告訴所有人,讓大家都知道你是個不顧家不顧子孫的女人!」
我冷冷看著她:
「誰生的孩子誰自己帶,怎麼,哪條法律規定當奶奶的一定要給你們帶孩子了?
「家務?你們三個人六隻手是全廢了嗎?我是你家保姆?那些事活該我做?」
許是見沈清清不讓我走,陳濤也換了副嘴臉走了過來。
「清清說得對,你要走也得先把家裡的事安排好!
「行,你不是不想帶娃不想做家務嗎,可以,那你出錢,一個月給我們一萬,我請保姆來替你做!」
我被這兩個人的理所當然氣笑了。
「憑什麼讓我出錢?我該你們的?」
「就憑你是我媽,是孩子的奶奶!」陳濤氣急敗壞地指著我,「誰家媽像你這樣,一把年紀了心還那麼野!既然出力你不願意,那就出錢!你也別跟我哭窮,沒錢你就去找我小姨要,她錢可多著呢!反正她也絕後了,那些錢遲早……」
【啪】,我沒忍住,給了他一巴掌。
「陳濤,你真不愧是陳鴻才的種,骨子裡的冷血和算計,簡直如出一轍。
「我勸你別做夢了,婚我都要離了,你,我也不要了,還指望我給你養孩子?再敢跟我胡攪蠻纏,當心我真的連房子也收回來!」
「你敢!」
陳濤怒不可遏,再次抬起了手。
只不過,手還沒落下來,門鈴先響了起來。
8.
程繡來了。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在看到我鼻子上的青紫時,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小姨,您來得正好,快幫我說說我媽,」陳濤忙迎了上去,「她突然發癲要學人家拋夫棄子,這不是……」
「陳濤,」程繡冷冷打斷了他,「你媽臉上的傷,怎麼來的?」
陳濤語塞。
程繡一眼就看明白了。
「好,真是好本事啊陳濤,連自己老娘都敢動手?這哪是兒子啊,分明就是只白眼狼!生你真是不如生塊叉燒!」
她指著陳濤的鼻子罵:
「你媽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讓你現在這樣糟踐她的?
「明天你也不用去公司了,我那裡容不下你這尊倒反天罡的大佛!」
陳濤從小就不愛學習,高考完連個大學都沒考上,還是程繡花錢給他買進了大專。
在那裡讓他學了個設計專業。
一畢業就把他安排進了自己的公司。
這三年來,連續給他升職,現在已經當上了小高管,工資開到了一個月三萬八。
聽程繡這麼一說,他慌了。
「小姨,您不能這麼做,我可是您唯一的外甥啊!這幾年來,我為公司貢獻了多少,您不能這樣翻臉……」
「貢獻?」程繡笑了,「你是說多次決策失誤的貢獻嗎?陳濤,要不是看在你媽的面子上,你以為你還能待在我的公司里?
「既然你這麼看不起你媽,那就有點志氣,以後自己努力吧,別再借她的光。」
她轉頭看我:
「姐,你沒意見吧?」
我搖了搖頭。
心早已被傷透了,哪還有什麼意見。
「那咱走吧。」
程繡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挽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走出單元門時,冷風迎面撲來,我停住了腳。
程繡把我抱得更緊了。
「走吧,姐,新生活開始了。」
9.
到了程繡的別墅後,她給我倒了杯熱牛奶。
看著我喝完,才輕聲問:
「鼻子還疼嗎?」
我搖了搖頭,笑著看她:
「不疼了。其實,我還挺感謝這一拳的,將我打醒了。」
程繡嘆了口氣,眼裡滿是心疼:
「早該這樣了。姐,以後,你就做你自己。」
那晚,我們姐妹倆擠在一張床上,像小時候一樣說著悄悄話。
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六七歲的年華。
那時的我,明明也是個明媚的少女。
有嚮往的地方,嚮往的生活,更期待未來的人生。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漸漸忘記了那些美好的期待,只剩下被生活重創的身軀。
程繡明明和我同齡。
可她的眼裡,還有光。
她在一旁說著她的旅行計劃,說我們第一站要去的海濱城市,說那裡有溫暖的陽光、蔚藍的大海和好吃的海鮮。
我靜靜地聽著,這一刻,那些曾經的嚮往又朝我奔涌而來。
沉寂的心,再次被注入了些許活水。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準時出現在了民政局門口。
陳鴻才遲到了半小時,來的時候臉色鐵青。
身後還跟著一臉不忿的陳濤和抱著孩子的沈清清。
幾人來勢洶洶,看著倒不像是來辦離婚的,而是來打群架的。
「程錦,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只要你現在跟我們回去,昨天的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陳鴻才壓低了聲音,帶著慣有的威脅口吻。
陳濤也在一旁幫腔:
「媽,別鬧了!您氣也該消了,快讓小姨恢復我的工作,我還得養孩子呢。」
沈清清難得和善地對我笑了笑:
「媽,母子間哪有隔夜仇呢?您別生氣了,跟我們回去吧,您不知道,壯壯昨晚哭了一晚上,肯定是想奶奶了。」
我看著眼前三人虛偽的嘴臉,只覺得荒謬又可笑。
他們哪裡是捨不得我,分明是捨不得那個任勞任怨的免費保姆。
只可惜,這一次,我不會再犯傻了。
「進去吧,手續早點辦完,對大家都好。」
手續辦得出奇的順利。
從民政局出來後,陳鴻才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他皺著眉頭看我:
「程錦,看在老夫老妻的份上,我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
「只要這三十天冷靜期里,你來和我們認錯求饒,那我可以勉強讓你再回來。」
我諷刺地看著他:
「陳鴻才,三十天後,麻煩準時過來領離婚證,別再像今天這樣不守時,我可沒時間等你。」
「你!」陳鴻才瞪著我,「行,你別後悔!」
「後悔?」我笑了笑,「我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點離開。」
不顧他們三人難看的臉色,我轉身走向路邊。
程繡的車早已等在那裡。
10.
離完婚第二天一大早。
我就和程繡坐上了去往南方的飛機。
初來時,我還有些不適應。
習慣了每天陀螺一樣轉個不停,突然閒下來,竟有些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