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沒有吃幾口。
連鄭彥做的拿手可樂雞翅也沒有碰。
關上門進了房。
9
鄭彥遞給我一杯熱牛奶。
「知許,你對那人真釋懷了?」
「廢話!不然我閒得慌,把他弄出來?」
「撒謊!」
「你是為了兒子,才把苦水往肚裡咽。」
我有些生氣。
「別以為你是心理醫生,就胡亂猜測我的想法。我拿走他 3000 萬,還有什麼放不下?」
鄭彥推了推金絲邊眼鏡。
聲音一如既往,清冷持重,有條有理。
「表面放下了,但你沒有面對真正的自己。」
「內心深處,你仍在思索,他為何變心?」
我不說話了。
鄭彥一針見血。
輸給何惠那樣的女人,我是不服氣的。
從小到大我就是班長、班花。
喜歡我的人很多。
骨子裡,我有自己的驕傲。
無論年齡、身份、樣貌,何惠沒一樣比我占優勢。
我跟王明誠之間,還有十幾年密不可分的感情。
我貢獻人脈、金錢、情感,扶他登上青雲梯。
他卻送我一場斷崖式離婚。
沉沒成本太高。
加上藥物刺激,我覺得自己鑽進死胡同。
不是放不下王明誠。
是想不明白那個陪他白手起家,付出一切的江知許,輸在哪裡?
輸給他?
還是輸給那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自己?
我割肉割得流血不止。
離婚時,不少人勸我:
「幹嘛讓位?只要你守住王太太的位置,守住江山,巨額家產永遠是兒子的。」
「萬一他們整出小兒子,或者把資產轉給何惠的弟弟,你和添添徹底出局。」
那段時間,我大病初癒。
內心很痛苦。
頭髮大把大把地掉。
我生出一股無名的勝負欲。
鑽牛角尖的時候,哪怕男人傷害了你,你都不會覺得是他的錯,而是你的錯。
甚至想假裝原諒王明誠,拆散這對瘋狂野鴛鴦。
直到我發現,消沉的狀態影響到兒子。
他不再活潑,不再跟我分享學校趣事,告訴我哪個女生給打球的他送水。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變得不愛吃東西。
他第一次在學校跟人打架,還頂撞老師。
我從恍惚中驚醒。
快刀斬亂麻。
帶著江添搬離壓抑的環境。
爬山、游泳、到松山湖騎車。
一點點讓陽光重新照進來。
不久,鄭彥回國。
我兒子跟他意外合得來。
他們像忘年交一樣打球、釣魚,還有了男人之間的秘密。
看著兒子臉上重新出現真心的笑意。
我鬆了一口氣。
10
想不明白的事,我不會一直惦記。
時間終究會給出答案。
我來到嫁衣設計工作室,有好姐妹過來了。
「知許,我的親姐姐快結婚了。請你發揮繆斯女神的創意,讓她成為世上最美的新娘。」
「一點小事,還值得你專門跑過來一趟?」
「誰不知道你設計的嫁衣拿過行業大獎。別人想得到你親自設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承蒙誇獎,我一定包你滿意。」
我學的是服裝設計。
對中式嫁衣非常感興趣,加上天生混這口飯吃,一點點靈感就能加持出驚艷的效果。
婚後,我為了輔佐王明誠,一心陪兒子成長。
沒有把它作為主業,偶爾接一下單。
離婚後才大展拳腳。
我人緣好,口碑好,找上門來的人很多。
友人抿嘴笑著問我:
「記得許家三千金嗎?」
當然記得。
許氏集團在江城赫赫有名。
許家裡長輩保守,希望兩位同時出嫁的大小姐,穿上不一樣的中式嫁衣,舉辦隆重的中式婚禮。
我熬了很多個夜晚畫設計圖,找來最好的布料,親自一針一線縫製出驚艷四座的嫁衣。
許家對我的誠意十分滿意。
沒過多久,王明誠拿下公司的第一個大單。
他抱著我,眼裡全是星星:
「我何德何能,娶了一個這麼厲害的老婆。」
我笑著戳他的臉頰:
「錢只會流向疼老婆的男人,你可不能辜負我。」
他發了很多誓,說一輩子對我好。
事實證明,誓言只在說出來那一刻有效。
11
我忍不住冷嘲。
難怪這陣子,王明誠動不動給我和兒子送東西。
我爸媽那邊,收到了前婆婆以前不捨得給我吃的土雞蛋和走地雞。
我媽給我打電話說,她都拒絕了,繪聲繪色還原當時場景。
她讓王明誠把東西帶回去:
「王總有心了,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我們不是一家人了,沒必要走動。」
他解釋:
「不是值錢的東西,奶奶想孫子了。就當給添添吃,他正在長身體。」
「不必,我女兒朋友開有機農莊,什麼都有。」
王明誠有些羞惱:
「我和知許離了婚,但我還是添添的爸爸。」
「一紙離婚協議,並沒有斬斷我們的父子關係。」
我媽的聲音變得冷漠:
「王總,添添去夏令營了。你真關心他,不至於不知道每年這時候他都不在家。」
他一時無言以對。
給我發了不少小作文。
說兒子沒有發朋友圈,但王箏找到兒子的社交帳號。
無論是騎馬、攀岩、游泳,正在長大的少年,都表現得特別好。
嘖!
沒想到兒子把親爹拉黑了。
12
一個不應該出現在我面前的人,守在工作室門口。
「喝杯咖啡?」
何惠挎著五位數的名牌包包,化了妝,有幾分都市貴婦的感覺。
我想起王明誠笑話過她:
「公司新來了個土包子大姐,接過秘書沖的咖啡,懷疑自己喝了貓尿。」
他曾看不起跟他一樣出身農村的何惠。
但他最終選擇了她。
想到這裡,我心底放不下的問題又浮出水面。
王明誠喜歡她什麼?
我輸在哪?
請不要嘲笑,我是個俗人。
有放不下的人執念。
離婚離得很突然。
前一天,王明誠來醫院探望我,還說著等我康復了帶我週遊世界。
後一天,他坦誠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公司的老秘書,求我放過他。
我不明白。
第一次見面,把我從歹徒手裡救下,流著血卻笑著問我「能不能跟你做朋友」;旅遊時遭遇碎石滾落,用肉身保護過我的男人,為什麼選擇了背叛。
我想知道原因。
或許,我能在何惠身上找到答案。
13
明亮的咖啡館。
何惠熟練地點了兩杯拿鐵。
我看著她。
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看她的臉。
眼角有皺紋了,但一雙丹鳳眼很有風情。
打扮過後,風韻猶存。
我不想廢話:
「你找我,是想讓我幫王明誠?」
她驚訝於我的敏銳。
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實話:
「他們說,你以前幫小誠做了不少事。我沒有文化,也想嘗試幫他解決煩惱。」
「過謙了!你有你的過人之處。不然,他不會放棄我,選擇你。」
我承認,說這話有些貶低自己了。
可心頭那根刺不拔出去,如何真正釋懷?
「知許妹子,實話告訴你,小誠早就後悔了。」
「在你把他從派出所帶走前,就說過很多遍,我不如你。」
我知道王明誠胃不好,早餐總會熬小米粥配清淡小菜;而她為了投其所好,要麼重油重辣,要麼經常踩雷。醫院的腸胃科,跑了好幾次。
我記得公司合作夥伴的紀念日,準備有意義的小禮物;何惠要麼完全忘記,要麼應付了事,連句像樣的祝福都不會編輯。
公司遭遇對手搶占市場,我會冷靜分析,幫他梳理思路,提出可行的解決方案;何惠遇到問題只會說「怎麼辦啊」!
對了,她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弟弟,時不時給現任姐夫帶來暴風雨。
何惠的聲音染上哭腔:
「我沒有想過拆散你們家庭,事已至此,你想怎麼報復我都行。」
「我很難再生一個孩子了,你不希望你的兒子將來繼承公司嗎?」
「如果你想跟小誠復合,我願意退出。」
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不可能!王明誠如果更愛我,就不會選擇背叛。」
她終於說出實話:
「妹子,你太認死理,太強硬了。」
「對小誠來說,你像那高高掛在天上的月亮,是驕傲的,要人哄的。」
「我不一樣,我出身很窮,前夫家暴,比爛泥還要爛。」
「小誠他媽是寡婦,想嫁給有老婆的男人,結果被人娘家兄弟按著打。小誠想護著她,被逼喝尿。他媽去阻止,被人扒光了衣服游村。」
「他對我是同情,是可憐,是電視里說的惺惺相惜。」
「很多你不願在床上做的事,我都能滿足他。」
「男人有時就是下面思考,他一時興起,就以為那是愛我勝過愛你。」
原來如此。
王明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和母親的不堪過去。
那位前婆婆不喜歡我,說我是大小姐,看不起她一個農村老太太。
我父母恩愛了一輩子,被她嘲笑背後一定各玩各的。
說不定我有好幾個私生的弟弟妹妹。
為此,我不願娘家跟婆家來往。
王明誠心裡生出不滿。
母親再不堪,也養大了他。
他把對生母的憐惜,轉移到何惠身上。
加上天雷勾地火,燒得忘乎所以。
真相揭開那一刻。
有種不真實的荒誕。
14
我約了鄭彥到酒吧坐坐。
喝了不少,臉紅撲撲的。
「今晚這麼高興?」
「嗯。」
執念已消。
並非我不好,是王明誠不配。
他自卑、敏感,卻把陰暗一面對我藏起。
口口聲聲說愛我,說我是他生命中遇到最好的女人。
卻在我生日那天告訴我,他要離婚。
幸福的戛然而止,讓我一度懷疑自己。
是不是我的錯?
不!是放棄愛我的人,失去欣賞太陽的能力。
心頭的那根刺拔除了。
再無顧忌。
鄭彥深邃的眉眼,一點點靠近。
心尖仿佛被什麼觸動了一下。
「知許,請問接下來,我可以正式追求你了嗎?」
對上他洋溢溫暖笑意的臉。
我有些被他的分寸感打動。
彼此相識多年。
大學時,他全家移居海外。
畢業回國想找我,發現我身邊有了王明誠。
他黯然退場。
有過一段短暫婚姻。
默默關心我的父母,幫我爸買合適的降壓藥,給我媽寄補身體的保健品。
這些,都是離婚後,他們才告訴我。
不打擾,是他的風度。
等我理清內心感情再告白,是他的修養。
「知許,我沒有忘記你。」
聽說我離婚,他第一時間買機票回國。
鞍前馬後。
待江添宛如親生。
窗戶紙撕開。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應。
這時,一個拳頭用力砸向鄭彥。
「早知你心懷不軌,接近我兒子,是為了得到知許。」
王明誠氣急敗壞。
看來喝了不少,滿身酒氣。
我一把推開。
「你瘋了?」
他踉蹌後退,隨手掄起一個酒瓶,想砸向鄭彥。
我手疾眼快,扇了王明誠一個耳光。
「又想進局子了?」
他跌坐在地,好像清醒了兩分,委屈地道:
「知許,你不可以為了別人打我,更不可以答應他的追求。」
有病。
我沒忍住,想抽他的另一邊臉。
可一隻有力的手從背後推倒了我。
要不是鄭彥拉著,我得撞到牆上。
何惠臉色很差,說得上是暴跳如雷:
「大妹子,你怎麼這麼冷血?」
「小誠為了你天天喝到胃疼,你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
「男人是女人的天,他還是你兒子的父親。不怕添添有樣學樣,唾棄你這不要臉的女人?」
我被她的無恥氣笑。
「我不要臉,你要臉。你搶別人的老公,睡別人的丈夫,還讓女兒接近我兒子,賤到骨子裡去了。」
「有你這樣的親媽,能給女兒做什麼榜樣?」
何惠終於繃不住,壓低聲音,在我耳邊道:
「你知道什麼!我女兒比你兒子強多了,撞見我和小誠在辦公室辦那事,照樣對我們好。」
「你兒子就是黑心驢肝肺,跑掉後,一聲爸都不肯叫。」
我頓時有如五雷轟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身為人母的我,迅速揪住她的頭髮。
我發誓。
這輩子沒有迸發過這麼大力氣。
完全不顧後果地往她臉上扇。
把她揍得像豬頭。
順帶踩了王明誠幾腳。
15
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
我早該想到的。
上了初中,江添沒給過他爸好臉色。
原來是一對狗男女在辦公室亂搞。
被躲在裡面的江添和王箏聽見。
王箏後來告訴何惠,他們躲在辦公室的隔間。
江添什麼都沒跟我說,只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兒子撞見父親和秘書偷情的,其衝擊力足以對一個青春期的孩子,造成深刻且持久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