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你認得嗎?」
宋奇深眉頭一皺,身體緊繃起來。
看著薄靳言的眼神帶著警惕:「你有什麼事嗎?」
薄靳言沉默幾秒,抬眸看向他。
「我對你沒有惡意,對她更不會有。我找你來,只是有些問題想問。」
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認識她時,也才十七歲,但我沒有你幸運,能做她的學生,得到她明目張胆的愛護。」
「盛安老師曾經也幫過我許多,後來,我與她斷了聯繫。」
宋奇深能分辨出面前的男人說的是真是假。
他沒剛開始那麼緊張了。
想到盛安,他的神情變得柔和:「老師她是個好人,我很感謝她。」
「我家很窮,她連續來我家找了我一個星期,她說服了我爸媽讓我繼續讀書,不然,我也不會有今天……」
「老師一直是我的榜樣,也是我的精神支柱。」
薄靳言深吸了一口氣。
扭頭看向窗外,一隻白鴿飛過,他看得有些出神。
宋奇深又說到了那次山洪。
「那次很兇險,我被甩出了車外,老師及時抓住了我,為了救我,她被飛石砸中,流了好多血……」
薄靳言聲音發沉,更覺得喉嚨酸澀。
「她一直很好。」
「她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模樣,在天之靈應該也能安息了。」
「我找你來,是想問你,你跟安氏集團的安笙小姐,是什麼關係?」
等了很久,沒等到回答。
薄靳言轉頭看過去。
一杯水迎頭潑了過來。
薄靳言穩穩噹噹接了這杯水,錯愕抬頭看過去。
宋奇深氣得臉通紅,站在他對面指著他罵。
「我昨天才跟我老師見過面,她活得好好的,你咒她幹什麼?!」
「你這人神經病吧!我老師得罪你了嗎?」
「什麼安氏集團,我不認識!」
宋奇深罵夠了,氣急敗壞地快步離開。
薄靳言坐在椅子上,前襟濕透,模樣狼狽,可面上卻浮現出不正常的、隱隱的興奮。
門外陳助理匆匆過來,他看著手中的平板,甚至沒能第一時間看到老闆的異樣。
「薄總,我拿盛安小姐的照片去安家老宅問過,有個老傭人說,這就是他們大小姐……」
陳助理言語猶疑:「盛安,就是安笙。」
薄靳言恍若未聞。
他靠在椅背上,整個人放鬆下來,而後低頭將頭埋進手掌,低低地笑起來。
「原來是她,竟然是她!」
陳助理正要說話,便見薄靳言猛地起身。
他快步向外走去:「安笙現在在哪裡?我要去見她!」
陳助理小跑著才追上去。
「安小姐今天一早已經坐飛機離開金明市了。」
「而且……」
他瞥了眼老闆的臉色,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了。
「您跟安小姐,已經離婚了。」
薄靳言停下腳步。
8
我在給學生上課時,聽見他們在底下竊竊私語。
「安靜。」我敲了下黑板,心裡卻有些疑惑。
這群孩子平時很乖的,他們知道學習機會來之不易,每次上課都很珍惜。
有人舉手,在我喊他起來之後,他指著窗外:「老師,有輛車陷進泥里了。」
……
前兩天剛下過雨,這裡的路又爛了,陷進泥里是常有的事。
我沒多想,帶幾個學生準備過去幫忙。
走近了才發現有些不太尋常。
梧桐村裡,從沒出現過豪車。
正疑惑著,一個身著講究的男人打開車門,然後——
一腳踩進了泥里。
看清他的臉,我有些茫然:「你怎麼在這裡?」
薄靳言沒去管被弄髒的鞋褲。
只直直地看過來。
他盯著我的目光太過灼熱,我忍不住抓了抓臉。
學生們圍著車開始鬼吼鬼叫。
「哇塞,好帥的車!」
「安安老師,你跟他是朋友嗎?」
「安安老師,你朋友也很帥哎!」
我回過神:「別吵吵了,幫忙一塊把車推上來吧。」
我擼起袖子往後走,經過薄靳言身邊時,他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把他的手掙開,把他推進車裡:「我們在後面推,你記得踩油門,不然上不來。」
「來,孩兒們,我喊口號,大家一塊使勁。」
「好!」
……
所幸車子陷得不深,我們推了兩三次就把它推上來了。
我把薄靳言帶到了我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只有我們兩個。
哦,窗外倒是有幾個探頭探腦的小鬼。
我走過去拉上窗簾。
轉頭問他:「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來求證。」薄靳言仍盯著我。
我恍然,然後道歉:「是我騙了你,抱歉。」
「我沒有在國外深造過,這幾年一直在外支教,我爸可能是覺得我太野了,也不服管教,說出去不好聽,所以編造了很多……虛假信息。」
「你當初跟我結婚,多多少少受到這些信息影響,這點我真的很抱歉。」
我想了想:「不過我們現在也離婚了,我也沒對你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我可以給你補償,你說說條件吧?」
薄靳言低垂眼睫,聲音很輕:「什麼都能同意嗎?」
「你先說說?」
「能……復婚嗎?」
「……」我見鬼似的盯著他:「你在開玩笑嗎?」
薄靳言望著我,扯了扯嘴角:「開玩笑的。」
我鬆了一口氣。
低頭看見他的鞋和褲子,我覺得他應該挺難受的。
「走吧,我帶你去招待所,先去換身衣裳。」
「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在我面前整個人好像柔和了很多。
無論我說什麼,他總是說好。
「這個招待所已經是村裡條件最好的了,你別嫌棄。」
「好。」
「你帶衣服了嗎?沒帶我可以去幫你借兩套。」
「好,謝謝。」
「你換完衣服就下來,我帶你去吃飯。」
「好。」
說到最後,我也沒話說了。
扭頭看著薄靳言,正好撞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太認真,看得我心裡一咯噔。
與此同時,我想到了他珍藏的那張我的照片。
一個念頭突然從我腦海浮現。
猶疑開口:
「你……知道我是誰了?」
薄靳言眸光微閃,點了點頭。
唉,麻煩。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把他送進招待所的房間,我提醒道:「不是故意騙你的,你也看到了,我跟以前不太一樣,想必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也挺失望的。而且我現在也不太想談感情,我們的關係,還是做朋友更合適。」
薄靳言一直沒說話。
我把衣服放下後便要出門等他。
薄靳言卻喊住了我。
「盛安老師,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著他。
薄靳言扯了扯嘴角,可露出的笑容苦澀:「我是薄家的私生子,在被薄家找回去之前,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朝陽。」
9
我從震驚中回過神。
看著面前的男人,心裡百感交集。
原來是他!
怪不得,怪不得第一次見他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那鄉村少年跟薄家的天之驕子差別太大,我根本沒能將兩人聯想在一起。
見我怔愣,他笑了一下。
這笑相比較之前,倒顯出幾分真心。
「所以,我的喜歡,其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淺薄。」
我眨了眨眼睛,避開他的視線。
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朝陽,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也很欣慰你能成長得這麼好。只是,對於你的喜歡,我不能接受。」
我頓了頓。
「當年你還太小,也許,可能,你對我的喜歡只是對老師的孺慕呢?」
薄靳言:「當年我十七,你二十一,安笙,我分得清這些的。」
「當年,你給我買書,幫我能繼續讀書,在我去讀書的時候,你常去我家幫我看護我媽。」
「後來,我媽因病去世,那段時間也是你一直幫忙,還開導我,陪著我。」
「你太好了,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我愕然。
心裡有些感動,又有些惱火。
這渾小子,我給他台階他都不下。
又想到我曾經跟他還當了兩年有名無實的夫妻,這段關係更讓我覺得尷尬。
我實在是在這裡呆不下去了。
空間太小,我跟他距離太近,逼仄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於是訕笑一聲:「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好好想想,尤其是過了這麼多年,我們都變了樣子。」
薄靳言沒說話,我轉身匆匆離去。
……
他換好衣服後下來,看起來比我自然多了,沒有半點尷尬。
「我們去哪裡吃飯?」
「呃……」我指了指村裡街道前面,「那裡有一家小飯館,味道還不錯。」
「好。」
我帶他去飯館坐下,點了一些有當地特色的菜。
等菜過程中,我正要問他來這到底有什麼事,就看見包廂角落一隻老鼠探頭探腦地跑了出來。
我速度極快,衝過去一腳踩住了它的尾巴。
然後喊老闆來把它清理了。
坐回座位,卻發現薄靳言望著我。
我怕他嫌棄,解釋了一句:「這裡的衛生環境比不得城裡,但飯菜什麼的,處理得還算乾淨。老鼠嘛,鄉下都有得。」
薄靳言搖搖頭:「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以前,你挺怕老鼠的。」
哦,我也想起來了。
那時我剛大學畢業沒多久,很容易被這些老鼠蟲子嚇得魂飛魄散。
那時候,還是他幫忙抓的老鼠。
想起以前,我忍不住笑了笑:「是啊,以前是怕的,現在不怕了。」
「所以……」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人是會變的,朝陽,我想你應該仔細想想,你對我到底是個什麼感覺,早點想清楚,以免耽誤自己。」
這頓飯我沒吃多少。
但薄靳言吃了很多。
他在這裡,全然沒有了在金明市運籌帷幄的精明商人模樣。
因為以前的經歷,他很容易就融入到了這裡。
而且,絲毫不提離開的事情。
學校老師不多,有時候學生一天要上一兩節自習課,薄靳言就會跑過來,跟他們一塊待著。
會給他們講題目,有時候只是單純聊天。
每次下課,我的水瓶里的水總是滿的。
辦公桌的抽屜里,也被放進了好幾盒喉嚨含片。
窗外傳來說笑聲,我拉開窗簾看過去,薄靳言在學校的大樹下跟那些乘涼的鄉親們坐在一塊。
談笑自然熟稔。
有好奇的鄉親問他:「你是盛安老師的朋友嗎?」
「算是吧。」薄靳言說:「她很厲害,是我偶像。」
「哈哈哈哈哈哈,盛安老師確實很厲害,村裡的孩子都喜歡她。」
他們誇得我有些臉熱。
愣神間,薄靳言抬頭看過來,我立馬躲在了窗簾後面。
而後才覺得不應該躲的。
10
薄靳言在村裡待了三天,雖然帶了電腦辦公,可他畢竟是薄家如今的掌權人,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不能久留。
他離開的時候,我送了他一截。
他站在車旁,風吹動了他的發梢。
在風裡,我聽見他說:「這幾天,我如你所說好好想了想,安笙,我還是喜歡你。」
他笑得坦然:「所以,我現在,可以追你了嗎?」
……
直到薄靳言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盡頭,我才回過神。
心亂如麻地回到學校,班裡的那群小鬼全圍了上來。
「老師,你的臉好紅。」
「老師,你很熱嗎?」
「老師,你的帥朋友走了嗎?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呢。」
我長舒了一口氣,自動忽略前兩個問題。
看向最後一個孩子:「你很喜歡他嗎?」
男孩點了點頭:「喜歡啊,他跟老師一樣,都是很好的人。」
男孩頓了頓:「以前,我們學校也來過不少支教老師,可他們待不久,而且,他們跟我們說話時,總是不耐煩,帶著……一絲嫌棄。」
「但那個哥哥沒有。」男孩提起薄靳言,眼睛亮亮的:「他對我們很好,也對你很好,我們都喜歡他。」
我沒想到,看著高冷至極、生人勿近的薄靳言,竟然這麼受孩子喜歡。
男孩拽了拽我的袖子:「老師,他還會回來嗎?」
「應該……不會了。」
比起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這裡實在沒有什麼能留住他那樣的天之驕子。
……
晚上回到教師宿舍時,我接到了一通從家裡打來的電話。
電話剛掛斷,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陣異響。
「誰啊?」
我沒多想,走到窗邊看了看,沒看到什麼東西,可那聲音還在。
我推開門出去一看,卻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在門上。
後背狠狠撞上門框,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盛安老師。」
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我眯起眼睛,看清了來人——是村裡的混混趙大強。
這人從我剛來支教時就對我糾纏不休,去年被我當眾拒絕後消停了一陣,沒想到今天又找上門來。
「趙大強,你喝多了。」
我強裝鎮定,試圖推開他。
他獰笑著湊近,滿嘴酒氣噴在我臉上,「盛安老師,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那個城裡來的小白臉一走,我就來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見薄靳言了。
「你拒絕我,就是因為看不上我們這些鄉下人,喜歡那種有錢人是不是?」
趙大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裝什麼清高!」
疼痛從手腕傳來,但我沒出聲。
多年的支教經驗讓我知道,對這種醉漢示弱只會讓他更興奮。
「趙大強,」我直視他的眼睛,聲音冷得像冰,「你最好現在就放開我,否則明天全村都會知道你半夜騷擾女教師的事。你爸在鎮上的工作還想不想要了?」
這話戳中了他的痛處。
趙大強的父親在鎮上小學當門衛,最在乎臉面。
果然,他手上的力道鬆了松,表情變得猶豫。
抓住這一瞬間的鬆懈,我猛地抬膝撞向他胯下,同時用手肘狠狠擊打他的腹部。
趙大強吃痛鬆手,我趁機要把他推出門外,他卻抵住了門框,我們陷入僵持。
「賤人!」他怒吼著將手伸進來,眼看著巴掌就要落在我臉上。
我一把抓起門後掛著的匕首,下意識就要反擊。
可趙大強卻在下一秒被人從後面扼住脖子拖了出去。
我愣了一下,向他後面看去。
一個已經離開的人,此時卻突然出現在這裡……
月光下,薄靳言的臉冷得像冰,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狠厲。
「你他媽誰啊!」趙大強掙扎著轉身,卻在看清薄靳言的臉時愣住了,「是你?」
薄靳言一拳打在趙大強臉上,兩人扭打在一起。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薄靳言——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每一拳都帶著狠勁。
趙大強喝了酒,連站都站不穩,根本就不是薄靳言的對手。
不過幾秒,就完全處於劣勢,只有挨打的份了。
「夠了!」
我衝上去拉住他,「薄靳言,再打會出人命的!」
他仿佛是氣急了,並沒有停手的徵兆。
我是真怕他把人打死了。
「朝陽!」
我急喊出聲。
薄靳言愣了一下,這才慢慢停手,胸膛劇烈起伏。
趙大強趁機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要逃走。
我抓過院子裡的棍子扔過去,精準砸在了他腿上。
趙大強痛呼一聲,摔在地上。
薄靳言走過來,用領帶將他雙手捆了起來。
我給村主任打了電話,他們很重視,沒過一會兒就趕了過來。
一直鬧到後半夜,趙大強被送到警察局,事情終於停歇。
我累壞了,扭頭看著站在我背後的薄靳言,頓了頓。
「你怎麼回來了?」
我喘著氣問道。
薄靳言轉過身,月光下他的臉頰有一處擦傷:「我忘了東西。」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值得你大半夜開車回來?」
我疑惑。
他沒有回答,而是伸手輕輕碰了碰我的下巴:「你受傷了。」
直到這時,我才感覺到下巴火辣辣地疼,可能是剛才撞在門框上刮傷的。
薄靳言的眼神瞬間軟了下來,拉著我進屋找醫藥箱。
坐在床邊,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為我消毒傷口,修長的手指輕柔得像在對待什麼珍寶。
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鼻樑高挺的線條讓人移不開眼。
「他經常這樣騷擾你嗎?」薄靳言突然開口,聲音低沉。
「偶爾吧。」我聳聳肩,「鄉下地方,難免有幾個不長眼的。」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我笑了笑,「你又不是我的誰。」
這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薄靳言的眼神暗了下來,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疼得我「嘶」了一聲。
「對不起。」他立刻鬆開手,聲音裡帶著自責,「我只是……很生氣。」
「氣什麼?」
「氣自己沒早點發現你的處境,氣那個混蛋敢這樣對你,更氣……」他深吸一口氣,「更氣你明明需要幫助,卻不向我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