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像被一隻大手死死攥住,疼的我呼吸不上來。
我的建英,我的女兒受了這麼多委屈啊。
可我依舊不後悔。
建英是個孝順的,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我站在窗台上逼她,逼她跟那個男同學斷了來往。
她到底聽了我的話。
「建英,等你考上北京的大學,媽再也不管你了。」
她更加沉默了,每天回家除了學習就是學習,不願意跟我多說一句話。
我知道。
媽媽走的遠,女兒才能走得更遠。
我在小區里支起了攤子賣飯,因著量大實惠,也攢了點錢。
一半給建英攢學費,一半給她哥哥當彩禮。
我托阿秀給建英送點吃的、衣服、鞋襪,帶她出去散散心 以她的名義。
阿秀不明白我這是何苦,非得鬧成這樣。
「阿秀,建英只有一次機會,我不知道能不能給她爭來第二次了。」
「我想親眼看她上考場,書寫她的命運。」
可我錯過了。
4
兒子帶著男人找到我時,我正在支攤賣飯。
他們說建英快高考了,他們來看看。
那一刻,我仿佛冥冥之中早已預料到什麼。
托阿秀帶建英出去吃飯,我不打電話她們就別回來。
從天亮等到天黑,屋裡處處瀰漫著煙味。
「怎麼還不回來?!」
「市裡高中都是這樣,念到晚上十點才下課。」
兒子沒了耐心,焦躁的一腳踹在桌子上。
「阿媽,我心愛的姑娘要嫁人了,她阿爸說再拿不出錢就把她嫁給別的男人。」
「阿媽,我等不到氂牛長大了,讓建英嫁人吧,村裡跟她一樣大的都生倆孩子,她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不會虧待建英的,以後她男人要是敢動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長久的望著他,最後低頭笑了笑。
「建英不會嫁人的,她不僅要念書,她還要念大學。」
「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考,後年考,一直考。」
後來的一切都混亂極了。
男人的拳腳落在我身上,嘴上罵著我腦子不清醒。
兒子沉默的守在門口,意味不明的看著我,眼神冷極了。
警車嘀唔嘀唔的聲音響起,其他鄰居報了警。
男人在警局裡不服的嚷嚷著,兒子護著他又攔著他。
「憑什麼要抓我,我打自己的女人怎麼了,我憑什麼不能打她。」
「阿爸!閉嘴!你這是家暴,別說話了!」
原來他知道是家暴。
也是,他畢竟去南方了幾年。
可他還是選擇回了這裡,裝聾作啞,吸骨敲髓。
「阿媽,你難道真的要我背上案底嗎?你偏心也得有個度吧。」
「大不了我不找建英了,你趕緊跟警察解釋一下。」
我咬死了家暴,他們被拘役了七天。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面目全非的模樣,沉默的把屋裡收拾成原樣。
給建英打了電話,家裡有點事,我得回家看看。
讓她別焦慮,在考場上盡力就好。
她一如既往的沉默,最後才說了句好。
又托阿秀多多照應著她,代我送她上考場,讓建英也有親人接送。
阿秀看著我臉上的青紫,泣不成聲:「你這又是何必,兩頭不落好,建英心裡還對你有怨。」
我仿佛又聽到了阿媽哼唱的歌謠。
她說我要念書,要走出這裡。
那時我不懂,如今希望我的女兒要念書,要走出這裡。
「阿秀,爛透了的是我的人生,不是建英的。」
「我知道建英,她知道了肯定不會老實念書的,她會護在我面前,我的女兒永遠站在我這邊。」
「可我不想,我想讓她去念大學,去城市裡工作,再也不用和我們一樣。」
我笑了笑:「阿秀,我要離婚。」
我把所有的積蓄給了阿秀,等建英高考完別讓她回去。
在草原,沒有離婚只有喪偶。
離了婚的女人無處可歸,娘家不會收留她。
她是不詳的象徵,是被詛咒的人。
我鐵了心的要離婚,鬧的天翻地覆。
我只有這一次機會,頭破血流也不肯認輸。
我贏了。
前提是要拿齣兒子的彩禮,現在就要。
看著男人充滿惡意的眼神和笑,迎面的風吹的我眼眶酸澀。
我這一輩子似乎從未被長生天眷顧過,仿佛這輩子都逃離不了這裡。
一雙手握住我的手腕,瘦瘦的身形擋在我面前。
5
是阿秀。
她拿出了這筆錢。
扔掉了我所有的東西,拉著我孑然一人又宛若新生的走出了這裡。
建英考的很好,能上北京的大學。
她說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我攔下了她,任她怎麼說都不允許她再回去,不顧她反對的刪掉了男人和她哥哥的一切聯繫方式。
她嘶吼著質問我:「你究竟要控制我到什麼時候,這三年我一次都沒回過家,也沒見過阿爸和哥哥!」
「我和你阿爸離婚了,前兩天。」
「他們想把你嫁出去,換氂牛換彩禮。」
我知道這對她太過殘忍,可這就是事實,建英不能對他們殘存絲毫幻想。
她呆愣在原地,喃喃著不可能,執意要去問個明白。
我看著她,第一次打了她:「你回去啊!回去被他們賣給別的男人換彩禮,回去嫁人生孩子,回去一輩子留在那裡!」
填報志願時,她想學考古。
我不知道什麼是考古,我只知道學那個不賺錢,沒辦法買房子養活自己。
她很反感我,無論我怎麼勸都不行。
最後故技重施,拿自己威脅她。
她還是聽話的報了計算機專業。
自此,再也沒聯繫過我。
我不在乎,我只要她前路坦途,一片光明。
知道她轉專業到法學時,我從天黑枯坐到天亮。
有時我也會分不清,把我的想法一味加在她身上究竟在幫她還是在害她。
其實,這樣也好,她心裡攢著一股勁兒。
我能幫建英的也就到這裡了,往後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阿秀看著我們越發冷淡的關係焦急萬分,最後都化成一句長長的嘆息。
我在建築工地旁開了一家飯店,養活了自己還能攢點錢。
偶爾還能和阿秀一起周邊一日游。
女人得有自己的家,得有自己的房子。
我想買個房子,不用太大,夠兩個人住就好。
建英大學畢業那年,他們找到了我。
男人娶了新女人又生了個男孩兒,兒子欠了債。
想借錢,我沒同意。
他們又找到了建英,等我知道時建英已經把自己大學攢的錢給了他們。
「我不想我的生活在被打擾了,不管是他們還是你。」
她身後遠遠的跟著一個人,我認識他。
是建英高中時的那個男同學。
建英還是太年輕,不知道什麼是貪得無厭。
男人再次找到我時,要的錢更多了。
見我不給,就獰笑了起來。
「我女兒好歹也是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雖然年齡大了點,村裡還是不少人願意娶的。」
「建英是個好孩子,聽說她阿爸快死了,總得回去看一眼吧。」
時隔多年,我再次跟這個男人廝打在一起。
失手之間,我殺了他。
後來我才知道,建英那時在備考公務員。
因為我,她政審沒過,進不了檢察院。
我又毀了她的人生規劃……
「阿姨,阿姨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
看著這些小姑娘眼底的關心,心臟後知後覺的疼了起來,細細密密的。
當年,我不該那麼狠心,剪掉建英的辮子。
我顫著手拿出藥,苦澀的藥在舌尖散開,苦的讓我難以忍受。
好在,好在她現在過的不錯。
現在的火車跑的真快,比以前快多了。
和小姑娘們在車站揮手告別,我深吐一口氣。
抬眼卻看到了建英。
她站在不遠處,沉默又喧囂。
6
阿秀怒氣沖沖的錘了我一下,很快又抱著我哭了起來。
「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不跟我說,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想自己找個地偷偷死,想都別想。」
我抱著她,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建英的方向。
太過怯弱,反倒不敢猜測她為什麼來。
「我什麼都告訴建英了,也是她帶著我坐飛機來的。」
阿秀嘮嘮叨叨的拿過我的行李,說著這些年外面天翻地覆的變化。
建英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沉默的站在一邊,沉默的開著車,沉默的帶我去醫院。
真是奇怪,之前在她面前還沒什麼感覺,現在卻有一種莫名的畏怯。
醫生問話時,我像做錯事情的小孩不敢看她。
「兩年前就開始疼,現在疼的厲害。」
「會吃止疼藥,已經不大能吃下飯了。」
「手軟腿也軟,很累也很想睡覺。」
拿到診斷報告時,阿秀哭的泣不成聲,要帶我回北京。
「德吉,我們回北京,去北京的大醫院看病,聽話昂。」
我搖了搖頭。
我的身體我清楚,我想回去看看,想躺在阿媽身旁。
北京城不是我的歸宿,我也不想住在小小的盒子裡,太逼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