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林佑安,走向了餐桌。
在靠牆的那一側坐定。
才沉默地仰頭示意林佑安,我在等他的下一句。
我想聽聽看。
假設我什麼都沒發現,他會怎麼說。
5
意識到無法轉圜。
「好吧笙笙,我老實交代。」
林佑安輕嘆口氣,在我對面坐下。
「這兩個月我違反了醫院規定,在下班後接了另一家醫院的飛刀,這……不合規,也不光彩,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
「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第二家醫院,今天病人很多,同事應付不過來……我當時被催得焦頭爛額,才對你態度差了些,對不起,喬笙,我……向你道歉。」
說話期間,林佑安始終凝視著我。
表情和語氣都很真誠,眼神平靜又坦蕩。
看著眼前這個,和我恩愛甜蜜了五年的男人。
我突然開始渾身發冷。
猛然意識到——
他之所以既不慌亂,也不心虛。
是因為他沒撒謊。
他說的,全都是真的。
以一種十分高明的、蒙太奇式的表達技法。
只告訴了我對他有利的一部分真相,卻隱瞞了最關鍵、最致命的重要信息。
比如說,任悅。
她的存在被他抹得乾乾淨淨,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露。
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渾身每塊肌肉都在逐漸變得僵硬,越繃越緊。
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像這樣,在受他矇騙,卻眼盲心瞎了整整五年?
「笙笙。」
我明明表情凝重,林佑安卻像是毫無覺察。
眼神驟然變得柔軟繾綣,用平日裡哄我的語氣,給我打起了溫情牌。
「其實飛刀……在我們這一行很正常,畢竟醫生也要養家餬口,誰不想多賺點錢呢?……我工作中的很多事你都不懂,告訴你也只會讓你徒增壓力,免不了還要心驚膽戰地為我操心,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只希望你能保持快樂天真的樣子,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開開心心地做個傻子。」
我聽不下去了,冷笑著打斷他,「是嗎?」
「……笙笙?」
第一次見我這樣跟他說話。
林佑安微擰起眉,語氣驚疑,「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林佑安。」
「從我進門起,到現在,你一句都沒問過奔奔。」
我站起身,瞪著他。
狠狠地捏緊了拳,「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它到底得了什麼病?」
「還是說你知道,所以才不敢問?」
我以為。
問到這個程度,林佑安總會露出些破綻的。
可他聞聲,卻只是微怔了一下,隨即無奈似的,揉著眉心輕聲苦笑。
「笙笙?你這麼問我……是什麼意思?」
林佑安微仰起頭,溫軟著嗓音。
望向我的眼神格外無辜,又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和誠懇,「難道你覺得,奔奔生病和我有關係?」
「笙笙,奔奔是我和你一起養大的,說是我們的孩子也不為過了,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疼它,我怎麼可能——」
話說一半,林佑安猛地噤聲。
一寸寸地白了臉。
因為,他面前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密封袋。
被我拎在手裡,舉在空中,懸在他鼻樑前不足 20 公分。
這個距離,足夠他看清楚裡面裝著什麼。
我猜,以他的視力和記性。
甚至能數得清,這裡面究竟裝著幾個,他背叛過我的證明。
6
林佑安很清楚。
在我和他的家裡,是沒有保險套這種東西的。
因為我有嚴重的橡膠製品過敏史。
怕我長期吃避孕藥有副作用,林佑安甚至動過去做結紮手術的念頭。
「醫生說奔奔嚴重腸梗阻,差點沒命。」
「這些東西,就是元兇。」
「所以林佑安,你現在還要說,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嗎?」
我居高臨下地盯著林佑安。
聲音從微微顫抖,到字字冷硬。
我想看到林佑安變得慌張,想聽他哭著懺悔。
想等他坦白所有不堪,再狠狠一巴掌甩到他臉上,讓他帶著他分文不值的愧疚,徹底滾出我的人生。
可是,沒有。
「對不起……對不起,笙笙,都是我的錯。」
林佑安,第一次對我撒謊了。
他劈手奪走了那個透明的密封袋,隨手把它丟開,緊接著快步走向我。
他按著我坐下,蹲在我腿邊,「笙笙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我接飛刀的那家醫院是肛腸專科,你知道的,我這幾年在市醫院的主攻方向是心胸外科,已經挺多年都沒有接觸過肛腸科的病人了……」
他解釋得很快,很仔細。
見我只安靜地垂眸和他對視,始終一言不發。
林佑安的手慢慢上探,覆上了我的。
我的指尖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觸到了一層正慢慢沁出的濕冷潮氣。
「有些基礎檢查……我說了你或許也不懂,就比如說指檢,我太久沒做過,手有點生了,就……從醫院拿了些指套回來練習。」
林佑安微微斂著眉眼,聲音幾不可察地顫著,「可能……可能就是不小心弄掉了,被奔奔當玩具叼去吃了。」
「笙笙……,」
大概說謊的人確實會心虛。
不知從何時起,林佑安仰視我的眼神已滿是祈求和討好,「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以後一定注意……」
我靜靜地盯著林佑安,心臟一點點縮緊。
眼睜睜地看著他,拿我當傻子哄。
是。
我是不懂醫學。
不懂他一個高水平的外科醫生,為什麼連「指檢」這種最基礎的檢查手法都需要練習。
可再怎麼沒常識,我也至少能分清保險套和指套之間的區別。
但,我沒有戳穿他。
「笙笙,我真的很抱歉,是我對不起奔奔,這件事從今往後,絕對、絕對不可能再發生了。」
「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林佑安單膝點地,緊緊抓著我顫個不停的手。
眼神惶恐地微仰著臉,懇求我。
垂眸和他對視很久。
我深深吸氣,直到心跳恢復正常頻率,才緩緩笑了。
「對不起,老公。」
輕輕抽回手,把林佑安扶起來。
我單手環住他僵直的腰背,乖順地倚進他懷裡。
聽著他劇烈到早就亂了節奏的心跳。
我冷著臉,放軟了嗓音。
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像往常一樣撒起了嬌,「老公,都是我不好。」
「你接飛刀也是為了多賺錢,為了讓我能有更好的生活,你明明那麼辛苦,我還跟你發脾氣……對不起老公,怪我太擔心奔奔,一時著急才誤會你了……這段日子,真的辛苦你了。」
隨著我的話音,林佑安的心跳逐漸平穩。
他沒注意到我全程屏著呼吸,只為不被他身上的消毒水味熏到乾嘔。
緊繃的下頜線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下來。
林佑安彎下腰,緊緊環抱住我。
「笙笙,我不覺得辛苦,只要你別生我的氣就好。」
最終,他溫聲哄著我。
將我的臉捧起,低下頭親吻我。
這一次,我沒躲。
7
那天之後,一連半個月。
林佑安的加班次數明顯變少,回來得越來越早。
他笑著說:「之前是我沒安排好工作,冷落你了,你才會胡思亂想到跟我撒潑。」
說他請了年假,要把前段日子欠我的陪伴都補回來。
「哎呀,怎麼辦啊老公。」
我強忍著噁心,佯裝為難。
「我接了組旅拍,明天起就要開始忙了,可能……要一周後才能回來。」
我是職業攝影師。
這種需要去外地取景的單子,以前我常接。
畢竟比起棚拍,旅拍能賺更多錢。
可自打和林佑安同居後,我便再也沒有接過旅拍了。
因為我心疼他。
捨不得他每天辛苦工作完,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一個人吃飯、洗碗,一個人睡覺、起床。
林佑安總勸我,說他從小就獨自生活,早就習慣了,讓我別為了他犧牲事業。
那時的我聽不進去。
捨不得看他明明已經有我在身邊,還過得像一個人。
現在。
注意到我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林佑安微怔一下後,很快便笑著走過來擁住我,吻了吻我的額頭,「那還能怎麼辦,只好我銷了假,滾回去繼續上班了。」
「畢竟比起和我一起過假期,你的事業更重要。」
他這話說得格外酸溜溜。
以前的我,哪聽得了他這樣說話。
當下便會拋棄所有原則和底線,捧著一顆真心雙手獻上,只為滿足他。
眼下聽在耳朵里,我的心居然毫無波瀾。
垂眸淡笑後,才又抬頭看他,「老公,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又要麻煩你照顧奔奔了。」
奔奔已經出院。
為了避免它瘋跑扯到刀口,我在陽台上為它布置了一個巨型狗籠。
它原本正耷拉著腦袋,安安靜靜地趴在籠子裡看我,聽到我叫它的名字,才倏地抬起了頭。
脖頸間環著我給它買的新項圈。
被陽光一照,漾起一層晶晶亮的金屬光。
「笙笙你放心。」
林佑安和我一起看著它,承諾得很認真。
「這次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奔奔的,絕對不讓它亂吃東西。」
「......好。」
我看了眼奔奔,輕聲笑了。
不可能再亂吃了。
遭了一次大罪又挨了一刀。
為了讓這傻狗記住保險套不能吃,我特意買了盒它最喜歡的奶酪味,足足訓了它十多天。
敢張口,就挨揍。
現在奔奔一看到那東西,就會立刻嫌惡地撇開頭。
我都喂不進它嘴裡去。
更何況是……別的什麼人。
8
時機成熟。
我如期出差,目的地卻離家只有兩條街。
在酒店房間裡架好電腦,我打開了藏在奔奔項圈裡的微型攝像頭監控後台。
沒錯,我是故意的。
故意成全林佑安和任悅。
給他們製造機會,放任他們在我和林佑安的家裡偷情。
第一天,風平浪靜。
林佑安和平常一樣晚歸,在沙發上躺了很久。
第二天照舊,林佑安蹲在奔奔籠子前,陪它玩了好半天。
奔奔卻興致缺缺,連頭都沒怎麼抬。
視頻被它的大臉擋住大半,只能看到林佑安的腳尖。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
畫面里,終於出現了我等了很久的身影。
任悅熟門熟路地走進客廳,穿著我的拖鞋,像是回了自己家。
一路走到奔奔面前,不顧它害怕得直往後躲,隔著籠子「嘬嘬嘬」。
林佑安緊隨她之後,也出現在畫面里。
沒有預想中的乾柴烈火。
視頻中的他們,像是剛發生過爭執。
「你他媽離它遠一點!」
林佑安聲音暴躁,聽起來一點兒都不溫柔,「我問你話呢,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招到人接手?」
「我說過我只幫你兩個月,現在已經超期了,醫院萬一知道,我工作就保不住了!而且,喬笙那邊……」
他擰了擰眉,語氣低沉了些,「她最近不太對勁,我擔心她已經開始懷疑了。」
「林佑安,你別逗我。」
任悅嗤笑一聲。
漫不經心地離開狗籠,踱步到我的攝影器材收納櫃前。
那個玻璃櫃里,擺滿了我這些年攢下的家當。
長槍短炮,定焦變焦。
既是我吃飯的傢伙,也是我多年的愛好。
「我沒記錯的話,你家喬笙……是個攝影師?」
任悅揚起下巴,隔著玻璃櫃門虛點了點,「她這一柜子鏡頭,不便宜吧?」
隨即回頭,眼神玩味地看著林佑安。
「以你的收入……半年夠不夠送她一個?林佑安,你給我乾的這倆月,我開給你的價可不低,一台手術賺你在市醫院半個月的工資,你確定你要走?」
我隔著螢幕緊緊捏拳。
那一柜子鏡頭,每一個都是我用自己賺的錢買的,沒花過林佑安一分錢。
他不懂這些,曾經試探著問過價格。
我怕他有心理負擔,特意把每隻的價格都減了個零才告訴他。
「喬笙很會賺錢,這些都是她自己買的。」
視頻里,林佑安淡聲回應了。
他語氣倏然軟了些。
當著任悅的面,毫不掩飾對我的維護,「她不嫌棄我賺得少,也從不要求我送她什麼名貴禮物,喬笙她單純、天真,只是純粹地愛我這個人。」
心口驟然一痛。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意猛地衝上鼻腔,我眼前瞬間模糊成了一片。
林佑安!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的付出,知道我對他的體諒,知道我愛他無關物質。
可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嘖,還真是情比金堅。」
任悅笑得古怪。
一步步走到林佑安面前站定,猛地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扯得低下頭。
「林佑安,你每次都只許我來你家,不肯去我那裡,是怕我又會像第一次那樣,錄像……然後威脅你嗎?」
「如果你敢告訴她。」
林佑安沒有掙扎,垂眸看著她。
他一字一頓,語氣冷得要命,「你知道我會做什麼。」
「怎麼?」
任悅非但不怕,反而笑了起來。
伸手一勾林佑安的脖頸,身體也貼了上去,「難道你還能為了她,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跟我同歸於盡不成?林佑安,我不信——」
她的話沒能說完。
林佑安猛地低頭,狠狠咬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