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剛打開門,就和外面準備敲門的人對上了視線,手機也同時響了起來。
路北嶼聲音很淡:「我叫老高去接你了,來吃個飯。」
總歸我是要去市裡,於是點點頭上了車。
老高為我推開包房的門。
裡面人不少,有幾張面孔我還認得。
宋家佳就坐在路北嶼身旁,戴著手套在給他剝蝦。
看見我一愣,隨即臉色一白。
路北嶼踢踢另一邊人的椅子:「還不讓位置,等踹呢?」
那人趕緊站起來,賠著笑臉:「老闆娘快來,往這坐。」
我一坐下,路北嶼就靠了過來,貼在我耳邊開口:「昨天我和她單獨吃飯你不高興,今天我請全部高層,你放心了嗎?」
我看著路北嶼的臉。
依舊自信、悠閒、玩世不恭。
他究竟遇到什麼事才會不再這樣遊刃有餘?
我很好奇。
不過大機率我是沒有看到的機會了。
其餘人開始吆喝著喝酒。
我不動聲色地看著。
宋家佳的酒量似乎很好。
她一直幫路北嶼擋酒,還能清醒著和其餘人說笑。
路北嶼淡淡開口:「少喝點吧,喝醉了可沒人管你。」
宋家佳嗔怒:「老闆,我這可是替你喝的,你不管我嗎?」
路北嶼看我一眼,沒說話。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有人趕緊大笑著打圓場:「宋秘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和老闆有什麼呢,老闆娘還在這坐著呢。」
「你放心喝,真醉了,我們保證給你送回去!」
宋家佳笑容僵住,原本就白的小臉更白了幾分。
我沒說話。
突然,一杯酒被遞到我面前。
一旁的男人應該是想緩和氣氛,尷尬開口:「老闆娘要不要也喝一杯?」
路北嶼的臉突然沉了下去。
我看了半晌,接過那杯酒。
路北嶼說得對,這東西確實不太好喝,我眼淚都差點被嗆出來。
但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會喜歡。
路北嶼表情一變,坐直身子,靠近我想說什麼。
我先他一步站了起來,微笑著說:「各位,我還有事,只能先走,這杯酒就當作賠禮,希望各位玩得開心。」
我走後,氣氛徹底冷了下來。
眾人安靜著,時不時瞟向冷著臉的路北嶼。
半晌他寒著聲音開口:「誰讓你灌她酒的。」
遞給我酒的人表情一變,立刻站起身不住道歉:「對不起路總,對不起!」
路北嶼看著包房關上的門,不知道在想什麼。
「再有下次,自己滾。」
「是......是,路總,實在抱歉......」
5
我打車到了路家老宅,輕車熟路地拐進後院。
果不其然,路爺爺坐在廊前,身前放著棋盤,正獨自對弈。
見我來了,倒是不意外,只說:「來陪我下一盤。」
我聽話地坐下來,拾起白子。
一局結束,老爺子笑一聲:「你的棋藝真比那小子好多了。」
我搖搖頭:「他只是心思不在這裡。」
熟悉的話讓老爺子又看向我。
他收起棋子:「看來你還是來說那件事的。」
我拿出宋家佳的手機推到路爺爺面前。
「爺爺,這裡面有一個視頻,內容我就不贅述了,是和路北嶼有關的。」
路老爺子動作一頓。
他將手機推到一旁:「黎書,我也算看著你長大,你如今二十六,博覽古今,難道還不明白男人的劣根性。」
「現實不是童話,也不是小說,這種情況對有權有勢的男人來說更是稀鬆平常。」
「你們再有幾個月就要結婚,婚後你就能擁有大筆路北嶼的財產,何必。」
但黎家雖然落魄至此,我也沒到窮困潦倒的地步。
相反,我可以優渥地過完一生。
我不是為了財產才在路北嶼身邊的。
我是從小,在不明白什麼是權什麼是勢的時候,就在路北嶼身邊的。
我只是不明白。
為什麼他的項目獲得成功後,第一個分享喜悅的人不再是我。
為什麼他獲得的成就,我需要從新聞報紙上得知。
為什麼從前在我身邊可以嘰嘰喳喳找一整天話題的人,如今會譏笑著諷刺和我沒什麼好聊的。
想說的太多,於是我終究沒有回答路爺爺的問題。
只是平靜地拿出一個盒子。
「爺爺,這是外婆生前留給我的。她說若是以後有事我不能解決,就拿著這個來找您。」
「現在我把它帶來了,這個婚,您就讓我退了吧,成全我,也成全他。」
路爺爺的目光久久落在那個木盒上,半晌,苦笑:「麗君真是......什麼都想好了。」
他收下盒子,那一瞬間的脆弱好像是我的錯覺,他又變回那個威嚴的老人。
從棋盤下一拉,拉出一個暗格。
一張錦帛安靜躺在暗格里,是我和路北嶼小時候定婚的婚書。
路老爺子將它取出來遞給我:「拿去吧。」
他淡淡開口:「我和那小子很少聯繫,這件事你自己通知他就是了。」
我雙手接過,由衷開口:「爺爺,謝謝。」
「即使沒有這層關係,您也是從小看我長大的爺爺,如果想和人下棋,黎書一定到。」
老人點點頭,擺了擺手。
我將錦帛收好,出了院門。
印象里一周後路北嶼會舉辦一個晚會。
是很久之前定下的,原計劃是打算告知媒體我們的結婚時間。
現在看來,用來通知這件事正正好。
左右也是我和路北嶼婚約的消息,不過是換了個形式。
6
晚宴當天,路北嶼很早就來接了我。
出乎意料的,宋家佳坐在副駕駛上。
看見我露出燦爛的笑:「我沒有車,就蹭一下老闆的,黎小姐不介意吧?」
路北嶼坐在后座,抬眼看我,表情淡漠。
我笑笑,沖替我開門的老高點點頭,淡淡開口:「沒什麼好介意的。」
路北嶼的臉又黑了兩分。
車上很安靜。
路北嶼大概還在為我那天的行為生氣,一言不發。
一開始,我察覺到路北嶼和我無話可說時,還會想盡辦法尋找話題。
學著站在商人的角度和他分析對項目的想法。
可後來我發現,他可能只是沒那麼多話想和我說了。
於是日復一日,我們之間總是沉默更多。
老高從後視鏡看我們一眼,突然輕咳一聲:「老闆,您不是有東西要給黎小姐?」
路北嶼臉上閃過一絲彆扭。
他皺著眉:「就你長嘴。」
老高笑著聳聳肩。
路北嶼看向我,好像還有些不高興。
「不問問是什麼?」
沒等我開口,前面的宋家佳扭過頭來:「是什麼呀老闆,我也好奇。」
路北嶼卻沒回答,直勾勾盯著我。
我順了他的意:「什麼?」
他笑笑,拿出一個木質的首飾盒。
低調奢華的翡翠項鍊安靜地躺在盒子裡,流光溢彩。
「生日禮物。」
我一愣。
宋家佳頓了一下,扯扯唇角笑起來:「老闆好大方啊。」
路北嶼靠上椅背,漫不經心:「也給你買了一個手鍊,回家等簽收吧。」
宋家佳頓時又驚又喜:「真的!?老闆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老闆!」
「是項目成功的獎勵,阿生挑的。」路北嶼語氣平靜,不知是解釋給誰聽。
宋家佳笑容僵了一下。
我沒他理會們,看向窗外:「到了。」
眼見我拉開車門,路北嶼一愣,突然攥住了我的手。
「怎麼不等我開?」
我一頓:「我自己也可以開的。」
路北嶼皺了眉:「你最近為什麼......」
沒等他說完,車門突然被人拉開,宋家佳帶著笑:「老闆,黎小姐,我來開吧。」
路北嶼沒說話,仍舊拉著我的手。
他執著地盯著我,像是想要看出什麼。
我抽回手,平靜開口:「先下車吧,大家都到了。」
7
一進宴會廳,阿生就迎了上來。
「哥,嫂子,我都安排好了,待會兒您二位直接上去通知就行。」
說完,他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視線在我和路北嶼之間轉了一圈,猶豫開口:
「......哥,和嫂子吵架了啊?」
路北嶼寒著臉,冷笑:「哪兒敢。」
「我忘了一個生日,她都能氣到現在,真吵架,一輩子不和我說話了。」
眼看阿生越來越尷尬,我安撫他:「沒有吵架,待會兒我上去說就好,你去安排吧。」
阿生估計也是覺得路北嶼擺著這張臭臉上去不好,連忙答應,轉身跑了。
路北嶼突然開口:「你要上去說,結婚的日子你記得嗎。」
其實記不記得並不重要,因為我要說的本就不是那個。
但我還是說:「記得。」
畢竟那是我一手找人推的黃道吉日。
又是問這又是問那,比誰都上心,哪會不記得。
路北嶼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
他略皺著眉看向我:「生日的事我保證沒有下次行了吧,這次我真的忙忘了。」
我抬頭看他。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他了。
二十七的年紀,路北嶼早已褪去了稚氣,矜貴從容,沉穩內斂。
也就生氣和認錯的時候,才會顯出些從前那個少年彆扭的姿態來。
我想說什麼。
可還沒來得及,阿生就已經開始叫我。
嚴格說起來,我從沒在這麼多人面前發言過。
但現在,看著眾多人,我居然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感謝各位抽空到來。」
我冷靜開口。
「今天舉辦這場晚宴的目的,是想告知大家我與華碩集團路總的婚約消息。」
我拿出錦帛:「經過我與路總的慎重考慮,以及多方的溝通協商,出於對未來的考量,我們一致決定——」
「作廢我們幼時的婚約。」
說完,我撕開事先剪開一道小口的錦帛。
布料碎裂的聲音迴蕩在廳內。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的繡字被分開,無力地飄落在地上。
宋家佳一愣,隨即欣喜若狂地看向路北嶼。
順著她的視線,我看見路北嶼站在原地,目光怔愣地看著地上的錦帛。
臉上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8
屋裡沒開大燈。
只有一台老式的檯燈在沙發邊亮著。
屋外傳來引擎熄火聲。
看來我說完獨自走後,晚宴的爛攤子現在才收拾好。
門鎖咔噠一聲開了。
路北嶼臉上徹底沒了表情,安靜地走進來。
他吸了口氣,吐出兩個字:「解釋。」
我抿抿唇,低頭拿起一個袋子:「這是你留在我家的東西,你看看還有沒有缺......」
沒等我說完,路北嶼突然炸了。
「慎重考慮!?多方協商!?有誰他媽通知過我!」
門在他身後發出砰的一聲響。
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別的,他眼眶發紅,聲音都有些抖。
「黎書,你真有本事,婚書都能弄來,還一聲不吭給我這麼大個驚喜,你說說,我怎麼回報你才好,嗯?」
曾幾何時,我還在感嘆。
自信從容的路北嶼究竟什麼時候才會不再遊刃有餘?
可就在今天。
震驚的,茫然無措的。
憤怒的,歇斯底里的。
我居然通通見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