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眶漸濕,他是怎麼做到這麼輕鬆地把那些難過的日夜描繪得如此幸福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安撫劇烈跳動的心臟,故意換了個話題。
「我的雕像上的那些女裝也都是出自你的手?」
「師兄,你不喜歡女裝嗎?」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當然不喜歡!」我狠狠踩了一腳他的鞋面。
陸乘淵好像才意識到我生氣的原因,臉漲得通紅,連連道歉。
我捂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落荒而逃。
我剛剛,是對陸乘淵,心動了嗎?
8
陸乘淵白天得和長老們商量宗門裡的各種事宜,我對這些不感興趣,喜歡抱著話本躺在院子裡的桃樹下休息。
仙童氣喘吁吁地背著一背簍的食材走向廚房。
我把遮住眼睛的話本拿開,打著哈欠喊住他:「這些是陸乘淵讓你買來的?」
「是。」仙童恭敬地從背簍里掏出新鮮的豬肉、雞肉,還有各種時令蔬菜向我展示。
「乘淵仙尊說他上回做菜把廚房燒沒了很丟臉,所以廚房修好後的第一時間就讓我下山採購。」
可是陸乘淵根本不會做飯啊。
我渾身酸痛下不了床的那幾天,他自告奮勇地要給我熬粥喝。
最簡單的白米粥,他都煮糊了,除了一股沖鼻的煳味,還甜得發苦。
好歹是人家親手做的,我就沒忍心指出不足,全部捏著鼻子喝了下去。
結果他因此信心大發,決定挑戰更複雜的炒菜,然後就把整個廚房燒成了灰燼。
我不忍仙童辛苦背上山的好食材又被陸乘淵糟蹋了,對著仙童叮囑道:「你去告訴他,今天別趕著回來做飯了,我做好他回來吃就行。」
仙童遞完消息回來,乖巧地坐在廚房門口的小凳子上幫我擇菜。
「季師尊,您看起來好會做菜啊。」他貪婪地嗅著鍋里熬著的雞湯香氣。
「我畢竟是師父收的第一個徒弟嘛,總不能讓還沒灶台高的師弟師妹們做飯,就學著做了點。」我切著菜回過頭,「你等會也留下一起吃飯……」
「他可能吃不到了哦。」憑空出現的黑衣人扣住了仙童的脖頸,挑釁地望向我。
仙童被他掐得滿臉通紅,兩條腿離開了地面。
「你是魔族人?!」我辨別出了他的氣味。
「在下魔界三皇子燕岐。想請您去魔界住幾天。」他憑空掏出一條泛著黑氣的鎖鏈,我來不及回擊就被綁住了。
我和他的修為差距太大了。
「告訴陸乘淵,想要他的師兄。三日後拿玄冰仙山上的幻雪草來換。」他鬆開了仙童,把我罩進了他的黑色斗篷里,回到了魔界。
幻雪草,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仙草,一萬年成熟一棵,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幻雪草這東西根本就不存在,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的手腳都被綁住了,只能用眼神表達我的憤怒。
燕岐輕蔑地勾起嘴角:「當然存在啊,不然你是怎麼活過來的呢?」
「什麼意思?」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告訴你也無妨,」燕岐懶散地靠在椅子上,雙腿交疊,「我們很早就想除掉陸乘淵了,但是打不過他,所以就想找到他的弱點。
「可他好像沒有弱點,那我們就創造一個好咯。」
我裝作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怎麼可能是陸乘淵的弱點呢?」
「全天下都知道陸乘淵的摯愛是你,甚至凡間供奉的你的所有神像都是他親自雕刻的。」
燕岐面帶嘲諷地上下打量我:「要不是他說,要供奉他就須得把你也擺在一旁,不然怎麼可能還有人記得你這個修為低下還屢戰屢敗的鯉魚精啊?
「況且,哪怕他知道仙山上有專門為他設下的陷阱,也會為了你奮不顧身地踩下去。」
9
我復活以來,陸乘淵對我的情意坦誠而露骨。
我在潛意識裡一直忽視掉了,可被外人這樣赤裸地揭露開來,我的心情難免波動。
和他相比,我實在太過普通,我真的配得上他這樣長久深沉的喜歡嗎?
如果接受了他,我能回應給他同等分量的愛意嗎?
我試圖從燕岐嘴裡套出更多他對付陸乘淵的方法,可他閉口不言。
我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希望他能平安歸來。
過了三日,燕岐帶著我去了約定交換的地點——天鶴樓。
這是仙魔兩界的交界處,魚龍混雜的混亂地帶。
但今日這裡,修仙界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好像都來了,還有各個門派的弟子們。
燕岐用上古神器藏住了我倆的氣息,自如地在人群中穿行。
他這是來自投羅網嗎?
「怎麼會有這麼多修仙界的人?」我猜不到魔族到底布下了什麼局。
「因為他們接到了你和陸乘淵成婚的請帖啊。」燕岐不耐煩地四處張望,「陸乘淵不會真的趕不過來了吧。」
「什麼請帖?!」
「要把修仙界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我只想到這個方法。」燕岐突然面露喜色,「來了。」
陸乘淵頭髮披散,一身紅衣,踩著劍從雲層間飛了下來。
燕岐迫不及待地拎起我的後衣領,帶著我飛到半空中,擲出法寶,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只能容納我們三人的結界,其他人很難從外突破進入。
靠近了我才發現,陸乘淵穿的其實是白色外袍。
是他的血沁濕了整件外袍,從袖口裡緩緩滴落的血,泛著黑氣。
原本漆黑澄澈的雙眸現在是血一樣的赤紅色,眼神中滿是癲狂暴戾。
他的心魔發作了,並且比我見過的發作得還要厲害。
「陸乘淵就算是入了魔,憑藉你的修為,你也殺不了他!」我自以為敏銳地猜到了燕岐的計劃。
燕岐靠近我的耳畔輕聲開口:「我可沒想過要殺了他。你猜,清風霽月的乘淵仙尊,在這麼多人面前心魔發作,甚至墮入魔道,下邊的那些老古板們,會怎麼看他?」
「別靠近他!」陸乘淵周身黑氣瀰漫,但握住劍柄的手還是很穩,劍尖直指燕岐的脖頸。
我憤恨地瞪著燕岐:「他會控制住自己的,不會這麼輕易地如你的願!」
「是嗎?」燕岐輕蔑地笑了,「如果他做了整整三日失去你的夢呢?幻境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了千萬遍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你要的幻雪草,把師兄放了。」陸乘淵從懷裡掏出一株通身漆黑的植物。
但那不是幻雪草,而是能散發氣味使人心智癲狂的魔皇草。
「真可憐,為了保持清醒,在身上劃了那麼多口子,流了那麼多血。」燕岐摟著我的肩膀,衝著陸乘淵笑得挑釁。
「可又有什麼用呢,他早已深陷幻境,心智紊亂,都分不清幻雪草和魔皇草了。」
「把你的髒手拿開!!!你真以為我殺不了你嗎,燕岐?!」
陸乘淵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殺意瀰漫,面色陰沉,如黑雲罩頂。
「以乘淵仙尊的修為殺我自然容易,可殺了我,你也救不了他了。」燕岐把匕首貼近我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痕。
「還是你想眼睜睜看著季于歸,第二次死在你面前?」
10
陸乘淵抿緊了唇,握住劍柄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黑色的魔紋沿著脖頸緩緩攀上了他的臉頰,黑煙似的魔氣在他周身運轉。
「你不會忘了,你第一次涅槃的火焰,是如何燒死了你深愛著的師兄的吧?」燕岐開始火上澆油。
「陸乘淵,你別聽他的。生死有命,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我衝著陸乘淵大吼,卻無濟於事。
我不忍看他如此自責的模樣,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本身是掌管火焰的鳳凰,卻任由自己的師兄死在火里。崇拜追隨你的那些無知弟子,知道你其實這麼窩囊嗎?」
燕岐抓住了他的痛處,使勁添油加醋。
結界外部突然傳來動盪,原來是修仙界的好幾位大能在外邊合力攻擊。
「修仙界劍術第一的乘淵仙尊,原來只是個連心魔都控制不了的廢物啊。」
燕岐滿意地看著陸乘淵的魔紋爬滿全臉,信心滿滿地給他最後一擊。
「那就讓底下的這些崇拜你的弟子們看著,你是如何被心魔操控著墮入魔道的吧。」
眼看結界已經出現裂縫,燕岐默不作聲地化作了一道黑煙,原地消失了。
結界消失,我和陸乘淵同時掉到了地上。
陸乘淵盤腿坐在地上,情狀癲狂地撕扯著自己披散著的黑髮,周身的魔氣化作了實體的黑色火焰。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陸乘淵,突然被滿頭銀髮的王長老攔住了。
「陸乘淵已經入魔了!那鳳凰火你要是沾到一點,必死無疑!」
我不顧一切地掙脫開他的手,心臟像被刀絞一樣疼。
「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入魔!」
被忽視、遮蓋太久的愛意在這生死時刻猛地爆發,把我的理智燒了個精光。
我讓眾人退到安全的地方,留我一人試探他。
「陸乘淵?」我試探著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撕扯頭髮的動作停住了,眼神里滿是戒備和陌生,他已經不認識我了。
「我是你的師兄季于歸啊。」我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他。
他眉心的魔印還未成形,還能挽回!
我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陸乘淵指尖微動,一個火球向我砸了過來。
幸虧我躲閃及時,火球擦過我的衣角,沒傷到我。
「季,於,歸?」
陸乘淵從地上拿起一個紅色信封,是燕岐偽造的我和他的婚書請帖。
他緩緩念起了上面的字:「陸乘淵,季于歸,從茲締結良緣,訂成佳偶……」
我忙不迭地跟著點頭:「對對對,我們要成婚了,就是今天。」
陸乘淵迷茫地抬起眼帘看向我,下一秒我就被拉進了他的懷裡。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目光撞進了他一如往常清明澄澈的眼眸中。
「師兄,我不能……殺你第二次。」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猛地吐出一大口污血,暈倒在了我的懷裡。
11
陸乘淵臉頰上的魔紋盡數消退,但他眉心還未成形的魔印留了下來。
我心疼地伸手觸碰他眉心的印記,他常年被心魔所困的事實已經瞞不住了。
陸乘淵睡得很沉,嘴角上揚,像是做了什麼美夢。
掌門面帶歉疚地把我拉到門外:「乘淵眉心的魔印未消,可能隨時入魔,年輕弟子們的修為太低,都很害怕……」
我打斷了掌門的話:「我會拉住他的,我不會讓他入魔的。」
「他的心魔因我而生,是我將他從岌岌可危的第一次入魔中拉回,也會阻止他後面的每一次。」
掌門愣了愣神,忽然恭敬地抬手向我作揖:「乘淵身邊有你,是他的幸運。」
屋內突然傳來聲響,我立刻跑了進去。
清醒過來的陸乘淵靠著床頭坐著,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溫和地笑了。
「師兄,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我不管不顧地撲在他的身上,放聲大哭。
「一個月……你睡了整整一個月,我怕你醒不過來了……」
陸乘淵有些無措地回抱住我,眼中情緒翻湧,語氣卻故作輕鬆:「聽到師兄說要與我成婚,我怎麼捨得不醒過來。」
「誰要跟你成婚了。」我從他的懷裡掙脫開來,「那都是魔族搞出來的假請帖。」
「這些日子我雖身體不能動彈,但師兄守在我身邊時對我講的字字句句,我都聽得到。」
陸乘淵久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不要想我們之間的差距,不要害怕我真摯的愛意,拋去所有,問問自己的心,能不能接受我。」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喉嚨發緊,張了張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我……」我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兩邊的耳朵卻是充了血似的,紅得不成樣子。
「看見你入魔的時候,我的心特別特別疼,恨不得承受痛苦的那個人是我。」我不安地扣著手指,「我剛剛也跟掌門承諾,我會一直守著你,會成為拉住你的韁繩。」
「所以我應該……是喜歡你的吧。」我惴惴不安地垂下眼眸,「我願意和你結為道侶。」
陸乘淵怔怔地睜大了眼睛,喜悅的情緒在眼底涌動,如岩漿般熱切而難以控制。
「師兄,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他將我拉進懷裡,炙熱的氣息環繞住我,壓抑著自己翻湧著的慾望,輕輕咬上了我的唇。
眉心的魔印越發殷紅,周身似有魔氣涌動。
「師兄,師兄……」
他反反覆復地喊我的名字,低啞的嗓音帶著幾分病態的痴狂。
我察覺到不對勁,用力推開了他。
「我剛說完喜歡你,你就高興得要入魔了?」
我抱著手臂上下打量他的狀態:「我們兩個待在一起,這樣應該不利於你的恢復吧?」
陸乘淵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雙手絞在一起,周身的魔氣偃旗息鼓,他的眼神又恢復清明。
「我、我會努力控制自己的……」他說這話時格外沒自信。
我冷著țṻₓ臉:「以後給你喂藥就讓仙童來做吧,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我們的事。」
雖然不忍,但我不希望他真的被魔氣操控、蠶食。
「師兄,你別真的走啊師兄……」
陸乘淵坐在床上欲哭無淚。
12
仙童清晨去送藥的時候,我偷偷跟在後邊。
陸乘淵面不改色地接過難喝的草藥一飲而盡。
見我來了,剛才的成熟懂事通通消失不見,扯著我的袖子開始撒嬌。
「師兄,這個藥真的太苦了嗚嗚嗚,我不想喝……」
我無語地把袖子扯了出來:「你說要當面告訴我的秘密是什麼?」
陸乘淵帶我去了後山的禁區。
開滿白色桃花的桃林後面,有一大片綿延起伏的小土堆。
走近了看,原來是一個又一個墳墓。
都是死在六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戰中的夥伴們。
隨時都能從儲存戒里拿出零食的小胖師弟,一學劍術就開始哭哭啼啼的酒窩師妹,喜歡收集把玩各種玉石的禿頂師叔……
我所熟識的那些人,除了陸乘淵,全部都變成了堆在這裡的小土堆。
而這片墓地,距離陸乘淵的住處,步行一炷香的時間就能到達。
這六百多年,他到底是怎麼過的呢?
我不敢想ţü₅。
我在這片墓地找了兩ŧû₄圈,都沒看見自己的墓。
「我被你埋在哪裡?」我疑惑地偏過頭。
陸乘淵默不作聲地拽著我的手,走向桃林深處的小茅草屋。
推門進去,一個巨大的水晶棺被放在屋子中央。
那是一個大小足以容納兩個成年男性的棺材,外邊還放著兩三個喝空的酒罈子。
屋子裡的布置,和我之前住的屋子一模一樣。
桌上被磕了缺口的茶杯,師娘縫製的紅綠配色的坐墊,牆上掛著未開刃的古劍……好像,全都是我的東西。
我緩緩轉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個棺材,該不會,我的屍體真的放在這裡吧。
那水晶棺空出來的位置,不會是陸乘淵躺著的地方吧……
陸乘淵自顧自地躺進了棺材裡:「水晶棺能保屍身不腐,我捨不得師兄在土裡長眠,就把師兄安置在了這裡,我想念師兄的時候,就會躺在這裡。」
我實在想像不出,在外人面前清冷自持的陸乘淵私下抱著我冰冷的屍體入眠的模樣。
但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心疼。
獨自一人的日子裡,陸乘淵到底有多孤單呢?
陸乘淵突然把我拉進棺材,把我壓在身下。
「這就是我的秘密,師兄敢接受嗎?」
「有、有什麼不敢的,我都見過你入魔的瘋癲模樣。」我說的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