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折潯久了,我發現了他一個秘密。
每年總會有這麼幾天,他要獨自離開靈瑤山。
再次回來時,他總是臉色微白,氣息不穩,和……有點兒入魔的傾向。
但這個魔氣,似乎跟我見過入魔的人,完全不一樣。
我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
「折潯,我想這麼跟你一輩子。」我爪子撓了撓折潯,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想說這麼一句。
過了許久許久,我都要睡著了,才聽到折潯低低地在我耳邊說。
「好。」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了。
折潯一如既往,但我有了些許變化。
我的魂魄不僅凝實了,魂力也在上漲。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人形和獸形不再長大了。
我有些悶悶。
直覺告訴我,我缺了一個東西。
我本源的東西。
……
這一天,剛好是冬季結束,世間萬物復甦時。
我聽說,人間已經停止戰火了。
「窮奇,你要結束閉關了嗎?」我拿著傳音符,想了想再發了一句,「我也要閉關了。」
嗚嗚嗚……
是的,我也要準備我的第一次……拖了好幾年的閉關。
畢竟黑乎乎的洞府里,一隻獸無聊地打坐……
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兒。
「你的修為要壓不住了,去閉關吧。」折潯突然說。
我悶悶地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本能地拒絕閉關突破。
第六感告訴我,突破似乎會改變現狀。
但我的身體,也的確壓制不住了。
反噬,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嗷嗚,那你給我準備好多好多吃的才行!」
饕餮,可不能餓著!
「好。」
最後,折潯給了我個儲物手鐲。
鐲心有一抹紅,好看極了。
「嗯?這顆珠子怎麼在這裡?」
我疑惑地看著儲物手鐲里的東西。
這不是折潯掛在洞府里,我饞了很久的那顆珠子嗎?
折潯放錯了?
22
閉關是不知時日的。
我從一開始覺得無聊,到後面沉浸式閉關。
終於……
「嗷嗚~本凶獸突破啦!折潯你等等我,我走完心魔這關就出來啦~!」
我美滋滋的,半點兒沒把心魔放在眼裡。
只要是凶獸都知道,心魔這關,天道爹爹針對萬靈的,並不針對它的好大兒——凶獸。
本身就是七情六慾幻化而成的獸,有什麼好被針對的?
翻了翻儲物鐲,最後翻出了個魔牛獸腿。
嗯!是折潯的手藝,好吃!
想到折潯,我又饞了。
我好想好想他呀!
「快快快,心魔快來,速度點兒。」我麻溜兒地催著天道爹爹。
是的,進階後,我發現我能跟天道爹爹說話了!
真稀奇。
天道爹爹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在我識海中,嘆了一口氣。
下一瞬。
我的心魔,降臨了。
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饕餮?
一個威風凜凜,又傷痕累累的……
自己?
23
這個地方很眼熟,就在靈瑤山峰上。
成百上千的高階修士都圍在周圍,看著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
這是……
飛升劫!
有人在飛升!
「果然,師叔不愧是仙門第一人,這麼早就飛升了。」
「師叔的天賦不容小覷啊,據說師叔的爹娘,也曾是修真界的傳奇。」
「不過……師叔飛升了,那這隻饕餮怎麼辦?」
「一起飛升?他們本就結契,都飛升並不難吧?」
「怎麼飛升?還沒靠近天雷,它就落得一身傷,就算實力夠了,也飛不了啊……」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頓了頓。
最終,有個像掌門一樣的人,嘆氣。
「這饕餮本來可得善終的,可上次……它把懸靈老祖的生靈給吞了……怎麼可能順利地飛升?天道不會允許的!」
「懸靈老祖?那就是修真界的敗類!他禍害凡間上百名婦女,死不足惜!」
「是啊,據說饕餮是看到他為非作歹,救一個小姑娘時,失手把他給吞了的……」
「凶獸就是凶獸,有些本質的東西改不了的……」
「可惜了,本來它可以……」
修士們議論紛紛,看向饕餮的眼神,有幸災樂禍,有漠然視之,有嫌棄,也有憐惜。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討論。
「凶獸饕餮,吞食生靈,罔顧眾生,罪惡之重,罄竹難書!」
「就你,還想飛升?痴人說夢!」
修士們轉頭看向發聲者,齊齊地「嘶」了一聲。
「這人……懸靈宗的掌門?他是干預饕餮飛升嗎?」
「飛升劫,誰能干預的了?而且,不需要他干預,天道就不會讓饕餮飛升。」
無論大家說什麼,大饕餮都恍若未聞,它只死死地盯著飛升雷劫,和雷劫中的一抹白色清冷的身影。
大饕餮低喚。
「折……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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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這麼遠,雷劫中的人本應聽不到這聲呼喚。
可清冷的身形一頓,仿佛從飛升的沉浸中清醒了過來。
他張了張嘴,沒有聲音傳來。
但饕餮似乎看懂了。
他說:別怕。
饕餮仿佛受到了鼓舞,身體搖搖欲墜,卻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雷劫走去。
因為……
它和折潯約定過,要一起去上界。
它想跟折潯一輩子,它想遵循人間規矩。
它想陪他去見見折潯的爹娘。
想得到他爹娘的……祝福。
即使……這次的雷劫,它不可能熬得過去。
因為凶獸有著最接近天道的……第六感。
饕餮扛著一道又一道、更粗更狠的雷,強忍著痛,笑著說:「折潯,我來了。」
折潯似乎知道它的疼痛,他慢慢地俯下身,將饕餮抱在懷裡,用身體護著它,不讓它被雷傷害到。
折潯抬頭,看著若隱若現的天道,一字一句地說。
「雖饕餮吞食生靈,犯了大道忌諱,但懸靈老祖之死,罪有應得!
「若因懸靈老祖之事,饕餮無法飛升,那吾願承擔這份因果,將這報應加於我身。」饕餮聽到這話,震驚地抬頭,死死地盯著折潯。
折潯只拍了拍它的身軀,繼續堅定地說。
「若吾扛下飛升劫,則吾與饕餮飛升至上界。若吾死於飛升劫,請天道散去天雷,不加罪於饕餮。」
天道回應他的,是一道前所未有、氣息恐怖至極的……紫色天雷。
這代表,天道同意了這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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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為什麼折潯師叔一定要飛升?跟饕餮一起留在這一界,不好嗎?」一個小佛修,光著腦袋,懷裡抱著木魚,疑惑地問。
「因為……修煉本就是一條逆天改命、無法回頭之路。折潯他修為已滿,如不飛升,就只能被修為反噬,直到魂飛魄散,化為靈力滋潤這界天地……」
「飛升,是修士與天斗的……最後一幕。」
小佛修似懂非懂,繼續發問。
「飛升容易嗎?」
「阿彌陀佛……我界數百萬修士,能順利地飛升的所剩無幾……為師若沒記錯,上次成功飛升的,還是折潯的爹娘,折瀾上神夫婦二人。」
「飛升劫一共有九道,每一道都是九死一生……何況,這次的天雷,恐怖程度比以往翻了數倍……折潯,危已。」
小佛修皺了皺鼻子,低落地「哦」了一聲,摸了摸腦袋,轉頭繼續看著這場聲勢浩大的飛升。
……
天雷砸下,方圓數十里的草木瞬間枯萎。
所有修士的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一道……兩道……三道……
第五道時,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折潯已搖搖欲墜,勉力支撐。
一些親近之人不免著急起來。
「師叔,您將饕餮放開吧,強求無益!」
「折潯,你為了一個凶獸,要犧牲自己的道途嗎?」
「放手吧折潯,凶獸無法飛升,那是命中注定!沒有懸靈老祖,也會有其他人的因果。」
……
無論多少個傳音勸說,折潯都絲毫不曾動搖。
他的饕餮,雖是凶獸,但本性善良、天真,沒什麼不能飛升的!
全心在抵抗天雷的折潯,沒有發現,懷抱中的饕餮,有些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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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道天雷,折潯再也無法站立,半跪在地,將饕餮緊緊地抱在懷中。
第七道天雷,折潯已經無力抱著饕餮,仍舊將它壓在身下,死死地護著。
第八道……
折潯只剩下微弱的氣息,和一絲即將折損的元神。
他……熬不過去的。
這是在場所有修士心中的嘆息。
「別……怕……」折潯氣若遊絲,卻仍舊堅定地對著懷裡的饕餮安慰道。
饕餮堅持地將腦袋抬起,動作小心,生怕傷到了折潯。
它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折潯,淚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它長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
「大道……對……凶獸不公……無事……我來……守護……你……」
「躲……好,別……傷到……你……了……」
折潯的眼睛無力睜開,但仍舊努力地安慰自家饕餮。
第九道天雷正在醞釀。
饕餮看了眼天雷,突然動了。
它的身體逐漸起了不一樣的亮光,光點逐漸彙集,最後一抹熒著幽幽藍光的珠子,從饕餮眉心浮出。
「這是……凶獸的內丹?萬年內丹?!」
周圍的修士們震驚了,幾個老祖都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內丹對於修煉之人,是最重要的存在。
只要內丹破碎,無論是人、是神,就是必死的結局,大羅仙丹回天無力!
但它……又是修士最純粹的力量。
饕餮它……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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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潯似乎聽到了周圍修士的話,他勉力地睜眼,想確定饕餮在幹嗎。
他想,他護著的小東西,可不能……被傷到分毫。
但折潯傷得太重了,僅僅睜眼,就耗盡了所有剩餘的力量。
「饕……」
話音未落,藍光珠子向他……飄了過來。
在折潯驚愕的目光下,珠子融進了折潯的眉心。
饕餮,是將自己的內丹給了折潯!
得知這個真相的眾修士,面面相覷,震驚這個事情的發展。
「內丹……如果融入另一個人的身體,恐怕是再也取不出來了。」
一個中年修士沉默半晌,最終說道。
「饕餮藉此保全折潯……不失為一種辦法。但它現在的狀態,哪怕練氣期的小兒,隨隨便便地一個攻擊,都能讓它重傷。折潯憑藉內丹恢復還需要時間……唉,這饕餮衝動了,這次他們倆一個都保不下來,要一起……」
「隕落」沒說出口,但眾人心中一沉。
是啊,內丹能讓折潯恢復如初,甚至更甚從前,但需要時間吸收啊!
饕餮萬年內丹,再快,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徹底地吸收全。
但天雷不等人啊!
就在這時,天道醞釀出的第九道天雷如約而至。
這一道,威力比前面的八道天雷加起來,還要強了百倍!
折潯動用全身的靈力,盡全力地吸收饕餮給的內丹力量,再放出一層又一層的結界,試圖抵禦天雷。
即使他知道,這次還是扛不過去。
但他至少要保證,他的饕餮,不能再受到傷害! 可饕餮,沒有如他所願,在他懷裡乖乖地待著。
它伸出小舌,在他臉上安慰地舔了舔。
下一刻,它動了。
它掙脫出折潯的懷抱,仰頭,死死地盯著第九道天雷。
騰空一躍,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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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褪去,我睜眼,發現自己還在閉關的那個山洞裡。
我順利地渡過了心魔。
但我有點兒分不清哪個是現實。
「天道爹爹,這是,真實地過去嗎?」
過了許久許久,天道才嘆氣。
「是的,這是七百年前發生的事。」
我抿唇不說話,有點蔫兒吧兒地趴在食物上,半點兒都提不起勁兒去吃。
就這麼靜靜地發獃。
天道再次開口,語氣似乎帶著點兒心虛。
「饕餮崽兒,你要知道,凶獸雖然是天道之子,但吃了生靈的凶獸想飛升,只能用最狠的天雷去劈,這樣才能把罪孽劈得一絲不剩。」
「否則,凶獸最終也逃不過魂飛魄散的結局。這是造物者給凶獸的偏愛,也是禁錮。」
我晃了晃腦袋,搖頭,悶著聲:「嗯,爹爹放心,我不吃生靈。」
我想了想,又問:「裡面的饕餮,是我,還是饕餮?」
我說的有點兒不明不白,但我相信天道爹爹能聽懂。
我想知道,折潯在意的到底是我,還是慢慢地幻化而成的每一隻饕餮。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變得很在意這件事。
仿佛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心裡頭,難受得緊。
似乎,這是人類所說的……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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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爹爹久久不回話。
我也不在意,伸出爪子,把儲物袋裡那顆珠子倒了出來。
我看了珠子好久,嗅著裡面的氣息。
是的,這個氣息,很熟悉,有我缺失的那個「本源」。
最後,我一口將珠子吞了下去。
「嘶……好痛!」
靈魂深處的融合,我渾身仿佛要燒起來一般,疼得我眼淚都掉了下來。
「嗚嗚嗚……折潯,好疼……」
但閉關山洞裡,折潯什麼都聽不到。
最後,我選擇轉移注意力。
「天道爹爹,那你知道,大饕餮死後,折潯怎麼樣了嗎?」
想到心魔中,看到折潯的模樣,我忍不住心揪疼起來。
但我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理解。
天道再次嘆息。
這次沒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一陣天旋地轉,我發現,我被引入了一個幻境中。
這……又是過往。
30
「饕餮,回來!」折潯強行命令。
但饕餮沒有半點兒猶豫和回頭,直接迎了上去。
整個仙界被一片白光籠罩。
過了許久,才一切散去。
天雷,消失了。
饕餮,也消失了。
恢復一絲靈力的折潯……瘋了。
「折潯師叔,你怎麼了?」
「折潯這是……他怎麼眼睛變紅了?」
「天,氣息不對!」
「折潯入魔了!」
修真界眾人驚悚得紛紛往後退。
入魔,這是修真界的大忌,也是修真界最害怕的事情。
因為,入了魔的人,實力比沒入魔前翻了一倍不止,而且入魔者嗜血嗜殺,瘋狂如魔。
而入魔前的折潯,本就是要飛升的人,也是整個修真界實力最強的人。
「還沒完全入魔成功,還有辦法!快,把折潯喚醒!」掌門急匆匆地喊著。
「阿彌陀佛,回頭是岸……」眾位佛修紛紛坐地,念著經文,企圖喚醒他。
別的修士也各顯神通。
但……
一炷香不到,眾修士都紛紛地吐出一口心血。
「他實力太強,攔不住!」
「難道修真界,就要這麼毀了嗎?」
有人面露絕望。
有人閉眼認命。
就在這時,折潯的眉心,閃過一道熒熒藍光。
是……
「饕餮的內丹!」
在眾人驚詫錯愕的目光中,一道虛影,滿滿地浮現。
是……饕餮!
31
虛影很快地就淡去,留下一道嬌憨的聲音。
「折潯,凡人說,嫁給夫君后冠他姓氏。
「如果有來世,我一定不吃生靈,冠你的姓,跟你一起走過這條大道。
「可惜沒機會啦。
「折潯,再見……」
……
饕餮的魂魄逐漸消散在這一方天地。
折潯卻慢慢地冷靜下來,入魔徵兆也緩緩地退去。
飛升光道也如約而至,灑在了折潯的身上。
折潯,馬上就能順利地飛升了。
可折潯,沒看一眼飛升光道。
他靜靜地看著虛影消失的地方……笑了出來。
「來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