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
雖然方晴脾氣火爆,但面對此刻的謝知衍,氣場明顯落了下風。
「就……」方晴囁嚅著,「我不想說了,這事現在提沒意義了。」
按照我對她的了解,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說話不動腦子了。
謝知衍一把抓住方晴的胳膊:「你跟我過來!」
11
謝知衍帶方晴來到了停車場。
他讓方晴坐到了後排。
這次他沒找司機,自己開車。
一上車,他就開始給助理打電話。
「幫我把白家的事情處理一下。」提起要聯姻的白家,他的語氣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合作繼續,他們房地產資金鍊斷裂的項目我們也可以接手處理。但是聯姻的事情結束了。」
「老闆,您想好了?」助理的聲音從電話那一端傳來,「這樣輿論上對您的影響肯定很不好,」
「沒有關係。」謝知衍的聲音很冷淡。
頓了頓,他接著說:「回頭我要起草一份聲明,晚上你來找我拿一下。」
哎,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方晴一開始被謝知衍的氣場鎮住,在後面安靜如雞了一會兒。
沒過十分鐘,她又回過了神,猛拍前面謝知衍的座椅。
「謝知衍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要告你拐賣人口!」她怒吼著,「你現在有錢了,看到不順眼的就想殺人滅口是不是?」
我真要被方晴的想像力笑死了。
謝知衍倒也有耐心。
直到最後一腳剎車,停在了一處水泥工地前面。
他慢悠悠晃下車窗,點燃一支香煙,伸向窗外。
煙霧裊裊上升,和不遠處轟隆隆作響的挖土機帶來的塵土融為一體。
「說吧,張圖是怎麼回事?」
謝知衍把煙灰向下撇了撇,終於開口說道。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還會聽到張圖的名字。
在我人生的最後階段,我是見過他的。
那時我銀行卡里還有十幾萬塊錢。是我從上高中起就開始打工,辛辛苦苦一點點攢下來的。
但這些錢用來看病根本不夠。
治療用的都是進口藥,十萬不用幾個療程就花光了。
做手術費用更高。
周維元是最早知道我境況的人。
他雖然嚴厲又毒舌,但心腸竟然格外的好。
「實在沒錢的話,我借你,你後面再還。」說出這話的時候,他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疏離表情。
可我最後也沒有問周維元借。
因為我知道這錢我還不起。
他給了我,遲早是打水漂。
我不想死前還欠著一筆巨大的人情債。
12
於是那十萬塊怎麼辦,成了一個問題。
我思考著這件人生大事,從醫院那裡出來,結果在公寓樓下遇見了張圖。
他也看見了我,露出了一個有些鄙夷的表情。
我知道,他這是又過來找謝知衍的麻煩了。
謝知衍沒有創業資金的時候,經人介紹,問方圖借過一筆錢。
沒想到是一個陷阱。
高利貸性質,利滾利,成了幾十萬塊錢。
想要告,也很難。
證據少,他還有黑社會背景。
窮的時候,五塊錢都會難死人,何況是幾十萬了。
那時候,謝知衍常常會幾晚上睡不著。
我看著方圖,他也看著我。
突然,他朝我咧開嘴:「瞪什麼瞪,怎麼,有本事還錢了啊?」
我「嗯」了一聲。
「但是我就十幾萬,少的我們也補不上。要不你就此罷手,要不我們就魚死網破唄。」
可能我說話時的表情給了他一種這個人是不是不想活了的感覺,一下子把方圖給鎮住了。
好半天他才想起來要朝我揮拳頭。
可我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冷冷地威脅他:「你這錢也不幹凈。真想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那我一點不虧,臨死前還能再拖一個人走。
「臭婊子。」他罵道。
張圖的眼赤紅,但最終還是拿走了我的那十萬塊。
後來也沒再來找過事。
又一次從謝知衍口裡聽到張圖的名字,我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
當時是不是太戀愛腦啊?我摸摸自己的腦袋,沉思。
應該不算。
要是死了帳戶還剩十萬……人死了,錢沒花完,那才叫倒霉呢。
我這種做法,分明是人生哲學才對。
13
方晴看了一眼四周,問道:「你想知道方圖的事,來這種地方幹什麼?他難道會在這兒?」
謝知衍「嗯」了一聲,指著遠處一個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搬磚的包工頭:「那個不就是他?」
「你搞沒搞錯?」方晴的聲音有一絲不可置信,「你搞的?」
謝知衍冷笑了一聲。
「他活該啊。」
確實,他睚眥必報,絕不容許別人占他一點便宜。
方晴嘆了一口氣,看著不遠處的工地,低聲說:「你也應該猜出來了。當年方圖之所以沒再繼續找麻煩,是因為沈嘉拿她帳戶里最後剩下的十萬塊給你堵了窟窿。」
「她的病……」
良久,謝知衍擠出了這三個字。
艱澀得仿佛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了。
「她早就不想折騰了。」方晴說。
她說完,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車就那麼靜靜地停在路邊。
過了一會兒,工地開始往這邊運沙石。
一隊一隊的工人從這邊走過,張圖在最後,也拉著一車水泥。
雖然名義上是包工頭,但乾的活真是不輕鬆。
兩年沒見,他像是老了十歲。臉上風塵僕僕的,滿是皺紋。
路過謝知衍的車時,他愣了一下,歪頭看了一眼駕駛座裡面,然後一下子探身過去,抓住車窗。
「謝老闆!」他叫道,態度謙卑恭敬,「您是路過這兒?」
謝知衍搖搖頭。
他手裡剩下的那點兒煙蒂落在張圖的手背上,燙得他「哎呦」一聲。
但是他卻不敢露出不滿的表情,只是不動聲色地揉了揉手。
「我專門過來的。」謝知衍冷冷地說,「想起以前的事,不高興了。」
這句話,把張圖嚇著了。
「那……您想讓我怎麼辦?給您賠禮道歉行嗎?」張圖顫抖地說。
見謝知衍不吭聲,他抬起自己的手,開始瘋狂地往自己臉上甩。
「我以前不懂事,多有得罪。」
「說話不好聽,您別介意。」
「……」
我站在謝知衍的後面,看著張圖的臉一點點變得紅腫。
這種感覺很奇怪。
就好像……
他在和我道歉似的。
最後,謝知衍終於揮了揮手,讓張圖停了下來。
「你知道你最對不起誰嗎?」他看著張圖那張發顫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今天晚上就回去給沈嘉燒錢,知道嗎?」
14
誰能想到,我死後,第一個給我燒紙的,會是小混混張圖呢?
命運真是怪誕離奇。
謝知衍把方晴送到了她家樓下。
我朝著她的背影不滿地嘟囔:「你看看,我當鬼都這麼窮,你這個閨蜜連個金元寶都沒送過一次要負一大半責任!」
連著兩三天沒去公司,一堆雜事等著謝知衍這個總裁去處理。
他回去後還是沒休息,抓著可憐的助理就開始給他交代一堆事情。
什麼合同、會議、開發……
聽得我暈頭轉向的,乾脆自己躲在角落裡打盹去了。
等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助理已經走了,又是只剩下了謝知衍一個人。
他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手裡拿著一份厚厚的財務報表。
已經很晚了。
我突然發現,當個有錢人,其實也很辛苦啊。
如果換作是以前,我肯定早就把他手裡的工作搶過來,然後逼著他睡覺了。
可是這傢伙有點孤獨,連個管他的人都沒有。
我偷偷摸摸地飄到他後面,觀察他現在正在看的文件。
觀察了半天,發現他好久都沒翻一頁了。
他只是愣怔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陣風吹過,窗簾輕輕飄了起來。外面不知道哪個新手在練小提琴,斷斷續續鋸木頭的聲音隨著風傳入了謝知衍的書房。
他好像才回過神來,突然拿出手機,點開一個社交網站。
排行榜上是最近的熱點新聞。
「謝知衍」的名字赫然在上面。
「謝知衍和白渝解除婚約。」
「與白家合作關係照常進行,私人事務不會影響公司業務。」
謝知衍的名氣還不小啊,一場訂婚鬧了這麼多天,我這樣想。
可我看到下面的報道時,卻傻了。
「謝知衍就前女友的事情發表聲明。」
這原來就是謝知衍要助理小陳發的那個聲明。
字數不多,但信息量卻不少。
裡面澄清了以前所有小報的謠言,和憑空捏造的攻擊。
在這一頁文字里,我是一個陽光、熱烈,對所有人都心懷善意卻被命運捉弄的女孩。
「只有我對不起她,從來沒有她對不起我。」謝知衍寫下這一行字,「我依然愛你,沈嘉姑娘。」
15
第二天,謝知衍的生活工作恢復正常。
他又開始去公司上班,連軸轉地處理無數的對外業務和下級請示。
那不要命的工作狀態就連一樣是工作狂人的小陳都看不下去了,拿來文件找他簽字的時候拐彎抹角地勸他:「老闆,您是不是回去休息幾天?」
我懷疑,謝知衍身邊可能就他助理這麼一個算是不錯的朋友了。
謝知衍搖了搖頭,繼續簽字,還吩咐:「下午的會議照常進行,你去準備一下會議報告。」
小陳嘆了一口氣,只好走了。
可謝知衍又不是鐵人,熬了這麼多夜,飯也沒怎麼吃,一下又撲到這些事情上來,換誰能撐得住?
於是下午開完會,剛踏出會議室的門,他就踉蹌了兩步,暈倒在了地上。